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沿途日记》与吴禄贞西北考察

2019-03-12聂红萍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凉州兰州日记

聂红萍

辛亥革命家吴禄贞(1880—1911),字绥卿,湖北云梦人。光绪二十四年至二十七年(1898—1901),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秘密加入兴中会。回国后任湖北将弁学堂总教习等职。三十年(1904),到北京任清朝练兵处马队监督。三十二年(1906),往西北考察。三十三年(1907)至东北,先后任吉林省边务处参领帮办、延吉边务督办、陆军协都统正参领等职。宣统元年(1909)三月,升授陆军协都统并赏加陆军副都统。二年(1910)三月,以记名副都统授镶红旗蒙古副都统。同年七月,赴英、德、法等国观操。十一月,归国后调任陆军第六镇统制。三年(1911)八月武昌起义爆发后,与山西阎锡山组织燕晋联军,被推举为大都督,欲与武昌革命军遥相呼应推翻清朝。假如吴禄贞的燕晋联军起义成功,革命党人在与清朝对峙中将处于主动地位。但吴禄贞不幸于九月十七日(11月7日)被刺杀于石家庄。民国成立后,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赐恤“陆军大将军”。吴禄贞遗作有《经营蒙古条议》、《延吉边务报告》、《西征草》、《戍延草》等。

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东亚人文情报学研究中心藏有《沿途日记》(不分卷)钞本2册,

未署作者姓名,也未公开出版。第1册长约24 cm,宽约14.6 cm,“松华斋”笺纸红丝格十行线装本,底色淡黄。封面毛笔书“丙午十月 沿途日记 第壹册”,第1页钤有“京都大学图书馆”方印,“914249昭和27.3.31”椭圆印。正文为毛笔行书,每栏写满为18字,共88页。第2册长约22.5 cm,宽约13 cm,笺纸花边,红丝格八行线装本,毛笔行楷书,每栏写满为18字,共61页。两册共23 700余字,记载的是日记作者于丙午年十月初二至十一月十一日,从陕西醴泉至甘肃凉州的每天行程,以及沿途接送官员、交通商贸、形势地理、物质供给等情况。

在日记第2册最后两页,夹有像片1张,像主着军服,佩绶带,头戴大盖帽,藤椅中侧坐,右手半屈倚藤椅栏,宝剑垂于两膝间,左手半屈紧握剑把,双目前视。像片下方随附有德文3行,注明像片是由Anna Frohlich女士在柏(柏)林的Bellevue街道5号拍摄。像片背面有钢笔行书汉文3行:

宣统二年摄于伯林 检赠

内藤先生 希 惠存

陆军副都统吴禄贞留誌

《云梦文史资料》第7辑(《盖世之杰——纪念吴禄贞殉难八十周年专辑》)扉4页亦附有吴禄贞戎装像片,称“任第六镇统制前摄”。比对《沿途日记》像片,为吴禄贞同一时期所摄。由此可知像主是吴禄贞。吴禄贞的像片为何会出现在此日记中,日记作者与吴禄贞是何关系?笔者尝试考证如下。

一、《沿途日记》为吴禄贞、周维桢所作

(一)作者是湖北籍人士

《沿途日记》第1册记述的是丙午年十月初二至廿八日,从陕西醴泉至甘肃兰州沿途事,作者称两湖之人为同乡,湖北为故乡。

丙午年十月初六日,作者抵陕西长武县时,湖南籍县令给予热情接待,“邑令李君绍,于湘省同乡也,食用一切代为备置。晚间晤谈,语此去泾州即甘省属地,须雇长车由泾至甘。即代为函知前途请先备办,免致临时延悮”。第二天,“李令念切同乡,坚意相留”。见作者执意要走,只好派遣厨夫前往下一站瓦云驿备办一切。作者不由感慨“梓谊情深,不易得也”。通过“同乡”、“梓谊”用语,可见二人是同乡关系。十月初七日,作者行至甘肃省泾州窑店镇调查贸易情况,“据铺民张姓,湖北人,言之甚详”。整个日记对各地商贸铺面情况多有记载,但皆未载铺民籍贯,唯有此处指明铺民是湖北人,隐约有特殊关切。十月十七日,作者行于静宁县,“午尖,有绣球白泡菜,味甚佳。此物惟鄂中襄、郧、宜、施一带有之,称绝品。今于此地得之,不禁有故乡蒪鲈之感矣”。“襄、郧、宜、施”即湖北省襄阳、郧阳、宜昌、施南府;“蒪鲈”,即“蒪羹鲈脍”,常用为辞官归乡典故。说明作者在旅途中偶尝湖北泡菜,不禁想念家乡。十月廿日,至甘肃安定县,“日来大家疲倦,安定周君,湖北咸宁人,亦重乡谊。拟住一日,藉纾旅困”。因为有该知县重视乡情之便利,故乘机休息一日。

元明两朝在两湖地区设湖广省,清初依明制。康熙三年(1664),湖广分治,始有湖南、湖北两省。但两省民人,习惯自称湖广人,互为老乡。如清代各地的湖广会馆,即为湖南、湖北两省人士为联络乡谊而设。日记作者将沿途中的湖南、湖北人称为同乡,又以湖北为故乡,说明“他”与吴禄贞皆系湖北籍人士。

(二)日记内容吻合吴禄贞与陕甘总督升允冲突事

据《沿途日记》第1册,作者十月廿四日下午抵达甘肃兰州,“由东关进,宿客店”。休息两天后,廿六日写道:

清晨,有候补县李显诚者来店索见。此人夙所知悉。本籍河南,原官陕西,前廿九年凤翔盐案,商受其害,民受其病,官场亦并受其殃,皆系该令一人所酿成。业经言者奏革,其操守难信,声名甚劣,人所共知共闻,彼时多有咎升抚之误用者。今闻来甘,升督尤信任无二,诚不解其何谓矣。未见而去。

辰后,往谒甘督,遽辞以疾不见……

因兰州旅情出人意外,电京商办。

这里提到的凤翔盐案中的李显诚,在“《清德宗实录》卷534,光绪三十年八月丙寅”条有载:

陕西盐改官运,各种流弊,自应即行停止,仍抽加厘。陕西候补直隶州知州李显诚暴虐商民,欺蒙酿祸……著即行革职。

又“《清德宗实录》卷567,光绪三十二年十一月庚申”条载:

谕军机大臣等。又片奏,已革陕西试用直隶州知州李显诚,赞成改造兰州黄河铁桥等语。著升允确切查明,据实具奏,毋稍徇隐。原折片均著钞给阅看。寻奏……建筑黄河铁桥,曾与德商订立合同,报部有案,与李显诚无涉。报闻。

甘肃省与德国泰来洋行议定修建兰州黄河铁桥的时间是光绪三十二年(1906)九月,《沿途日记》对此事亦有所记载:“出西关渡黄河,浮桥宽约三百米……现闻将建铁桥,聘外国工程师,估工需十余万两。”《沿途日记》与《清德宗实录》所记述的李显诚事吻合。那根据李显诚在陕西、甘肃时间推断,《沿途日记》第1册封面“丙午十月”的“丙午”只能是光绪三十二年(1906)。

《沿途日记》提到李显诚是在陕西时受“升抚之误用”,到甘肃后,“升督尤信任无二”。这里的“升”即升允。升允从光绪二十七年至三十年(1901—1904)为陕西巡抚(驻西安),三十一年(1905)调任陕甘总督(驻兰州),故有“升抚”、“升督”之称谓。日记作者“往谒甘督”里甘督,自然也就是升允了。

但升允对日记作者的态度不好。十月廿六日,记道:“辰后,往谒甘督,遽辞以疾不见……因兰州旅情出人意外,电京商办。”从这语气揣测,可能作者之前已预约谒见升允,但应约前往后,升允却突然托病以拒。估计还有其他情况影响到作者的考察,才使他向京求援。在第2册中,作者于十月卅日记道:“晨四下钟单骑出兰,同行诸人随后西发。”十一月初三日至红城子,“候同行诸人及车辆”;初四日,“午后同行诸人始至,言及兰州城之事,则不禁悲喜交集矣”。此语表明,他们在兰州城发生过重大变故。初九日又记道:“自兰州西去后,旅店不备饭食,非自炊无以裹腹。西安雇仆二名,一被甘督扣留,一则中途遁去。老仆亦病,风寒旅行之困,莫此甚矣。”甘督(升允)将其雇佣的仆人都扣留,可见作者在兰州发生的变故亦应是升允所为。

据李洛川《吴禄贞遗诗检读后记》,光绪三十二年(1906),吴禄贞获得军机大臣铁良的批准赴西北考察。吴禄贞拿到签发的路条后,即邀约了好友周维桢出发。为了支领路费,他在行抵西安、兰州时,先后走访了陕西布政使樊增祥和陕甘总督升允。他们见吴禄贞畅谈革新时政,便怀疑其是康梁的党羽。又见他身着便服,更觉对他们有所轻视。便以吴禄贞带有军机处路条为借口,给他加上“冒充钦差”的大罪关进了监狱,并上奏清廷,要求立即正法。慈禧询问铁良,铁良奏明吴禄贞是他所派,并非冒充钦差,但又不敢完全得罪升允,便以所谓 “吴禄贞谒见地方大员,身穿便服,有失官场体统”为由,命将吴禄贞押送回京。

又,《清德宗实录》对此事件的记载有两条。其一,“《清德宗实录》卷565,光绪三十二年十月壬辰(二十九日)”条:

谕军机大臣等。电寄升允,据电奏吴禄贞冒充钦差等语。着陆军部彻查究办。

其二,“《清德宗实录》卷566,光绪三十二年十一月丁酉(初四日)”条:

又谕。电寄升允,前据电奏,吴禄贞冒充钦差等语。当经谕令陆军部彻查究办。兹据陆军部奏称,吴禄贞系由练兵处派往,已将情形电覆该督,究竟该员如何冒充实据,著升允详细电奏。寻奏上,得旨,着陆军部将该员撤回查办。寻部议,查明吴禄贞并无需索招摇情事,实因该员留学外洋,于中国礼节律例均未深悉,以致有轻率疏忽之处。请撤去监督差使,以示惩儆。从之。

《沿途日记》、《吴禄贞遗诗检读后记》、《清德宗实录》记载的吴禄贞之事,可以相互印证。升允可能在十月廿六日或之前已认为吴禄贞“冒充钦差”,故不予接见,并参奏吴禄贞。这使吴禄贞深感意外,于是“电京商办”。根据十月二十八、二十九两日未写日记来看,吴禄贞很可能已被升允扣押。军机处商议吴禄贞冒充钦差事的时间为十月壬辰(二十九日),待升允接到陆军部“吴禄贞系由练兵处派往”的覆电后,才予以释放,吴禄贞得以继续前行。正因如此,才会“言及兰州城之事,则不禁悲喜交集矣”。随后升允又奏参吴禄贞沿途“需索招摇”。陆军部“查明吴禄贞并无需索招摇情事”,但也指出吴禄贞“留学外洋,于中国礼节律例均未深悉,以致有轻率疏忽之处”,为此于十一月丁酉(初四日)提出“撤去监督差使,以示惩儆”的处理意见。

(三)日记第1、2册分别由吴禄贞、周维桢执笔

日记的第1、2册内容衔接,但字体笔迹不同。第1册字体为行书,从书法角度言,功力颇深,隐约有二王遗风。第2册字体为行楷书,字迹较工整,多右上挑,功底稍逊。两册在行文表述方面也有不同。在第1册中,每行走一二小时即有一记,冠以“九下钟”、“十下钟”、“十一下钟”等语;第2册是每行数里一记,冠以“又五里”,“又十里”、“又六里”之类;第1册称基督教为“福音堂”,第2册用“耶教”;第1册记述各地学堂时用“学堂”二字,而第2册用“斈堂”;第1册中的长宽单位多用“里”、“丈”,但第2册多用“米”。两册皆对兰州黄河浮桥有记述,第1册中的十月廿六日记云:“(兰州)北门外有北塔山,为甘省名胜,往游之。出城门过黄河,河横廿四舟以为浮桥,旁系巨缆,两岸以铁柱镇之。闻每年冬至后三九之三日,河冻即成冰桥。俟来春解冻后,浮桥如故,甚稳适可渡。”第2册中的十月卅日记云:“出西关渡黄河,浮桥宽约三百米,下建廿四艘,旁系巨缆,两岸以铁柱镇之,系明代洪武时所造。闻每年冬至后三九之日,河冻即成冰桥。车马皆踏冰而过,冰融后再敷设。”如果执笔者是同一人,不会在仅隔四天后重复记述,况且两处内容还稍有出入。两册字体书法有别、表述用语不同、对黄河浮桥重复记述,显然这是由两人分别执笔。

《吴禄贞史料集》扉页附有吴禄贞书法作品,日记第1册笔迹与之相似;日记第1册中又记述了沿途地方官员对“自己”的迎送以及“自己”拜谒总督升允遭拒,这和吴禄贞的京官身份地位相符;周维桢虽随同前往,但当时无官职,地方官员不可拜访他。因此可确定第1册执笔人就是吴禄贞。

《沿途日记》第2册内容是十月卅日至十一月十一日,从甘肃兰州至凉州沿途事。其中十一月初六日载:“在平番修理车辆,且仅从大病,在此休息一日。”九日载:“西安雇仆二名,一被甘督扣留,一则中途遁去,老仆亦病。”这说明吴、周在从陕西至甘肃途中带了老仆一人、西安雇仆二人。当时老仆生病,雇仆一被扣留、一则逃去,那执笔人只能是周维桢了。也许吴禄贞在兰州受到升允刁难后,心情受到影响,于是将每天的执笔工作交给周维桢了。在稍后的光绪三十四年(1908),吴禄贞编写的《延吉边务报告》(约十万字),也是在周维桢协助下完成的。陈昭常在《延吉边务报告》序言道:“(吴禄贞)军书旁午,伏案鲜暇,仍属周君维桢襄助搜讨,竭日夜之力,聚官私书数十种,旁征博采,为文若干篇。”吴禄贞自序亦云:“与斯役者,调集官私书籍数十种,钩稽图志亦数十种,分条析缕,颇复不易……谁司编辑?则周君维桢躬任其劳。”因而可推断吴禄贞邀请周维桢一同西行,并非寻找游伴,而是需要周维桢在社会调查、起草文稿等方面帮助自己。而周维桢也的确不负所望,十月卅日“单骑出兰”,既打前站又独立调查沿途情况。十一月初四日与吴禄贞会合后,继续执笔。他善于归纳,如将沿途所见分为“地形”、“地质”、“见闻”等,将调查分为“物产”、“商务”、“军队”之类。当然,也不排除有些内容是由吴禄贞口述、周维桢执笔的可能。

二、《沿途日记》的史料价值

以往研究吴禄贞西北之行,只能借助其诗集《西征草》。但《西征草》是在河南、陕西境内所写,未涉及陕西至甘肃的情况。《沿途日记》则记载了吴禄贞一行从陕西醴泉到甘肃凉州的行程、调查,这为探讨吴禄贞西北之行提供了一手资料,对清末陕甘社会的研究也有帮助。

(一)解决了吴禄贞西行最远抵达何处的问题

已刊文献对吴禄贞此次考察最远抵达何处说法不一。《故晋联军参谋周君碑铭》称吴禄贞、周维桢“历山西、陕西入甘肃,遍览玉门、嘉峪形势……至肃州、奇台而返。”而《吴禄贞》写道,吴禄贞从西安抵兰州后,即被陕甘总督升允押送回京。

现据《沿途日记》,可以将吴禄贞此行最远抵达何处的问题解决。如前所述,吴禄贞虽在兰州耽延了几天,但十月三十日后又可继续前行了。日记所记的最后一天是十一月十一日,所记地点是甘肃凉州,这也应该就是吴禄贞到达的最远地方。分析如下。据前引《清德宗实录》卷566,十一月丁酉(初四日),清廷撤去了吴禄贞的“监督差使”职务,吴禄贞即应停止西行。但谕旨传递需要时间。当时最快的传递方式是电报,从实录中“电奏”、“电寄”、“电覆”等词,可知军机处、陆军部与升允之间就是通过电报联系的。清末甘肃兰州虽设有电报总局,然兰州以西至凉州方有子局。而吴禄贞此时已离开兰州西行,那发至兰州的电报只能转寄到凉州,等候吴禄贞的到来。初四日谕旨发出的这天,吴禄贞尚在平番县的红城子,至初十日才到达凉州府,“寓东关泰来店,抵店时下午两点半钟也”。十一日,“是日住凉州,接京电,系由兰州转寄者,当即复电一封”。日记没写电报内容,但估计就是撤去监督差使之事。由此可知吴禄贞到了凉州的次日,才接到被撤去监督差使的电报。从此也就不能再继续西行,而要调头返京了。因此,《吴禄贞》、《故晋联军参谋周君碑铭》认为吴禄贞西行考察仅至兰州或远到玉门、嘉峪、肃州、奇台的说法都是不确切的。

(二)反映了吴禄贞在陕甘境内待遇变化

吴禄贞从陕西醴泉城至甘肃凉州,可以以兰州为界分成两段,前后待遇迥异。第一,从陕西醴泉至甘肃兰州,吴禄贞受到沿途地方官员的热情接待,安排食宿,介绍当地情况。如十月初五日至邠州城,“宿大公馆,食用一切先已预备齐整”;初六日,至长武城,“宿公馆……食用一切代为备置”;初七日,宿泾州瓦云驿,“长武厨夫照料一切,本驿武员派勇二名守更”。十月初二日从醴泉出发至廿四日到达兰州的23天中,宿于工馆、行馆(官方修建的休息场所)16晚,宿于客店、车店7晚。吴禄贞与长武县李令、泾州张牧、安定周知县均有会谈,获得很多信息。但也因为众多官员拜访,吴禄贞不胜其烦,于廿三日写道:“近日以来,沿途州县探知自东来办差,迎送拜谒纷纷,每力辞之不得。由此昼眠夜走,不按站行,庶免应酬杂沓之习。”廿五日在兰州,“入店后探访者纷纷,多不近情,概谢绝。”

第二,在兰州受到陕甘总督升允刁难之后,待遇大变,从兰州往西至凉州,不再有地方官员接待。晚上也未能安排于行台、工馆,只能宿于条件差的沿途客店、车店。十一月初八日写道:“自昨宿之岔口及今日之龙沟铺,旅店愈形荒陋,饮食茶水皆须自炊自爨。店内棹几皆无,荒榻一具,浮尘寸许。无坐卧处,朝夕昏晨,跌坐车里,虽两膝麻木,亦徒唤奈何。以车为家,真苦人也。”初九日至靖边驿,“车店四家,宿客拥挤,无栖息所,徘徊簷下。寒风逼人,层冰满道,重裘不暖,饥肠欲鸣,静候卅分钟之久,始觅得偏室一所,进店时已晚钟七下矣。自兰州西去后,旅店不备饭食,非自炊无以裹腹。”估计是升允虽将吴禄贞释放,但指示沿途地方官员不准接待,以免他“沿途滋扰”。

(三)体现了吴禄贞、周维桢的军事战略眼光

吴禄贞以练兵处监督身份考察西北边务,周维桢亦曾在日本学习,因此他们在记载各处兵力部署外,亦从军事角度观察分析沿途情况。如“(醴泉城)西关外即属乾州地,出城里余地势高亢,驻此可控扼一切”。平番城“据金羌河之北,地势平衍。东北通宁夏,西通甘凉,西南通西宁,诚甘省河西交通之枢纽也”。平番县境哈家嘴至徐家磨一带“房室均土筑,皆作广大之院落,行军时可得宿营之便也”。“由古浪至靖边驿,南北两山渐次开阔,田畴平旷而成河西之大平原,惟路侧间多堑谷,队伍运动须留意。”分析凉州形势:“就现时军事上之观察,对内防外皆为要冲,何者?自兰州至古浪五六百里间,为长狭之谷地,至此则一望平原,正当谷道之口,实属兰州之门户。此地一失则山道崎岖,皆非用兵之所,此对于兰州为保障之要地者。一也。凉州为河西中权,北可控制蒙古,南可防御青番两处。一有蠢动,则此处为必争之要地。若镇守得人,则足以制其死命,而不至糜烂甘省之全局。此对于蒙古、青海为防守之要地者。又一也。凉州位置介兰、肃二州之间,地势平坦,人烟稠密,物产殷富,采买称便。新疆有事,则此地为转运之要区,而亦宁夏、兰州、固原等处兵队之好集合场也。此对于新疆为策应之要地者。又一也。有此三者,则此地为军界平时所亟宜研究也明矣。”

日记还记载了地方的征发供给能力。平番城“车辆可出五六百乘,小麦及杂粮每日可买十余石”。凉州“杨竽所产最盛,农民多食之,可买数十万斤”;小麦“每年约可买二万石”,“各种杂粮亦可数万石”,“煤炭每日可买万斤”,“马可买二千匹,驴可买四五千匹,骡可买五六百头,上者值百金”,驼“上等约值四十两,可买五六百匹”,“牛产番地,价廿两,约可买千头。羊多而佳,每头需钱千文,数万不难致也”。“以上各物征发时皆不止此数”。此外,对沿途站点的驻防兵力、巡警数目、电报局所、道路桥梁大小通车能力、居民户数、商贸情况、运价等方面的记载,这些都能为军事行动提供丰富信息。

(四)可补陕甘方志、行记资料之不足

《沿途日记》两册均不尚议论,更多的是直接呈现观察与调查结果,文字简短,但信息量大。与传统地方志、文人行记比较,《沿途日记》有以下特点。

第一,使用西方仪器、西方计量单位记录。如计时使用了时钟,计高使用海拔仪,计温使用了温度计,计长宽单位除使用里、丈外,还使用“米”。这比方志、传统文人行记使用模糊词语(如用时辰计时,用丈尺计高低,用“寒”、“甚寒”、“热”等计温度,用里、丈计长宽等)更为精确。

第二,对沿途商贸物价有较详细的调查。日记记载了沿途商铺数量的多寡,粮食、盐、棉、酒等商品价格、产地销处、运输价格,以及各地银、钱比率,从不同方面反映了当时陕甘经济状况,对清末陕甘社会的研究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第三,日记还记载了沿途电报局、巡警、学堂、教堂状况,这为研究清末新政在陕甘实施、基督教在西北发展情况提供了史料。

三、结 语

吴禄贞所编《经营蒙古条议》、《延吉边务报告》为公文,其生前已刊布流传;诗集《西征草》、《戍延草》保存完整且文学性较高,故在吴去世后也得以辑录刊行。吴禄贞从未将《沿途日记》公开,可能因为日记为随身所记,行文简略,不宜公之于众。加之西北考察毕竟未能完成,他也就无心外传了。吴禄贞作为革命人士,潜于清廷,随时可能暴露身份。尤其是武昌起事后,吴禄贞秘密组建燕晋联军,前途未卜。因此,他或许有意将包含《沿途日记》在内的一些私人文稿交与日本友人内藤先生代为保管,同时赠予像片。宣统三年(1911)九月十七日(11月7日),吴禄贞突然遇刺,接着中国政权更迭,政局动荡,内藤先生也就一直保管着这些文稿。但内藤先生是何身份,为何后来未将日记交与吴禄贞后人,日记又为何于昭和27年(1952)被京都大学图书馆收藏,此等谜团尚待考证。《沿途日记》虽被图书馆收藏,但因未注明撰者,又未公开出版,故长期以来,未能引起中日有关学者的关注,也就难以收录到《吴禄贞集》、《吴禄贞史料集》等专集之中。笔者特作本文,既为更好纪念这位革命先烈,也为研究吴禄贞者提供新史料信息。

附图:

猜你喜欢

凉州兰州日记
我的兰州梦
兰州石化推进改革正当时
最爱凉州面皮子
我忆兰州好(四)
兰州琐记
心道与民国时期凉州佛教的复兴
凉州瑞像示现之“正光说”献疑
成长日记
里约日记
成长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