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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集评》成书考

2019-03-14

昭通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刊刻光华文选

(四川省图书馆,四川 成都 610015)

于光华《文选集评》集明清三十余家评点著作内容于一身[1],是以汇集《文选》评点为目的集评性著作,涵括了明清《文选》评点史上的主体内容,从乾隆三十七年(1772)《文选集评》首次刊刻以来,至乾隆四十三年(1778)重订,《文选集评》的成书是多种因素共同的作用结果,既处在明清江苏地区“选学”背景之下,又受到于光华自身经历与家学渊源的影响。

一、《文选集评》成书

现关于《文选集评》的目录学著作皆未标明其成书时间。最早著录《文选集评》的是丁立中《八千卷楼书目》,其卷十九集部:“《重订文选集评》十六卷,国朝于光华撰,乾隆刊本。”[2]刘锦藻《清续文献通考》卷二百八十二经籍考二十六著录:“《文选集评》十五卷,附注一卷,于光华撰,光华字惺介,号晴川,江苏金坛人,诸生。”[3]两书皆未提及具体刊刻时间。而《中国古籍总目·集部》著录于光华《文选集评》十五卷,首一卷,末一卷,提到最早版本为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友于堂刻本,此本现藏于国家图书馆和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从以上三种目录学著作虽未提及《文选集评》的具体成书时间,但提及乾隆三十七年(1772)刻本为最早刊本。

实际上《文选集评》经历初订和重订两个阶段,据现有材料可推断其初订刊刻时间当为清乾隆三十七年壬辰(1772),理由有二:一是据《文选集评》前秦鐄、金嘉琰、于在衡诸人序可知,秦鐄、金嘉琰序落款分别为乾隆三十七年壬辰孟冬朔日、乾隆三十七年壬辰清和,且于在衡序中提到“壬辰春仲在岭南,诸君子谋刊家弟晴川手订之《文选集评》。”[4]15二是于光华自己在《重订凡例》中提及多次壬辰刊刻之事“壬辰付梓时,尚未细校,未敢载入。数年来节次加订,择其简要,并入前刻,以便初学参阅”[4]55、“且叶君是刻,竣于壬辰冬季,华之前刻亦于秋梓行,均奉义门为标的”[4]57据此推断《文选集评》初订刊刻为乾隆三十七年壬辰(1772)。

后于光华节次搜罗,于乾隆四十三年重订。此次重订有两点理由,一是因为壬辰板浸腐,二是初次刊刻后,于光华又收集颇多评语,觉得有汇入前书必要。重订之举受到了锡山钟絅的捐助,钟絅序言“适前刻已漫患,雠校诸君皆愿急登枣梨,以公同好,而俾余襄成剞劂之役焉”[4]26,且另有黄燡照序为佐证“钟君澹斋与晴川投契最深,重订之役,慨然捐资”[4]32,于光华自序中也言“壬辰春仲同志交迫强付枣梨,深惭鱼鲁。年来节次搜录,详加搜录,详加厘定,差较前刻为完备。钟君澹斋见而善之,复请剞梓。”[4]45从壬辰春首次刊刻以来,于光华收集了诸多时贤的评点,主要包括在吴振鹭处所得何焯初次评本、李廷卜处所得邵子湘手评本、方廷珪《文选集成》、叶树潘评本、张凤翼《评林》。

《文选》本为于光华少时授业之书,历来有标注,而集中摘录评点则在来粤之后,具体时间可据《文选集评》序跋和于氏其他著述序跋推知,当在乾隆三十三年戊子(1786)前后。《重订文选集评自序》“乾隆癸未,华年三十有七,冬十一月航海来粤。倥偬造次,止携《文选》一编。盖素所笃好,凛先训而奉师承也。顾华秉性懦愚,日月偶疏遗忘不少。且自六臣注后前修名宿继继承,考核精而钩抉确者,何可胜数。苟得闻见,辄抄卒业,即奔走衣食,漂泊天涯,旅馆孤灯,不忍释手,历十数寒暑编辑成帙。”[4]45可见《文选》原为于光华少时授业之书,曾有标注,乾隆二十八年癸未(1763)来粤后其编撰摘录工作更加集中,历数载而成。 且成书时间应为乾隆三十七年(1772)壬辰三月前,金嘉琰序提及“岁壬辰三月,余来增江,适金坛晴川于先生视鸣皇讲席,案头见《集评》一册。披阅之余,如逢故我”[4]12,且早在《心简斋集录.<文选>字辨记》中于光华便提及《文选集评》,其序“昔人有言‘《文选》烂,秀才半’,此不特为枵腹子说法,即传博雅君子,亦当熟精其理,不可徒以摭拾称能也。华有《文选集评》一书即出。”[5]660此记当作于《心简斋集录》刊刻之时,据序《心简斋集录》跋推知为乾隆三十三年戊子(1786)或者稍后,遂推测乾隆三十三年《文选集评》初稿已有较为完备的雏形。

《文选集评》以何义门汲古阁评本为蓝本,汇集明清多家评点。在叶树潘所刻《何义门评点昭明文选李善注》中也提及“惟汲古阁本一复江夏之就轂,诸刻完备。……何义门先生手评是书”,可见于光华所取蓝本确为毛氏汲古阁本。于光华所选蓝本,在汲古阁本基础之上,进行适当调整与删减,同时阙疑处进行补录,“注解悉本汲古阁所载六臣原注,间有习见习闻,及前后雷同复出处,概从节略以便省循,尚需博洽,各本具在,可资检阅,其有诸书散见与汲古互相出入者,亦附一二以备参考。至于余仲林《文选音义》,所校正数十处,補遗百余条,悉登入,以俟博雅抉择焉。”[4]48于氏所择,意在避免汲古阁本中讹误,同时又补入一些利于疏通文意之语,利于初学者。

二、江苏地区“选学”背景

从明清《文选》评本评点和辑刻者的籍贯来看,多集中在江苏、浙江、福建三省,江苏地区有:万历二十九年晋陵恽绍龙辑订《文选纂注评林》、清初常熟钱陆灿、长洲何焯、吴江俞玚的《文选》评本,清中后期金坛于光华《文选集评》、武进邵长蘅、金匮蒲起龙《文选》评本等。与浙江、福建不同,江苏地区最主要的影响因素不在于出版业的兴盛,而是与地域学术、文化背景相关,《文选集评》的编撰根植在江苏地区的“选学”背景之中。

受整个明清主流学术的影响,当前后七子、唐宋派大力倡导复古时,江苏地区文人却更推崇六朝文学。江苏地区文人历来偏好绮丽文词,王世贞曾载:“吴中祝允明始仿诸子,习六朝,材更僻涩不称,皆似是而非者,然古文有机矣。……黄勉之出潘、陆、任、庾,整丽而不圆。”[6]对于喜好六朝文学的苏常文人而言,《文选》是学习六朝文学的重要途径。祝允明、徐祯卿、唐寅、文征明等大都藏有旧刻《文选》多种,阮元曾得一部尤刻本,他在《南宋淳熙贵池尤袤氏<文选>序》一文中提到“此册在明曾藏吴县王氏、长州文氏、常熟毛氏”[7],王氏即王宠,文氏即文征明,毛氏即毛晋。后常熟人毛晋所刻汲古阁《文选》更是影响深远。而后在文坛上,以陈子龙为首的云间派,以钱谦益、冯班为首的虞山派,以吴伟业为首的娄东派,鼎足三立于明末清初诗坛,在全国范围也颇有声望。而此三派对于前代文学,不管态度有何差异,但都取径颇宽,且都不排斥学习《文选》。这样的学术氛围促进了《文选》的刊刻和流传,也促进了《文选》删注本在江苏地区的蓬勃发展。

《文选》删注本在江苏地区也颇为流行,明清《文选》评点本即在《文选》删注本的基础上形成。删注本的盛行有着独特的学术背景,一是明人喜好改动古书,二是六臣注过于浩博,不适合初学者习读。[8]明清以来苏州地区产生了众多《文选》评点本,其中苏州人张凤翼《文选纂注》是问世最早、最为流行的删注本,被多次刊刻,产生了巨大影响,最初的几种《文选》评本皆以《文选纂注》为底本,张凤翼实则成为晚明倡导学习《文选》的重要人物。《文选纂注》根据《文选补遗》为底本,此书为宋末陈子仁所作,共40卷,分37类文体,文体的编排顺序不同于《文选》。[9]《文选纂注》问世后,经后世多次刊刻发行,据王书才先生统计共21种,单在明代万历年间就有数种刻本留传。[10]

常熟人钱陆灿《文选》评本在《文选纂注》的体例上发展而来,校勘、鉴赏批评并行,又以后者为主,文学性评语众多。钱陆灿《文选》评本在清代产生了一定影响,张之洞撰《书目答问》,专列清代“文选学家”一门,共“举其有论著校勘者” 十五人,[11]钱陆灿居首。另外江苏籍人还有何焯、俞玚、邵长蘅、浦起龙,构成了明清《文选》评点的中间力量,他们的评点之作皆被于光华引录进《文选集评》。江苏籍文人从张凤翼删注本起,逐渐在删注本基础上开始关注《文选》评点,在整个清代《文选》评点发展浪潮中,逐渐由书商型评本以“汇集性”为主,向文人型评本重“文学鉴赏”转变,最后形成于光华《文选集评》这样综合型“集大成”之作。

三、于光华自身经历与家学渊源

《文选集评》原为于光华少时所授业之书,于光华航海来粤后,随身所带只一部《文选》,且此书有何焯晚年评点,成为《文选集评》雏形。但是《文选集评》的编撰是有意为之,一是为了嘉惠后学,二是源于于光华家学渊源。学者对《文选》评点之作历来评价不高,以四库馆臣为代表,“盖以批点制艺之法施之于古人著作也”、“其圈点评语则全如时文之式”[12]但《文选》评点本的产生确实有助于初学者研读《文选》。

从明《文选》删注本流行以来,明清普通士子普遍感慨于《文选》六臣注的繁缛,而于光华在《重订凡例》中也言:“华少时,父师令读汲古阁《文选》,茫无畔岸,望而生畏,因将山晓阁本,依约评点,略知段落。”对于初学者而言《文选》六臣注确实难以卒读,不利于初学,如若有评点之书作为津梁才能更好理解《文选》。

且《文选》在明清科举中颇受重视。始于元代中叶的八股取士在明朝宪宗成华以后定型,涉及文法的对仗成为判断八股文好坏的一项重要标准。除去以八股文体为形式的经义外,明清科举还要求考“论”、“策”、“判”、“诏”、“诰”、“表”,其中“策”与经史联系甚密,要求结合经史、时务论述。[13]考试科目所有的“论”、“策”、“判”、“表”在《文选》中都有现成的范文,如贾谊《过秦论》、李密《陈情表》、诸葛亮《出师表》等,此类古文对仗工整、语句铿锵、结构明晰,无论是对仗还是排比,都适于模仿,遂成为书院等学校机构作为教材以训练举子习作时文之法。

于光华少时便知《文选》评点本的重要性,且于光华一生未仕,终年漂泊以课徒为业,从乾隆二十八年于光华便航海来粤,中途多次游走于粤中数城,鸣皇讲习,课徒著书。于光华向来以汲古为好,从其一生编撰著述来看皆围绕嘉惠后学而来,涉及颇多与举业相关的集评集注之作,如《古文分编集评》、《心简斋集录》、《四书集益》。且当时被士林奉为圭臬的《文选》何焯评本,几易其稿,刊刻者鲁鱼亥豕,传抄舛误,于光华既手持何焯晚评本,又课徒授业,深知《文选》一书重要性,遂在嘉惠后学的指导下又节次汇集其他评语刊刻成书。

另外,在《文选集评》序与凡例中,于光华多次提及编撰《文选集评》是受到年少家学影响,“止携《文选》一编,盖素所笃好,凛先训而奉师承也”、“是编授自父师,童蒙时所颂习者”、“华幼时所受业于家,泉庄先生琰”、“少时父师令读汲古阁文选”、“因忆业师家得舆先生应骏尝训诸生”。

于光华父辈笃好《文选》之学。于光华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叔父均为教师,从于氏所论中,可得知幼时对于光华影响较大的为于琰、于应骏二人。于琰,字洁夫,号泉庄,拙庵公长子,康熙乙酉年生(1705),邑附生。[14]撰有《文选字辨》一书,此书曾收录在于光华《心简斋集录》中。于应骏,字隼求,号得舆,梵甪公第三子,康熙乙亥生(1695),撰有《训蒙四则》、《塾课四则》、《舆图直指》,前两书未见单独刊行,仅收录于《心简斋集录》,后书有清刊本,现藏于国家图书馆。

于琰《文选字辨》对《文选集评》得编纂意义重大,于光华20岁时,于琰将此书授予,后此书成为《文选集评》中注文的一部分。《文选字辨》主要对《文选》里的疑难字词进行了全面的注音和训诂,并且在何焯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校勘。全书主要包括辨析字音和字体,按照汲古阁《文选》卷次为序,以何义门评点汲古阁本为据,博采众书,何氏所订择其简要者录入,以便于初学。此书虽为于琰所作,但乃于光华抄录而成,在《文选字辨例言》后,有于光华记,称“丙寅岁,先生以手评文选一部授华,令华熟玩,旁注音释考订甚详,并命华摘录一本,加之例言,广布同人,同人称便,争就抄者”。[5]660

《文选字辨》内容类似于余萧客《文选音义》,但此书较为简便。正文前标注篇名,后按正文顺序罗列需要辨读的字,注音采用直音、反切、叶音三种注法,如《两都赋》中“襃,报平声;抒,纾上声;数,叶岁;尠,苏典切”除注音外夹有校勘、训诂等,校勘主要以双音节词为主,如 “众流,《后汉书》无此二句,‘豪举’《后汉书》作‘豪俊’”“澧灞,《水经注》曰:‘灞水古曰滋水,秦穆公霸世更名滋水为霸水,以显霸功,然则霸字不当加水旁也。’郦此语本《虞书地理志》,故霸陵、霸桥皆不加水。”[5]661《文选字辨》中对《文选》中字音的重视,也影响了《文选集评》的编纂。《文选集评》中涉及诸多字音注释,除《文选字辨》部分采录外,还有汇入了余萧客《文选音义》、邵子湘《韵律通叶》中重要内容。

于得舆对于光华的影响不在于其著述汇入《文选集评》者,而在于其嘉惠后学、认真课徒的精神品质上。于得舆生前也以课徒为生,且颇为认真仔细,曾教导于光华“凡为师长者,误人子弟罪过不小,或一无所知而藉以糊口,或实有学问而不肯尽心,均之罪过”所以于光华“谨记之,不敢忘”。[5]580作为老师课徒要尽心竭力,不能丝毫懈怠,且遇到文章善本也可作为良师“得舆先生应骏尝训诸生曰:‘文章得前辈善本,探索玩味,即能自得师矣。’”[4]58且于得舆在《舆图直指序》中言:“《御纂五经》直将国都郡邑山水等地,注明在今某省某府某县者,良有以也。今生徒请讲经义,遵为指画,颇易明晓,但卷帙繁多,遗前忽后,初学苦难记忆”[5]719以至于于光华在《文选集评》中频频提到“便案头颂习”“嘉惠后学”、“如令初学之士,展卷瞭然,如晤师友于一堂”。不仅如此,仅存于得舆《舆图直指》一书,编纂目的也是为了课徒、嘉惠后学,这样以课徒、指导为目的的思想也指导着于光华一生的著述。其《文选集评》《古文分编集评》《心简斋集录》《四书集益》《集虚斋四书口义》《增订诗经辑评》等集评集注类,以及《塾课集益》《塾课文钞》《塾课分编注释》《文照堂四书字音辨》《里如堂四书字体辨》《四书集注缓读辨》《四书句读辨》《塾课分编注释》等塾课类,这些书籍大都围绕举业而来,注重古文、《四书》、《诗经》等儒家经典,注重塾课基础,特别是字音、字辨、字形等方面。而《文选集评》可谓于光华一生嘉惠后学编撰目的的典型代表,汇集前贤评点,加以不同形式的评点形式与圈点符号,作为指导学生学习的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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