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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的逻辑方法析论*
——基于元理论方法的视角

2019-03-11

观察与思考 2019年5期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中国化命题

尹 占 文 王 丹

提 要: 当前,学术界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研究存在一个共同的缺失,那就是忽视对“命题”进行元理论层面最具普遍意义的深入分析。没有“命题分析”的命题研究,这是当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在方法论上的缺失。事实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是表达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事实”的逻辑形式,二者的关系在于“命题”决定于“事实”而不是相反。只有遵循“命题——事实——命题”的逻辑认知路径、从“命题”切入研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事实”,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命题态度”干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进而才能保证研究程序的逻辑性和研究结论的科学性。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集“方法 •理论 •政治 •大众”于一体的“复杂事实”,因而是一个“方法 •理论 •政治•大众”多维表达的分子命题。

当前学术界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总体研究“重材料堆积,轻理论分析”,“对理论的热点问题关注较多,而对基础理论研究关注较少”,“理论性”研究不足,尤其缺乏关于“理论的理论性”研究,这就导致涉及学科发展的内涵等问题很少有人关注,不利于学科的长久发展。①参见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组编:《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学术发展报告(2015)》,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72页。实际上,关于“理论的理论性”研究就是元理论研究。元理论研究以现有研究为基础,通过考察理论的论证结构来揭示全面的理论特性,进而为学科发展夯实理论基础。元理论研究特别注重逻辑论证,以对元问题进行逻辑确证为逻辑起点。就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而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命题”属于元理论方法的致思取向,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元问题进行追问和确证,无疑是涉及该学科内涵式发展最具有普遍意义的基础理论问题。

一、没有“命题分析”的命题研究:当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的缺失

当前学术界虽然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研究呈现出一种具有学理争鸣的良好态势,提出的一些富有创见性的学术观点,一定程度上也在解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践层面的某些现象和回答理论层面的某些问题,然则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缺失,那就是忽视对“命题”进行元理论层面最具普遍意义的深入分析,由此造成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研究“经验性”有余而“理论性”不足。结果是,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研究却没有给“命题”以足够的重视和应有的地位,没有“命题分析”的命题研究,这是当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在方法论上的缺失。不同于一般的理论研究,元理论研究把关于“理论的理论性”研究归约为对理论论证的正当性和有效性的精细研究,它是源于人类企望理解并不断追求理解的本性而必然产生出来的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知识现象和知识形式。①参见李振伦:《元理论与元哲学》,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02页。因此,元理论层面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旨在对“命题”的论证结构进行学理分析。为进一步明确问题指向,本文重点强调的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的逻辑方法和逻辑路径问题,目的是在形而上层面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科学研究以及由此得出的理论观点提供扎实可靠的逻辑依据和事实根据。在这里,为了更清晰地再现当前学术界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的缺失,我们可以从理论观点和逻辑方法两个层面对现有研究做一个简要的梳理和分析。

首先从理论观点层面进行分析。当前学术界直接针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提出的理论观点存在如下争论:第一,从命题属性来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究竟是理论命题还是政治命题。谭群玉和周兵认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20世纪30年代末毛泽东明确提出的一个理论命题,新哲学会群体对其进行了初步论证”②谭群玉、周兵:《新哲学会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现代哲学》,2006年第6期。。李建勇认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具有“有经有权”的性质,就其“权”的属性来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个产生于特定历史环境的政治命题和历史命题”③李建勇:《有经有权:对毛泽东“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评价》,《中国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周全华和姚鸿雁认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经历了从“理论命题到政治命题的历史发展”④周全华、姚鸿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从理论命题到政治命题的历史脉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10年第4期。。第二,从命题的首倡者来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究竟是“38命题”还是“36命题”。曹泳鑫和吴军将毛泽东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誉为“38命题”⑤曹泳鑫、吴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内涵与构建范式——从毛泽东“38命题”、后续阐述到当代化“链结”》,《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07年第3期。。黄少群和匡胜认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最早是由张闻天提出来的,此谓“36命题”⑥黄少群、匡胜:《“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张闻天最早提出来的》,《北京日报》2008年10月27日。。陈占安认为“张闻天提到的要‘中国化’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个命题不是一回事,真正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当属毛泽东1938年10月所作的《论新阶段》的报告”⑦陈占安:《关于“一个命题的首倡者”的一点看法》,《北京日报》2009年2月19日。。周全华、董德福、王刚、李怀录、罗敏、聂家华等多数学者也都赞同“38命题”。第三,从命题研究所承载的具体内涵和现实需求来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究竟是文化命题还是哲学命题。颜旭认为,只有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作为文化命题进行研究,才能拓展和深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的空间。①参见颜旭:《论作为文化命题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淮阴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5期。田鹏颖则认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要“跳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本身、运用整体性方法,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时代的关系来思考和把握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本质和宗旨,那么,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则是当代一个重大的哲学命题。②参见田鹏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当代的重大哲学命题》,《黑龙江社会科学》,2013年第5期。上述研究从某一个侧面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行了深入探讨,发人深省,但如上所述,不论是探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属性、还是探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首倡者、甚至探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所要承载的具体内涵和现实需求,这都是作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整体性存在和整体性研究的必要组成部分,但问题是,我们不能用“部分性”存在及其研究指代和囊括“整体性”存在及其研究,否则就会造成“以偏概全”的局面。因此,就作为整体性存在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而言,当前研究显然不够全面,甚至很大程度上不可避免地造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碎片化研究”,这样既不利于从学科外部认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整体性,也不利于从理论内部认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整体性。

其次从逻辑方法层面进行分析。逻辑方法层面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主要是指研究者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所贯穿的致思取向和遵循的学术进路,或者说当前研究是按照什么样的逻辑路径进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理解和解释模式的。从逻辑语义学的角度来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命题”包含“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命题”两个关键词,二者的逻辑关系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命题”表达的对象性内容,“命题”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表达的主体性规定;同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形而下层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存在根据,“命题”是形而上层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逻辑形式。显然,要想获得对这一问题的本质认知,深入分析二者的逻辑关系至关重要。综观当前研究,不论是从命题属性来看关于政治命题与理论命题的争论,从命题的首倡者来看关于“38命题”与“36命题”的争论,还是从命题研究所承载的具体内涵和现实需求来看关于文化命题与哲学命题的争论,这些研究虽然得出的理论观点“殊道”,而遵循的研究逻辑却“同归”,就是研究者从各自的角度出发阐释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解,研究中没有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命题”二者的逻辑关系进行深入的剖析。究其原因,我们认为这是一种倾向于“命题态度”的目的论行为使然。

“命题态度”是现代分析哲学之父弗雷格在分析复合语句命题的真实情况时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弗雷格引入“命题态度”意在强调:命题是句子所蕴含的思想和表达的意义,具有客观性;命题是命题态度的对象或内容。强调命题的客观性和坚持反心理主义原则,用弗雷格的话就是“始终把心理的东西和逻辑的东西,主观的关系和客观的东西严格地区别开来”③转引自刘放桐等:《新编现代西方哲学》,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52页。。在弗雷格看来,命题态度和命题应该严格区分开来,命题是逻辑哲学关注的内容,而命题态度则应归入心理学。罗素认为命题是“当我们正确地相信或错误地相信时,我们所相信的东西”④[英]罗素:《逻辑与知识》,苑莉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345页。。鉴于此,故就命题和命题态度二者的关系来看,命题是命题态度的对象性内容,而命题态度是命题的主体性表征,前者属于逻辑学范畴、具有客观性,而后者属于心理学范畴、具有主观性。逻辑分析注重把握人类理性思维的客观规律,通过对思维过程进行理论抽象进而来揭示事物之间的因果联系,内容表达的客观性和分析过程的逻辑性是其显著特征;而心理学则注重分析把握人的认知、情感和意志过程,是对个体心理现象的描述再现和解释说明,主体性和差异性特征显著。由此我们可以更进一步说,命题态度就是说话者提出命题时所持有的相信、希望、期望、愿望、情感甚至怀疑等具有意向性的心理状态。总之一句话,“命题态度”表达的是说话者附着在“命题”之上的情感期望,是命题主体对命题的思想寄托和意义承诺。这一点对于当前学术界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中“命题”缺失的学术行为具有相当强的解释力。

首先,当前研究具有典型的“命题态度”倾向。当前研究没有对“命题”的论证结构以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命题”之间的逻辑关系进行学理分析,而是把研究者自我对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解、期望等“命题态度”附着在“命题”之上。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作为理论命题看待的学者,主要是期望突出“新哲学会”对这一命题的学术论证所做的理论贡献。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作为政治命题看待的学者,主要是期望突出党的六届六中全会、甚至更重要的是突出毛泽东对这一命题提出以及取得政治合法性地位所做的重要贡献,有学者干脆以“有经有权”为分析范式从“权”的属性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解为政治命题,以期剖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所具有的工具性价值。①参见李建勇:《有经有权:对毛泽东“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评价》,《中国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至于“38命题”和“36命题”的争论,表面上看是关于命题首倡者的争论,但从本质上可以看作是“命题态度”更倾向于政治属性或理论意义的变相表达方式。围绕文化命题还是哲学命题的争论,虽然视角新颖独特,但是忽视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关联中国历史和现实的具体化实践维度。因此,当前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研究大都是“命题态度”有选择性地围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某一个方面的特定内容展开的,在具体研究过程中无视“命题”的存在但又独断“命题”的使用,以“命题”之名行“命题态度”之实,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如何进入“命题”的表达框架继而成为“命题”表述的对象性内容这一逻辑避而不谈。于是乎,本来探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命题”之间的逻辑关系却不知不觉演变为探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命题态度”之间的关系,结果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命题”之间的“关系性”逻辑被悬置起来。“命题态度”强力嵌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导致研究程序存在逻辑上的巨大鸿沟无法弥合,这是“命题态度”越位造成“命题”缺位的客观原因。

其次,当前研究具有浓厚的“观点至上”意识。就学术研究而言,有无明确的观点是评判论文质量优劣的基本标准,同样,有无鲜明的观点意识也是衡量研究者素质高下的基本标准。但是一味强调“观点至上”很容易形成一种看重“得出什么观点”而看轻“怎样得出观点”的治学倾向,学术研究“观点创新”固然重要,但“方法创新”更为重要。吉林大学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主任孙正聿在“人文社会科学名家论坛”上谈治学经验时更是直截了当地指出:“写论文的功夫不在‘观点’而在‘论证’。”②孙正聿:《我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范式转换及其他——关于文科研究的几点体会》,《学术界》,2005年第2期。反观当前研究,“命题态度”充分渗透在具有倾向性的学术观点之中,当然精英崇拜也是促成“命题态度”充分渗透学术观点的重要诱因。所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使马克思主义“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①《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34页。,或者说,“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方法来解决中国问题,创造些新的东西”②《毛泽东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08页。。显然,就其存在及其表现形式而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个“多要素互动的过程性存在”③金民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逻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64页。这个过程性存在首先必然内在地包含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中国的时代实际、实践主体、结合成果等构成要素,这些核心要素不是静止的存在物,而是沿空间的秩序相互作用、互动生成的时间秩序上的叙事逻辑。具体来说,作为主要实践主体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运用于中国实际,创造性解决表征不同时代的“时代问题”,在经验总结和理论提升的基础上形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成果,但是实践主体的自主性发挥和能动性创造以及业已形成的理论成果对继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毛泽东思想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形成的作用。因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这些核心构成要素互动形成的动态统一性逻辑不断得以发生和延展的创造性过程,时代不同则事实不同,进而表征事实的时代问题也就不同,因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本质上是贯穿中国时代实际的“复杂事实”④[英]罗素:《逻辑与知识》,苑莉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245-260页,下文“原子事实”“原子命题”“分子命题”同。。那么,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解为政治命题或理论命题以强调命题属性、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解为“38命题”或“36命题”以强调命题的首倡者,以及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解为文化命题或哲学命题以强调命题研究所承载的具体内涵和现实需求,这都是仅为某一特定角度的论说,并不能完全涵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本该承载的全部内涵。如果在“观点”逻辑支配下,研究就会裁剪“复杂事实”选择性地析取“原子事实”来契合并支撑“先入为主”的观点预设,表达“原子事实”的命题是“原子命题”;但是如果在“方法”逻辑支配下,研究就会充分尊重“复杂事实”并尽可能地还原事实真相,表达“复杂事实”的命题是“分子命题”。因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分子命题”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复杂事实”的逻辑顺推,前者决定于后者而不是相反。“命题态度”强力嵌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并实质性地干预“观点至上”的研究倾向导致研究结论客观性下降而主观性上升,这是“命题态度”越位造成“命题”缺位的主观原因。

由上可见,由“命题态度”主宰并深嵌其中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在主观上和客观上造成不可避免的双重困境,很大程度上影响学术研究程序的逻辑性和研究结论的科学性。总之,没有“命题分析”的命题研究是当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在方法论上的缺失。

二、命题——事实——命题:基于元理论方法的逻辑认知路径

哲学在人类理性活动中处于最后根据的地位,它为人类的知识和行为提供了元理论。⑤参见孔易人:《哲学的元理论性质》,《浙江社会科学》,2000年第4期。凡是对某一个问题进行刨根问底的根本性探究活动都属于元理论研究的范围,元理论特别注重逻辑论证研究,其基本任务就是对元问题进行逻辑确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命题”属于元理论方法的致思取向,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的元问题。基于元理论方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的逻辑认知可以从“反思逻辑前提、分析逻辑关系、理清逻辑路径”三个具有层递关系的逻辑步骤体现出来。

首先,反思逻辑前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存在的逻辑前提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通过“命题”的逻辑形式表达出来,或者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入“命题”的表达框架。鉴于当前研究“命题态度”与“命题”混淆,甚至以“命题态度”取代“命题”并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逻辑表达由主体性滑向主观性所导致的严重后果,反思逻辑前提的首要工作就是把“命题”和“命题态度”剥离开来,严格按照“命题”的思维逻辑来研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那么,什么是命题?以判断的形式出现的命题,并不是判断本身,而是呈现所要表达的语义,这种语义通俗来讲即是思想。换句话说,命题本身是蕴含着思想在内的,而这种思想最终要表达的则是事实。金岳霖在《知识论》一书中认为命题是“一句陈述句子之所表示而又断定事实或道理”①金岳霖:《知识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609页。,即命题是表示一定的事实或道理的陈述句。格雷林指出:“命题须对于不止一个的语言使用者是有效的,从而它们的存在不能依赖于某个特定的说话者,这一事实要求命题具有客观性”②[英] A.C.格雷林:《哲学逻辑引论》,牟博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42页。。分析哲学家弗雷格认为命题“不是指思维的主观活动,而应指思维的客观内容,它可以成为许多人共有的东西”③[德]弗雷格:《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王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96页。。这就是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存在根据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存在的“事实”,一个事实就是一个命题,我们不能脱离客观事实来研究命题,更不能由于不同的主体而导致面对同一事实却得出多个不同命题的现象,只要事实成为普遍性的客观存在,那么用以表达事实的命题就是不依赖于特定主体而共同拥有的客观内容。因此,在这里我们特别要强调的是:命题研究是主体性行为但绝不是主观性行为,保持客观性是基本的底线要求。为了充分彰显命题的客观性,弗雷格以绝对严格的方式将“命题态度”逐出哲学领域,可谓意义深远。就当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而言,避免“命题态度”干预的方法有二:一是从“命题”切入进行研究,要从命题的逻辑构造方面去深入探讨“命题”所表达的“事实”;二是以“方法至上”取代“观点至上”,要遵循“观点是论证的结果而不是前提预设”的治学取向。

其次,分析逻辑关系。命题的本质在于描述事实。罗素认为,关于命题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论它是由意象还是由语词组成,只要它一出现,它就是一个实际事实(actual fact),该实际事实与使其为真或假的事实具有某种结构的相似性。这就是说,命题的客观对象物是事实,在完全相同的意义上命题也是事实,这种事实是意指使命题或真或假的事物。罗素认为事实与命题相对应,而事实使命题或为真或为假。维特根斯坦继承罗素的逻辑原子主义,对命题与事实的关系有过深刻的论述:一个命题符号就是一个事实,命题是实在的图像,因此语言是世界的图像。维特根斯坦从“本体论”的角度探讨了“世界是由原子事实组成的”,而“事实的逻辑构象则是思想”,然“思想是有意义的命题”,那么事实的逻辑构象亦是有意义的命题。因此,命题是事实的逻辑形象,这种逻辑形象体现在命题和事实之间存在着共同的逻辑结构,即每个原子事态必须由对应的基本原子命题来表述。他以“图像论”的逻辑形式,展现了世界是各种事实的总和,语言是各种命题的总和,其中各种事实与各种命题之间是一一对应的。一个命题本身就是一个事实,命题的意义在于它是否是事实的逻辑图像,是否描述了事实的真实存在。一句话,命题表达对象事实存在,对象事实决定命题形式及其真假,这就是命题和事实的逻辑互构关系。就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而言,重点搞清楚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事实”是合理表达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首要前提。

再次,理清逻辑路径。怎样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进行学术研究,从哪里作为切入点、遵循什么样的逻辑路径,这首先属于方法论层面的问题,因而这是方法论层面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形而上研究。对“存在”进行形而上的探讨是人类独有的认知本性。在西方,人类认知发生了由传统哲学“本体论”向“认识论”再向“语言学”的转向。以探讨思维与存在关系为出发点的近代西方哲学,无论是以培根为代表的经验论,还是以笛卡儿为代表的唯理论,对于“认识论”问题的探讨总要受到传统“本体论”的制约,但在黑格尔那里实现了传统“本体论”和“认识论”的结合。现代西方哲学则是在黑格尔体系之上的不同倾向、不同程度反映的产物:实证——分析哲学虽曾拒斥传统“本体论”思想,但态度越来越温和;现象——存在哲学在黑格尔传统“本体论”的基础之上提出新式“存在论”思想,可谓是“本体论”的复兴。①参见杨学功:《传统本体论哲学批判》,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27-161页。可以说,按照“本体论”的方式去探讨存在论问题的致思取向是人类认知领域亘古不变的方式,这就是本体论层面的方法论之精髓所在。特别是现代解释学(hermeneutics)对语言的表意方式和确证方式进行逻辑分析,这为欧陆现象——存在哲学传统和英美实证——分析哲学传统的合流提供了较为可靠的基础②参见刘放桐等:《新编现代西方哲学》,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86、509页。。法国哲学家利科尔(Paul Ricoeur)就是把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结合起来的典型代表。从方法论入手,把认识论的反思带到本体论的层次,这是现代解释学为了避免单纯从认识论角度出发将主体性研究由于放大主观因素的作用而导致片面强调主观性研究的良苦用心。当前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的逻辑病症在于:通过“命题态度”事先设定认识论上的理解,进而造成对“存在”的失真解释。为此,我们应该把作为方法论和认识论的解释学在本体论的基础上同哲学解释学统一起来,要达到这个目标,必须从方法论着手。③参见刘放桐等:《新编现代西方哲学》,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86、509页。从方法论着手,对“命题”进行元理论层面最具普遍意义的深入分析,进而理清命题与事实之间的关系,这就是元理论层面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进行研究所提供的方法论启示。

综上所述,从逻辑语义学的角度来看,命题是描述实际事实存在的语言形式。现代逻辑学的“命题”是兼有命题形式和命题理解或解释两种基本内涵。真假是命题固有的品性,“真的命题”必然包含存在论上“真的解释”与认识论上“解释的真”两重含义,同样,“真的事实”也应该包含存在论上“真的事实”和认识论上“事实的真”两重含义,存在论上的“真”指的是“真相”,认识论上的“真”指的是“真理”。也就是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要想得出“真的命题”,必须深入研究“真的事实”,这是一般意义层面的思维方法和分析方法;相应地,只有深入研究“真的事实”从而达到“事实的真”,才能得出“真的命题”,这是具体意义层面的思维方法和研究方法,前者遵循的是一条从“真的命题”到“真的事实”的存在论意义逻辑,后者遵循的是一条从“事实的真”到“真的命题”的认识论意义逻辑,即从一般到具体的“命题——事实”和从具体到一般的“事实——命题”,二者统合起来就是“命题——事实——命题”,这就是基于元理论方法的命题逻辑认知路径。

三、方法•理论•政治•大众:基于元理论方法的四维命题

如上所述,没有“命题分析”的命题研究,这是当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研究在方法论上的缺失。只有遵循“命题——事实——命题”的逻辑认知路径、从“命题”切入研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事实”,才能保证研究程序的逻辑性和研究结论的科学性。以上分析的方法论意义在于: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命题”进行刨根问底的元理论研究,实则就是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事实存在”进行逻辑分析和历史确证。那么,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事实呢?事实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中国人民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实际和时代特征的创造性结合进行理论和实践创新的过程,当然这首先是一个经验性的历史展开过程。就经验性的历史展开过程而言,中国人民在比较鉴别中选择了马克思主义作为“改造世界”的理论武器并与中国实际相结合,每当重要历史关头中国共产党都作出重大的政治抉择推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始终把党的初心和使命诉诸大众实践,不断深化规律认识和推进理论创新,从而引发了中华文明的深刻变革。鉴于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个集“方法·理论·政治·大众”于一体的“复杂事实”,因而是一个“方法·理论·政治·大众”多维表达的分子命题。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方法维度的事实存在,因而是方法命题。马克思恩格斯一贯坚持并一再强调自己的理论是方法和行动指南:“我们的理论是发展着的理论,而不是必须背得烂熟并机械地加以重复的教条。”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88、664、595页。“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88、664、595页。在实际工作中“如果不把唯物主义方法当作研究历史的指南,而把它当作现成的公式,按照它来剪裁各种历史事实,那它就会转变为自己的对立物”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88、664、595页。。中国人民把马克思主义运用于中国实践,是一个跌宕起伏、充满曲折的过程。把马克思主义当作“公式”和“教条”,中国革命经历了大革命和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社会主义建设经受了“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等重大挫折,这就是没有把马克思主义作为方法和行动指南而“转变为对立物”的鲜活事例。相反,把马克思主义作为方法和行动指南,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人民找到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革命道路,建立了新中国;找到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建设道路,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并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事实证明: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就是要同各种“教条主义”作斗争,按照马克思恩格斯那样去观察社会和分析问题,真正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当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科学方法与价值方法的有机统一,即探求真理和客观规律与考察社会发展和人的发展意义的有机统一。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理论维度的事实存在,因而是理论命题。马克思立足于对自身所处的时代和世界进行缜密的理论思考和深入的实践考察,以严谨的学术态度和理论创作“书写”了关于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系统学说。马克思首先是一个学者,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也首先是一种按照学术规范取得的学术成果。④参见徐长福:《以马克思的学术精神研究马克思主义》,《现代哲学》,2005年第1期。事实上,马克思的任何观点、结论都是建立在大量的研究基础之上,通过规范的叙述方法以系统的理论形态呈现出来。⑤参见尹占文等:《马克思主义关联中国问题的三重维度》,《社会科学研究》,2011年第5期。不仅如此,马克思恩格斯在创立马克思主义的同时,以科学严谨的态度研究中国,成功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分析中国实际,开创了理论领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中国共产党主导的马克思主义全面中国化奠定了理论基础。①参见路克利:《理论领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初尝试》,《马克思主义研究》,2013年第8期。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开启了实践领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伟大征程,不仅通过主办理论报刊、成立专门研究和出版机构致力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翻译、宣传、出版和发行工作,更重要的是,还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不断深化元典理论与时代实践相结合的规律认识,进一步总结经验提升理论,形成系统科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成果——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同时还着力于推动学术创新和学科发展,进一步为理论形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增添具有原创性的知识内涵和表现形式。理论领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实践领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共同奠定了21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进一步发展的重要基础。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政治维度的事实存在,因而是政治命题。近代中国内忧外患,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一以贯之的时代主线。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前,近代以来的中国由于缺乏科学理论作指导,所有探寻中国出路的运动和革命都没有取得成功。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自觉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中国国情和时代基本问题,领导中国人民先后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确立了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实行改革开放、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新局面,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顺利进入新时代。所有这些伟大成就都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结果,在每个重要的历史关头,人们都会发出“中国向何处去”的“时代之问”,但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也必然会团结和带领全国各族人民作出重大的政治选择来回应和解决关乎民族存续和人类命运的时代问题。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中国共产党的初心和使命,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中国共产党的历史集中记载和展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艰辛探索和铸就辉煌的历程,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一个缩影。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大众维度的事实存在,因而是大众命题。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告诉我们,人民群众始终是社会历史的实践主体,是创造历史的根本动力。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就是把马克思主义同人民群众的实践活动紧密结合,既要实现马克思主义主体大众化,又要实现马克思主义大众主体化。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和运用的过程中,经历了用“中国话”和“大众话”来普及教育大众的“大众客体”向大众用自己的话语和方式去阐释运用真理的“大众主体”的转化。在中国共产党的政治逻辑中,党把群众观点贯彻和运用到具体实践中,形成了“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群众路线,通过唤醒群众来激发人民群众作为历史创造主体的无限原动力。群众路线是党的生命线,也是根本工作路线。革命时期的“人民战争”、改革开放时期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及新时代党把群众路线贯彻到治国理政的全过程,是中国共产党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贯彻群众路线、坚持人民立场的伟大举措,也是将人民实践主体地位发挥得淋漓尽致的集中体现。中国共产党始终把不折不扣地为人民服务作为根本宗旨,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奋斗目标,尊重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紧紧依靠人民创造历史伟业,同时把人民作为一切实践活动的最高价值主体。因此,坚持人民立场、将人民作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的大众主体,始终贯穿于党的执政理念和全部实践中。大众化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本质要求和主体形态。坚持并贯彻大众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的思想主体、实践主体和价值主体地位,是大众维度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事实存在的真实写照。

结语

综上所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方法·理论·政治·大众”多维表达的有机统一。从形式上看,四重维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具有相对独立性、各有侧重,但从本质上看,四重维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又相互影响、彼此渗透,统一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际事实之中。具体来说,方法维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处于统领地位,以一种高屋建瓴和潜移默化的形式贯穿于各个维度之中。理论维度、政治维度、大众维度较之相对具体,在不同时期呈现动态发展的趋势。在革命时期,理论维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政治维度和大众维度奠定了立论基础和学理支撑,政治维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理论维度和大众维度提供了政治方向和条件保障,大众维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理论维度和政治维度提供了动力源泉和实践支撑,三重维度呈现整体协调发展态势。在发展时期,三重维度的内涵和形态面临历史性转换。理论维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深入发展,但政治化倾向明显,政治维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不断强化,但面临空洞化倾向,大众维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不断强调,但真正实现任重道远。①参见尹占文等:《马克思主义关联中国问题的三重维度》,《社会科学研究》,2011年第5期。进入新时代,四重维度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既要把握自身规律、凸显各自优势,方法维度要实现科学方法和价值方法的统一,理论维度要实现原创性和专业性的统一,政治维度要实现人民立场和民族复兴的统一,大众维度要实现大众本位和实践创新的统一;但同时又要结合时代特征、整体协调发展,社会各类主体要深入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秉承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方法,站在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高度,促进四重维度的马克思主义重新达到真正的统一,这样的话,21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就一定能呈现欣欣向荣的蓬勃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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