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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意“梦都”

2019-03-07黄兴国

河北画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弄堂上海

文 / 黄兴国

黄兴国

河北师范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国雕塑学会理事

中国当代雕塑研究院研究员

河北美协雕塑艺术委员会主任

河北省画院雕塑院院长

河北工艺美术学会会长

去年的夏季,我在两周之内飞往了三趟上海。烦透了被安检的过程、候机大厅的无聊和机舱内均衡的马达轰鸣,也腻透了客机上空姐职业化的微笑和免费派送的多年不变的廉价快餐及速冲的咖啡,尽管睡不着但也懒得撑开疲惫的眼睑去眺望舷窗外诡异无常的云,再炫也是虚幻。反倒是,梦都——上海离我愈发地近了……梦都是上海的别称。她还有许多称呼,诸如申城、大上海、上海滩、东方巴黎等等。城市别名的多样就足以言证她多姿的形态和厚重的历史。

1977年,我被招工安排在邯郸自行车厂做车工。虽然我所在的厂子,比上海、天津的自行车厂起步要晚名气也要小很多,但彩色的大链盒蝴蝶牌自行车可是我们厂率先开发的,这在当时格外扎眼,市场响应度极高,一车难求。但毕竟是新厂、新产品,所以车间的关键性生产线,都是由上海凤凰自行车厂派来的技术工人给组装并调试过的。不仅如此,厂里还有计划、分批次地选派有能力、有技术的青年工人到上海凤凰厂进行为期半年的培训。为了能尽早获得被公派到上海学习的机会,我着实地努力了好一阵子。遗憾的是,直到三年后我离开那个厂子,都没有捞着与上海长时间的接触和了解的机会。梦想不能成真,却把个“梦都”之名做在了实处。

我第一次踏入上海是在1984年的夏末,这正是一个最能展示南国魅力的季节,更何况有着“木棉、文绫,衣被天下”之称的世界名都。当时的我“宛如一枚刚出土的土豆,猛然落入金光耀目的十里洋场”,紧张并十分木讷地眼瞅着这个随时可能把我淹没的万花筒般光怪陆离的世界:高楼入云接踵而立,欧式中式横陈并置;美女如云花枝招展,相拥相牵穿街走巷;商铺成片人流如织,霓虹陆离彻夜不息;再看那熙熙攘攘的外滩:江岸上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比肩继踵,或缓或疾心随意走。波光粼粼的黄浦江船行如梭,马达声、汽笛声合在一起,欢快如歌响彻云天……我想,这一帧帧抢眼的画面应该是大多数初到上海的第一印象吧,尽管只是浮光掠影,但凡有兴致只要揪住一个场景,按图索骥便能刨出这个城市与其他城市的不同。

众所周知,上海有N多张驰名中外的名片,石库门以其卓尔不群的建筑风格跻身其中。从建筑学、城市发展史角度出发,那些由最初到上海闯生活的安徽人将皖南一带的生活习惯、生活经验与西方的建筑元素巧妙地混搭在一起所创造的建筑样式,不仅深深地鎸刻着特定时期殖民文化的印记,从某个角度也准确地勾勒出旧上海平民生活的物理形态。而我认为,那些曾经散落在城区边缘又聚集在一起的民居群落,那隐在喧嚣和时尚背后的石库门弄堂里千万家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才是石库门弄堂里的魂。

当城市从雾霭中悄悄地醒来,狭窄而静谧的弄堂被收马桶那“倒马子喽,倒马子喽”的吆喝声挨家挨户地唤醒,这便是每天老上海的弄堂里平民生活的第一道市景。伴随着家家户户的大呼小叫暖色的灯光相继便照亮了所有的黑洞洞的窗口,于是做饭的做饭、收拾的收拾,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忙作一团。上海人在生活方面的讲究不仅体现在日常的精打细算,更会在“面子工程”上不遗余力。关起门来,不管家里有多么的埋汰、多么的拥挤不堪,谋生计的成人们出门前一定要尽力把自己妆扮得“流光溢彩”,把上学的小囡收拾得干干净净。当锅碗瓢勺磕磕碰碰的消停之后,闲在家的阿公阿婆,便不紧不慢地收拾“残局”。若赶上个晴爽的日子,当最初的阳光照亮了千百个拥挤而潮湿的弄堂,家家都会把那未干透的衣物晾晒出来。勤快的阿婆还会把小家伙丢下的脏衣服、脏袜子之类的小物件扔在木盆里,放在自家的门口,或紧或慢地漂洗。随着揉搓动作与力度的变化,坐在屁股下面的竹椅子便滋滋、呀呀地欢叫起来。细心的阿婆还会不时地把浅色的汗衫展开,对着阳光艰难地去辨析织物的缝隙里是否还残留着污渍,确认洁净之后尽力拧干,然后在那挂满衣物的绳子上找个空儿晾起来。用不了一个上午,花花绿绿便把狭窄的弄堂变成了万国的会堂,构成了上海人向世外毫无顾忌地展示家私的另一幅鲜活的、别具风味的市井图像。

尽管我竭尽能事地去体悟上海人的习性,但我却很难走进他们的生活。所以人们才说:上海的男人小、女人精,不好过心、难以过事。某日,凑巧与一位上海的中年男子坐在了一起,当论及不同地域人的特点时,他非常抵触外埠对上海人的“片面”评价。

他抄着一口上海普通话,说:一方土养一方人。老上海人的生活空间那么狭窄,常常是三世甚至是四世同堂,一大家子挤在二十几个、三十几个平方的屋子里,两口子就连做爱都不敢出声,怎么会像西北人那么扯起嗓子去吼。左邻右舍大家同在一个屋檐,常常会为烧饭的炉子或煤球往自家的属地偏移了哪怕是一厘米去争执不休。但是,我们上海人也是蛮重人情的嘞,假如邻居家的小囡放学早又忘记了家门的钥匙,我们都会招呼到家里,招呼他写作业,招呼他吃东西,一直等到大人回家把他领回去。临出门时,还会添一句:孩子已经吃过不少东西的了。也许这两家早晨还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争得不可开交。

还有就是,中国又有哪个城市包括咱们的首都,谁又会用全国各个城市也包括一些县城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街道?也只有我们上海才会的嘞。

此话有理。虽然在旧上海的租借地,最初以中国其他省份命名街道的提议,不过是殖民主义者为了妥协他们之间的名誉纷争,同时还满足了他们作为强者的炫耀,隐藏了他们继续扩张、占有的野心。但新中国成立之后,上海在城市街道规划和管理中不仅保留了原来这些以中国行政区域命名的街道名称,而且还继承了路名由我国行政区域命名的传统,并赋予其以新的内涵——举国融融、四海一家、海纳百川。这一内涵的转换与秉承,不能不说是大上海博大的包容性的具体体现。

若非如此,共产党人又怎么可能把共产党成立这一旷世之举放在了上海?血的代价告诉人们,还是北京难容异己;若非如此,那些长着反骨的“左翼”作家又怎么会云集上海?与那些是非难辨的“鸳鸯蝴蝶派”作家混成了独具影响的海派文学风景;若非如此,那个岌岌可危的“孤岛”又怎么会容下那么多的进步报刊?也正是那满怀着救国大志的办报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中国人的觉醒,在不畏生死地披露真相、激荡春秋、鞭挞黑暗……正是这个小小的孤岛,才在那个短短的不到百年的历史谱写出一篇又一篇的绝世传奇:白色恐怖与红流涌动、租借辖区的纷杂与黑帮码头的争斗、洋买办的招摇与小市民的挣扎、才子佳人的卿卿我我与针针见血的激扬文字、衣衫褴褛的乞妇与妖娆魅惑的歌女;也正是这个小小的孤岛,才在中国临近危亡的那个关键时刻,演绎出一幕又一幕希望与幻灭、呐喊与哀怨、正义与邪恶、善良与残暴的鲜活而又丰富的活报剧。

由此看来,区域的维度与时间的长度并不是社会影响度的决定因素,也不是文化质量的评判依据。考量曾经的发生是否依然影响着当下并昭示着明天,是否惠及更加广泛的疆域,能否铺垫在攀延未来的台阶,才是判断其价值与意义的根本。我们今天所有的发生都将成为历史,或被淹没或被铭记,其作为若有意义并对未来的进步产生积极的效应,才能成为明天的口碑。所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在这个问题上莫如上海人最能“拎的清爽”,他们精心并精致地打发今天,然后敢为人先地盘算明天。瞧,上海的浦西拥挤得让人实在抻不开手脚,外滩的对面便矗立起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世界级地标——东方明珠,与隔岸的“东洋伦敦”、海关钟楼等欧式建筑相映成辉。只须一艘渡轮穿过黄浦江,沧桑的外滩与靓丽的明珠便能相拥左右,谁说熊掌鱼翅不可兼得?在过去,到上海必到南京路,搁现在,到了上海不去东方明珠,就跟到了巴黎不去埃菲尔铁塔一样的遗憾。

对于我来说,隐匿于心的另外一个小小的遗憾,便是难以身临其境的体验“东方第一乐府”中上海名流的夜生活,目睹“百乐门”舞女的婀娜风姿,听闻“夜上海”那令人酥软的歌声。这张看似颇具代表性的老上海的名片,兴许是近些年来几乎充斥于所有关于老上海的影视作品中的误导,但宁可信其有,似乎也应该是国际大都市的标准配置,正如巴黎的“红磨坊”。有关的职能部门真的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很快便嗅到了商机,并着手于这张“著名”的历史名片的重印。那个曾被当作垃圾一般扫地出门的“百乐门”,又被堂而皇之地捡了回来,并被重塑了金身。据悉,百乐门在不久前也已扩建、修缮完毕并以全新的面貌与规模开门迎客了。

只是,不知百乐门能否韵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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