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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代政治乱局看中间商创业

2019-03-11宗白

中欧商业评论 2019年2期
关键词:节度使赵匡胤李世民

宗白

无论是建立隋朝的杨家,还是建立唐朝的李家,都属于一个叫作“关陇集团”的军事贵族联盟。西魏、北周、隋、唐四代政权背后都离不开这个集团的运作,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改朝换代更像是集团大股东们从内部选择和更换代理人。

当晚年的杜甫看到一群小儿在路边骑着竹马玩打仗的游戏,不禁作诗感慨,如今天下兵戈不歇,这就是祸乱的根源啊。杜甫意识到,当马上封侯成为全社会的一个价值样板后,和平自然就遥遥无期了。自唐代建立到覆灭的近三百年间,也几乎没有一年不处在战争状态。冒险家的游乐场,这个基调从唐朝建立伊始便已定下。

创业者也是代理人

由于隋炀帝的过度作为导致政权崩溃,天下群雄蜂起。隋朝几乎成了秦代二世而亡的翻版。不同的是,替代者唐高祖李渊的胜利来得太过容易,就像今天那些被风投催大的“巨婴公司”的古代版本,并因此埋下了未来动荡的种子。

天下乱成一团之际,李渊在太原起兵,一路上滥发封赏,将无数“世袭国公”的帽子派给了关西豪族,这变相承认了他们在新政权中的股权,关西地区几乎传檄而定。同时,李渊将处理关东各路起义军的棘手问题全权交给了次子李世民。

有了中间商,必然赚差价,在谋臣房玄龄、杜如晦的谋划下,年轻的李世民一边与各路反王血战,一边招降纳叛,网罗人才。荡平群雄后,秦王李世民的天策府俨然已是另一个中枢系统了,尾大不掉,帐下谋士如云,猛将如雨。

房玄龄、杜如晦在史书中被评为功名利禄之士,那些追随李世民的人才或多或少都有為了“开国封公,子孙食禄”而奋斗的想法。如果李世民不能继位,那些人的期权就无法套现,只会烂在手里,更不会被画成人像摆进凌烟阁中供人瞻仰。

不少史学研究者认为,按照正常的法定程序,李世民是不可能继位的。最终,李世民先下手为强,在玄武门事变中,杀死了长兄皇太子李建成和三弟齐王李元吉。此前一直试图玩弄平衡的李渊忍辱偷生,主动选择了下台,并下诏赐死李建成、李元吉各自的五个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原本打算“杀兄弑父”的李世民喜出望外,毕竟弑父之后的烂摊子,并不那么容易摆平。

李世民有一支充满狼性的、从底层打拼出来、等待套现的创业团队,和他处在同一个赛道里的李渊、李建成父子既没有能力消化它,也不敢将李世民诛杀,因为那样可能会激起全国范围的内战。最终,被李世民抢占先机。

虽然李世民通过非常手段攫取了皇位,但政权运转并未出现问题,也可见其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朝廷的各个层面。

古人说,“天家无父子”。在巨大的利益和风险之前,人伦都不足以构成所谓的防线。那些发生在今天的创业者和投资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也好,翻脸无情也好,都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诸葛亮在写给后主刘禅的《前出师表》中说:“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在古代,创业一词基本上等同打江山。

尽管“创”与“造”字意相近,而“造业”却是另一个意思。李世民看似取得了胜利,也成功篡改了历史,但他还是造下了某种“业”,比如,他的后代纷纷在府中豢养死士,都希望有一天像他那样,突然杀进皇宫,黄袍加身。这样的事发生过多次,他的重孙子李隆基便是在唐隆政变中,攻进皇宫诛杀了韦后集团。

另一方面,对于普通人来说,进入某个集团,为人卖命,将来“身股”未尝不能套现,获得荣华富贵。这便是让杜甫感慨的那部分社会意识形态。

创业在今天有了不同的解释。经济学家科尔将创业定义为:发起、维持和发展以利润为导向的企业的有目的性的行为。至于它与现代语义的差别,宏碁电脑创始人施振荣曾有一个很好的论断:“君主们对于组织的生态是没有选择权的,只有土地和人民,某种意义上就是同质化竞争。而现在谁都可以‘圈地为王,创建组织,可以选择客户,选择我要做什么,选择股东,选择员工,选择合作对象,然后建构一个生态。”

在施振荣看来,今天的创业是以创造价值为前提,所以他主张企业家传贤不传子。我们反过来理解,古人所谓的创业,即创立政权,这本身并不产生价值增量。所以,关于权柄的竞争,就成了孤岛游戏,既要分清敌友,又要一边担心被害,一边筹划将对手一击致命。

在现代社会情境中,李嘉诚就可以在退休前数年做好安排,由长子李泽钜继承家业,次子李泽楷拿走巨款,自立门户。尽管李泽楷从小就不那么听话,甚至总想摆脱李嘉诚之子的标签,但总的来说,李嘉诚对身后事的安排并不足以影响家庭和睦,正是因为李泽楷可以在不同的空间里驰骋,不必和李嘉诚、李泽钜在一个“赛道”里兵戎相见。

实际上,具体到在某些行业中创业,企业之间的竞争也常常是同质化的,各种打法也同样“狗血”,甚至类似拼刺刀。因为大家都在同一个“赛道”中,这就和过去“打江山”的情境相去不远了。有学者指出,现在很多企业的竞争手段,越来越“下行”,就属于这种情况。

藩镇割据,中间商必然赚差价

李渊为了消灭关东农民起义军建立的各路政权,授予了李世民自行处置的特权,也为后来的“尾大不掉”埋下了伏笔。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如果事事由听不到炮声的大后方来决策,必然会贻误战机,功败垂成。更何况古训也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所以唐代建立后,为了应付对外战争,也在边疆地区设置了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节度使。当朝廷中枢运行良好时,节度使能够为国家守好门户,这种与中央分权的制度也相对高效。

但是当安史之乱爆发后,叛乱之火烧向了统治的腹心地带,为了平定叛乱,政府不得不在已经沦为战场的内地设置了很多节度使,这使得节度使制度内地化;而为了迅速结束战争,一些成建制投降的叛军首领,也在原地被封为节度使。这时,对于中央政府来说,便处处都是中间商了。

实际上,节度使制度和汉代的刺史制度类似,本意就是朝廷为了更有效地控制地方,从中央派人监察地方,结果硬生生地插入了一个层级。这个层级反而成了地方效忠的对象,即所谓藩镇,这对朝廷来说,也成为信息的阻断器。

唐代的最后几代皇帝与藩镇的关系都十分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威慑,却无力解决它们。而有野心谋反的藩镇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有实力的藩镇又缺乏野心,藩镇之间也处于一种互相防备的动态平衡中。天下大体维持着一种名义上的统一。

直到席卷半个中国的黄巢起义爆发,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从镇压黄巢起义中,崛起了像朱温、李克用这样实力强劲的军阀,正如李世民的实力从镇压隋末起义军而获得膨胀一样。平衡被打破了,中央无力制衡地方,宣武军节度使、梁王朱温弑杀唐昭宗,又以“禅让”的方式夺取了唐哀帝的帝位,建立了后梁政权。

此后,各路节度使纷纷叛变,自立为王,中国历史由此进入所谓的五代十国时期。

小股东们也疯狂

当年,公子异人在秦国不得宠,以至于被送到赵国做人质,却被巨商吕不韦看中。吕不韦从天使轮一直跟投到异人回国继位成为秦庄襄王。异人也履行了诺言,与吕不韦共享最高权力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物质利益。

这样的投资模式,尽管在今天并不少见,但在古代,乃至在工业社会中创办企业时,却不多见。创业在更多的情况下似乎是凑份子。

李世民在關东招降纳叛就是一种凑份子,以个人魅力和信誉为担保,向投靠他的人画大饼,分股权。

创业者和投资人常常处在博弈之中,古代的领袖们与追随他们的强人也同样如此。宋代学者何去非说:“我曾经探究过这样一个问题,像后唐庄宗和后唐末帝都是凭借自身雄才、武勇,转战沙场,所向无敌,打败了强敌,最终夺得了帝位。他们并不是懦弱昏庸的无能之辈,可是,当李嗣源的军队在邺城叛乱,石敬瑭的军队在并州起兵时,他们却胆战心惊,惊慌万状,只能像小儿女一样悲伤哭泣,低头拱手,等待末日的来临。”

何去非认为,因为有强臣和骄兵控制了他们的命运,只有到了末日,他们才开始省悟自身的孤立和弱小,却已无能为力。《新唐书》《新五代史》都提到军队在利益前面普遍失控,“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

依靠功勋而成就大业的人,身边常常有强臣,凭借武力夺取天下的人,身边常常有骄兵。他们本来并不是强横和跋扈的,是因为他们付出了辛劳,立下功勋,并得到越来越多的爵赏,最后发展到强横难治的。

何去非说:“用乱世取代乱世的人,并不看重管理,每天只知道督促将领去立功,催促士兵们去奋战,所以对爵赏就不能有丝毫的吝惜。发展下去,便是强横的大臣倚靠骄纵的士兵窥伺皇位,以便取而代之,骄纵的士兵劫持大臣犯上作乱,希望谋取更多的赏赐。”

这种事情在晚唐、五代简直不胜枚举,其中最高潮的一幕就是“陈桥兵变”,并建立了宋代。后周显德七年正月初一,忽然传闻契丹联合北汉大举入侵。宰相范质等人不辨真伪,急遣赵匡胤率军北上迎敌,军队夜宿距开封东北二十公里的陈桥驿,赵匡胤的一些亲信在将士中散布言论,说:“如今皇帝幼弱,不能亲政,我们为国卖命杀敌,有谁知道,还不如先拥立赵匡胤为皇帝,然后再出发北征。”

兵变情绪很快就被煽动起来,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和亲信赵普见时机成熟,便授意将士将一件事先准备好的黄袍披在假装醉酒的赵匡胤身上,一同拜于庭下,齐呼万岁,要拥立他做皇帝。 醒来的赵匡胤却做出被迫的样子说:“你们自己贪图富贵,立我为天子,你们要是以后能听我的话,我就依了你们,不然,我就不做你们的主上。”

这几乎是赵匡胤的老领导郭威篡位做皇帝的翻版,在上次行动中,赵匡胤还是个积极分子。

为了不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建隆二年七月初九日晚朝时,宋太祖赵匡胤把石守信等禁军高级将领留下喝酒,酒兴正浓,赵匡胤突然屏退侍从。他叹了一口气说:“若不是靠你们出力,我是到不了这个地位的,为此我从内心一直感念你们的功德。但是啊,做皇帝太难了,还不如做节度使快乐,我整夜都不敢安枕而卧啊。”石守信等人惊骇地忙问其故,赵匡胤继续说:“这不难知道,这个皇帝位谁不想要呢?” 石守信等人听了,急忙表示皆无异心。赵匡胤说:“你们虽然无异心,然而你们的部下如果想要富贵,把黄袍加在你的身上,你即使不想当皇帝,到时候恐怕也是身不由己了。”

赵匡胤又说道:“人生在世,就像白驹过隙那样短促,所以要得到富贵的人,不过是想弄些金钱,多多娱乐,使子孙后代免于贫乏而已。你们不如放弃兵权,到地方上去,多置良田美宅,为子孙弄些长远产业;同时多买些歌姬,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我与你们再结为亲家,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这样不是很好吗?”

第二天早朝,那些曾经的心腹大将纷纷上表辞职,放弃股权,拿钱走人。就这样,一个“创业者”和“股东们”相爱相杀的时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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