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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追月》谜踪

2019-03-07李岩

粤海风 2019年5期
关键词:广东音乐上海滩聂耳

文/李岩

自拙著《粤乐唱响上海滩——从文化迁移视角论广东音乐驻沪成因》(2017a—b)[1]发表,曾得何滋埔先生回应[2],他主要在“广东音乐”与“粤乐”的称谓及其“源”上,与我有不同看法。我不认识何先生,他显然是位广东音乐的专家,但我文章的重点在“流”——流变,所以我没回应。进一步讲,我主要关注广东音乐的“变”,以及怎么就跑到上海去了,而且居然还唱响、风靡大上海。当然它的“源”也很重要,各说各,即一个东西的不同表述,是好事。

疑问。我的文章中,有一个《彩云追月》的疑问,涉及聂耳主政百代唱片公司音乐部(1934年4月至年底)时,组建的一个四人国乐队,办了不到八个月——即年底,聂耳跟老板吵架,因报酬及一些主张不同,比如当时聂耳创作的非常流行之歌曲《塞外村女》等,就不在百代唱片公司,而是在胜利唱片公司灌的音并流行一时。百代老板就不干了,说你(聂)为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好作品为什么不在百代出?因此,聂耳离开了百代。1935年夏秋之间出现的《彩云追月》,我们都知道是任光重新组建的新四人国乐队演奏之乐曲。梁茂春先生在2018年专门写了一篇文章,以《“百代乐队”及四大名曲》为题,纪念“百代乐队”诞生80周年(2015:6—18)[3],其中包括《彩云追月》。他也认定这首乐曲是任光创作的,而聂耳当时已经不在百代公司了。但为什么又出现“谜踪”了?这是因为在曲作者及性质上,出现了很多说法,此曲身份也由此变得复杂起来。

第一,创作性质。这是一个声乐作品还是器乐作品?我们现在基本认定为器乐作品。

第二,到底是谁创作了这个乐曲?现在我们看到了很多演出,报幕时很混乱,有说:这是广东小曲或广东民歌;也有说:任光、聂耳创作了《彩云追月》……笔者认为以上说法均不确切。

外江戏。紧接着的疑问是,无论它是一个声乐作品抑或器乐作品,它有什么辐射现象?这实际上代表了广东音乐在流变过程中的“外江戏”传统,因广东音乐有很多外乡的东西,即原本不是广东本省的音乐成分,把它拿到广东音乐里面的做法,即“外江戏”,此传统由来已久。而具体到《彩云追月》又是何种情状?

如果我们“就和”(北京话,音jiù he)上述各种看法,称《彩云追月》为广东小曲,并且是任光的创作?任光是什么人?任光是浙江嵊县(嵊州市)越剧窝子出来的人。怎么浙江人创造了这样一首曲调?我在《粤乐唱响上海滩》里说得很清楚。怎么他就跑到了上海?他在上海受到了哪些广东文化的影响?上海四大百货公司先施、永安、新新、大新都是广东人办的。他们办百货公司的时候,雇员均是中山即香山县的老乡,百货公司老板把他们的同乡带到了上海,那自然就有文化甚至音乐戏曲的需求。并且他们把饮食等各方面的习惯也带到了上海。所以,上海实际有相当程度的广东化了,在此不赘,请看我的文章。

混沌。最大的疑问:有人说,《彩云追月》最早见于清代,是著名的粤音曲调,其风格轻快独特,描写了小市民平凡生活的轻松惬意,彰显了典型的广东民间音乐风格(赵宏伟2018:178)[4];要命的是这个说法没有出处。而且,可能也不是首创。我早就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但几乎翻遍了粤曲曲谱,包括邱鹤俦两版《弦歌必读》(1916a—b)[5]中的90余首曲调,均没有与《彩云追月》相似的旋律,因而也就不能说清这个曲调源自何方?起码截至目前查无实据。但此说法,在理论界引起了很多混乱。

原本我非常期待这类文章,当我看到这个题目就读了下去,但令我很失望是,该文依然没有交代所谓《彩云追月》源自清代粤曲的实例。当然这种说法也很典型,即风靡乐坛数十年的《彩云追月》,不少人已把它当成广东音乐了,这个现象在我们广州就很普遍:有粤剧演员把《彩云追月》当粤剧小调来演唱,也有粤曲演员唱《彩云追月》的现象,那更甭别提重新配词的各类《彩云追月》了——其中最著名的一首,为傅林所作《彩云追月——盼归》(1997:8—14)[6],上述艺术家“理所当然”地把《彩云追月》当成广东小曲了。也有人说,《彩云追月》曲调是由香港人最早配词。我曾经看过张国荣主演的一部电影中,张国荣身后有四种性格各异的角色,即以《彩云追月》曲调填词[7]。

当然最牢靠的说法,就是任光在1935年夏秋间创作了《彩云追月》并编配了国乐的合奏版。但后面加上了聂耳,则不知所云?因聂耳此时与百代唱片公司及那个新四人国乐队,已经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新史料。在最新材料中,突然又冒出了一个人,这令我们没有想到——即闵翠英。闵翠英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大明星,长得很漂亮——有人称她具“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申报1935:5版)[8],频繁在当时各大杂志封面亮相(见图1)。这还不是重点,本文并不探讨她的美与不美。与她有关的,还有一则重要材料,即1934年5月13日《申报》[10]“百代公司独家收音”广告,标红处是唱片的A、B面,A面是闵翠英唱的《彩云追月》。这比任光创作《彩云追月》的时间,早了一年多。即闵翠英在百代公司灌录了一张名为《彩云追月》的唱片,目前我还未能找到这张唱片,因这就像在大海里捞针,如果找到,这个公案就自然了结。紧接着的疑问:闵翠英和任光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果然有。目前很多材料报道任光和闵翠英一起演出,如:1932年10月29日《申报》称:“新世界之道路展览游艺会,原定会期一月,业已行将届满,特商得最著名之非职业艺术戏剧家应云卫、唐槐秋、严个凡、孟君谋、任光、闵翠英、吴家璞诸君,自今日至三十一日止,表演世界名著”……(申报1932:16版)[11];另从观闵翠英演出的曲目,带有鲜明的抗战色彩:1933年6月11日,闵翠英曾演唱纪念“一·二八”抗战的歌曲《战士血》《最后光明》(申报1933:24版)[12]而在这场演出中,任光与聂耳合唱了由任光作曲、安娥作词的《抗敌进行曲》《十九路军伤兵歌》(同上,见图3.)这既是闵翠英与任光等共产党人及广大具抗战意志爱国人士的灵犀之通,也是任光、聂耳与闵翠英同台演出的铁证;但由此导致了一系列疑问:有没有可能在任光未将《彩云追月》改编成民族乐队版本之前,闵翠英已经率先演唱了带词的《彩云追月》?此曲与任光的《彩云追月》是否为同一曲调?如果有词,词作者是谁?闵翠英是一个京剧的票友,她唱的不是“粤剧”抑或“粤曲”,但京剧和粤剧、粤曲是有深刻联系的,它们有很多板腔体的东西。到底其联带在哪?……一系列问题,皆由这一材料引发。

出现了这么多扑朔迷离的疑问,都因于我在《粤乐唱响上海滩》发表后冒出来的新材料,我现在还未及把握这些新材料的实质,只是提前跟诸位分享,权作引玉之砖。

图1:万滌环、顾友敏 1935:摄《闵翠英女士》(照片)[J]上海,《妇人画报》第35期封面。

图2:1934年《申报》,第12版。

图3:1932年《申报》,第16版。

就目前掌握的资料,也仅能了解闵翠英的点滴情况:有篇《忆闵翠英》的文章称,闵英是20余年前(即在1929年或1924、1925年)的一个青衣女票友,嗓音极佳,扮相也好,只是个儿有点儿矮,可说十全九美——除了个儿矮,没挑儿了!而且还是个大美人。文章还说了她师傅——南方大名旦冯子和,也是一个著名的京剧演员。闵爸爸辛吾是浙东巨商及独资的“同德轮船公司”老板。文章最后评翠英:“她当时的声誉超过了现在的焦鸿英”(东方日报1949:4版)[13],即1949年、时称“女的梅兰芳”的焦鸿英,声誉很高但还不如闵翠英。以上材料证明:闵翠英是一个京剧票友抑或演员。目前能够查到的闵翠英唱片音响资料,有1935年录制的《娱乐升平》及《渔民泪》[14],从其唱风看,确具京腔京韵并满弓满调的京戏风格。

追问。当然,我在《粤乐唱响上海滩》中说了很多——主要是想向广东的同行请教:《彩云追月》是一个粤曲吗?至少可以说它是有粤曲风格的小调?(唱曲)最要紧处,有一句类似于粤剧乙凡调的唱句(唱曲),十足的广东风!我虽然不是搞声乐的,今天敢在你们这些声乐专家、搞音乐理论的人的面前唱,唱得可能刺激了你们,但我是为了说明问题(而且今天嗓子还有点状况),抑或能不能说明问题,总之,这可能还有待时日和更多的证据。另外,我的文章写完后就不属于我了。已经有一个何滋埔先生跟我商榷了,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张、王、李、赵滋埔先生跟我“叫板”,我真诚地期待着。

越唱粤好听。最后我想说:“越唱粤好听。”什么意思?《彩云追月》要是配上广东的词,这个曲调可能更具广东风味。今天上午黄日进老先生说过:念《双声恨》的词,要是用普通话,就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但一改成广东口音,马上就别具一格。对此我极表赞同!正像黄霑为电视剧《霍元甲》配的歌词,如用普通话读“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就太平淡了,但是要用粤语来唱(唱词),马上就提起了劲!所以,这就是广东文化所产生的特殊效果,即:“越唱粤好听”,这两个“越”“粤”也可以掉过来,“粤唱越好听”即用广东方言来唱、越唱越好听!

辐射。而所谓它的“辐射”,即外江戏。广东人就是这样,我在这篇文章里也说了,广东有句话“乜都食”——什么都吃,这个文化和它的这种方式,在音乐上也有所体现。诸位看,不但《毛毛雨》被外江戏的这种传统吸收过来了,《何日君再来》等这样一些外来的文化也都被吸收了。甚至有人爆料:道士还唱《毛毛雨》呢!这就是外江戏之“辐射”现象。

结语:任光作的《彩云追月》有人称它姓“越”不姓“粤”。但笔者认为它既姓越也姓粤更姓沪。《唱响上海滩》的那个文章里已经表述了我的观点,因为它含有一些上海的东西。这就是文化迁移以后的增容和变容,即我研究的重点。所以,我有一些对广东音乐的赞辞,即粤乐到底吸收了多少外来文化才成其大?谁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虽包容无度,却保守有序,既在吸纳众多文化之后总是以粤中特有的方式展现新容而不迷失自己最终的本色,虽有非驴非马的阶段,但最终走出迷局并开拓出粤乐文化的一片新天地。其求新亦求变,在变与不变之中把握分寸、掌握火候并修成正果。

注释

[1] 李岩. 2017a:7月《粤乐唱响上海滩——从文化迁移视角论“广东音乐”驻沪成因》(上)[J].广州,《星海音乐学院学报》第3期.b:10月《粤乐唱响上海滩——从文化迁移视角论“广东音乐”驻沪成因》(下)[J].广州,《星海音乐学院学报》第4期.

[2] 何滋埔《读〈粤乐唱响上海滩〉一文有感》,网址:http://www.360doc.com/content/18/0404/17/6033485_7428 63094.shtml,上传日期:2018-04-04.

[3] 梁茂春.2015年6月《“百代国乐队”与四大名曲——纪念“百代国乐队”诞生80周年》[J].上海,《音乐艺术:上海音乐学院学报》第2期第6—18页.

[4]iv 赵宏伟.2018年2月《〈彩云追月〉的流变与多版本比较》[J].成都,《四川戏剧研究》第1期第178页.

[5] [港]邱鹤俦1916a:仲秋中澣(秋季第二月中旬,约八月十五前后,引者)《弦歌必读:粤东音乐谱》[M].香港,亚洲石印局。

b:《弦歌必读:粤东音乐谱》[M].香港,时昌洋服铺。

[6] 傅林。1997年6月配词,任光、聂耳原曲,田地编合唱,徐之彤配伴奏《彩云追月——盼归》[J].北京,《音乐创作》第2期第8—14页.

[7] 《张国荣对着黎姿唱〈彩云追月〉》https://v.qq.com/x/page/a0625xx1jxr.html?

[8] 申报,1935年5月19日,《〈父母子女〉中的两女主角》[N].上海,《申报》第5版.

[9] 1934年5月13日,《“百代公司独家收音”广告》[N].上海,《申报》第12版.

[10] 1932年10月29日,《本埠新闻二·路展游艺会之名贵节目》[N].上海,《申报》第16版.

[11] 1932年10月29日,《本埠新闻二·路展游艺会之名贵节目》[N].上海,《申报》第16版.

[12] 1933年6月11日《本埠增刊·业余周刊第27期》[N].上海,《申报》第24版.

[13] 1949年4月26日,《忆闵翠英》[N].上海,《东方日报》第4版.[14] 《娱乐升平》https://tv.sohu.com/v/cGwvOTUyOTk5Ni8xMTI4 NDkxMjUuc2h0bWw=.html;《渔民泪》https://tv.so hu.com/v/dX MvMjk2MjAyMTA1LzExMjg0OTAyNy5zaHRtbA==.html,登陆时间:2019年12月12日12:14分均为百代唱片公司出品的黑胶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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