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健火疗直击中医痛点

2016年8月，朱某在浙江义乌市权健推拿服务部报名了三天火疗疗程，在第二次疗程回家后，朱某出现神志不清，后抢救无效死亡。抢救朱某的义乌市中医院诊断，朱某得的是热射病。热射病（中暑）是指因高温引起的人体体温调节功能失调，体内热量过度积蓄，从而引发神经器官受损。

2017年4月，邱某在湖南省怀化市一家火疗馆内使用“权健八卦仪”后，癫痫发作死亡。

2018年6月，广东佛山市梁先生在一家火疗店内惨遭引火烧身，经医生诊断为二度烧伤，现靠打麻醉度日。

不知从何时起，天津权健公司的火疗店悄无声息地火遍了大江南北，在各地城中村和郊县尤为常见。然而，与连锁店疯长相伴随的，是一例例触目惊心的火疗伤害甚至致死案。最终，权健火疗在2018年年底玩火自焚，门店相继关闭，总公司十余位负责人被批捕。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权健火疗事件把中医疗法再次推上风口浪尖，在《中国医院院长》的调查中，一些曾开展过火疗业务，甚至和权健公司有过合作的公立中医院，都矢口否认，但他们同时承认，“缺乏规范和监管而易遭骗子利用”正是一些中医疗法的痛点。

火疗尚存争议

什么是火疗？权健火疗的具体方法是：用湿毛巾铺在人体患处并涂上酒精，点火加热，然后灭火，再涂上“火龙液”，尔后反复点火灭火，以达到疏通经络的目的。泰州市中医院中医经典科主任陈顺中认为，它类似于中医典籍所记载的熏、熨、灸等方法，如果能正确掌握其操作和适应证，是可以用来治疗一些虚寒性疾病的。不过，若权健火疗被认定为医疗行为，则必须由经过专业培训的医护人员开展，显然在资质上权健是违规的。

福泉泉州火疗馆内，顾客正在体验火疗。

撇开权健公司，那么火疗属于中医疗法吗？西南医科大学附属中医医院针灸康复科主任陈贵全认为，传统中医疗法中并未提及火疗，现代一般认为火疗是火灸疗法的简称，理论上属于中医疗法的一种。

对此，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针灸科、疼痛门诊主任赵俐黎表示认同，她告诉记者，火疗确切地讲，应该叫“火龙灸”，确实是中医灸疗的一种方法，她所在的医院是国内最早开展并系统研究该疗法的医院之一。在晋代时期，民间运用灸法治病保健相当普及，但是这种灸法称为化脓灸，也就是“瘢痕灸”，用艾柱在人体穴位上直接点燃，有很强的痛感，还会留下疤痕。由于瘢痕灸对于皇帝和皇家贵族不能接受，御医就发明了宫廷专用灸器——“瓦甑”，御医们运用多个瓦甑在人体督脉上同时施灸，在施灸的过程中好似一条喷云吐雾婉转盘旋的火龙，便称为火龙灸。

据介绍，新中国成立后，多个针灸学者挖掘整理了大批文献，从而使火龙灸——这种宫廷施灸的方法，终于以崭新的面貌重现在世人面前。虽然目前没有国家层面的规范，但赵俐黎经过20余年的临床实践、整理归纳、改革创新，规范了操作的方法和使用的灸方，形成了温肾助阳火龙灸、温经止痛火龙灸、荣血化瘀火龙灸三个系列，并且在临床疗效、适应证、作用机理等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在国内和国际大型会议上多次交流和推广该疗法，中央电视台《中华医药》栏目曾在2012年做了专题报道，在国内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从2013年至今，该院针灸科举办了7届全国的火龙灸培训班。

不过，在湖北省中医院针灸科主任周仲瑜看来，无论是在2013年中医药管理局颁布的《中医医疗技术手册》还是各地的“医疗机构医疗服务项目”中，都没有提及“火疗”两字，甚至现行高等教育的中医药教材，也没有火疗的内容，是否能把火针、拔火罐、艾灸等称为火疗还值得商榷，但可以肯定的是，火疗这种没有任何中医理论基础、没有行业标准规范、没有大数据支撑的疗法，是医学界不可接受的，也不应该随意进入公立医院。

火疗能否进入公立医院，在医学界尚有不小的争议。一种观点认为，医学是严谨的科学，不能以“存在即合理”的思维随便接纳；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火疗已然以中医疗法的姿态在市场上和一些公立医院出现，就应该从国家层面进行定义和规范。

市场缺乏监管

轰然倒塌的权健集团，除了标志性的“火疗”外，还宣称自己挖掘、收集和整理中药秘方600余个，以弘扬中医国粹、促进民众健康为使命天职，创新了“骨疗”“食疗”“物理疗”“运动疗”等众多自然疗法，从而将中医理疗做成了一个百亿保健帝国，分公司都建到了国外。盛名之下，原来却是个挂羊头卖狗肉、欺世盗名、谋财害命的伪君子。

其实，近年来，中医中药似乎一下子焕发了“第二春”，市场上打着挖掘中医资源宝藏、传承祖国医学的幌子，一批批“疗效神奇”的中医神药粉墨登场，一个个“包治百病”的中医神话炮制出炉，护肾宝、蚁力神、生命一号、中华鳖精、红桃K粉、太阳神、三株口服液等大行其道。张悟本、王林、李一之流更是横行江湖，兴风作浪。

河南省社会科学界一位调研员认为，中医理论基础是元气论、阴阳学和五行学说，这种理论体系虚幻诡秘，与现代科学格格不入，例如它的经络、六腑、精气、湿热、阴阳等，用现代科学无法检验也无法解释，也正因为此，中医很容易被神化，而神化的结果，便给了一些滥竽充数者浑水摸鱼的机会，借保健养生之名行骗。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和相关部门对于中医治疗资质审查不严、监管不力、准入标准太低，正是造成这种“披着中医外衣的”虚假保健机构甚至是传销机构泛滥成灾的原因，如再不加强监管，恐怕古代道教中梦想羽化成仙的“炼丹术”都要出现了。

“为什么火疗这种中医疗法在正规中医院开展很少，但在医院之外却很有市场？正是由于市场监管不到位。”赵俐黎表示，权健火疗很大程度上损害了中医的名声，该事件同时也折射出中医规范治理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建议国家相关部门对每个中医疗法都制定严格的准入规范和从业资质，必须要有硬性的规定，每一种治疗方法必须按照相应规范来操作，并明确疗法的适应证、禁忌证、不良事件的处理等。同时，相关的部门要有一套监管机制，切莫发了准入证后就不闻不问。

“除了加强政府监管外，中医人也应该自律自强，科学普及中医知识，客观宣传中医疗效，正确引导大众开展中医养生保健。在知网上，有200余篇关于火疗的学术论文，但在大众媒体上，见到的却全是火疗的小广告，没有起到科普推广的作用。”周仲瑜说道，中医人一方面要重视中医疗法的挖掘整理和规范化研究，另一方面要利用报刊、电视、广播、微博等大众媒体积极宣传正规中医疗法，才能使中医传统疗法可持续地健康发展，逐步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更好地为人民健康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