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足的晌午
2019-03-13高洪波
高洪波
太阳很足的晌午,我步入美术馆。
美术馆的大厅凉风习习,空旷中有一丝寂寥。许是游人们都被很足的太阳晒蔫了,竟没有闲心来这里觅些雅趣,这使我的突如其来的参观具有几分悠闲和静谧。
只有我一人的脚步,踏响在光洁如镜的大厅,脚下的皮凉鞋“咯咯吱吱”凑趣,这声响平添了空寂的意蕴。我来寻找一种感觉,一种久违了的艺术感觉。几年来,我为杂事困扰,已远远疏离了我钟爱的儿童文学,我的诗心与爱心,沉溺于琐屑的杂感里,被忽而愤激、忽而冷峻的意识所左右,而对于孩童们的关注,不知不觉中淡了许多。美术馆从来是积蓄、容纳、呼唤美与爱的一处所在,我知道这是属于我个人的一个小小的秘密,每当我感受到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焦灼时,我都走入这艺术的殿堂,我知道色彩和构图属于天才的执笔者,属于从容掌握绘画语言的另一类伙伴,我期待这些伙伴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强悍,击垮我可怕的惰性,从而获得必需的精神之氧。
这的确是我个人的隐秘。
你猜猜今天我看到了什么?
一个少年、满腔稚气的小红军战士,正倚在一堵几近坍塌的土墙下酣睡。这小战士脚上是土黄色的草鞋,身上是补丁摞补丁的肥大军衣,他沉浸在幸福的梦境中——请注意我使用了“幸福”这个字眼。因为小战士的眉眼盈着一缕恬静、一种快乐,他的唇边似翘非翘,把笑转化为凝固的梦幻感觉。从画面上你能准确地把握到画家的立意,感受到她想表现的梦中小战士的幸福、天真无邪的幸福。
一切的奥秘全在嘴角唇边。没有眼睛可以窥视,因为他是酣睡状态。眼睛在《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中,呈现出迷离的效果,你无法和她进行对视,你怕被她和她的创作者达·芬奇一下子慑服。然而偏偏这幅油画的作者不画眼睛,只画睡梦中的表情,一个激战完毕偷闲小憩的小战士的睡态,好大胆的构思!
梦又如何勾画得出?
当然可以。在土墙上,用粗大而稚嫩的字体,分别写着“学”“走”“狗娃的”字样,至此,我们起码明白了,在入睡之前,这小战士刚刚学习写字,而且他拥有了一个朴实的名字:狗娃。
狗娃此时破衣烂衫、幸福无比地睡在我面前,他怀里的枪几达身高,身后的土墙形成一道屏风,在展示他的学习热情的同时,又遮住正午的阳光,给他一席阴凉、一个梦境,“狗娃的”。他在想些什么?又企图拥有什么?梦里不知身是客,在梦乡他笑得如此灿烂甜美,又得到了什么宝贝?
一切不得而知。一切又都充满暗示。
艰苦卓绝的斗争,枪林弹雨的厮杀,血与火交織的童年,以及属于狗娃的一次静静的午睡。
我在这幅油画前挪不开脚,我感到自己正沉浸到、置身到狗娃的梦境里,我成为一名兄长、一位连长或指导员,正要给这小兄弟盖上一床同样千疮百孔的军毯,我很想用一顶草帽,为他遮住强烈得近乎蛮不讲理的阳光,为他的梦乡输入一点温馨。中国,古老的中国,中国革命和她同甘共苦的少年,一切都这样赤裸裸地含蓄,明明白白地暗示,你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想起艺术的真谛,想起自己步入美术馆的初衷,心底陡然升腾起一种豪迈,或许这豪迈原本就潜藏在自己的血脉里,只是理性的闸门关闭得太久,而狗娃用自己一次激战间隙的小憩,启动了我的思绪,才使我萌生了如此多的情愫。
这幅画有一个冷静的题目:《太阳很足的晌午》。作者赵蘅,女,1945年出生。
至今我不知道赵蘅女士的确切身份和工作单位,但我感谢她的艺术天才给予我的冲击,使我拥有了一个太阳很足的晌午。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绘画:赵 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