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汗国初期与唐朝关系变化探析
2019-03-17陈晶晶
陈晶晶
(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甘肃兰州 730020)
关于回纥民族、政权与唐朝关系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回纥民族的通史研究著作中,而比较有针对性的对政治关系或关系史的研究,成果尚少。著作方面有杨圣敏的《回纥史》(1991)[1],林干等的《回纥史》(1994)[2],林干的《突厥与回纥史》(2007)[3],杨圣敏的《回纥史》(2008)[4]等。这些回纥通史,在记述回纥与唐关系时,大多简言唐与回纥民族及政权的关系是从羁縻关系到宗藩关系,比较宏观、简略,缺少对双方关系阶段性变化的分析。而薛宗正《回纥史初探》(2012)[5]一书,加强了传世史料与出土碑铭文献的结合研究,也对主要事件的相关细节进行了深入分析,基本言明了二者交往关系的变化趋势。论文方面,有徐伯夫的《唐朝与回纥汗国的关系》(1991)[6],马国荣的《回纥汗国与唐朝的关系》(1993)[7]等,都是比较早期的成果,对于回纥汗国与唐朝的关系分析研究与上述通史性著作一样,较宏观单一,而对回纥汗国建立初期与唐王朝的政治关系,尚无独立针对性的研究成果。
回纥的崛起与回纥汗国的建立,处在中原王朝力量的强盛期,这与匈奴、鲜卑、柔然、突厥汗国等建于中原王朝分裂或衰弱期的历史背景是迥然不同的。再者,回纥汗国的建立,又处在唐王朝对北方草原羁縻统治实践的瓦解之后,这是研究以往北方民族史所不具备的政治史背景。所以,对于回纥汗国建立初期与唐关系的研究,是具有相当可行性与独特意义的。
回纥汗国初期,可以界定为怀仁可汗(骨咄禄毗伽阙可汗骨力裴罗)与其子英武可汗(葛勒可汗磨延啜)在位时期,即从天宝三年(744)至乾元二年(759)。
天宝二年至四年(743—745),骨力裴罗领导回纥先与葛逻禄、拔悉密(《旧唐书》《唐会要》《册府元龟》《资治通鉴》等作“拔悉密”,《新唐书》《唐六典》等作“拔悉蜜”,又《通典》等作“拔悉弥”,今文中从《旧唐书》等,作“拔悉密”)等攻杀后突厥汗国乌苏米施可汗,唐册其为“奉义王”。后又联合葛逻禄攻杀拔悉密颉跌伊施可汗,建立回纥汗国,自称“骨咄禄毗伽阙可汗”,入朝,被唐朝册为“怀仁可汗”。建国后,又西讨葛逻禄,巩固了回纥汗国,随后又完全攻灭后突厥汗国。
天宝六年(747),怀仁可汗卒,磨延啜嗣立为葛勒可汗,大举西征,征服葛逻禄、突骑施、西突厥八姓乌古斯以及拔悉密残部。此在《磨延啜碑》《铁尔痕碑》有详载[8]197-218。
安史之乱爆发后,肃宗于至德元年(756)九月派雍王子敦煌王李承寀与仆固怀恩等出使回纥,以图借兵。葛勒可汗将女儿嫁给李承寀为王妃,唐赐号曰“毗伽公主”。可汗自将回纥军队与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共同讨贼,又派长子叶护太子率兵助唐平乱。至德二年(757),葛勒可汗召用唐朝和粟特工匠,在都斤山下的鄂尔浑河谷建立了回纥牙帐单于城[8]203。(汉文典籍无此事记载,见于突厥文《磨延啜碑》)
乾元元年(758),葛勒可汗受唐册封为“英武威远毗伽阙可汗”,娶肃宗女宁国公主(及以荣王李琬女小宁国公主为媵)。同年,遣子骨啜特勤及宰相帝德,率兵助唐攻安庆绪。乾元二年(759)葛勒可汗去世,子移地健继位,为牟羽可汗。
以上便是回纥汗国初期的历史以及其与唐王朝交往的大体经过。有关回纥汗国初期与唐交往的汉文文献记载,现存于《旧唐书》《唐会要》《新唐书》《册府元龟》《唐大诏令集》《资治通鉴》等书之中,不赘引。又有出土的突厥文碑铭文献,如《回纥英武威远毗伽可汗碑》(《磨延啜碑》,1909)、《铁尔痕碑》(又称《塔里亚特碑》《磨延啜第二碑》,1957)记载了回纥汗国初期与唐交往的相关信息。
在天宝三年(744)骨力裴罗建立回纥汗国之前,唐朝就惯例性地建立了与回纥各部联盟的羁縻关系,直到乾元二年(759)葛勒可汗去世,唐与回纥汗国的关系大概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回纥汗国的建立过程,第二个阶段是唐对回纥可汗地位的承认与回纥公主南嫁,第三个阶段是回纥助平安史之乱至葛勒可汗去世。而这三个阶段的分隔点都是比较重要的政治军事事件,同时,这三个阶段唐与回纥汗国的力量对比都在发生变化,这也是两方关系发生阶段性明显变化的决定性因素。以下将联系史实逐一分析。
一、后突厥汗国的覆灭与回纥汗国的建立:唐对回纥羁縻统治的瓦解
在回纥汗国建立以前,回纥各部落的力量仅是回纥九姓与葛逻禄、拔悉密等的部落联盟,他们在贞观后期开始强大起来,并在唐平定薛延陀后,处于唐所建立的羁縻统治之下。关于唐对回纥羁縻统治的确立过程,前辈学者的多部回纥通史都有详细的描述与分析,尤其是薛宗正《回纥史初探》,分析了自贞观后期历任回纥酋长在位时期回纥部落联盟内部的战和问题,及唐羁縻统治的确立过程[5]23-50。标志性的史籍记载有《旧唐书·回纥列传》:
(贞观二十年,646)以回纥部为瀚海府,拜其俟利发吐迷度为怀化大将军兼瀚海都督。时吐迷度已自称可汗,署官号皆如突厥故事。[9]5196
又《旧唐书·太宗本纪下》载:
(贞观二十一年)又于突厥之北至于回纥部落,置驿六十六所,以通北荒焉。[10]60后突厥汗国(突厥第二汗国)在武周前后曾经一度复兴,实力壮大,但在回纥各部联盟与唐王朝的屡次夹击征伐之下,至开元天宝之间,已日薄西山。于此,回纥各部联盟力量逐渐强大,开始对唐的西域统治造成威胁。《旧唐书·回纥列传》载:
又《新唐书·回鹘列传上》载:
当此时,回纥稍不循,族子瀚海府司马护输乘众怨,共杀(王)君,梗绝安西诸国朝贡道。久之,奔突厥,死。[10]6114
在后突厥汗国衰落之后,回纥各部联盟已经开始挑战唐王朝的权威。而随着回纥、葛逻禄与拔悉密等部落的迅速强大,他们已经在漠北确立了实力上的绝对优势,于此,唐对回纥等部的羁縻统治开始瓦解,只是此时后突厥汗国尚未完全覆灭,回纥各部仍处于松散的联盟阶段。
天宝二年(743)后突厥内乱,后突厥本部与回纥各部联盟互相攻杀。回纥与拔悉密部攻杀后突厥乌苏米施可汗以后,又与葛逻禄攻拔悉密,最终,“回纥、葛逻禄杀拔悉蜜可汗,奉回纥骨力裴罗定其国,是为骨咄禄毗伽阙可汗”[10]6054。对此,《新唐书·回鹘列传上》有清晰的记载。
天宝初,(骨力)裴罗与葛逻禄自称左右叶护,助拔悉蜜击走乌苏可汗。后三年,袭破拔悉蜜,斩颉跌伊施可汗,遣使上状,自称骨咄禄毗伽阙可汗。”[10]6114
可见,回纥各部联盟共同促成了后突厥汗国的灭亡和回纥汗国的建立。在消灭后突厥汗国的过程中,九姓回纥力量处于优势,葛逻禄与拔悉密等部也随之被回纥吞并。如《旧唐书·回纥列传》载:
(回纥各部)有十一都督,本九姓部落:一曰药罗葛,即可汗之姓;二曰胡咄葛;三曰咄罗勿;四曰貊歌息讫;五曰阿勿嘀;六曰葛萨;七曰斛嗢素;八曰药勿葛;九曰奚耶勿。每一部落一都督。破拔悉密,收一部落,破葛逻禄,收一部落,各置都督一人,统号十一部落。每行止斗战,常以二客部落为军锋。[9]5198
又《新唐书·回鹘列传》所载与《旧唐书》略同,不赘引。回纥族在攻灭后突厥汗国的同时,又攻灭异族的葛逻禄与拔悉密,保证九姓回纥力量的纯正与族内集权,这也是真正独立的回纥汗国的形成。建立汗国,是九姓回纥在唐王朝以北的诸部中确立绝对权威的标志,更标志着其独立的国家机器的形成。所以,唐王朝对它的羁縻统治已经不存在,而同时新的关系也开始形成。
二、从“怀仁可汗”册立到“毗伽公主”南嫁:唐与回纥汗国宗属关系的建立与巩固
在回纥汗国建立的过程中,回纥首领骨力裴罗也加强了与唐王朝的联系,这也促生了新的外交关系。唐玄宗先后册封骨力裴罗为“奉义王”“怀仁可汗”,这就标志着唐与回纥汗国宗属关系的建立。《旧唐书·回纥列传》载:
天宝初,其酋长叶护颉利吐发(骨力裴罗)遣使入朝,封奉义王。三载,击破拔悉密,自称骨咄禄毗伽阙可汗,又遣使入朝,因册为怀仁可汗。[9]5198
唐册封骨力裴罗为“奉义王”,是在回纥汗国建立之前,册封骨力裴罗为“怀仁可汗”,在回纥汗国建立之后。而《新唐书·回鹘列传上》载:
后三年,袭破拔悉蜜,斩颉跌伊施可汗,遣使上状,自称骨咄禄毗伽阙可汗,天子以为奉义王……有诏拜为骨咄禄毗伽阙怀仁可汗,前殿列仗,中书令内案授册使者,使者出门升辂,至皇城门,降乘马,幡节导以行。[10]6114
依《新唐书》,则可见,唐册封骨力裴罗为“奉义王”与“怀仁可汗”,均在天宝三年(744),与《旧唐书》所载不同,参看《唐会要》《册府元龟》与《资治通鉴》可证,此为《新唐书》之误,今不赘引。而依前文《新唐书》所载:“前殿列仗,中书令内案授册使者,使者出门升辂,至皇城门,降乘马,幡节导以行。”可见唐册封怀仁可汗的礼仪之崇,宗属关系的正式建立,也显而易见。
天宝六年(747),怀仁可汗去世,磨延啜嗣立为葛勒可汗。汉文史籍未记载葛勒可汗时代的征伐与实力扩充,但是突厥文《磨延啜碑》《铁尔痕碑》记载了葛勒可汗即位后向西征伐的事迹,详细记载了葛勒可汗对葛逻禄、突骑施、九姓鞑靼、八姓乌古斯以及拔悉密残部等的征讨[8]195-204,210-218。这就说明在葛勒可汗时期,回纥汗国力量的进一步强大。
但是,葛勒可汗在位前八年,即安史之乱爆发前,史书中没有关于回纥汗国与唐王朝冲突的记载,在突厥文《磨延啜碑》《铁尔痕碑》中,也没有记载。且《新唐书·回鹘列传》载:“裴罗死,子磨延啜立,号葛勒可汗,剽悍善用兵,岁遣使者入朝。”可见,两国是和平相处的。安史之乱爆发之后,肃宗即位于灵武,改天宝十五年为至德元年(756),回纥汗国嫁女与唐,并助唐平叛。《旧唐书·回纥列传》载:
及至德元载七月,肃宗于灵武即位。遣故邠王男承寀封为敦煌王,将军石定番,使于回纥,以修好征兵。及至其牙,可汗以女嫁于承寀,遣首领来朝,请和亲,封回纥公主为毗伽公主。肃宗在彭原,遇之甚厚。[9]5198
又《新唐书·回鹘列传》载:
肃宗即位,使者来请助讨禄山,帝诏敦煌郡王承寀与约,而令仆固怀恩送王,因召其兵。可汗喜,以可敦妹为女,妻承寀……[10]
《新唐书》所言回纥“请助讨禄山”“可汗喜”等词,显然是唐虚美之词,而《旧唐书》所言“使于回纥,以修好征兵”方为实况。但是,葛勒可汗能在唐危急时刻嫁公主与唐,并答应出兵助唐平叛,证明了其时回纥与唐朝的宗属关系是相当稳定的。
随之,葛勒可汗便派兵入唐,唐也正式迎接毗伽公主与援军。《旧唐书·回纥列传》载:
(至德)二载二月,回纥又使首领大将军多揽等十五人入朝。九月戊寅,加承采开府仪同三司,拜宗正卿,纳回纥公主为妃。回纥遣其太子叶护领其将帝德等兵马四千余众,助国讨逆,肃宗宴赐甚厚。又命元帅广平王见叶护,约为兄弟,接之颇有恩义。叶护大喜,谓王为兄。[9]5198
《新唐书》记载略同,不引。又《旧唐书·回纥列传》载:
戊子,回纥大首领达干等一十三人先至扶风,与朔方将士见仆射郭子仪,留之,宴设三日。叶护太子曰:“国家有难,远来相助,何暇食为!”子仪固留之,宴毕便发。[9]5199
从唐册封毗伽公主礼仪之重,叶护太子与广平王李俶“约为兄弟”以及从叶护太子在扶风的慷慨陈词可见,此时唐与回纥汗国的宗属关系,处于最为友好的时期,而这也是最后的短暂巩固时期。
三、从回纥纵兵劫掠到宁国公主出降:唐与回纥汗国宗属关系的名存实亡
在至德二年到乾元二年(757—759)的平叛过程中,以叶护太子为主要领导的回纥汗国援军,为收复两京做出了巨大贡献。但同时,回纥兵在战争中的恃功劫掠行为,也助长了回纥汗国的骄纵之气,这也是代宗、德宗时期,回纥人在内地诸多骄纵行为的开端,唐与回纥汗国地位对比的变化以及宗属关系的松散,也从此开始凸显。《旧唐书·回纥列传》载:
初收西京,回纥欲入城劫掠,广平王固止之。及收东京,回纥遂入府库收财帛,于市井村坊剽掠三日而止,财物不可胜计,广平王又赍之以锦罽宝贝,叶护大喜。[9]5199
《新唐书》记载略同,不赘引。回纥兵大加劫掠,广平王虽阻止,但最终劫掠无算,叶护太子又不加阻止,还需“赍之以锦罽宝贝”,方喜。回纥骄纵之气,由此可见。
随后,叶护太子荣归西京,唐举行了极其隆重的欢迎与册封仪式。《旧唐书·回纥列传》载:
十一月癸酉,叶护自东京至。敕百官于长乐驿迎,上御宣政殿宴劳之。叶护升殿,其余酋长列于阶下,赐锦绣缯彩金银器皿。
又侧封其为“忠义王”,诏书极尽赞誉之词:
回纥叶护,特禀英姿,挺生奇略,言必忠信,行表温良,才为万人之敌,位列诸蕃之长。……力拔山岳,精贯风云,蒙犯不以辞其劳,急难无以逾其分。固可悬之日月,传之子孙,岂惟裂土之封,誓河之赏而已矣!夫位之崇者,司空第一;名之大者,封王最高。”[9]5199-5200
作为宗主国对藩属功臣的封赏之语,却几近谄媚,唐王朝此时在两国宗属关系中地位的下降程度,已经不言而喻。薛宗正《回纥史初探》对此也作了如下判定:
此制遣词用字已大异于前此致藩国首领的同类诏书,虽然授叶护太子诸荣誉爵位时仍沿用“封”字,但提及岁输时已改用“送”字,以取代唐惯用的“赐”字,且唐之太子也与叶护太子结为兄弟,兆示着唐与回纥的关系已由昔日的宗藩关系变为今日的兄弟之邦了。[5]160
又《旧唐书·回纥列传》载:
乾元元年五月壬申朔,回纥使多亥阿波八十人,黑衣大食酋长阁之等六人并朝见,至阁门争长,通事舍人乃分为左右,从东西门并入。[9]5200
回纥本为唐所册封的藩属国,而黑衣大食是在天宝年间怛罗斯之战中打败唐朝的西方大国,两国使者,竟在觐见时“争长”,而且最终“从东西门并入”。这已经意味着,此时唐与回纥汗国的宗属关系已经名存实亡。
需要强调的是,虽然封叶护太子“忠义王”之制诏不类“宗藩”之礼,且回纥与大食使者觐见时“争长”,但是后又册封葛勒可汗为“英武威远毗伽可汗”,且对每位回纥可汗都有封号,此证明唐与回纥的宗藩关系一直存在,只是在此时处在十分薄弱的时期。所以,言为“兄弟之邦”,虽是属实,但名分未改,则其宗藩关系尚未瓦解,起码保留其名。
乾元元年(758),宁国公主出嫁回纥(及以荣王李琬女小宁国公主为媵)与唐册封葛勒可汗为“英武威远毗伽可汗”,更是回纥汗国地位上升,唐与回纥汗国宗属关系松散弱化的集中体现。对于宁国公主的出降和唐册封葛勒可汗为“英武威远毗伽可汗”的过程,《旧唐书·回纥列传》描写甚为详细。
秋七月丁亥,诏以幼女封为宁国公主出降。其降蕃日,仍以堂弟汉中郡王瑀……充册命英武威远毗伽可汗使;……癸巳,以册立回纥英武威远毗伽可汗,上御宣政殿,汉中王瑀受册命。……及瑀至其牙帐,毗伽阙可汗衣赭黄袍,胡帽,坐于帐中榻上,……曰:“两国主君臣有礼,何得不拜?”瑀曰:“唐天子以可汗有功,故将女嫁与可汗结姻好,比者中国与外蕃亲,皆宗室子女,名为公主。今宁国公主,天子真女,又有才貌,万里嫁与可汗。可汗是唐家天子女婿,合有礼数。岂得坐于榻上受诏命耶!”可汗乃起奉诏,便受册命。[9]5200-5201
《新唐书》记载略同,不引。为宁国公主出降与册立葛勒可汗,肃宗皇帝礼节十分隆重,派遣使者地位尊崇。但万里迢迢来到回纥牙帐,葛勒可汗却坐而不起,又斥责册封使节下跪,傲慢至极,全然无一点藩属国之状,反而骄如宗主受贡。
总之,宁国公主的出降与唐册封葛勒可汗为“英武威远毗伽可汗”,是唐帝国丧失与回纥汗国关系中宗主地位的直接体现。虽然次年,回纥派兵来助,即《旧唐书·回纥列传》所言“乾元二年,回纥骨啜特勤等率众从郭子仪与九节度于相州城下战……”[9]5201但于唐的宗主地位来说,全然无益。同年,葛勒可汗去世,少子移地建继位,为牟羽可汗,史称登里可汗(牟羽可汗)。登里可汗时代,回纥汗国力量愈加强大,且采取反唐的外交政策。这时的回纥汗国与唐朝,还仍然保留册封习惯与名义上的宗藩关系。但唐朝在长期的安史之乱中耗力巨大,国力更加衰弱,因而在与回纥汗国的交往之中,处于更加低下的地位。
四、结语
回纥汗国建立初期与唐朝的关系在短短十余年内经历了三个阶段。其关系变化根本原因,还是南北力量的此消彼长,即回纥汗国的急剧强大与唐帝国的由盛转衰,是唐与回纥汗国的关系从羁縻统治逐渐瓦解,再到宗属关系建立与巩固,后来又逐渐弱化的根本原因。
从这一时期大的周边关系态势来看,回纥汗国与唐朝的关系变化也是大环境使然。首先,在北方与西北的广大区域,向来是不同草原民族的更替统一。北方地域过于辽阔,中原王朝从来无法进行长期稳固的统治,深入草原腹地的羁縻统治方式,仅能在北方民族力量破碎之时起作用。而从高宗时西突厥的灭亡到武周之后后突厥的衰落,旧的区域性统一的北方势力被打破,新的强大力量必然崛起,九姓回纥应运而生,是北方强大力量更替的新体现。其次,在唐的西部,吐蕃势力已经十分强大,吐谷浑的覆灭,使得吐蕃与唐帝国的冲突失去了缓冲地带,大非川之战唐的战败,表明吐蕃已经摆脱了唐的控制,与唐代在河陇地区开始了长期的对峙,成为了威胁唐帝国生存的重要力量。
高宗到玄宗开元时期的唐朝,是唐代力量最强盛的时期,其与同样处在上升期的西方吐蕃、北方回纥势力形成了微妙的力量均衡态势。到天宝时期,多种综合因素所造成的安史之乱,打破了三方的力量平衡,唐西域、河西和河朔力量迅速回缩以摒护中央,使唐帝国在西、北的战略优势迅速丧失,内忧促生外患,对北方回纥的交往关系,必然产生变化。
总之,唐在与回纥汗国关系中的地位,从天宝之前羁縻统治的中央政府,到天宝三年之后成为宗主国,再到安史之乱爆发初期短暂巩固宗主地位,最后到乾元年间两次册封、远嫁两女,唐王朝是在国力逐渐衰落的背景下丧失了与回纥汗国交往的优势地位。同时,九姓回纥从松散的联盟,到覆灭后突厥汗国、吞并葛逻禄与拔悉密诸部,建立独立的回纥汗国,再向西翦灭突骑施、八姓乌古斯等部,建立了幅员辽阔,国力强盛的大汗国;从作为唐王朝的羁縻部落,到成为唐的藩属,再到与唐王朝并驾齐驱,分庭抗礼极力摆脱藩属地位,回纥汗国地位的变化,也是国力向上发展的必然结果。虽然唐王朝通过册封、和亲等一系列措施积极维护与回纥汗国的和平交往与其宗主地位,但时势使然,已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