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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交叉地带的生存伦理
——论路遥小说的乡土观念

2019-03-15

安徽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巧珍加林黄土地

王 红

(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在《关于<人生>和阎纲的通信》中,路遥形象地将“交叉地带”比作北京的立体交叉桥,而城与乡之间的摩擦碰撞就形成了这条特殊的地带。在他的很多作品中,充分体现了交叉地带这一具体含义,即使在以农村为背景的小说中,也会涉及城乡交叉的特殊情景,而且作品中有路遥关于城乡交叉地带人们生存问题的思考,体现出路遥乡土小说的创作观念。

1 生存苦难:感悟生活与追求知识的交织

路遥的多数作品都存在着苦难意识,纵观当代文学,不乏有写苦难的,他们可以是新时期的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对苦难的控诉与反思,也可以是寻根文学和先锋文学对苦难作出的多方位思考。而路遥的苦难意识是基于现实主义,表现对现实、社会、历史的思考与剖析,路遥多方位探讨人在困难中的表现,力求寻找出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他笔下的苦难两种类型,一是生活贫苦,每天为了生存而忙碌的陕北农民的生活苦难;一是县市上学或求业的青少年在贫富差距强烈的环境下的挣扎生存的精神苦难。无论哪一种类型的苦难,路遥都给予了深深的悲悯与同情,他笔下的苦难是与生俱来的,是城乡差距的体现。

在生存苦难中,不仅要感悟着生活所带来的困苦,还要寻求突破点,那就是知识的力量,知识的追求让人在面对生活带来的贫苦面前增添了一抹光色。路遥写苦难其实和自己的经历有关,路遥的少年时期是非常苦的,有这样的经历使路遥更能体会到贫穷对一个青少年带来了什么,会使他们怎么样去追求自己想要的,那颗敏感又自尊的心对知识的渴求,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在困难的日子里》中,马建强在困难的时期里,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县立中学。家里没有钱去供他继续读书,生活带给他的是贫穷,但是知识能够消解乡下青年的无力感,然而,在学校里马建强产生了强烈的屈辱感,他的同桌周文明“拿出混合面做的烤馍片或者菜包子之类的吃食,在他旁边大嚼大咽起来,还故意咂着嘴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一下他的喉骨眼”,有一次还当着几个女同学的面把他啃了一口的混合面馒头硬往他手里塞,那神情就像一个阔佬耍弄一个叫花子。来自周文明的种种行为使马建强对同学们都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这让他面对好心帮助他的吴亚玲时,内心也是抗拒的。吴亚玲让他去帮灶,全班的轰笑让他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他对吴亚玲产生了一种恨意,文中大量描写了马建强的心理:你们有吃有穿有幸福,我并不嫉妒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这样践踏一个可怜人的自尊心呢?

当他知道自己误会了吴亚玲的一片好心时,内心是愧疚的,但是他依然无法接受吴亚玲的好心帮助,渐渐疏远她,他认为自己凭什么去接受这种帮助呢? “一个人在意识到他要面对一个他无法解决的问题时,表现出的无所适从。我们可以看出,愤怒、眼泪、道歉都有可能是自卑的一种表现。因为自卑感会让人感到压力很大,所以他们会通过寻求优越感的方式释放压力,补偿自己。”[1]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来马建强是意识到生活的贫苦无法改变,但是精神的富足可以让他在同学面前抬起头来,于是他忍着饥饿努力学习,当他以全班第一的成绩对比周文明全班倒数第一时,他疲惫不堪中带有一种说不出的精神欢愉。生活的贫苦让他在学校里感到自卑,这是生活给他带来的,他一时无法改变什么,但是强烈的自尊又让他通过优异的学习成绩而获得一种心理平衡;马建强的自卑中带着一股倔强的、不服输的心理。而《人生》中的高加林也有着一种自卑,当他回到黄土地,无法适应农活,去集市卖馍害怕遇到熟人,这种自卑里又带着某种虚荣,不愿意暴露自己的不足。《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也是如此,在学校里他吃着三等饭,等同学们都拿完再去吃,他有着自己的自尊,这种自尊里也有着自卑情结,只不过孙少平用一种坚韧的性格去抵抗这种自卑感。在他和田晓霞的爱情中他也有着自己的自卑与自尊,他觉得自己与田晓霞差距太大,无法走到一起,这种自尊限制了他的眼界,造成了她的狭隘,使他陷入到自己的精神苦难这之中,而对于知识的追求是他一直未放弃的事情,在生活的苦难面前,知识是使农村青年不被忽略,挤进城市,战胜苦难的唯一方式。

2 生存困惑:现代理性与传统伦理的平衡

路遥小说的一个关键词是“道德镜像”,他笔下的人物往往带有道德主义的象征性,这种道德镜像是来自传统情感的支配,突出表现在人情、亲情和爱情三个方面。人物在受到传统情感支配的同时,还有着现代理性的思考,于是人物的生存困惑在于二者之间的平衡。

乡土中国下的社区的单位是村落,“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没有陌生人的社会,每个孩子都是在人家去眼中看着长大的,在孩子眼里周围人也是从小看惯的。”所以路遥在描写乡村社会时,将作为传统社会情感之一的人情展现的淋漓尽致。在《困难的日子里》,主人公马建强生活贫苦,他的自卑与自尊致使他对好心帮助自己的吴亚玲产生怨恨,同学们为了不伤其自尊,想办法向他伸出友谊之手,帮助他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人生》中设计了德顺老汉这一人物形象,为高加林在重返黄土地之后指出人生的一条道路。无论是马建强的同学还是德顺老汉,他们身上所体现的是熟悉之后,一种从心所欲而不逾规矩的人性之善,在他们的身上都闪耀着人情的光辉。但是在这样的熟人社会也免不了来自现代理性的思考,《人生》中的高加林再次进城后选择与巧珍分手,离开那个熟悉的人。那是因为高加林从乡土社会进入现代社会后,他的现代理性思考对于以前生活的方式产生了困惑,他在现代社会这个由陌生人所组成的社会中无法用过去的相处方式解决,于是他选择了对自己有帮助的黄亚萍。但是最后他发现人情在现代社会渐渐用不了了,只能再次回到熟悉的乡土社会。

路遥擅长描写传统情感中的伦理亲情,尤其在那段苦难的岁月中,来自亲情的关怀显得更加浓郁。《黄叶在秋风飘落》中,刘丽英本身是不安于现状的,但是她为了儿子兵兵依然生活在这里,但在见过卢若华后,对于卢若华对她表现出来的爱慕,让她看到了摆脱现在的生活的希望,于是她和高广厚离婚,抛弃了四岁的儿子兵兵,生存的困惑让她选择了现代社会的生活,传统的亲情伦理一个母亲是无法舍弃自己孩子的,但是基于现代理性的思考,她果断选择了能为自己带来更好生活的卢若华,而最后刘丽英选择回到前夫高广厚那里,是她发现当初的一切是自己想的太简单,和卢若华的生活并没有为自己带来更多的快乐,她反而更加思念自己的儿子,体现了刘丽英对兵兵的亲情之爱,也体现了乡土社会中这种亲情的波纹式关系,亲人之间是有裙带关系的,就像波纹,一圈圈蔓延开来。在《姐姐》中,姐姐喜欢上了省里来村插队的知识青年高立民,在农村这个环境下,高立民受到姐姐的照顾,自然对她产生感情,然而当他回到那个他熟悉的城市,回归城市的现代生活之后,他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会选择和姐姐继续在一起,在现代理性的冲击下,文章中展现出“人可以抛弃人,但是这土地却不会”的乡村亲情伦理,费孝通对于伦的解释是:“从自己推出去和自己发生社会关系的那一群人里所发生的一轮轮波纹的差序。[2]”面对姐姐的悲剧爱情,父亲从开始的冷眼旁观到最后的细心宽慰,这种伦理亲情是像水的波纹一样,由近及远的,同时也表现出在乡村社会中那种浓厚的父女情。

传统伦理与现代理性是一种互补关系,但是两者之间的平衡却也有着自己的倾向,我们可以从文本中看出路遥对传统伦理的倾向。传统伦理与现代理性面临冲突时,高加林的生存困惑就是现代社会与乡土社会的选择,是刘巧珍还是黄亚萍,当他的选择一次次失败后,终回土地的怀抱,或许他以后人生路上还会面临选择,但是在传统伦理与现代理性的撞击下,还是会在现代理性的思考下去对待传统的情感选择,正如路遥在设计《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这一人物形象时,少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更多的是理性思考的结果,让人物回归自己所熟悉的生存模式。

3 生存理性:现代文明与乡村文明的选择

人对生存的选择是有“范围”的,人的理性选择是“有界”的。“不同的社会群体往往依据自己的阶层归属来选择与调节自己的日常行为,从而理性地考量对其行为目的有着深刻影响的各种社会因素。[3]其中,基于生存而萌发的理性是最为基础的环节,一般意义上将其称为“生存理性”,这种理性思维模式在身份认同强烈的农民身上体现得尤为集中。”因为处在城乡交叉地带的人们,无论是农民还是知识青年都面临一个选择问题:是去城市生活还是留在乡村。这是他们自身用理性思维去思考的结果,基于生存理性的思考使得他们在面对城市文明和乡村文明的选择时,考虑到之后的生存问题,不仅是物质生活还有精神享受。对于选择的思考,路遥的两篇文本可以看出他对于生存理性的思考与认识。

在《人生》中,高加林是一个有知识的青年,高考落榜后,当上了民办教师,本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转正为国家教师,然而事与愿违,他的职位被大队支书高明楼的儿子顶替。他被迫回到农村,当他逐渐接受农村生活,并且和巧珍恋爱的时候,他又有机会进城了,于是他很快适应了城市生活,并且与巧珍分手,和黄亚萍结合。高加林游走于城与乡之间,看似在城乡之间做着选择,其实这是高加林的生存理性在起着作用,当他被迫回农村时,不适应农活的他去城里赶集卖馍,碍于面子,怕见到熟人,一个馍也没卖出去。这时刘巧珍的出现相当于拯救了他,对于巧珍的示爱他很快就接受了,因为他明白在农村,巧珍这样善解人意和美丽的姑娘太难得了,于是两人开始了甜蜜的初恋,同时高加林的理性选择也得到了彰显。他的潜意识中是有一位理想情人的,她是诗意的,浪漫的,超凡脱俗的,就像油画中的少女。所以当巧珍表白时,他明显的将理想中的情人形象投射到了巧珍身上,他理想情人是俄罗斯油画中的诗意少女,他把巧珍想象成了俄罗斯油画中的少女。

在《你怎么也想不到》中,女大学生郑小芳和高加林正好相反,当她大学毕业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回到黄土地上,她放弃了城市中的好工作,她在城与乡之间选择了乡村文明,选择的同时意味着她失去了现代文明能为她带来的优越条件。郑小芳身为交叉地带的集大成者,她的选择让我们看到乡村文明的可能性,因为有人会抛弃现代文明带来的优越感,回到黄土地上。而男友薛峰却无法舍弃城市中的现代文明,他想要留在城市工作,两个人各持己见。郑小芳选择了乡村文明,薛峰选择了城市文明,我们可以看出两个人的理由都很充分,只不过他们的出发点不同,郑小芳想回到黄土地,为乡村文明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而薛峰在现代化生活中,感受到了城市文明带来的优越感,这让他选择抛弃自己曾经生活的黄土地。我们只能说个人不同的选择而已,我们无法用道德准则去责备薛峰,因为薛峰是在自己理性思考下所做的选择,是为了自己以后的生存,只不过在二者对比下,薛峰的选择是那么自私。他为了留在城市也是做了一番工作的,最后薛峰也十分痛苦,两个恋人由于不同的价值观选择,只能选择告别。

《人生》中,主人公高加林游走于城与乡之间,《你怎么也想不到》中郑小芳义无反顾的回到农村,与她相反的是男朋友薛峰无法舍弃城市所带来的利益。其实在城市文明与乡村文明的选择中,多数是处于交叉地带的年轻人的两难抉择。高加林最后依然回到了黄土地上,郑小芳也开始了自己黄土地上的生活,即使是薛峰,路遥在最后为他的设定也是,他想让郑小芳给自己一些时间,等他回来,或许他也会回到黄土地上吧。处于城乡交叉地带的年轻人对黄土地有着特殊的感情,即使他们受到城市文明的浸染,也带着黄土地的厚重深情,这就是处于城乡交叉地带青年人身上所具备的所谓“恋土情结”。

4 结语

路遥以自己特殊的成长背景和开阔的生活图景,创作出他自己独有的乡土世界,他在描写城与乡之间的选择时,更多的是从人物生存角度考虑,可以看出路遥对黄土地的深厚眷恋和对农民生存出路问题的温情关怀,以至于在面临苦难与困惑交织的生存问题时,路遥给予的是人生价值的选择与判断,是对于乡土观念的重视,无论是城市文明与乡村文明的选择,还是传统伦理与现代理性的思考,都展现了路遥在乡土小说创作上的努力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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