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史诗》中的器物叙述
2019-03-13林蔚轩闫月珍
林蔚轩, 闫月珍
一、作为器物叙述的器物
器物的意义从不局限于工艺层面。对器物的制作及使用经验往往固化在语言之中,产生了强大的言说能力。《荷马史诗》使用的很多语词均衍生自器物,完全将器物从诗人的叙述中抽离出来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二、作为器物叙述的工匠技艺
在《荷马史诗》中,工匠的技艺也成为了史诗语言的重要元素。有别于以器物对英雄作静态的比拟,在有关工匠的话语中,诗人以匠人的技艺进行言说,以史诗人物的行为或内心的思索作为描述对象,呈现出一个动态的过程。相关的器物叙述可概括分为以下三个部分。
从神灵干预世间的方式,史诗人物谋划的计策和英雄获取名望的过程都可以看出对工匠的比拟。工匠技艺成为了史诗描写人物的器物叙述,体现了技艺在史诗中的重要地位。《荷马史诗》是希腊文学的顶峰之作,同时也是指导希腊人认识自然社会的“带有韵律的教科书”
,即使法庭上的判决也要在《荷马史诗》中寻找论据。面对这样一部典范之作,对其叙述话语的研究不能止步于文本的细读,而是要到当时的文化背景中探求根源。三、器物叙述与器物经验
致赫菲斯托斯
歌唱吧,嗓音清亮的缪斯女神,
为了赫菲斯托斯享誉环宇的创造。
携手明眸的雅典娜,
教导人类光荣的匠艺,
桃李遍天下。
在此之前,人类如野兽般穴居于深山。
得之于闻名遐迩的赫菲斯托斯传授匠艺,
如今人们整年安居于自己的房邑。
荣耀的赫菲斯托斯,赐予我胜利和财富吧!
全诗将文明社会的安居乐业与野蛮时代的茹毛饮血作了一个鲜明的对比,指出这一转变的关键是赫菲斯托斯与雅典娜对于人类技艺的传授,匠神的恩泽由此得到了彰显。奥森(Erling C. Olsen)指出:“在这里,赫菲斯托斯并不仅仅是火,并不仅仅是超越的神,也并不仅仅是冶金的神。他高于这一切,是一个统御着人类利用难驯物质对抗自然暴力的与模具相关的神。就如宙斯一样,是文明的原动力。”
有一种说法认为,赫菲斯托斯外貌丑陋,行动笨拙,反映了希腊人对于匠艺的轻视。但是,我们要考虑到并不是所有的神话都将工匠之神奉为主神。如古埃及的九柱神以及北欧神话都没有匠神的一席之地;罗马神话中有一位火神伏尔坎,同样司掌匠艺,但伏尔坎最初是灶神,后来罗马诗人改编希腊史诗以扩充罗马神话时,伏尔坎才逐渐与赫菲斯托斯的职能相重合,成为一位匠神。赫菲斯托斯得以位列十二主神便是古希腊人对于工匠的肯定。对匠人的尊崇至少一直持续至公元前7世纪。考古发现,公元前7世纪的手艺作品上往往有工匠的签字,这说明他们不会羞于隐藏自己及造物的联系,而是为自己的手艺感到光荣。希罗多德及柏拉图关于古希腊人轻视工匠的描述则是公元前6世纪到5世纪的事情了。不仅匠人受到公元前7世纪之前古希腊人的尊重,匠人所造的器物也是人们崇拜的对象,在仪式中承担着重要的作用。《荷马史诗》中对于器物的崇尚并非诗人的幻想,而是有着真实的历史背景。Jane Ellen Harrison指出,器物在古希腊社会不仅作为人们的上手之物而存在,还是人们崇拜的对象。如考古学家在克里特岛发现,克里特人普遍崇拜三个柱子模样的器物(见图1),尽管学界对这种器物的寓意还是众说纷纭:有的学者认为与月亮有关,有学者则认为是古希腊神话中美惠三女神的原型。
又如雅典卫城的黄金印章戒指展示的是古人对于天地之魔力交媾的祈祷与祭祀,但图案中并没有天神乌拉诺斯及地母盖亚,相反,一把双刃斧取代了神的位置成为了图案的中心,象征着天地魔力的交汇(见图2)。图1
图3
图4
器物之所以在史诗中具有强大的言说能力,它的发生与语言的隐喻性质有关。语言是人类经验的浓缩与传递,蕴含着大量对于上手之物的隐喻。莱考夫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认为:“我们发现隐喻遍布在日常生活中,并不仅仅局限在语言的修辞上,还体现为思维和行动。我们思维和行动的原始的概念系统,从本质上讲就是隐喻性的。”维柯在《新科学》中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他发现:“人对遥远而且未知的事物,都根据熟悉的近在眼前的事物进行认识。”转而言之,越是贴近于人类生存的上手之物,便越有可能体现在语言当中。所以在许多语言中我们得以发现大量借助人体或器物进行言说的隐喻。除此之外,人们生活中最为熟悉的经验也会体现在语言当中。比如在炎热的阿拉伯,骆驼是当地居民不可或缺的工具。大量的语词借助骆驼的隐喻进行生成,使得阿拉伯语中与骆驼有关的词语高达6 000多个。在爱斯基摩人处,有关骆驼与炎热的词便少之又少。又如中华民族在殷商时期便懂得丝织的技术,丝织技艺是中华民族的原初经验,诸如“经”、“纬”、“文”、“章”等重要范畴都是在丝织经验的隐喻下生成的。
总之,语言作为感觉经验的抽象系统,其词汇的生成源于人们的实践经验。在古希腊早期生活中,工匠被视为公共生活的构建者,文明的火源,匠人所造的器物则是人们崇拜的对象。器物与工匠在古希腊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器物叙述正是这种生活经验在语言上的遗留和体现。相较于后世对于工匠及劳动技艺的贬低,《荷马史诗》以工匠和器物为元素叙述英雄行为,器物成为了诸如勇气、权力等价值观念的物质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