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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异的重逢》中的空间意象分析

2019-03-14王思源

青年时代 2019年2期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

王思源

摘 要:《奇异的重逢》是芥川龙之介众多短篇小说中篇幅较长的一篇,作者在小说中通过空间意象的营造为整个故事增色不少,“本所与厩桥”“故乡中国和他乡日本”“幻象中的森林和现实中的东京”,这些空间意象实则暗含对比意味,通过对其背后所蕴藏的深层含义的挖掘,我们可以看到身处时代更迭的芥川龙之介对逐渐被西方文化侵蚀的江户传统文化的留恋,和对近代工业文明及由其引发的侵略战争的态度。

关键词:《奇异的重逢》;芥川龙之介;空间意象

一、引言

《奇异的重逢》完成于1920年12月,小说由17个短章构成,在芥川的众多短篇小说中算是篇幅较长的一篇,故事主要讲述了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人惠莲被日本军人牧野带到东京,改名为“阿莲”,因思念往昔恋人与故乡而最终精神失常,产生幻觉,被送到精神病院的故事。众所周知,芥川的小说向来以文笔精炼、构思巧妙著称,而《奇》这篇小说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作者巧妙地利用空间划分赋予了故事内容更加深刻的意义。

作品中的空间在塑造人物活动和推进情节发展方面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可以说是整篇文章的叙事构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通过对这些空间意象的分析,可以进一步加深我们对文章主题以及作者思想的理解,因此笔者欲以《奇异的重逢》中的空间意象为出发点,运用文本分析法进行探讨。

二、《奇异的重逢》中的空间意象

(一)“妾宅”本所和“本宅”厩桥

由小说开篇可知主人公阿莲居住的妾宅位于本所,而正妻牧野夫人则住在厩桥一带。本所是芥川自年幼之时便一直居住的地方,这里蕴含了两百多年江户传统文化,于芥川而言,不但承载了他诸多的童年回忆,而且作为他精神上的回归之所贯穿了他短暂的一生。关于妾宅住所的描写,小说中是这样写的:“从庭院前面朝河流对岸放眼望去,御竹仓一带的竹林和树丛遮蔽住了时常有阵雨造访的天空,倒也不乏与闹市中心格格不入的闲静景色。”从这段描述我们可以看出,阿莲所居住的妾宅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寂静清幽。正如在近代化的洪流中逐漸淡出人们视野的江户趣味一般没落之后被搁置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终有一日会被世人遗忘。

相比妾宅,关于本宅的描写则没有过多赘述,只是在开篇第六段中提到,本宅位于“厩桥”对面,与妾宅相隔不远,所以男主人牧野常在夕阳西下之后离开本宅前往妾宅。由先行文献可知,厩桥建于1874年10月6日,原是木桥,后因老化被东京府改为铁桥,与文中发展缓慢的本所相比,可以说是一个象征着日本近代文明发展的新兴开发地。从文中的叙述我们可以看出,作为陆军军官的牧野对自己的本宅是没有过多留恋的,相比较本宅的正室,他更执着于本所的中国女子阿莲。阿莲的身份是中国威海卫的妓女,她的身上具有东方传统女性所特有的沉静和内敛,性格温柔且面对牧野时总是低眉顺眼,固有的封建传统意识使得她在牧野每每提道家中正室夫人之时,非但不会恒生醋意反而觉得一个男人有多个妻室是再正常不过的。反观牧野夫人,在得知丈夫在外纳妾以后心生怨怼,不但抓伤了丈夫,还跑到妾宅与阿莲对峙,喋喋不休地将其奚落一番。由此可见,本宅夫人的形象与旧有的东方传统女性有很大的不同,面对封建传统观念中的一夫多妻,她是心存怨念和反抗的,且会通过实际行动来将自己的反抗意识付诸实践,可以说是当时日本近代化进程中的新女性形象。

作者在小说中将阿莲和牧野夫人的住所分别安排在本所和厩桥,这一设定含有明显的对比意味。如前所述,19世界末的本所尚未被代表了工业化的钢筋水泥所取代,作为江户时代下町阶级的聚集地具有深厚的日本传统文化底蕴。而先于它发展起来的厩桥一带,则是近代工业化的象征。小说中作为日本陆军军官的牧野,可以说是近代工业化发展和侵略战争的受益方,他在汲取近代化社会带给他的金钱、名誉和地位的同时,却仍流连忘返于近代化都市中那散发着恬淡气息的传统文化一隅,无疑含有一定的讽刺意味,即:明治维新下,那些盲目的近代西方文明的崇拜者,一味地急功近利,急于摆脱“和魂”的外衣,物质欲望得到满足的同时,精神世界却极度空虚,最终还是要从曾经嗤之以鼻的传统文化氛围中寻求慰藉。

(二)故乡中国和他乡日本

根据文中所述,阿莲的故乡是中国威海卫,即甲午中日战争的发生地。这场战争的胜利,使日本迈入了资本主义良性循环的发展轨道,不但提高了日本的国家地位,还促使这个国家跻身帝国主义俱乐部,逐渐踏上了一条穷兵黩武对外扩张的军国主义道路。而文中所描写的阿莲的故乡威海卫则位于山东,众所周知,山东是孔子的故乡,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之源,然而甲午中日战争以后,日本占领了山东半岛,在近代文明驱使之下逐渐强大的帝国主义国家的入侵,再一次将封建统治下的传统文明撕开了一个口子。

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丰富了人们的物质生活的同时,也加剧了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不平衡,而这种不平衡主要表现在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中人的异化和自我主体性的丧失。小说中的阿莲之于牧野而言不过是一个玩物,为了得到她,他不惜杀死阿莲的恋人阿金,之后又恐于一只凝聚着阿莲所有记忆的小狗占据阿莲的全部生活,而想方设法将其毒死。对于阿莲,牧野更多的不是爱恋,而是支配欲和占有欲,就像在军国主义思想下入侵中国的日本一样,充满了暴虐和泯灭人性的一面。从惠莲到阿莲,从处于社会底层的妓女到成为他人妾室,身份的变化无形之中暗示了空间的转换,在此基础上,作者又通过对阿莲和牧野关系的描写,赋予了这种空间转换的意义,即:侵略与被侵略。小说的结局,阿莲由于精神失常被关进了精神病院,战争带给她的,除了与恋人的分离和流落异乡的不幸以外,还有在死亡面前的决绝。而牧野作为一个陆军军官,冒着风险大费周章地将阿莲偷渡到日本,结果却什么也没得到,战争的侵略性与反人性往往使人迷失自我,即使作为战胜国的一方,也难逃战争带给人的虚无感。

(三)幻境中的森林和现实中的东京

小说的第三章节,阿莲从澡堂回家的路上偶遇一玄象道人,并从对方口中得知,若想见昔日恋人阿金,除非发生沧桑巨变——整个东京变成森林。之后,“东京变成森林”这一空间意象便贯穿了整篇作品,首先在和牧野一起观看了威海卫一战的幻灯片以后,阿莲当晚便梦到了东京变成了一大片森林。接着作为阿金替身的小狗的死亡,加剧了阿莲内心的阴郁,变成森林的东京开始以幻象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直到小说的最后,阿莲在得知阿金已死以后,陷入了彻底的绝望,精神状态也达到了崩溃的边缘,不但看到了玄象道人口中的森林,还见到了昔日恋人阿金。幻象在阿莲意识中的真实程度一方面暗示了她的精神状态,另一方面也向读者呈现了沧桑巨变的不可实现性。

“森林”从一定的象征意义上来讲暗指文明开化期前尚未被钢筋混凝土充斥的东京。通读全文可知,阿莲是不可能见到阿金的,因为早在中国的时候阿金就已经被牧野害死了,那么玄象道人口中的“沧桑巨变”便不可能发生,东京变成森林,也不过是一种美好期冀罢了。战争的到来,殖民掠夺无疑加快了日本资本主义的发展进程,昔日的东京景象早已不复存在,近代工业文明的威力势不可挡,芥川在《奇》中特意引用了“东京变成森林”来指代沧桑巨变,这其中亦含有对被近代工业文明取代的二百多年江户传统文明的留恋。

此外,“森林”这一空间意象一般多含有“未开化、原始”之意,象征着人们对自由的追寻和向往。从文中的表述来看,主人公阿莲幻象中的森林正是一个展示本我,还原本真的自由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阿莲可以寻找失散多年的恋人;可以放任自己的反抗意识和牧野相抗衡。由意念而生的森林,是阿莲的精神寄托之所,同时也是她身处异乡,肉体和精神都备受煎熬时的避难所。小说的最后,在阿莲的幻象中,屋外的树木都蔓延出茂密的杈桠,许多长着刺绣花纹的小鸟站在枝丫上轻快鸣啭,而除此之外还有恋人阿金的陪伴。在旁观者眼中,精神失常阿莲无疑是可悲的,但或许只有深处幻境森林里,有恋人陪伴时的她才真正地得到了解脱。芥川在小说里设定“森林”这一空间意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完全使之与近代工业文明下发展起来的都市社会成为绝对的对立面,而是为了告诫人们:面对这个不断发生变化的大都市,深处物欲横流的时代,仍需给自己开辟出一片精神的栖息地,保留一份本真。

三、结论

综上所述,芥川在《奇异的重逢》这篇小说中通过对一系列空间意象的营造,进一步丰富了故事主题。“本所的妾宅和厩桥的本宅”“故乡中国和他乡日本”“幻境中的森林和現实中的东京”,通过对这三组暗含对比意义的空间意象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作者芥川对近代工业文明和由其引发的侵略战争的态度,即:近代工业文明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日本社会经济的发展,但它在给人们带来丰富的物质利益的同时,也不断消磨着从传统文化中孕育出的人们的精神意志,最终使其成为了物质力量的奴役,从战争、侵略、掠夺中去寻求毫无意义的快感和支配欲,却终究逃不过物欲外表下隐藏的虚无感。

参考文献:

[1]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全集:第2卷[M].高慧勤、魏大海译.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12.

[2]戴焕.芥川龍之介『奇怪な再会』論:日清戦争を背景にした中日表象[J].九州大学2007.

[3]管美燕.芥川文学中的中日甲午战争:论《奇异的重逢》[M]//邱雅芬.江苏:芥川龙之介研究文集.译林出版社,2014.

[4]陈玲.狂気に陥る女:「奇怪な再会」論[J].多元文化,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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