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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中九天玄女的形象研究

2019-03-17蒲婷王爽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天书好汉神性

蒲婷,王爽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 730000)

一、九天玄女形象在文本中的建构

九天玄女是道教的神仙,《道藏》《云笈七签》都有她的传。现今百回本的《水浒传》[1]描写玄女的文字较少,但和《宣和遗事》(《水浒传》的蓝本)进行比较,就会发现百回本的《水浒传》对于玄女的描写已经发生了些许改变。在《水浒传》中玄女正式出场是在第四十二回“还道村受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但是在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卷首《古风一首》中玄女的形象就已经被建构起来了。

朱朝运祚将倾覆,四海英雄起寥廓。流光垂象在山东,天罡上应三十六

瑞气盘缠绕郓城,此乡生降宋公明。神清貌古真奇异,一举能令天下惊。

幼年涉猎诸经史,长为吏役决刑名。仁义礼智信皆备,曾受九天玄女经。

江湖结纳诸囊杰,扶危济困恩威行。他年自到梁山泊,绣旗影摇云水滨。

替天行道呼保义,上应玉府天魁星。

这里已经讲述了宋江“曾受九天玄女经”,据此推测,在早于百回本的本子中,玄女授宋江天书事应该是写在第二十一回或者是这一回之前,但是现今版本已经安排至第四十二回。当然这一推测如今有待商榷。《水浒传》第四十一回“宋江智取无为军,张顺活捉黄文炳”云:“正是:只因玄女书三卷,留得清风史数篇。”可以看出玄女授书是极为重要的环节。

第四十二回玄女第一次正式出场,对玄女的描述极为详尽:“头绾九龙飞凤髻,身穿金缕绛绡衣。蓝田玉带曳长裾,白玉圭璋擎彩袖。脸如莲萼,天然妙目映云环;唇似樱桃,自在规模端雪体。犹如王母宴蟠桃,却似嫦娥居月殿。正大仙容描不就,威严形像画难成。”经过劝酒、奉枣之后,殿上法旨道:“既是星主不能饮,酒可止。教取那三卷天书,赐与星主。”宋江……再拜祗受,藏于袖中。娘娘法旨道:“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他日功成果满,作为上卿。吾有四句天言,汝当记取,终身佩受,勿忘于心,勿泄于世。”宋江再拜,“愿受天言,臣不敢轻泄于世人。”娘娘法旨道:“遇宿重重喜,逢高不是凶。北幽南至睦,两处见奇功。”宋江听毕,再拜谨受。娘娘法旨道:“玉帝因为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失忘。若是他日罪下酆都,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书,可以善观熟视。只可与天机星同观,其他皆不可见。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在世。所嘱之言,汝当记取。目今天凡相隔,难以久留。汝当速回”。便令童子:“急送星主回去。他日琼楼金阙,再当重会。”宋江便谢了娘娘,跟随青衣女童,下得殿亭来……二青衣往下一推。宋江大叫一声,却撞在神厨内,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玄女第二次出场是第八十八回“颜统军阵列混天象,宋公明梦授玄女法”。这一次是从宋江的视角刻画玄女形象:正面九龙床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头戴九龙飞凤冠,身穿七宝龙凤绛绡衣,腰系山河月裙,足穿云霞珍珠履,手执无瑕白玉圭璋。两边侍从女仙,约有三二十个。玄女娘娘与宋江曰:“吾传天书与汝,不觉又早数年矣。汝能忠义坚守,未尝少怠。今宋天子令汝破辽,胜负如何?”……玄女娘娘:“汝知混天象阵法否?”……宋江再拜,恳谢娘娘,出离殿庭。青衣前引宋江下殿,从西阶而出,转过棂星红门,再髓旧路。才过石桥松径,青衣用手指道:“辽兵在那里,汝当可破。”宋江回顾,青衣用手一推,猛然惊觉,就帐中做了一梦,静听军中更鼓,已打四更。“后世的批点者很看重这一情节,有的甚至认为‘是一部作传根本’(袁无涯本眉批)。”[2]

二、九天玄女形象被建构的方式

建构九天玄女形象主要借助了梦幻式书写的手段。首先在文本之外打造了另一个维度即神秘化了的叙事空间。梦幻叙事拓宽了文本的表达空间,也有效地拓展了读者的阅读和想象空间。对玄女的两次描写,在第四十二回“宋公明遇九天玄女”中率先写宋江眼中的青衣侍女,接着写路过的殿宇,随着宋江的移动,渐次描写了一路的景致,直至最后九天玄女才出现。随着主人公视角的变换,叙事者也不断的强化和加深玄女的神秘色彩。在第八十八回“宋公明蒙受玄女法”中,现实和虚幻的场景融为一体,完全突破了叙事的纪实性,在虚实之间为读者勾勒出一个与世俗生活别无二致又截然不同的环境,这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神秘化的叙述空间。

选择以梦点题这样的艺术手法更是确保情节发展合理性的必然要求。《水浒传》是对《宣和遗事》原有情节的完善和改写,减慢了叙事的节奏,使人物命运与历史事实结合在一起。“关于宋江上梁山的叙述,《水浒传》与《宣和遗事》的主要内容相差不大,即主要有宋江放走晁盖,归家省亲时杀死阎婆惜,避难遇九天玄女得天书等内容,可是在情节细部的构成上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3]《水浒传》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中才具体的呈现了三卷天书的内容。这种放缓的叙事节奏,主要是实现从“讲史”到小说的变化,因为成书的立意不同,故而对同一题材的处理手段也会不同。在《宣和遗事》中一笔带过宋江躲进玄女庙,未被捉拿。在《水浒传》中九天玄女却起到了传授天书、交代整个故事走向的重要作用。《水浒传》中九天玄女传授的天书将聚义者的姓名绰号展现出来,宋江在天书的指引下,实现了三十六人聚义,梁山好汉已经初具规模。九天玄女第二次尽管是在梦境出场却也完成了现实中的任务:帮助宋江顺利地度过了难关,也用前瞻性笔法将传书过程写出来,并且为后文的聚义打下了基础,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不会有异议,同时还增加了可读性。

梦幻式的书写方式自然也是九天玄女神性的直观表现。古罗马西塞罗的著作《论神性》中说:“而你找不到理智的原因就会逃向神,好像一个祈求恩惠者逃向圣坛一样。”[4]《水浒传》则是为了寻找一个理智的原因而逃向神。《水浒传》中关于玄女的梦境描写是为了合理化解决宋江所遇到的困难。这一困难已经超越了人的能力范围,因此不得不求助于“神”。《水浒传》作为历史演绎小说,需要在文本中合情合理地解决宋江所遇到的问题,在梦境中自然是最恰当的安排。

何为神性?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但是在《薄伽梵歌》中则有关于如何获得神性的描述:第一,服务人类;第二,研习经典;第三,合适的灵修;第四,结交圣人;第五,顺从上主的意志。“神”本身自然就具有“神性”,获得神性则是“人”的追求[5]。在《费尔巴哈三部曲:神性·理性·人性》中,费尔巴哈认为“天主教的内在矛盾是精神与肉体的矛盾,也就是自然与神赐的矛盾、感性与超感性的矛盾、人性与神性的矛盾。天主教要求人们放弃尘世的一切,怀着一颗悔恨的心,用一双泪水滂沱的眼睛仰望苍空,根除一切自然的欲望和兴趣,刻苦修行”[6]。尽管人性和神性的矛盾是永恒且不可调和的,但是在《薄伽梵歌》中人性与神性似乎是可以保持一致,薄伽梵说:“无所畏惧、品质纯洁,坚信智慧瑜伽、布施,自我克制、举行祭祀,诵读经文、禁欲、正直。戒杀、真诚、无嗔怒,不中伤、舍弃、平静,怜悯众生、不贪婪,温和、谦虚、稳重,英气、宽恕、纯洁,不骄、无怨、坚韧,婆罗多呦!这些均属于生来就具有神资的人。”[7]可见,美好的人性与神性具有相似性。九天玄女则是人性与神性相互融合的例子。她为人类服务,结交圣人,也顺从天意,使梁山好汉可以替天行道。

三、九天玄女形象被建构的原因

(一)神性:敬重道教且神秘有余

近些年,学术界对于《水浒传》中宗教内容的讨论逐渐增多,看法各异,其中较为普遍的观点是,《水浒传》属于“三教会通”“佛道并行”。这种看法自然有其合理性,直观来看,书中既有对于道教的描述,也有对佛教的叙述;和道教相关的人物、情节有好有坏,和佛教相连的人物、情节亦是毁誉参半。倘若深入研究《水浒传》的成书过程,对文本中涉及的道教与佛教的内容进行横向比较,可以看出,《水浒传》有较为鲜明的宗教倾向——敬重道教。首先《水浒传》中的108条好汉是由上界的36天罡、72地煞组成的,而36天罡、72地煞属于道教的体系。换言之,梁山好汉本身就是道教的幻化。当然,《水浒传》中也有“花和尚”鲁智深这般深谙佛法的高僧,但数量鲜少,反观道教,则细致的描绘了天仙玄女、张天师、罗真人等道教神仙。此外,108人中亦有入云龙公孙胜等,皆是书中至关重要的人物。因此纵观《水浒传》整个故事,可以看出,《水浒传》是在道教人物与道教思想的总领下完成的,而玄女更是书中道教人物与思想的典范。

《水浒传》中略有姿色的女性结局均较为凄苦,而“九天玄女”这一道教女神却被建构得美丽、端庄。《水浒传》中对玄女形象的刻画,即暗合了道教对对女神的敬仰,也彰显了作者对于女性的美好期许。佛教人物以鲁智深为主要参考,鲁智深颇有狂禅意味,但是在表现其个人的英勇的同时,也彰显了佛教的慈悲庄重。把《水浒传》中与鲁智深相关的叙述与《大宋宣和遗事》中的相关情节进行对比,《水浒传》中对佛教的调侃成分更多,解构乃至戏谑的成分也明显增多,而对道教的描述中则大多较为积极和正面。结合论文开篇选取的《水浒传》中两次对九天玄女的刻画,可以将九天玄女形象归结为:(1)代表上天的旨意引领宋江走“忠义”“替天行道”之路。(2)借助法术和神力在危急关头帮助宋江,让他能够逢凶化吉赢得胜利。(3)密切关注宋江的行事,在紧急之时对其施以援手。这种“定向”护佑的刻画,使得梁山好汉的造反行为不断地被“合理化”,这亦是全书“替天行道”主题的最有力的例证。在《水浒传》中与九天玄女身份大体相当的还有罗真人,而为何罗真人不能成为水泊梁山108将的庇护神?不能为梁山好汉的命运做出归纳性的总结?主要原因是罗真人在书中的描述是人性有余而神性不足。第五十一回“戴宗二取公孙胜,李逵同访罗真人”,罗真人是真有其人,可以访之,在历史中也确有其人。九天玄女则是玄之又玄,历史背景也是飘渺的,给读者更为宽广的想象空间,是只能出现在梦境之中的神仙,神性远远超过罗真人。

(二)人性:师出有名且给予庇护

宋江作为梁山的首领,需要为梁山好汉的“造反”行为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力求做到“师出有名”,这样才能够凝聚人心。因此,他急切的希望得到上天的旨意,将其造反的行为归因于受命于天,这自然就需要寻求一位代表“天命”的神仙支持。而从历史的客观情况来看,很大一部分的农民起义,在起义之初都会借助“神明”“天意”等来合理化自己的起义行为,同时为起义造势。九天玄女具有民间背景,并且据《云笈七签》记载:“九天玄女者,黄帝之师圣母元君弟子也。”[8]同时,玄女在民间一直都是女战神的化身。除此之外,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说:“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返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9]可以看出,英雄人物对于精神母亲的强烈渴望,这是玄女这一女神出现的主观原因。在《水浒传》中,九天玄女并不只是承担了神性,在承担神性之外更多的是“扮演了母性的角色”[10]。九天玄女在见到宋江时曾经奖赏给他的枣、面团等食物,这些食物在日常生活中的确可以切实提高体力,但是因为食物来自于玄女之手,又将这些日常食物覆盖上了某种神秘性。这其中隐含着一个古老的史诗母题:英雄从母亲的身上汲取力量。九天玄女是可以给予英雄力量的母亲,母亲是爱的代名词,符合人类心灵的美好追求,而母亲也是人类灵魂深处最后的避难所。故而,玄女担负起赐予力量,赋予战争正义性的角色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综上所述,作为道教女神,九天玄女以其独特的形象进入文学作品之中。首先,玄女是一位具有民间故事背景,深得普通百姓喜爱和敬仰的女神。《水浒传》中的玄女在故事建构中被塑造成为梁山好汉的保护神,于宋江而言,九天玄女更是其“替天行道”合理性的见证者,她在《水浒传》中扮演了支持受迫害者奋起抗争的角色,给予抗争者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励。与此同时,作为神,九天玄女可以从全知全能的视角评述梁山好汉的命运,即确定了以宋江为首的梁山好汉反叛的合理性,也恰到好处地概括了梁山好汉上梁山前后的形象转变,并且预言了《水浒传》的悲剧式结局——一百单八魔君终究不能成圣神,将故事情节合理化的同时也梳理了故事的脉络和走向。其次,在塑造九天玄女形象的过程中采用了梦境即梦幻式书写的方式,这种虚实结合的描写方式为此后的明清小说的梦境即梦幻式写作指明了方向,对《水浒传》而言,梦幻式书写最大可能地开拓了文本的空间,打破了文本内外的时间限制,强化了文本阅读的趣味性,增加了故事情节的神秘感。九天玄女从人性出发,是英雄的母亲,是爱和希望的守护者,在危难关头助儿女一臂之力,确立了梁山好汉替天行道行为的合理性,将梁山好汉变成正义的象征。九天玄女从神性出发,是庇护众生的女神,尽管只有两次颇具神秘色彩的出场,但却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塑造了众多英雄形象。九天玄女对《水浒传》这部著作的贡献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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