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论汉字的形位
2019-03-06傅晓莉
傅晓莉
(北京大学对外汉语教育学院,北京100871)
汉字的“形位”概念是汉字构形学理论最重要的概念之一。我们知道,新的分析理论不可能一提出就是非常完善的,汉字构形学理论也不例外。汉字构形学理论由北京师范大学王宁教授提出,从20世纪80年代到现在,汉字构形学理论是随着实践的发展而不断成熟完善的。“汉字构形学不是凭空设想出来的,它既是传统文字学的继承,又吸取了现代的科学方法,使其更适应于当代”[1]10。
汉字构形学理论认为,汉字的构形单位是构件(普及领域也称部件),当一个形体被用来构造其他的字,成为所构字的一部分时,则称之为所构字的构件。构件可以分为三个层级,即基础构件(形素)、过渡构件和直接构件。所以,把汉字进行拆分,拆到不能再拆的最小单元,这些最小单元就是汉字的基础构形元素,即形素。而将写法微殊、来源相同、构意相同的形素归纳到一起,则称作一个形位。[1]
谈到汉字的“形位”,我们可能马上会联想到西方语言学中的各种“位”,如词位(lexeme)、音位(phoneme)、形位(morpheme①)等,这些又都是语言学的不同下位分支的基础构成单位。汉字的“形位”也类似,单个汉字字符的组合也是一个由基础单位组合成更高一层单位,最后再生成整个汉字字符的过程。因此,从汉字的“形位”出发,才能真正清晰地还原汉字字符的生成过程。本文尝试从形位的概念、形位与相关概念的区别、形位的归纳、形位的分析这四个方面来综论汉字的“形位”,以期帮助大家进一步了解汉字的形位,或许也能为汉字教学提供新思路。
一、 形位的概念
前文谈到,汉字构形学理论是随着实践的发展而不断成熟完善的,这一点或许在对汉字“形位”概念的探索上能得到一定的体现。我们发现,在共时平面的汉字研究中,学者们都注意到了“形位”的存在,而且在对形位的概念界定上,基本上都认可“形位是从形素②中归纳出来的”的原则。基于这一原则,我们认为学者们对形位的概念界定大体上可以分为六类。
(一)提及了“形位”,但是概念模糊
齐元涛[2]指出形位是最小的形义结合单位,但是并没有进一步具体明确形位的概念,仅仅说明“最小的形义结合单位”,似乎外延太广。
(二)形位等同于形素
形位,又称形素或基础构件,是组成汉字的最小的构形单位[3]。王贵元[4]认为从汉字字符系统中离析出来的具有独立构形功能的最小形体成分是形位;只强调了离析字符,这样也是把形位的概念等同于形素的概念。
(三)形位以独体字作为存在形式
“形位是汉字中具有构字功能的,独自有音和义的、最小的形体单位。形位可以用来构造其他字,即能在不同的字形中被反复再现出来。形位还必须是某个词(语素)的载体,具有确切的音和义……字是由形位构成的,形位又是以独体字作为存在形式的,形位和独体字是相互包含的。”[5-6]王宁[7]提及《说文解字》540部首可以进一步归纳成414个成字构件,并将这414个成字构件称之为小篆的形位。可见,王宁[7]提及的“小篆的形位”和宋金兰[5-6]论及的“形位”都是以独体字作为存在形式的,“独体字作为备用单位时,就是形位,当独体字作为使用单位时就是独体字”[5-6]。
(四)形位具有“形位”和“形素”的双重身份
罗卫东[8]和葛小冲[9]都认为形位是从汉字字符系统中离析出来并归纳过的具有能生成新字符和区别造意功能的最小的构形功能客体。王贵元[10]和赵学清[11]也承认形位是从形素中归纳出来的。但是以上学者在具体操作过程中,又认为从个体字符中拆分出来的基础构件(形素)也是“形位”,这样看来,以上学者们认为的“形位”也就具有了我们所说的“形位”和“形素”的双重身份。
(五)较理想的形位概念
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我们发现,王宁[1]、郑振峰[12]、陈淑梅[13]和潘杰[14]四位学者对形位的概念界定得最直观明白,在具体操作时也严格遵循形位是从形素中归纳出来的原则。王宁[1]认为“将写法微殊、来源相同、构意相同的形素归纳到一起,称作一个形位”,并且还十分精到地说明了形位和形素的区别,“形素是一个个具体的构形基础元素,形位则是同一共时构形系统中异写的基础构件归纳的结果”。陈淑梅[13]指出“把对字符个体进行依理拆分所得到的形素进行依理归纳和区分,以便调查汉字的构形系统中具有多少能够区别构意的最小的构形单位,这就是‘形位’”。潘杰[14]将形位定义为“从个体的自然状态下的形素中归纳出来的、具有相同造意的形素群”,郑振峰[12]又进一步完善了潘杰[14]的定义,认为“形位是根据构形功能同异的原则,从个体的自然状态下的形素中归纳出来的可区别构形功能的最小形体单位,是具有相同构形功能的形素群”。 相比以上四位学者的定义,其他研究[15-18]在界定形位的概念时,或是表述微殊,或是没有那么直观清楚,但都把握住了形位是从形素中归纳出来的原则。
需要指出的是,也有学者用“基础构件”[19]“件位”[20-21]和“形位集”[22]等名称来称呼“形位”,概念名称虽然不同,但概念内涵是一致的。
综观前辈学者们对形位概念的界定,我们发现,根本的纠结点在于形位和形素的区别以及形位和独体字的区别。其实,既然形位是由形素归纳而来的,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认为形位和形素是集合与子集的关系,即一个形位的集合包含的子集就是形素。所以,适应于形位的特点则一定适应于形素。再说独体字,汉字进行依理拆分后,所得的基础构件可能以独体字作为存在形式。这样在归纳形位的时候,所得的形位也很可能以独体字为存在形式。所以,如果从集合的角度看,形位和独体字也可能是集合和子集的关系。总之,形素、形位和独体字这三组概念之间有很多交叉的概念内涵。
二、 形位与相关概念的区别
前辈学者在界定汉字的形位时,大都会强调汉字的形位与形素、构件、独体字、偏旁、部首等概念的区分。形位与形素、构件、独体字等概念虽有一定的联系,但其与这些相关概念之间的区别更应注意。
(一)形位和形素的区别
大部分前辈学者都认为形位和形素不能简单地画等号,也意识到形位是从形素中归纳出来的[12-14],但遗憾的是没有进一步具体论述形位和形素的区别。就笔者所掌握的所有文献资料来看,只有王宁[1][15]以及宋金兰[5-6]谈及了形素和形位的区别。
王宁[1][15]指出“形位与形素不同的是,形素是一个具体的构形基础元素,形位则是同一共时构形系统中异写的基础构件归纳的结果”。宋金兰[5-6]③基于以独体字作为存在形式的形位,认为形素是低于形位的构形单位,是构成形位材料的基础,有的可以附加在某些形位上作为构字“零件”;并从形素的三个方面指出形素与形位的区别:(1)形素有义而无音;(2)形素缺乏独立性,它们必须依附于某个形位,或与某一个(或几个)形素结为一体时才能表示某个意义。形素一旦单独存在,便很难说它象什么形,表什么义了。(3)形素的象形、表义是不定的,往往要视其所依附的形位而定。需要注意的是,宋金兰[5-6]界定的形位是以独体字为存在形式的,自然,独体字和形素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
(二)形位和构件的区别
“汉字的构形单位是构件(普及领域也称部件)。当一个形体被用来构造其他的字,成为所构字的一部分时,我们称之为所构字的构件”[1]97。形位则是从静态的角度对汉字构形的最小单位形素予以归纳的结果[12],可以把全部形位集合看作构字的储备材料[1]。换句话说,形位一旦进入构字层面后,即成为构件。[1][12][14]所以,就结构程序看,形位是通过构件对所构字起作用的[12],只有进入构字中,形位才能体现自身的功能。
值得一提的是,李国英也谈及了形位和构件的区别,但是他认为的“形位”在概念内涵上实际上和本文认为的“形素”的概念内涵一致[22]。由于形位是从形素中归纳而来的,比较形素和构件的区别也能够帮助我们理解形位和构件的区别。李国英认为“构件是直接构字单位,形位则是间接构字单位。形位可以单独充当构件……几个形位也可以组合起来充当构件”[22]。另外,李国英也认为单独的形素不能体现自身的构形理据,只有进入构字成为构件后才能体现构形理据。“形位只是构形的最小元素,它本身不能体现构形理据,能体现构形理据的构字单位是构件……形位能体现构形理据是它们充当构件时具有的功能,而不是形位的功能。”[22]
(三)形位与独体字的区别
宋金兰[5-6]和罗卫东[8]探讨了形位和独体字的区别,认为形位和独体字是从不同角度提出的概念。独体字是相对于合体字而言的,独体字的概念是着眼于汉字的形体特点提出的一个静态的概念;而形位则是构字单位,是着眼于其在整个汉字体系中的地位提出的概念。
宋金兰[5-6]认为形位以独体字为存在形式,当独体字作为备用单位时,就是形位,当独体字作为使用单位时则是独体字。“字”和“形位”又是个别和一般的关系,形位是“一般”的,形位存在于每一个字中就具有了个别性。罗卫东指出“形位是构字单位,独体字是相对于合体字而言。形位具有生成字符的能力,独体字、合体字都是由成字形位和非字形位组合成的”[8]。
(四)形位与偏旁、部首的区别
形位与偏旁,形位与部首,是两对交叉的概念。偏旁是对汉字结构的平面剖析,是汉字的直接构件;形位是从汉字字符的生成角度提出的基本构形单位,必须对字符拆分到最小层次,并对所拆的最小元素全体进行归纳才能得到形位。部首则是字典学上的概念,是把汉字形体结构分类排列后产生的,是一个静止分析的概念,一些部首是由几个形位组成的[8]。
三、 形位的归纳
归纳汉字形位的首要步骤是对汉字字符进行依理离析,得到形素,然后再将这些“写法微殊、来源相同、构意相同的形素归纳到一起,则称作一个形位”[1]。因此,归纳形位的前提是对字符进行离析,而对汉字字符离析需要遵循一些总体原则。此外,归纳形位也需要遵循一定的原则,合理地归纳形位还能对汉字规范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
(一)汉字字符离析的总体原则
形位归纳的直接来源是形素,如何离析汉字字符进而得到形素是归纳形位、研究形位的关键步骤。
汉字字符离析是汉字构形分析的第一个步骤④,目的是为了归纳共时层面汉字的形位系统,考察汉字的构形理据[19]。对字符进行离析应该在坚持和尊重某一共时层面汉字的构形事实的基础上,进行依理拆分[11][13-14][19]。而且,要想了解某一共时层面汉字的构形情况,还必须结合其历史来源,但是“字形推源一般是为了认同别异,并非要据此解说构形造意”[20]。因此在作字符分析时,不可以将古文字形源作为分析的依据,应该充分考虑本共时层面汉字体系的实际情况,在坚持历时统一方法的同时,根据本共时层面汉字体系的特点进行补充和调整[2]。
汉字字符拆分由直接构件开始拆分,一直拆分到形素,即最小的不能再拆的基础构形元素[2][11-14][19-20][22]。字符拆分得到的形素必须符合以下两个条件:第一,拆到最后,还有独立的或附属的构意。第二,是最小的、不能再进行拆分的构形单位,继续拆分的结果是已经没有构意作用的书写元素——笔画。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12-14]。因此,所拆出的形素是否具有理据和可归纳性,是决定是否拆分的两个重要条件[19-20],这样才能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形素数量[10]。
(二)形位的归纳原则以及形位归纳对汉字规范的启示
归纳形位必须坚持依理归纳的原则[13][19]。为了使形位具有最大限度的覆盖性,对某一共时平面汉字的形位归纳还应该基于最大范围的字料的基础上[5-6]。形位的归纳根据字形与造意这两个标准[8][12][14][19-20],具体可分两个步骤进行:第一,将相同相近或相关的形体联系起来;第二,根据各自的参构作用类聚,从而分别出不同的形位。如果系联的相关形体参构功能一致,那就都认同为一个形位[20]。对于完全同形者可以并而为一,形体略异者则形成类聚,即把同一形体的不同变体归于通行体之下[10]。在归纳完全同形的形素和形体不同的形素时都要特别考虑这些形素的构意,因为形体不同的形素可能构意是相同的,则应该归于同一形位;形体相同的形素也可能构意是不同的,这种情况应该归纳成不同的形位[13]。可见,形位的认同别异,关键在于参构功能,形体则是次要的[20],同一形位一定是在造意意图相同的前提下归纳出来的[8]。
“汉字是由一批具有构字能量并能体现构意的最小元素为基础组合而成的。经过实际测查和不完全统计可以看出,在每个历史层面上,成字形位的数量都大致在270-400个左右……非字形位的数量较少……成字与非字形位加在一起,就是构形系统具有的基础元素”[1]197。相对数量如此少的形位能够构成汉字构形系统的基础元素,这启示我们规范现代汉字时要规整基础构件并且控制基础构件的数量[7-8];另一方面,汉字个体字符的简化,也应以不增加构件数目为原则[7]。
四、 形位的分析
在共时平面的汉字研究中,归纳形素,得到汉字的形位系统,还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更重要的工作是对所得到的形位系统进行分析,分析汉字的形位才能帮助我们更细致地了解整个共时平面的汉字构形系统。
(一)形位主形与形位变体
在对一组形素予以认同、归纳后,依据设立标准体的原则,可从属于同一形位的形素中,选择一个有代表性的形素作为这组形位的信息代码,用以指称这组形位,称作形位主形[1][10][12][15][19][21]或者形位标准体[8][14],同形位的其他形素均称为其变体,也就是形位变体。
形位主形或者形位标准体的选择标准有五个:是否成字[2][19],构意明确[12][14][19],出现频率[2][12][14][19],构形繁简适度,对后代字的传承影响较大[12][14]。王宁[1]概括出通用性、传承性、理据性、适度简约性四个因素作为形位主形优选的条件,实际上和五个标准也是相通的。
另外,潘杰[14]还从五个方面论及了甲骨文非形声字形位变体产生的原因,即刻写差异、置向变化、取向不同、形体的重复与羡余、省代区别。这对研究其他断代文字形位变体产生的原因也具有启发性。
(二)形位的功能和分类
形位的功能和分类是相互影响的关系,形位的功能是进行形位分类的重要参照,形位的分类又能间接展示该类形位的功能。
按照能否独用,形位可以分为成字形位和非字形位[4][8][10][12][14]。葛小冲[9]将汉隶的形位分为文字形位和意义形位,其立足点也是根据汉隶的形位能否独用来分类的,实质内涵与成字形位和非字形位的对立类似。成字形位指能够独用的形位,即成字形位能够单独成字,具有独立的音和义,独立体现造字意图;非字形位是附加形位,它不能独用、不成字,不具有音义,它只具有形体,只是附于主要形位在体现造字意图上起附加作用,也使一个形位与另一个形位区别开来[8]。成字形位具有表意和表音的功能,非字形位的主要功能是标形和标示⑤[8]。
根据形位在汉字构形中所起的作用,可以分为表意形位、表音形位、表形形位和标示形位[5-6][8][14][21]。
宋金兰[5-6]基于以独体字作为存在形式的形位概念,从形位的形义关系出发,将形位分为变体形位和同体形位。变体形位指表示同一语义的两个(或几个)形位,即意义完全等同而形体不同的形位。同体形位指同一形体表示两个(或几个)不同意义,即形体完全相同而意义截然不同的形位。另外,根据形位的构形特点,又分为初文形位和准初文形位,认为凡是由笔划和构件组成的形位都算作初文,凡是由一个初文形位加一个或几个构件组成的形位都是准初文。
另外,王贵元[10]根据形位的形体将形位分为绘形形体、指事形体和笔势形体三类。
(三)形位的语音和语义分配
探讨形位的语音和语义分配是对共时平面汉字形位系统的本体分析。汉字是记录汉语的方式,汉字中蕴含着人类丰富的生活和文化信息,研究形位的语音和语义分配又是研究汉字反映人类生活和人类文化的重要方式。
宋金兰[5-6]从形位声母和韵母的分布情况探讨了形位的语音分配,从中可以大致看出汉语中某些内在的结构特征。由于形位具有较大的覆盖性,形位的语音分配也能反映当时人们发音的优选性。形位的语义分配则蕴含了更多的文化内涵。形位的语义分布基本上表现为以人为中心向四面辐射开去的语义网络,语义分布涉及了当时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可以这样说,当时社会生活的所有内容几乎都如实地体现在字形的构意之中。形位的语义分布可以看作是当时社会文化生活的缩影,为后代提供了极好的人类文化学方面的研究资料[5-6][14]。
(四)形位的来源
探讨形位的来源是从历时的角度对形位进行推源。就我们掌握的文献资料来看,只有罗卫东[8]立足于小篆字系的形位来研究其来源,葛小冲[9]上溯小篆字系,探讨汉隶的形位来源以及王贵元[10]基于马王堆帛书汉字的形位研究来分析帛书形位的来源。
篆文中的形位一部分承袭了甲金文中的成分:成字形位有的从甲金文中独体字直接继承而来,有的则是由甲金文中的合体字凝合而成或分拆出来的;而非字形位绝大部分在甲骨文中也都是附加的构件,只有少部分非字形位来源于甲骨文中的独体字。篆文形位的另一部分在甲金文中找不到同形源的形体,属于在小篆中才出现的形位,而这部分形位形成的规律主要是形位自身的或分化或合并或转化以及或讹变而成的[8]。
葛小冲[9]认为汉隶的一个形位符号常常来源于小篆的若干不同形位,并称之为“同形形位”,同形形位产生的主要原因是形位的混交。这些小篆的不同形位,原本表示各自不同的意义,承担各自不同的理据,形位混交以后,不同的意义和不同的理据难免混杂在一起,进而形成“同形形位”。
马王堆帛书形位的来源也可根据成字形位和非字形位分为两类。帛书中成字形位的来源可以分为三类:成字形位的主体来源于在字形发展中没有分化的独体象形字,一直传承下来的指事字也是成字形位的重要来源,成字形位还来源于一些多物象组合的象形字,这些多物象组合的象形字有一个特点是其形体组合成分又皆为非字且这些非字成分在字形发展中又没有转化为成字。成字形位的第二类来源是合体字,分为两种情况,一是形体原本为合体字,到小篆时已成了粘合一体的笔势化形体,二是形体原本为合体字,在帛书中粘合为独体。成字形位的第三类来源是由非字变来的,它们原本是非字形体成分,但根据《说文解字》把它们定为了成字。帛书非字形位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源于原象形非字成分,包括字形发展过程中对独体象形字改造后剩余的非字成分;另一方面是帛书出现的纯符形体成分[10]。
(五)形位的特点
基于汉字发展的观点,不同共时层面的汉字形位具有不同的特点,但是不可忽视的是每一共时层面的汉字形位对此前汉字形位特点的继承和发展。篆文形位相比甲金文而言,形位成分或增或减,但是形位成分置向和同一形位形体的数量固定了[8]。而汉隶的形位和小篆字系相比,形位的符号化是主要趋势,同时还伴随着形位同一、形位变异、形位混交和形位粘合⑥这四种具体的变化[9]。实际上,汉字发展到现代汉字,形位的符号化特点愈加突出。
每一共时层面汉字的形位特点又有其特殊性。甲骨文非形声字的形位变体多,形体不固定,形位的数量比例大但构字能度低,表形功能强但示类功能弱[14]。马王堆帛书汉字的形位也同甲骨文非形声字的形位一样形位变体多,而且形位形体交叉多,但形位的象形性基本消失[10]。
另外,不可忽视的是,形位具有生成性[5-6][8],少量的形位组成字符后,可以记录多词多义[7],这是任何共时层面的汉字形位系统具有的显著共性。所谓生成性,就是一种能将有限扩展到无限的能量。形位组合中的整体效应使形位所能表达的语义信息要远远超出它所具有的语义信息,这是形位具有可生成性的根本原因。形位自身的形象性和模糊性又赋予形位生成的活性和弹性[5-6]。形位自身的意义和功能,形位的组合方式,也决定了形位具有生成性[8]。宋金兰[5]认为形位的生成方式主要有四种:错综组合、层次组合、改变排列模式以及变化数量。另外,形位自身的特点也会影响形位的生成功能,形位的生成功能是指形位构造汉字的能力。表意形位的构字力比表音形位的大,形位的词性和构形特点也影响形位的构字力。
结语
通过上文的论述,发现前辈学者们对形位的概念界定其实是有一些共同的概念内涵的,而且大都把握了“形位是从形素中归纳出来的”原则。因此,考虑到论述的方便,笔者主要根据学者们对形位的研究内容来介绍形位的相关研究。但我们也要注意的是,前辈学者在讨论不同共时平面的汉字形位时,其实是注意到了汉字形位研究的时代特点的,也因此不同共时平面的汉字形位研究在研究内容上并不完全一致。不过,从理论上看,如果要进行某一共时层面汉字系统的形位研究,以上研究内容都可以作为汉字形位研究的角度。而且,科学的形位研究需要在把握汉字形位的典型性的基础上,根据该共时平面的汉字的特点做出相应的调整。
目前学界对汉字形位的研究通常是将其作为共时平面汉字构形系统研究的一个方面,也因此汉字的形位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前辈学者对形位的研究也主要集中在小篆字系以及小篆之前的古文字,隶书以后相关研究主要有隋唐碑志楷书和宋代雕版楷书的形位,关于现代汉字形位的系统研究则更少。文章最初谈到,汉字的“形位”和语言学中的其他的“位”(如词位、音位等)的思想是一致的。汉字的形位作为字符生成的基本单位和基础单位,深入研究每一共时平面汉字的形位系统,不仅有助于加深对共时层面汉字系统的了解,而且能够更好地贯串汉字的历时发展。仅以现代汉字为例,如果能从形位的角度研究现代汉字,探讨如何界定现代汉字的形位?现代汉字字符离析应该遵循什么原则?现代汉字的形位归纳的标准和步骤是什么?现代汉字的形位系统具体是怎样的?相比其他共时层面的形位系统,现代汉字形位系统具有什么特点?这样一方面能通过归纳现代汉字的形位系统更好地理解现代汉字的构形全貌,进而加深对现代汉字的认识,另一方面则能通过历时比较进一步观察汉字的历时发展。
另外,我们知道,现代汉字的本体研究在探讨字符构成上主要集中在笔画、部件、偏旁、部首等方面,这些研究成果虽然能够指导实践(汉字教学),但汉字对汉语学习者来说仍旧是一道很难跨过去的坎。为什么汉字教学一直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根源或许在于对汉字的本体研究还不够,汉字的本体研究也需要创新思路,我们认为汉字的形位研究能够为汉字教学提供科学的依据和新的思路。
注释:
① Morpheme是形态学(morphology)的重要概念,中国语言学界一般统一翻译为“语素”,但实际上,如果直译的话,翻译成“形位”可能更为合适。
② 把汉字进行拆分,拆到不能再拆的最小单元,这些最小单元就是汉字的基础构形元素,我们称之为形素,形素在形体上是相对独立的,并且都能体现构意。参见王宁先生《汉字构形学导论》,商务印书馆2015年出版,第97-100页。
③ 宋金兰将“形素”称为“构件”,两者内涵是一样的,只是概念的称呼不一样。但是,必须注意的是,宋文中的“构件”和我们今天通行的“构件”的概念不一样。
④ 王立军认为的汉字构形分析的三个基本步骤是:部件拆分、属性分析和部件归纳。部件分析即是对汉字字符的离析。
⑤ 标形功能指非字形位所表现的符号标志某一具体事物的形体,或某一事物的位置、空间,附加到成字形位上,体现造意。标示功能指用符号标示某件事情,如动作、过程等。
⑥ “形位同一”指隶变以后,汉隶的形位和小篆的形位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形位同一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小篆和汉隶的形位数量相同;第二,小篆和汉隶的结构位置相应。“形位变异”有两种情况:一是指在隶变过程中,汉隶的形态产生了比较大的变化,无法找出与小篆一一对应的关系;二是指有些汉字本来已经演化出一个独立的汉隶的形位,与小篆的形位也建立了稳定的对应关系,然而,当它们作为汉字的构件时,又产生了新的变异。“形位混交”指在隶变过程中,由于形位变异,致使小篆中原本不同的形位混杂交集在一起,变成了同形的形位。“形位黏合”指汉隶在隶变过程中,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小篆形位连接成一个不可拆分的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