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门金砖,吴地情怀
2019-03-15刘曙光
刘曙光
姑苏人文,凝于一砖。
这本就是一方风水宝地,山灵水秀,湖波荡漾着润泽土壤,使泥土也有了生命。苏州陆慕御窑村的黄泥尤为细腻粘稠,这便让它除却孕育花草之外又有了新的使命,成为了制作御窑金砖的上等材料。
所谓金砖,“敲之有声,断之无孔”,由“京砖”之名演变而来,既显其金贵,又表明了用途,自明清以来便是皇家建筑的钦工物料,多用于铺地。
有人说,这金砖颇像是一个苏州人,至柔至刚,柔的是韧性,刚的是风骨。
北上京城,金銮大殿之上,天有金碧辉煌,地有青砖黛瓦,那被历史的脚印磨得光滑如鉴的,正是姑苏金砖。明清两代,无数的文臣武将踏过它的身躯,它们的青面映照了多少忠肝义胆和奸佞鄙夷,它们的四棱见证了多少政权的更迭!反叛与忠诚,亲附与排挤,卑微与放纵,斗争与顺受,满殿金砖如一个硕大的舞台,似一个沉默的智者,包容了发生的一切,平静而从容。
那些见惯了大场面的金砖,终究由一团黄土而生。制作每一块金砖都要经过二十多道工序,既要窨水,又要被烈火灼烧,水火相济,方变土为金。苏州的水是细腻温婉的,苏州的土是绵柔质醇的,这无疑是天造之材,为金砖量身打造。制作砖坯时,本可借助机器,但要想制出“血种纯正”的御窑金砖,则必须要靠人工完成。其中最关键的一步便是揉泥。精挑细选的泥团被放在一个方形的木质模子里,要手艺人赤了双脚反复踩压,排出里面的空气,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依然如此。前年的冬天,我有幸去到陆慕,刚好看见“踩砖”的过程。年过五旬的工人,让双脚裸露在如刀的寒风中,那双长满老茧的大脚在土坯上留下一个个脚印,人随着土坯的上下翻动而动,看上去像是在起舞。厚厚的脚趾甲里渗满了黄泥,甚至脚上的每一丝纹缕都嵌进了姑苏泥土的香气。后来,踩砖的老工人对我自豪地说:“我有一双大脚,一双可以把黄土踩得格外致密厚实的脚。”
我顿时意识到,最先踏上金銮殿的是辛勤的平民,而后才是皇帝。
姑苏之砖,自有姑苏之韵味。除却在京城厚重刚武的地砖,亦有一些金砖被做成了装饰品。春游拙政,杨柳依依,水波澹澹,最是一年春长处,绝胜烟柳满东吴。昔人“烟柳”一词,景生笔上,意在画中。而那曼妙的柳枝,早已刻画进了那青砖黛瓦里,嵌于红木之间,展姑苏美景于立体画卷,轩窗小榭,春水天接,熏风过处,绿意无边……金砖竟也柔情似水。
原来御窑村的金砖是家家户户都做的,由百姓们做好砖坯,然后送到窑里烧,听现在御窑的掌门人金梅泉老先生说,盛况之时,整个村里一两百个人家都在做,那时火热的场景至今还令人热血沸腾。而今,却是一家也无了。这倒也令人感慨,毕竟封建王朝已没,只余了加盖的五六十间房,住着70多个平均年龄五六十的工人。当我行走在砖窑之间,细细感受脚下的小石子,抬眼却见窑上郁郁青青,冬草迎风舞动。我非但不觉生机,倒感受到一种入骨的苍凉。那圆形的拱顶,让我忘却了窑的身份,倒觉得像长了草的墳头……
康熙生擒鳌拜时,脚下踏的正是我姑苏御窑金砖,刀光剑影间,那黛色上沾染了血红,它处变不惊;乾隆下江南,他的行宫里,花窗外立一屏,屏上嵌着我姑苏御窑金砖,刻的正是吴地杨柳……我又想起那句话,金砖颇像是一个苏州人,至柔至刚,柔的是韧性,刚的是风骨,东吴水土,人文雅韵,竟都凝于一砖了。可惊喜之余,我听到那金砖响亮的声音渐行减弱,一晃就怕要躲到史册里去了……
(作者单位:江苏省苏州实验中学高三12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