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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胡”与“归汉”——《昭君出塞》与《文姬入塞》对比

2019-03-15薛凡

北方文学 2019年5期

薛凡

摘要:王昭君和蔡文姬是众所周知的历史人物,昭君出塞和文姬归汉的故事千百年来相沿不衰,各种文学作品层出不穷,作为戏曲形式也源远流长,明陈与郊所作《昭君出塞》和《文姬入塞》在情节上相映成辉,有异曲同工之妙。

关键词:陈与郊;出塞;入塞

《昭君出塞》与《文姬入塞》是戏曲家陈与郊的单折短剧代表作,剧本均只有一折,然其简短精悍、单纯而集中。这两部剧均选取一个小的生活场景来铺陈出两位主人公的悲情人生,《昭君出塞》不言其死,亦不言其嫁,写至出玉门关即止。《文姬入塞》不言其被俘入胡,亦不言其归汉后改嫁,只选取了文姬得知汉朝派人来接她归汉而与子诀别的场景。作者通过“入胡”与“归汉”两个片段的描写来抒发两位主人公内心的挣扎与痛苦,着重体现两位主人公的情感,《昭君出塞》被祁彪佳评价为:“此剧仅一出,便觉无限低回。”《文姬入塞》则被评价:“以此入塞,配昭君出塞耳”,两者是为姊妹篇。青木正儿亦谓:“作者之意,盖欲以此二剧成双璧者。”两者不仅在题目上两两相对,在取材和情节上也相似。

一、取材于史

昭君出塞是家喻户晓的故事,千百年来经过文人和民间的加工和创作,已经构成了一条完整的创作链条,特别是1978年曹禺先生创作的话剧《王昭君》在文学界戏剧界引发的巨大反响,使得王昭君这一艺术形象重新聚焦了极大关注。时至今日,昭君已成为民族团结的英雄,昭君的光辉形象历代传承。

关于昭君出塞的记载最早见于班固《元帝纪》“竟宁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韩耶单于来朝。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叛礼义,既伏其辜,呼韩耶单于不忘恩德,乡慕礼义,复修朝贺之礼,愿保塞传之无穷,边陲长无兵革之事.其改元为竟宁,赐单于待诏掖庭王樯为阏氏。”此外班固在《匈奴传》中有:“单于自言愿婿汉室以自亲。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樯字昭君赐单于”,关于王昭君的身世生平就在这几段文字中交代清楚了。此后历经数代文人的艺术加工,昭君终于成为历史长河中生动的一个形象。

历代咏昭君的文学作品有很多,仅就诗词而言,从汉魏至今日就数不胜数,以昭君为主人公的戏曲作品也是源远流长。到了元代,戏曲的发展迎来繁盛期。元朝因其特殊的政治背景和时代特征,昭君成为文人们借以抒发内心苦闷的对象。据文献记载,元代有大量昭君题材的戏曲,如关汉卿的《汉元帝哭昭君》,张时起的《昭君出塞》,不过这些戏曲都没有流传下来。单有马致远的《汉宫秋》留存,被誉为“元曲四大悲剧”之一。《汉宫秋》并非取材于史实,而是在《王昭君变文》的基础上敷演而来,马致远在创作中将双方实力由汉强胡弱改为汉弱胡强,取材《西京杂记》,塑造了毛延寿这一奸佞小人的形象,将王昭君“待诏宫女”的身份改为汉元帝宠妃,并以元帝之口诉说离别之苦哀伤之情,结局昭君投水而死,孤雁哀鸣将悲剧的色彩渲染到顶峰。《昭君出塞》与《汉宫秋》不同,没有写帝王与宠妃之间难舍难离的爱情,剧情本于《西京杂记》,同时又对《汉宫秋》有所借鉴。

与《昭君出塞》相同,《文姬入塞》也有史实作为依托。《董祀妻传》记载了蔡文姬的事迹:“陈留董祀妻者,同郡蔡邕之女也,名琰,字文姬。博學有才辩,又妙于音律。适河东卫仲道,夫亡无子,归宁于家。兴平中,天下丧乱,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而重嫁于祀。”此外,蔡文姬本人所作《悲愤诗》:“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更是将被掳至胡地远离家乡及后来归汉被迫母子分别的心情书写的淋漓尽致。陈与郊《文姬入塞》即本于此诗,集中写了文姬与子相别的情节,将文姬归国之喜与别子之痛,两种情感的冲突与纠缠突出了这部剧的悲剧意味。

陈与郊《昭君出塞》与《文姬入塞》,一出一入总关离情。

二、单折短剧

作者在创作时都只选取一个生活片段来表现主人公的“悲”。陈与郊的《昭君出塞》分“汉宫”和“塞外”两场,《文姬入塞》分“胡地”和“归途”两场,线索分明,结构紧凑。《昭君出塞》开篇即写:“彩凤晓衔丹诏往,青鸾远降赐戎王”,直接从宫女奉诏请昭君入殿写起,交代了和亲的事实。作为一部短剧,作者着重刻画了昭君的内心活动,从得知被赐匈奴的惆怅怨愤到辞别汉宫远离乡土的悲痛,描写的淋漓尽致。而《文姬入塞》以小黄门持节迎蔡文姬归汉开篇,重心放在文姬别子的部分,充分的表现出了蔡文姬旧愁刚去又添新悲的浓浓悲情。在两部作品中,“玉门关”因为特殊的边界象征性在剧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前者以昭君出玉门关为止,后者则以文姬入玉门关作结。昭君出塞,出了玉门关从此与家乡远隔万里,文姬归汉,进了玉门关重返故园,“玉门关”不仅是两个国家的边界,它还是两位主人公的故乡和亲人的边界。

在这两部短剧结尾部分作者都采用诗来作结:

[众]莺燕衔花出上阳,一枝寒玉任烟霜。[旦]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昭君出塞》)

[生]怜君何事到天涯,[旦]结子翻教怨落花。[贴]临水自伤流落久,[小旦]马蹄今去入谁家。(《文姬入塞》)

两位主人公悲剧的命运便在这两首诗中抒写出来。虽然两部杂剧都只选用了两个小场景,篇幅短小但情感绵长,一个远嫁异国的女子会面对怎样的未来,一个与子分别的母亲回到物是人非的故土,她内心的悲痛也不会稍减分毫。

三、悲剧形象

这两部作品的主人公同为悲剧人物,一个是被迫远离家乡远嫁匈奴的王昭君,一个是因回归故土而不得不与子生离死别的蔡文姬,她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基调。

昭君入宫多年不得宠幸,“朝日残莺伴妾啼,开帘惟见草萋萋”写出了昭君被冷落的宫廷生活。当被宫中女官问及是否得到过皇帝的宠幸时,“说甚雨云乡?到巫山才知宋玉荒唐!”言辞间饱含着昭君深居宫苑不得宠幸的怨恨。当昭君得知自己因毛延寿点破丹青最终被选作和亲公主时,便“悔那日黄金空阻当”,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贿赂画工毛延寿。辞汉帝时昭君悲不自胜,一路走来内心充满悲怨。在《昭君出塞》中,作者笔下的昭君是一位悲、怨、悔、恨的弱女子形象。

在《文姬入塞》的开篇是以小黄门持节迎蔡文姬归汉开始,归国的消息对蔡文姬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犹如“丹凤书从天上跌,似黄粱梦向枕上撇”,然而代价却是自己从此会与自己的两个孩子生离死别,归汉之喜转瞬变为别子之悲,这是人生一大悲剧,人生的大喜大悲交织在一个弱女子的身上,她将承受人生最大的悲哀,旧恨未除,新愁又添,文姬的归国之喜不但丝毫不能冲淡别子之悲,反而更显其悲,一个母亲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她必将会痛苦一生。陈与郊在描写母子分离的场面时,对母子二人不忍分别的场景大加渲染,情真意切,言辞凄绝。

[青袖袄]我待把孽根儿抛弃者,泪珠儿揾住些,争奈母子,二肠自盘楚。也知道生得胡儿羞汉妾。话到舌尖儿,又待说,又软怯。待要歇,怎忍歇。一寸柔肠便一寸铁,也痛的似痴绝。

这一段正如陈与郊在剧中写的那样“刚道是旧恨才平,这新恨又叠。梓里沙场难两撇。怕断送恁弱枝衰叶!我相看泪洒,你自合不啼清泪啼清血!离和合、死和生,总是你娘儿那前劫!”旧恨新愁,生离死别,让人不忍卒读。

四、家国情怀

无论是王昭君还是蔡文姬,无论是倾国倾城的美女还是博冠古今的才女,她们都同样摆脱不了悲哀的命运。她们的命运都是悲苦的,一个被俘异域远嫁他乡,一个幽居深宫不得召幸,一个归汉之喜刚至却要面临别子之悲,一个终于等来诏书却是下嫁单于,作者以饱含深情的笔触描写了她们的悲欢离合,细致入微地刻划了她们的哀怨心理,对她们悲苦的命运,寄予深切的同情。陈与郊巧妙地抓住了昭君和文姬的两种情感冲突,重点抓住这一情感的爆发点在短短的单折短剧中抒发出浓浓的情感内涵,将两位主人公的情感矛盾寫得淋漓尽致,具有强烈的戏剧性,到达极强的悲剧效果。

此外,陈与郊在书写主人公悲剧命运的同时,也渗透着作者本人的家国意识和情怀。不难发现,无论是《昭君出塞》还是《文姬入塞》中,涉及到匈奴的事言辞之间都包含着浓重的情感倾向性。蔡文姬之所以在胡地“偷延数载”,为的是有朝一日归汉,由此可见其对家国思念之深,身陷胡地的蔡文姬被认为是“粪上之英”,将入胡经历、在胡地的生活形容成“自墮”,称呼稚子为“孽根儿”“北胡孽子”,这些带有贬意的用语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其身为汉家人的优越感。同样在《昭君出塞》中,也渗透着这样的思想,陈与郊笔下的昭君和亲出于被迫,下嫁“似仙姝投鬼方,如天女付魔王”,一路上悲悲切切,极不愿意远嫁匈奴。之所以作者在创作中会表现出这样的思想倾向,与当时的时代环境是息息相关的。明朝前中期著名的“土木堡之败”,明英宗被俘,给当时的士大夫心灵带来不可磨灭的创伤,到了陈与郊生活的明代中后期,此时的社会民族矛盾尖锐,边患不断,引起陈与郊对外族不满,其在《与丁勺源藩参书》中就有“尧可非,夷可詈”的话,由于受特定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条件的影响,作家的创作中也自然而然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陈与郊《昭君出塞》与《文姬入塞》,选取历史上两位著名的女性历史人物,一个出塞一个入塞,无论是在取材、结构、人物、情感上都有异曲同工之处,二者合成双璧,相映成辉。

参考文献:

[1](明)祁彪佳.远山堂剧品[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2]徐朔方.徐朔方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3](清)焦循.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八)[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