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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迟子建小说的底层叙事

2019-03-17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磨盘迟子建疯子

田 慧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 116000)

迟子建以其独特的温暖的情怀书写着社会中的人生百态。她的小说很难被严格划分到某一具体流派中,正是因为这样使得她的文学创作更加自由,不受任何外在的局限。她一直以朴素的文字去承载着传神的生活,以细腻的笔触和平民亲和的视角为底层人发声。

一、底层叙事的提出

(一)底层叙事

“底层”是由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提出的,他按经济、文化、社会三个方面资源的占有程度将社会分为了上层、中层和底层这三个不同的阶层。马克思主义者葛兰西从革命的角度来解释底层,将它视作革命力量的存在。学者们对底层叙事的分析和研究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深入。在当代中国,“底层”这一概念的引进和逐渐被关注源于20世纪末。文学评论家蔡翔最早对“底层”做出文学性的描述。1996年他在《钟山》第5期发表的《底层》一文,喟叹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底层逐渐消失纯朴与善良,他悲哀地发现“在底层的周围,永远弥漫着肮脏、贫穷、粗暴等的语词氛围”。2004年《天涯》杂志率先发表了一些描写底层的文章和关于底层文学的理论性文章,从而引起了文学界关于“底层文学现象”的讨论。孟繁华曾将“底层”界定为“边缘人群”,认为他们的特征是:“第一,社会经济地位非常低下,又没有能力来改善自己的社会经济地位;第二,虽然人口众多,但对社会的影响力极小,他们没有话语权利;第三,边缘人群体还有传承的可怕特征,因此,在生存伦理的意义上说,他们没有生存安全感。”[1]孟繁华从经济地位、话语权和传承性方面界定底层,在某种程度上更贴合现实。虽然对底层的界定众说纷纭,其共性都体现出底层群体在社会上的弱势地位。“底层叙事”则是叙述底层人或与底层人相关的生活等。在迟子建的文学创作中,底层人一直是她文学作品中的主角,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底层叙事视角。

(二)迟子建的底层叙事

迟子建出生在黑龙江畔的北极村,这是中国最北的村子。东北边陲朴素和丰富多彩的乡土风情给予她幼小的心灵以深深的熏陶。她从早衰的植物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和从容。在与亲人相处的过程中,让她领略到了随遇而安的平和和超然。每晚听着大人们讲述的神话和传说,充满了对人世间生死情爱的关照,以及悲天悯人的情怀。她自己说过“我对文学和人生的思考,与我的故乡,与我的童年,与我所热爱的大自然是紧密相连的”[2]。

由于童年独特的生活经历和故乡质朴的风俗习惯,使她对底层挣扎奋斗的生命予以深切的关注和关怀,这也使得她将笔墨和视角更多地投置于“底层”。她笔下的底层世界丰富多彩,她会关注留守老人问题,关注困惑彷徨的天真少年,以及农民工和下岗工人的问题。作为写底层的作家,迟子建一直是以一种贴近和亲近底层人的姿态去书写和表现底层。她的底层叙事不仅真实展露底层人艰难的生活,还努力挖掘底层人的精神价值。

二、底层世界的大众

老舍曾经说过:“文艺,从一个观点来看,是人对人类的关切。”[3]迟子建在文学创作上一直都以温情的姿态和大爱的情怀关注着底层人的生存百态,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个个生活在社会底层中的大众形象。

(一)饱经风霜的老人

《伪满洲国》里的王金堂是一个瘦弱的驼背老人,孩子不在身边,整日与生病的老伴相依为命。一次在与祝兴运去郊县拉粘豆包时被日军抓去做劳工。一去便是九年,他苦熬着度过了无数个连狗都不如的日子。在那样悲惨不堪的岁月里,一把锋利的刺刀可以轻松地结束一个人的生命,但为了老伴他挺过了艰难险阻。他的七十多岁的老伴,为了等待他,寄人篱下,忍受杂货张的辱骂和训斥,苦熬了近十个春夏秋冬。当战争结束二人颤抖相拥时,他们身上的那份生命的坚韧和执著精神便凸显出来。

《沉睡的大固其固》中的媪高娘,年轻时丧偶,三个儿子都在城里打工,只有孙女楠楠陪伴身边。她以卖豆腐为生,为人真诚善良。为了解救遭人唾弃的魏疯子,她请算命先生帮助化解,自己出资请大家吃还魂肉,但不被大家理解。在请客当晚她却被魏疯子意外推下的木头砸死在禾垛前。她在临死前还祈祷着:“不要把这灾难带给孩子、带给小镇,让她一个人顶了吧!”[4]媪高娘的形象,为我们展现了以她为例的真诚善良的苦命女人。

(二)困惑孤独的儿童

迟子建笔下的儿童都是天真善良、对一切充满好奇心的,但是他们却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成人世界的伤害,对世界充满困惑,倍感孤独。在她笔下“受伤”儿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先天有智障的儿童;第二类是精神和身体健康的“正常”儿童。第一类儿童以《采浆果的人》中的大鲁、二鲁兄妹和《雾月牛栏》的宝坠为代表。大鲁和二鲁是一对双胞胎兄妹,因为父母近亲结婚导致他们先天智力残疾,反应迟钝。父母去世后,俩兄妹相依为命。村子里的人不但不帮助,还经常逗他们,让他们生个小鲁,这让他们感到困惑与无助。《雾月牛栏》中的宝坠,因为意外看到了父母的秘密,而被继父打成了傻子,他从此对成人世界充满恐惧和距离感。这些“傻子儿童”除了遭受本身的残疾带来的困苦之外,还要遭受人们的蔑视和嘲讽带给他们的伤害。

第二类“受伤”儿童以《疯人院的小磨盘》中的小磨盘为代表。小磨盘父亲因精神病自杀,母亲和他一直生活在精神病院里。他和精神病院中的“疯子们”一起玩耍,他们教小磨盘写字、读书和讲故事。精神病院外的正常人却将小磨盘也当成小疯子,对他嘲讽、欺压,极其冷酷。这让他对外面的世界产生陌生和恐惧,从而倍感困惑、孤独,不喜外面社会。

迟子建通过塑造这些困惑孤独的“受伤”儿童,痛责了某些成人的黑暗冷酷,以及父母的爱和教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缺失,给孩子带来的伤害。

(三)漂泊挣扎的底层民工

20世纪90年代以来,农村中的很多中年劳动力去城市打工,构成了城市中的底层弱势群体。这些农民工,带着对城市的无限向往,从乡村走向城市。然而城市的复杂和冷漠使得他们无法融入其中,成为了介于城市与乡村中的“边缘人”。《踏着月光的行板》中的王锐和林秀姗夫妇,他们所住的小村庄,因为近年来的大肆滥伐森林和开垦荒地等,水土流失严重,农作物减产。为了维持生计,他们双双来到城市打工。王锐在建筑工地干活,每日在炎炎烈日下与钢筋水泥打交道,每晚与其他民工挤在工棚中休息,连一个单铺都没有。妻子林秀姗在另外一座城市的毛纺厂食堂工作。林秀姗曾暗自抱怨“我们在城市里没有自己的一张床,可你们老总家的狗却有。”[5]他们每次看望彼此都穿着以前的破旧衣服,买最便宜的物品,住最廉价的旅店。中秋节两个人想给彼此一个惊喜,却因没有手机等联系方式,互相去彼此的城市寻找未果,辗转多次,最后在两辆火车交错的瞬间见了一面。王锐和林秀姗的形象,展现了那些来到城市里打拼的农民工的生活之艰辛。迟子建以细腻的笔触将底层人生活的艰难和心酸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读者面前,饱经沧桑的老人,困惑孤独的儿童,以及历经风吹雨打的底层民工,让我们不禁加以反思,并对他们的生命予以尊重和吟咏。

三、底层叙事的书写价值

迟子建书写苦难并非是其创作的目的所在,而是贵于对人承受苦难背后的那份精神力量的挖掘和赞扬。

(一)对顽强生命力的赞扬

在迟子建的底层小说中,我们发现这些底层人面对生活中的困苦和辛酸时,总是以自己顽强和坚韧的生命力默默地予以抵抗和反击,而非被现实的残酷和折磨所击败。这种随遇而安、平和旷达的胸怀便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树下》中的七斗是以顽强的生命意志稀释着生活带来的苦难。死亡伴随着七斗的一生,它就像强力胶水一样黏在七斗的身上,形影相随。母亲早逝,父亲将她遗弃在姨妈家,自己被姨夫强奸,生活像魔鬼在她年幼时便施以重重一击。之后又经历了姨妈一家人被枪杀、结婚又离婚、儿子的病死、自己钟情的骑着白马的小伙子鄂伦春的死亡,等等。七斗就是在这样一场场葬礼和一次次劫难中生存长大。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在生活的无休止的折磨下蜕变成了一个表面温柔,实则内心坚韧的女人。死亡的悲痛、被强暴的心灵阴影和感情上的缺失并没有击垮她,她仍然执著地、顽强地从容面对生活的洗礼。

迟子建笔下具有这种顽强生命力的还有一些少数民族,如《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鄂温克人。这些少数民族在他们的世界中本应作为强者自居,但由于现代化的快速发展,他们在社会中的地位就相对减弱,成为了应被关注的底层弱者形象,由于林业工人和矿路工人的进山,大量树木被砍伐,使他们为了驯鹿的生存一次次搬迁。饥荒和驯鹿瘟疫等使他们的生命一次次在终结处徘徊。但他们凭借自己的智慧一次次化解危机,在苦难面前临危不乱的精神值得我们赞扬。

(二)对纯真美好世界的守望

迟子建对底层人的书写的另一意义在于对人性美的挖掘和赞扬。她通过让那些受伤的天真善良的孩童和虚伪复杂的成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呼唤守望纯粹美好的世界。

《疯人院的小磨盘》中的小磨盘,便是对人性美的最好呈现。所有人都嘲笑和讽刺那些在疯人院居住的疯子,只有小磨盘不顾家人的阻拦坚持和那些可爱的疯子们玩,对他们没有任何偏见,视这些疯子们为真正的朋友和家人。“小磨盘觉得林护士的样子就像只黑乌鸦,而洗耳恭听的妈妈就像一堆垃圾,很令他反感。”[6]所谓“正常世界”中的那些欺负和嘲弄他的“正常人”对他来说更像是疯子。那些出院的疯子们每年过年给小磨盘寄的礼物,以及张唠叨在临走前给小磨盘留下的纸条,都成为了小磨盘艰难困惑时的生活调味品,让他知道有人关心并充满勇气。通过小磨盘和疯子们之间的交往,让我们知道了人与人之间的不掺杂金钱、利益等任何杂质的真正友谊。

这种对美好世界的守望不仅体现在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中,更体现在人与动物之间的交往中。《雾月牛栏》中的宝坠,被继父打傻之后每天与牛儿生活在一起,将牛儿当作了自己的真心朋友。在《北国一片苍茫》中芦花和呣唔狗之间的情谊和芦花父亲对待呣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呣唔最后死在了父亲的手中。动物对于成人来说一定程度上是无聊和寂寞时的玩具,而对于孩童来说却是真心的朋友。其实动物本身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切的等级都是人为划分的,只有当其被赋予与人类同等身份,才能发现更美好的生活意义。而儿童却是首先肯定其意义和价值的人,儿童对一切动植物的呵护和疼爱是很多成人需要加以反思的。

迟子建曾说:“一个内心世界丰富和强大的作家,对世俗的顺境不但不会夸耀,而会常怀忧思和警觉,还可能把所有的逆境看做财富,这样你会在坎坷时有直面生活的勇气,看到人性的真相。”[7]或许正是这样的一种信念,使她更执着于书写底层人的心酸,并努力挖掘其内在的精神品质,于平凡之中见其不平凡的人生思考,在这个大时代中做个坚强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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