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家的妻子
2019-03-13王卫权
王卫权
五一期间,女儿叫妻子去成都游玩,妻子不停地念叨着:“我后悔死了。去成都坐高铁,两人车费得一千多元,下西安车费来回三百元,女儿网上订的旅店每晚300多元,加上各景点门票、吃饭、坐车游玩,我掐指算了算,游一趟四川,两人最少没有8000元拿不下来。儿子去年结婚,花费三十多万元,买楼带装修四十多万元,花了七十多万,还欠着贷款28万元,要不我跟女儿说不去了。女儿去年后季才参加工作,手里没积蓄,我可不想给女儿沓债累账啊!”
妻子這辈子和我结婚,一直为钱熬煎着、奔波着……
妻五十出头,天生卷曲头发,圆脸蛋儿,双眼皮,大眼睛,蒜头鼻,脸上虽出现不少皱纹,但仍不失当年的美丽漂亮。她和我结婚时,家里穷,地分到户了,不缺粮吃,住一间土木结构、透风漏水的低矮瓦房。结婚第二年,面容姣美的妻子就挺着大肚子,在烤烟地里,爬下去站起来,站起来又爬下去,从修畦育苗、抠苗、蹲苗、放风;大田里起垄覆膜、打眼移栽、松土锄草、打药治虫防菌、掐尖打杈、掰烟系叶、上架烘烤、出炉潮叶、分级扎把、捡烟绑烟,最后到排队交烟,每年四亩烤烟,一个人累死累活,从不言苦。除了种烤烟,妻子还承包了村上无人问津的芋子壕。当时儿子3岁,女儿1岁,没人照看,妻子地上铺一张塑料纸,让儿子在地上玩,我俩一镢头一镢头地挖,挖坏了五把镢头,柴根一根一根地拾,碎砖瓦片一块一块地捡,一个月,十架子车的草根摞在场院里,五车子石头瓦块、烂塑料、废旧地膜倒进沟里垃圾坑!因为妻子想着过好日子,想着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新宅院。
幸福是用汗水浇灌的。妻子和我种烤烟渐渐有了积蓄,开垦芋子壕有了充裕的粮食,然后我俩从一公里远的土壕里拉了三百多架子车土,请人打土坯,挖地基,买木料,买砖买瓦,于1998年花了47000元盖起了一座四合院,盖的质量和档次是当时全村最好的。
1999年,我从偏僻的乡镇广播电视站调回了县城,妻子也随我进城打工。闲不住的妻子借了18000元盘了县城大什字街的一个电话亭。那些年代,人们没手机,全靠打电话传递信息。妻子守在不到两平方米的电话厅里面,捎带出售一点香烟、啤酒饮料。一天24小时,除过睡觉,为了一分钟一毛钱的话费,寸步不离地守着。有时挣不到一毛钱话费,还时不时地遇到个别地痞无赖,拿了几盒香烟转身走了的,抱几箱啤酒饮料欠账,从此杳无音讯的。妻子的小本生意挣不下几个钱,让他们这么一弄,连本钱倒亏了。一次,一个卖凉粉的老婆子把摊位直接摆在了电话亭前面,打电话的人不能近前,转身都走了。妻子上前好言劝她挪开一点,谁料她张口就骂,语言之恶毒让周围人所不齿,从不会骂人的妻子当场气晕。我下班回到电话亭,妻子已哭成泪人,说如果我不管,她咽不下去这口气啊!
但我的身份是国家公职人员,我总不能和街道那些无赖打架骂仗吧?我劝妻子忍忍吧,要占就叫人家占去吧,权当你今天没开门就是了。电话亭经营不到一年,听说街道要整顿清理了,赶紧盘出去,算是没亏本,还挣了近一万元。那时的一万元,相当于我一年半工资的收入。
2000年时,街道打麻将盛行,妻子租了一间房子,开了个小麻将馆。打的都是一二一,炸了收一元钱,和了不收钱。刚开始从早到晚,人非常多,每天能收入30元左右。三个月过去,妻子突然对我说,麻将馆这活我不干了,来的都是三教九流,好人少,死狗赖皮多。这些人语言粗俗,满嘴污秽,有时一打一个通宵,一元钱炸弹费不交,还有语言挑逗行为,让她不胜其烦。妻子说麻将馆就是日进斗金,她也不干了,她怕时间长了,自己也被教唆坏了。她果断地收了摊子,关了歇业。
麻将馆开不成了,妻子又租了街上一间门店,摆过短期的水果摊。同样是摆水果摊,她发现邻家水果摊光顾的人并不是很多,还挣钱,她的水果摊,每天顾客不少,但一算账,反而挣不了几个钱。有些水果季节性强,若销得慢,烂了坏了,就扔了,还倒贴了。她不明就里,一次,一位同行才给她说了赚钱的秘密,卖水果,顾客好中挑好,剩下次的、坏了的不挣钱。他们都是七八两算一斤,卖水果秤杆上不挣钱,你到哪里挣钱?噢!原来如此!
妻子对我说,这事干不得,这亏心钱挣不得,这样做这会遭报应的!于是,她毅然决然地收了水果摊子,又开始另谋出路!
妻子自幼生长在偏僻的坳心村,受岳父严厉的家庭传统教育,人很清纯,心地善良。在乡下,她以诚待人,以心交人,靠勤劳流汗水过日子,进了城,她始终保持这种心态。但城里不比乡里,人心难测,社会关系复杂。
2012年,儿子上了大学,女儿上了高中,当时借贷16万元买了一套家属楼。债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仅靠我一个人的工资维持一家人生活。妻子有了一种要疯的感觉,她天天出门,从东大街到西大街,从南大街到北大街,从北环路到南环路,走着瞅着,算着问着,打听行情,询问门店租金。
“生意做遍,不如卖饭。”妻子最后借了三万元在大什字街开了个鲜饺子馆。饺子是纯正的农家风味,荤、素馅儿五六种,还带着凉菜。她的一位同学介绍亲戚来店里打工。当时三个人当面约定好每月工资500元,结果干了不到半年,妇女嫌累,不干了,结账时却张口要800元。妻子说,工资提前约定说好的,你随便说给你多少就给多少,有这样的道理吗?二人弄僵了,一个要,一个不给。想不到她的这位同学竟给亲戚出了馊主意,说我是公家人,肯定顾面子,不如向我要钱。该妇女几次来我单位闹事,我好言相劝,说少涨一点,叫我妻子不要知道。结果该妇女一口咬定,她要多少得给多少。我也真生气了,叫来妻子的同学,而且毫不留情面地斥责二人。见我发了火,该妇女知道讹不下钱了才悻悻而去。
我反复叮嘱妻子,做生意雇人,要签写合同,尤其钱财上的事,钱还了必须抽掉欠条。善良的妻子把世事想象得非常美好,结果有次栽了大跟头。
饺子店开张不久,妻子去菜市场买菜买油,钱不够,就赊了一家菜店里的一壶油,打了欠条。第二天她去买菜时还了钱,要抽欠条。卖菜的正忙着,说钱我收了,你一百个放心,我不会跟你要二回的,欠条我后面撕掉。结果3个月过后,卖菜的老板拿着欠条来饺子店要欠款。妻子据理力争,但人家用欠条说话,妻子不认。卖菜的拿起电话乱打一通,马上叫来一帮帮忙的,围住妻子,摆出一副不给钱就要拳脚相加的架势。妻子哪见过这阵势,只好再付了一壶油钱。事后听到好多开店的人说,他们几乎都经历过这样的讹诈勒索,以后多注意就是了。
妻子一个人经营饺子馆9年,可以说吃尽了苦头,流尽了汗水。县城小,人少,没有像样的企业,青壮年外出打工,常住人口不足四万人。街道上人稀稀落落,所有开食堂饭馆的,几乎都坐等顾客,只有节假日、星期天,车辆才挨挨挤挤,行人三三两两,像个做生意的样子。饺子馆开张时,妻子先后雇了三个人,他们不是嫌工资低,就是嫌店小活杂,不愿干,即使干了也不出力。最后妻子干脆不雇店员了,一个人不分早晚,不分四季,忙了里面忙外面。好在我工作单位不远,下班后,谢绝一切应酬,一回到店里,就赶紧帮忙和面揉面,拌饺子馅,端盘子抹桌子,洗筷子洗碗。没有顾客时,妻子和我坐在案板前捏饺子。我一分钟捏4个,妻子捏6个,一斤60个饺子,我俩一小时捏10斤饺子,一天卖30斤水饺。九年里我俩靠一双手捏了591万个饺子,重量达六十多吨。为了多挣1元钱,妻子从未离开过饺子馆,也不曾关过一天门。
生活在城里,我一个人挣工资,糊口还可以,但两个孩子上高中、上大学花费近三十多万元,两套房子七十多万元,儿子结婚三十多万,这些钱从哪来,至今和妻子说起,都不敢想象,好像在做梦。
妻和我结婚30年,她从未出过远门。买衣服从不进名牌店,都是从地摊上买,没有超过200元的。每年街道新开那么多的酒店饭馆,不管这特色那特色,根本与她无缘。山水江南、大漠西北、塞上草原、首都北京、国际都市上海、开放前沿深圳、十三朝古都西安、雪域高原拉萨等人们梦寐以求的地方,她只能从电视里欣赏,且常常流出惊羡的神情,说啥时候她能游玩这些地方,就算没枉来世上一趟!妻子只是嘴上随便说说,我知道即使我家日子过好了,手里有余钱了,她也不会去的。
好在女儿懂事,有孝心,知道她妈一辈子的辛苦操劳,从未出过远门,她不容妈妈强辩,五一劳动节硬是带妻子去了四川九寨沟、峨眉山、都江堰、大熊猫繁育基地、汶川地震纪念馆等地游玩,也算是妻子今生今世第一次开了眼界吧!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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