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兴化军玉湖陈氏与朱子理学的关系
2019-03-04邹建英
邹建英
(闽南师范大学 闽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 363000)
一、陈氏家族的理学渊源
陈氏家族知名于世始于陈俊卿(1113—1186),在此之前,陈家并无杰出人物。既无上世之泽溉,陈俊卿只身发愤苦读,恪守祖训,且建立良好的家风家训,注重子孙后代的培养和教育,遂成望族。玉湖陈氏是南宋福建地区理学家族中,发展较为典型的一个家族。陈俊卿、陈守、陈定、陈宓、陈宿、陈宇、陈址、陈圭、陈均等皆为莆田理学名家,他们不仅著书立说,创建书院,传播理学,且与林光朝(1114—1178)、朱熹(1130—1200)、真德秀(1178—1235)、曹彦约(1157—1228)等理学名家往来,拜师求学,探讨理学等,从而推进陈氏家族理学的建立和发展。
(一)陈氏家族与朱熹交游
莆田儒风淳厚,受此种环境影响,陈俊卿热衷于理学。《莆田县志·理学传序》:“莆之学派,方氏道辅亲受于程伊川,林氏谦之则传自陆子正,玉湖陈丞相延朱子讲学,其三子守、定、宓皆从朱子游。朱子去,其门人犹立仰止堂讲约,至元世始绝。”[1]玉湖陈丞相即陈俊卿,此段话道出陈氏家族的理学渊源及传承关系。陈俊卿与朱熹交往长达数十载,两人相知甚深。其对朱熹推崇备至,曾多次举荐朱熹,“尤敬朱熹,屡尝论荐”。[2](卷三百八十三,列传一百四十二,11790)朱熹亦视其为知己,感激其知遇之情,“其薨也,朱子不远千里哭之,为状其行”。[3](卷二十九,385)朱熹作《少师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魏国公赠太师谥正献陈公行状》:
公之家自沂公以来,皆以好施周急闻于乡里。公生而庄重,不妄言笑,七八岁自知为学。冀公薨,执丧如成人……俄迁殿中御史,首为上言人主以兼听为美,而存心必本于至公。人臣以不欺为忠,而论事必达于大体。反复推明,引今附古,词指温厚而正直之气凛然不可犯,上固异之……除吏部侍郎,寻兼侍读,同修国史。尝言:“本朝之治,惟仁宗为最盛。愿陛下治心修身之道,专业仁宗为法,而立政任人之际,必稽成宪而行,则庆历、嘉祐之治不难致也”……公去建康,至是盖十五年。父老喜公之来,所至相聚以百数,焚香迎拜,如见亲戚。公为政平易宽简,悉罢无名之赋。府有军屯,异时多为民害。公为出令,犯者当取旨以军法从事,诸军肃然。行宫扃钥别以宦者主之,留守待之如部使者礼。时节按行殿中,则宦者置酒自坐东偏,而留守顾为客,甚或邀去就饮其家。公悉数罢之,宦者浸不乐,而不能害也……十三年十一月属疾,二十一日疾革。夜半,手书一纸示诸子曰:“予病,恐不能自还。生死大数,无足悲者。白屋起家,致身三少。报国无功,叨荣有。获死牖下,尚复何云!遗表只谢圣恩,无得祈求恩泽。死之后百日入葬,不用僧道追荐等事。吾欲以身率薄俗,汝等不可违也。无功无德,无得立碑请谥。汝等力学善为人,惟忠惟孝,可报国家,此外无可祝。”命妇女出寝门,顾谓中子守曰:“遗表惟以选用忠良、恢复竟土为请可也。”翌旦,整冠敛衽,神气静定,安卧而薨。先是,郡之镇山壶峰大石崩墜,声闻数里。是日,地复大震,乡人异之。[4](卷九十六,4445-4484)
与《祭陈福公文》等文一起,详细讲述了陈俊卿一生的事迹,对其德行、做人、为官等方面给予高度评价,感人肺腑,可见二人感情之深厚。黄仲昭《八闽通志》陈俊卿传称:“以少师魏国公致仕,卒谥‘正献’。俊卿立志一以先哲为法,朱熹称其始终全德,无可指议云。”[5](卷七十一,971)
陈俊卿极重视子孙后代的教育,曾多次邀请朱熹至莆田陈家讲学,其“子守、定、宓,俱从朱熹受学焉”。[3](卷二十九,385)陈宓尝曰:“先生初仕于泉,及淳熙间(1174-1189)凡三至焉。趋风承教之士不少。”[6](卷九,342)朱熹深得陈俊卿的信赖和赞赏,对其子孙教育甚是用心,把《大学》《孟子集解》等书赠予他们,尤注重治学之道,与其详述求学体悟。《与陈丞相别纸》:“熹尝闻之师友,《大学》一篇,乃入德之门户,学者当先讲习,知得为学次第规模,乃可读《语》《孟》《中庸》。先见义理、根原、体用之大略,然后徐考诸经,以极其趣,庶几有得。盖诸经条制不同,功夫浩博,若不先读《大学》《论》《孟》《中庸》,令胸中开明,自有主宰,未易可遽求也。为学之初,尤当深以贪多躐等、好高尚异为戒耳……近又编《小学》一书,备载古人事亲事长、洒扫应对之法,亦有补于学者,并俟录呈,乞赐裁订,以授承学也。”[4](卷二十六,1180-1181)由此可知朱熹为学、传道之法,并传授门人子弟。此外,陈俊卿从子陈宇[注]按: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卷二十九《莆阳陈氏家世学派》《少卿陈允初先生宇》:“陈宇,字允初。守、定、宓之群从。文公为同安簿,宇往师之。”、孙陈址[注]按: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卷二十九《莆阳陈氏家世学派》《承事郎陈廉夫先生址》:“陈址,字廉夫……尝学于文公。”亦受业于朱熹之门,从孙陈均为朱熹私淑门人[注]按:黄宗羲《宋元学案》卷四十九《晦庵学案》:“晦庵私淑……迪功陈先生均,陈均,字平甫,兴化人,俊卿从孙。”。
朱熹与陈氏家族几代至交,感情深厚,从其与陈俊卿子孙的书信往来中可知。陈守,字师中,陈俊卿次子。宽宏刚直,“朱子题其书室曰‘敬恕’,且为之铭”[7](卷六十九,34)。在《与陈师中书》中,朱熹问候其父,关心其家事,且告知自己的行踪,期待至莆中拜访,可见两人私交甚深。陈定(1150-1174)[注]按:《闽中理学渊源考》《承奉陈师德先生定》:“卒年三十五”,误。据《闽书》卷一百七陈定传:“卒年二十五”。又,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十一《陈师德墓志铭》:“年二十有五,以淳熙甲午(1174)七月己亥卒”,且《闽中理学渊源考》陈定条云:“按,师德没在淳熙元年甲午(1174)。”故陈定卒于淳熙元年甲午(1174),年二十五。,字师德,陈俊卿第三子。人品甚高,不屑为举子之文。陈定常问学于朱熹,朱熹作多篇《答陈师德》文,为其授业解惑,讲解读书之法等。陈定不幸早逝,朱熹悲痛万分,为其撰写墓志铭,回顾其短暂一生,并给予高度评价,《陈师德墓志铭》:“呜呼,斯其为弊也久矣!不有卓然高志远识之士,其孰能有以反之哉!如吾师德者,盖庶几焉。而又不及就其志而疾病以死,其亦可哀也已”[4](卷九十一,4201)。陈宓,字师复,陈俊卿第四子。少受学于朱熹,朱熹异之,长从朱门高弟、朱熹子婿黄榦(勉斋)游。陈宓忆朱子授学往事:“某少时侍先公正献,每令诵文公朱先生书。淳熙间,朱先生来访先公于敝庐,今仰止堂即其寓馆。某时与弟宿立侍,未有知也,厥后思见先生而不可得。”[6](卷九,344)朱熹对陈宓思想学问影响甚深,在诸陈氏子弟中,陈宓信道尤笃。陈址[注]按:《闽书》卷一百七陈址小传:“址……卒年一十八”,误。据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卷二十九《承事郎陈廉夫先生址》:“卒年二十八”。另,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十四《陈君廉夫圹志》:“庆元三年(1197)七月二十有二日卒,享年二十有八”,故陈址卒年为二十八。,字廉夫,陈俊卿孙,陈俊卿长子陈寔(师是)之子。陈址常向朱熹问学,朱熹作《答陈廉夫》文给予详解。其不幸早逝,朱子悲,为作圹志。
(二)陈氏家族与其他理学家交游
陈氏家族除与朱熹往来外,还与其他理学名家交游,他们对陈氏家学的形成亦产生重要影响。据黄宗羲《宋元学案》、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黄仲昭《八闽通志》载陈俊卿为郡守叶嗣忠先生廷珪学派门人,叶廷珪[注]叶廷珪,字嗣忠,号翠岩,瓯宁人。叶廷珪为一时名彦,知泉州,治绩绰有政声。性喜读书,著有《海录杂事》《海录碎事》《海录未见事》《海录事始》《海录警句图》《海录本事诗》,仅《海录碎事》传世。一生著述颇丰,但文集大多散佚,只有《海录碎事》传世,而陈俊卿文集亦已佚,故两人交往较难考察。从现存文献可知,叶廷珪性喜读书、著书,作《海录》数十大册。其任冀州武邑丞,“时兴燕山之役,廷珪三部军饷,一粒不食”;逢靖康之难,“张邦昌伪诏至,不肯拜”;“差知福清县……民困鬻盐,廷珪创增盐钱,稍获其便”[3](卷十四,228),始终秉持修身济世、忠诚无私、仁勇刚毅等理学品格做人为官。陈俊卿不仅传承、弘扬其师学,且在入仕从政中努力躬行,为后世子孙树立典范。
邑人林光朝为莆中著名理学名家,注重对传统理学思想的继承和传播,其所传学派被称为“艾轩学派”[3](卷八,127)或“红泉学派”。陈俊卿与林光朝年龄相仿,志趣甚投,往来密切。陈俊卿赞其学识,尝曰:“闽中洛学之兴,肈自建剑,而莆儒风之盛,自绍兴以来四五十年崇尚洛学,艾轩先生实作成之。”[3](卷八,127)所作《艾轩祠堂记》亦称赞之。林光朝常与陈俊卿探讨学问,关心其家事,在《送别陈侍郎应求知泉州并引》《与陈丞相应求》等文中,可知两人友谊甚笃。此外,陈俊卿与方元寀、张栻、林枅、赵善应、刘珙等理学名家交往也非常密切。
陈氏家学得以继承和发展,关键在于陈宓。受其父、师影响,陈宓致力于理学研究,并与其他理学名家交游。黄榦,朱熹高足,陈宓拜其为师。两人亦师亦友,在《上勉斋黄先生》《回勉斋黄先生》等书信中,陈宓不仅向其问学,吐露心中疑惑,且与其讨论行政事务等。黄榦作《复陈师复监簿》《复陈复斋寺丞》等文给予解惑。真德秀,朱熹再传弟子,与陈宓结为挚友。陈宓《复斋集》载与真德秀书信二十多篇,内容广泛,有谈论理学、询问政务、探讨时事等。此外,陈宓还与陈淳、魏了翁、潘柄、赵师恕、李方子、蔡念成、刘克庄等人交游,在与他们切磋学问,畅谈义理,互相砥砺,促进自身理学思想的形成和发展。
二、陈氏家族的理学思想及实践传承
从陈氏家族的交游可看出其理学渊源,陈俊卿理学背景深厚,其文集今已散佚,较难考察其理学观点,只能从史传以及朱熹、林光朝等友人的记载中考究。陈宓理学思想源于朱子之学,在此基础上,他又做出进一步阐释,著有《论语注义问答》《春秋三传钞》《读通鉴纲目》《唐史赘疣》[注]有关陈宓理学思想继承朱子之学的相关考究,可参考李娟:《陈宓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2。,四书皆佚,传世之作有由其子陈圭所编《复斋先生龙图陈公文集》二十三卷,拾遗一卷。陈均著有《中兴两朝编年纲目》《皇朝编年纲目备要》[注]关于陈均著作《中兴两朝编年纲目》《皇朝编年纲目备要》的书名、卷数等相关问题的考证,可参考燕永成:《〈中兴两朝编年纲目〉考究》,《文史哲》,2014年第6期,第18-26页;温志拔:《〈中兴两朝编年纲目〉考略》,《文献》,2013年第2期,第120-130页。,其他族人未有著作传世。因此,为进一步探究陈氏家族的理学思想,本文据史传及其师友的书信往来,结合陈氏族人的生平事迹进行研究,其理学思想主要表现为“忠”和“仁”。
(一)忠
“忠”是儒家文化的中心思想,亦是陈氏家族理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陈俊卿、陈守、陈宓、陈圭、陈文龙、陈赞等作为服膺于理学的士大夫,公而无私、宽宏正义、忠勇刚毅,这些理学信念是陈氏族人修身济世、安身立命的根本和准则。他们不仅重视自身操行和个人道德的培养,且极力追求“内圣”与“外王”兼具的理想人生。
陈氏家族的忠德思想具体表现为“大公无私”。公,即公正、公平、无私。朱熹尝曰:“今人多连看‘公正’二字,其实公自是公,正自是正,这两个字相少不得。公是心里公,正是好恶得来当理。苟公而不正,则其好恶必不能皆当乎理;正而不公,则切切然于事物之间求其是,而心却不公。此两字不可少一。”[8](卷二十六,645)“公心”从属于天理,公是从主体内心出发,无私心和好恶,才能达到公而无私。朱子以“‘无私心’解‘公’字,‘好恶当于理’解‘正’字”,故“公”与私欲对立,“灭私欲则天理明”,要消除内心的私欲,应“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8](卷六十四,1586),从仁出发,没有私心与好恶,才能真正具有“公”“正”之心。忠德之人,大公无私,且能坚守良知,坚持正义,威武不屈,这种高尚、坚毅的道德人格,陈氏家族世代传承践行,故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称莆阳陈氏家学原本于忠孝。
陈俊卿,绍兴八年(1138)进士第二人,官至丞相。其一生“孝友忠敬,得于天资,清严好礼,终日无惰容。平居恂恂若不出口,在朝正色危言,分别邪正,势无顾避,所奏请皆关治乱安危之大者”[3](卷二十九,385),被西山真德秀称为道德风烈阜陵名相第一。时秦桧当国,陈俊卿不与其苟合,不畏权贵,且上疏弹劾汤思退、韩仲通等秦桧余党。孝宗重用佞幸,导致近侍干政,陈俊卿屡屡谏诤,与佞幸展开斗争。可见,陈俊卿始终以“大公之心”治国,非“私欲”,事无大小,皆秉持“公正”之心。陈氏家族另一丞相陈文龙[注]陈文龙,初名子龙,字德刚,号如心。咸淳戊辰(1268)殿试状元,赐名文龙,字君贲。陈俊卿五世从孙。传承家学,负气节,居官廉政,忠君报国。度宗朝,贾似道秉政,恣作威福,陈文龙屡上疏弹劾。益王称制,时广州、漳州、兴化石手军乱,陈文龙为闽、广宣抚大使,皆讨平之。元兵至,被执,械至杭州,不食死。其母病重,被禁于福州某尼寺中,得知文龙死讯,不肯服药,亦死。其叔陈瓒[注]陈瓒,字瑟玉,陈宓孙,陈圭子,陈文龙从叔。闭门坚守兴化城,被执不降,车裂于五门。其弟陈用虎之妻,亦上吊自尽。陈氏家族满门忠烈,谨守家学,尊奉儒家忠德,陈文龙更以“但识《孟子》‘效死勿去夕’,《左传》‘有损无二’句”[9]76为信念,忠君殉国。陈氏家族满门忠烈,尤其是陈文龙的忠烈爱国事迹,在《宋史》《八闽通志》《福建通志》《乾隆兴化府莆田县志》《莆阳文献》《民国长乐县志》等重要古籍文献中都有相关记载,其气节彪炳史册,成为后世歌颂和学习的楷模。
(二)仁
“仁”是儒家文化的核心思想,南宋理学家又赋予其新的内涵。朱熹认为“公而无私便是仁”,无私,即克尽己私,私欲净尽,天理流行,才是仁。公是仁之方法,仁为爱之理,“故公则仁,仁则爱”[8](卷六,116)。陈宓在朱子仁说的基础上加以阐释,认为“夫仁出于天性,人皆有之”[6](卷十,368),道出仁之生发。关于“仁”的具体内涵,受二程思想影响,认为 “仁”包含义礼智,非仁义礼智,因为“识得仁体,则义礼智皆在其中”。实践仁道,“惟全体不息者可以尽之”[6](卷七,331),说明为仁之功极其重要。陈宓理学思想大致继承朱子之说,常怀恻隐之心,行仁道时又恐有片刻间断。
陈氏家族笃信理学,以践行仁道为宗旨,在解决民生问题方面表现尤为突出。陈俊卿多次在地方为官,所到之处皆施行仁政,“俊卿去建康十五年,父老喜其再来,为政款简,罢无名之赋”。[2](卷三百八十三,列传一百四十二,11790)陈俊卿兴屯田,闲时操练民兵;爱惜民力,奏陈十事,罢江西和籴,提出裁减铠甲制造之数,以宽民力。乾道六年(1170)出知福州,陈俊卿平定倪郎之乱,上疏罢改钞法,保一方安宁。陈寔守家法,孝亲友弟,人无间言,为官亦实施仁政。陈寔任主管南外睦宗院,有恶少无赖挟宗室之势以欺平民,民怨而不敢言,寔“以义理之言委屈讽谕,以平其心”,[11](卷六九六七,248-249)为民解忧;陈寔任通判泉州,州有军屯,籴船粟以补官员,商人不堪其重,寔体恤民情,减轻赋税。陈宓以民为本,爱民如子,“所至每为民立久远之图”[5](卷七十一,990)。其知安溪县,安溪地处深山穷谷,村民有病不医治,反求鬼神,为此陈宓主创设“和剂局”与“惠民局”[注](宋)陈宓《复斋先生龙图陈公文集》卷九《安溪县惠民局记》:“嘉定庚午(1210)冬,始为和剂局于中门之内,招名医一人躬诊,视修制之事,吏一人佐焉,掌凡出入之籍,工一人供凡役。创惠民局于大门外,一吏掌之,月一易,所以易其劳,革其奸也,主簿兼督之,所以重其事也。”,并修建“安养院”[注](宋)陈宓《复斋先生龙图陈公文集》卷九《安溪县安养院记》:“某来兹一年,目所伤恻,乃相地于近县西南,立屋十四间,庖湢粗备,名曰‘安养院’以待之。”,使鳏寡孤独、疲废残疾者有所居;知江西南康军,时遇灾荒,“奏镯其赋十之九。会流民群集,宓就役之,筑江堤,而给其食。”[2](卷四百零八,列传一百六十七,12312);改知南剑州,时大旱疫,陈宓革除积弊,亲赴延平溪源庵祈雨,并减轻赋税,缓解灾情。陈宇秉承家风,不忽孝礼,以大理正知梧州军,“岁旱,手写救荒十余事行之属县,米适四集,人以不饥。建炎盗起,增额且半,累疏,仍旧。流徙来归,猺獠帖然以安”[3](卷二十九,386)。陈宓之子陈圭“淳祐间知潮州,以惠民、养士为政”[10](卷一百八,3240)。刚至潮州,陈圭就急于探访民生疾苦,对“互送风宜、对折重破等例糜公家缗钱者,痛禁绝之”[11](卷七七八一,364),宽民减赋,锄奸击强。陈氏族人继承和实践了朱熹爱民如子的理学思想,且将民为本的优良传统代代相传。
三、陈氏家族理学思想的传播流衍
陈氏家族继承朱子之学,形成以“忠”、“仁”为主要内容的理学思想。在世代传承中,他们不仅努力践行,还积极传播正统理学。如前所述,陈俊卿与朱熹过从甚密,因敬仰朱熹的学识和品德,遂曾多次邀请朱熹至家中为子孙授业。故陈氏家族子弟中传播朱熹理学思想者众多,如李清馥所言:“莆中传朱子之学者,方、陈二家子弟最盛,其余诸贤亦多彬彬林立。”[3](卷十九,302)方、陈指的是方次云、陈俊卿两个理学家族。陈氏家族致力于理学思想传播,形成家世学派,李清馥将其析为“莆阳陈氏家世学派”[3](卷二十九,384)“龙图陈复斋先生宓学派”[3](卷二十九,389)。
在陈家众多子弟中,陈宓对朱子之学见地尤高明渊粹,且倾注毕生精力传播理学思想。在为官期间,陈宓极其重视书院建设,组织刊修理学书籍,把朱熹著作列为教材,亲自为诸生讲学。晚年辞官归隐,陈宓居家建仰止堂,吸引许多理学之士前来问道,遂形成仰止学派。其子陈圭铭记祖训,秉承家风,在地方为官时仍致力于书院建设,传播理学。
(一)书院建设
南宋书院发展极为鼎盛,书院数量、规模皆超于前代,许多文人雅士集结于此,著书、讲学、交友等。朱熹亦是注重书院建设,亲自创建“寒泉精舍”“武夷精舍”“考亭书院”等,且兴复“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将书院视为著述讲学、传播理学的重要场所。陈宓受朱熹影响甚深,以建朱文公祠、拜文公像、俯仰文公旧迹、拜谒朱子墓等方式表达对先师的缅怀;在南康知军任上,他倡修白鹿洞书院,且为诸生讲学,弘扬理学思想。尤其在出知南剑州期间,“陈宓……仿白鹿洞规制,创延平书院,延明儒主教事,置田以赡生徒。他善政尤多。”[5](卷三十八,1108)陈宓大力兴建延平书院[注]关于陈宓创建延平书院的时间考证,可参看方彦寿:《关注民生与书院建设的朱门弟子陈宓》,《哲学与时代: 朱子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512-522页。,且捐俸禄购买学田以赡生徒。
陈宓在创建延平书院时遭受非议,据其在《回真西山书》中所言可知,好友真德秀[注]真德秀(1178—1235),一字希元,一字景元,号西山,福建浦城人,朱熹再传弟子。给予宽慰。陈宓在信中也向好友言明建书院的初衷:
延平书院以缓实息,盖此郡儒宗名师磊落相望,而数十年来,自廖槎溪外,士风不振。人知利禄之可慕,不知义理之可悦。当此公私赤立之余,拔贫为富,诚非易事。念龌蹉庸陋之纵,岂能保其及见岁丰。此少正即之诛,孔圣所以果决而不疑也。不及此时为之,后日徒抱后时之悔。今已十成六七,尽五月可讫事,妄求大笔纪之。[6](卷十一,383)
由此可知,陈宓创建延平不是为了贪慕名利,而是希望通过教化,改变当地的不良士风。在《与傅忠简札》中,陈宓详细告知了傅伯成[注]傅伯成(1143—1226),字景初,号竹隐,晋江人,朱熹弟子。宝庆二年卒,谥忠简。书院的地理位置、内部设置等。
延平为龟山授业之地,自罗仲素学愿中三传而至朱文公,实分派于伊洛。士论谓宜即城南创书院,若白鹿之为者。某以非才不敢当此,偶择地南山,距城百步,一水间之,万山环抱,众咸曰宜。乃立屋辟地,为礼殿,为道南堂,取龟山自洛辞明道归,明道有“吾道南矣”之语。其上为尊经阁,阁之东为诸先生祠,西为四斋,曰中和、曰忠恕、曰明诚、曰敬义,斋各三房,别为职事位四。经始三月,此月甲子告竣事,合大夫士释菜于先圣先师。向庆之新刻三书申纳,恐尊慈欲知此郡士风之好尚,而某之不揆妄作之所由也,不胜惭悸。[6](卷十一,377)
同时,陈宓又在与真德秀信中,阐明延平书院的建设情况:
书院以此月甲子告竣事,合乡之士七十人,面释菜于先圣先师。经始于中春,阅半载而成,为堂四楹四。道南,取明道别龟山语也。上为尊经阁,阁之东为诸先生祠,由周而下,至黄先生。礼殿居其右,用跪坐像,刻木为之。殿之东,为四斋,曰中和,曰忠恕,曰明诚,曰敬义,斋房各三。[6](卷十一,385)
陈宓在书院中设祠堂,以祀“延平四贤” 杨时、罗从彦、李侗、朱熹,及理学大师周(周敦颐)、张(张载)、二程(程颢﹑程颐)﹑廖德明、黄榦诸贤[12]。从其所设四斋“中和”、“忠恕”“明诚”“敬义”,可看出陈宓理学的主要思想,表明对士人学子所具备的理学品格要求,反映其欲以书院为依托传播理学思想,用意明显。
书院落成,陈宓邀请理学诸友前来观摩,作《延平书院落成柬诸友》二诗以记之,撰有《申请延平书院敕额劄》奏请朝廷赐予匾额。于此同时,陈宓还礼聘朱熹门人蔡念成为堂长,见其文《南剑请蔡堂长念成书》,并由朱子高足李燔订立学规。又极力诚邀朱子门人杨复、真德秀、李燔、赵师恕、蔡元思、邓邦老等前来讲学。如《回真西山书》:
始能招致公诲之贤,某所深敬。若果蒙执事辱临书院,则当遣人屈之,一来以惠学者,岂非至幸!某庸拙不才,将一年于此矣,及民无毫发而因袭弊例,每见前辈善政未尝不内愧面热。万一得亲承警诲,实郡人之幸。[6](卷十一,383)
此外,任延平书院堂长者,还有邓邦老、林羽等。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邓邦老,以字行,将乐人。朱子门人陈宓守延日,以邦老道德隆重而且耆年,延入书院,与李燔、林羽、蔡念成、杨复、余道夫、李伯武、赵师恕为堂长。”[3](卷二十二,321)
延平书院名师荟萃,为更好地传播理学,满足书院的教学所需,陈宓不遗余力地主持刊刻理学书籍。从其与友人与李燔、杨复的书信中可知,陈宓屡次提及刊刻书籍相关情况,如刊书的目的,参与刊刻的人选,版本的筛选,刻本的删定等。
勉斋先生晚年得闲,《通释》一书,尽写圣贤心术之微,读者如客得归;《孝经本旨》切于世教,二书皆可锓板,以惠学者。它日某所愿为武伯本,某已传得《丧》《祭》二礼,《丧礼》已毕,《祭礼》更须入注疏,俟它日抄录,以广其传。先生永已,孰不痛心,赖有深友,以永其脉。[6](卷十三,422)
某两蒙赐书并示教,《中庸口义》精密著明,不胜感伏,已传诸友,开发不少。《家礼本末》可入后序,《祭礼》若得尊契丈,自来春一力删修,使黄先生本意坦然明白,惠学者多矣。大纲既得,只是日课不懈,久自成书。乡中所刻《通释》,当时苏教惮于多费,若他时刻全书尤佳。但后生有志者,只据今本互读,亦自自足矣,大抵读者少,亦是难得有常,人拨剔他事,刻心立志,若泛泛应酬,工夫作辍,诚是可畏。某正坐此患,缘一家内外之事,皆丛于一身,又有索书之债,日不暇给,加以大字尤拙,索者无虚。[6](卷十三,423)
见所是正《仪礼解续》一策,与潘丈同窃叹服,此非是细心磨礲,积功不
已,何由至此,当寄南康刊修,为学者惠不少。[6](卷十三,423)
《刊误》《本旨》先拜纳二本。《通释》已刊三百面,更半月可见次第。《礼书》亦已抄就,接续刊之。[6](卷十六,468)
礼书成编,告之先生祠下,祝文典实,读之怆然。跋语合在后,与图式共作一册,今以在前非是。因书当告郑教,误字不能保其无施,刊修可也。[6](卷十三,423)
见刻勉斋先生《孝经本旨》已成,纳呈一本,《论语注义》《问答通释》次第亦成,此书出于《论语》,可无遗恨矣。[6](卷十三,420)
《礼书·丧礼门》刊刻极佳,且不甚误,非史君与诸人精勤校定,未易至此,甚善。今纳去十六册,有误字处已改。幸白黄堂,速修正。《祭祀》必已毕工,今有七十券,望为印《礼书》前后全帙,各印四部。印郡斋所刻《学规》《学则》各五本,有余则多印,不足则据所发券减之。[6](卷十二,410)
陈宓如此致力于延平书院建设,可见其以培养理学人士为己任,弘扬理学为目的,尽传播理学之义务。陈圭谨记陈氏家风家训,效仿其父陈宓,致力于韩山书院建设,传播理学。淳祐五年(1245),陈圭“差知潮州。至州,首以访民疾苦为急……锄奸击强,亲儒讲学,一守复斋家法。丐祠,得请,主管台州崇道观,齐民惜之。”[11](卷七七八一,364)在《永乐大典》转引《三阳志》中也有详细记载:“淳佑乙巳,陈侯圭以复斋嫡嗣来守是邦,尤切如意。春秋课试,亲为命题,讲明四宁书及濂洛诸老议论,以示正学之标的。捐金市朱文公所著书,实于书庄,与士友共切劘之。又刊复斋所书仁说于二壁,以广诸生之见闻。拨钱一千五百贯,置田益廩。增塑周镰溪、廖槎溪二先生像,并祠其中。”[13]72陈圭任职期间积极建设韩山书院,使韩山书院拥有更充足经费进行教学,其在传播理学思想的同时,肩负起了培养士风、作育人才的责任。
(二)建仰止堂
陈宓晚年辞官归隐,潜心研究学术,在其年少时聆听朱熹讲学之所,建仰止堂。黄榦作《仰止堂记》以记之:
仰止堂者,丞相正献公旧第之东偏,晦庵文公朱先生尝馆焉。文公乐其道而忘人之势,不远千里而勤馆人,正献公乐道而忘势,折节行馆而与之友,二公之在此堂,道相与也。堂之面其山曰壶,公峻拔端重,若正人端士翔拱而进也。文公之馆于此,正献公之子皆抠衣焉,太府寺丞宓,长而益嗜学,思文公而不得见,登其堂望其山而如见其人焉,取高山仰止之义以名之,既与朋友讲习于其中,而属榦为之记。[6](拾遗,573)
仰止堂建成之后,陈宓亲自制定规约。在《仰止堂规约序》中,陈宓表明其建仰止堂的用意,阐释其学问渊源,以及对学子的期望。仰止堂规约的具体内容包括:“辨志”“致知”“正心”“修身”“处事”五个方面:
辨志:
人之为人,必先辨志,毫厘之差,千里之异。儒有二途,小人君子;学有两端,为人为己。君子喻义,小人喻利。为己者诚,为人者伪。轻利重义,物我一视;拔伪存诚,隐显一致。凡我同心,请加审谛,透此二关,方是小憩。
致知:
人心有知,在致其极。理本无形,惟物是格。物无精粗,各有其则。近而修身,远而家国。大而天地,微而草木。往古来今,循环代续。心之所感,喜怒欣戚。身之所接,臭味声色。一家之内,父子主仆;一国之中,刑政礼乐。天高地厚,浑沦磅礴,动植生成,鸢飞鱼跃。考诸往古,治乱因革。揆厥来今,变通酬酢。一理弗明,不免漏落;一义弗精,立见乖错。所以穷理,贵乎该博;所以临事,贵乎审度。方其用功,一一累积。及既会融,一乃贯百。孰谓格物,惟物扦格;孰谓虑事,不必灭悉。凡我同志,要当深识,毋贪近功,一蹴至域。
正心:
修身:
人之一身,百体皆具。苟失其则,易置冠履。耳目无加,手足无措。仪容顺正,筋骸乃固。头容要直,项颈中峙。视必聚精,听必倾耳。色欲粹回,声从喉起。口如守瓶,鼻如嗅馨。回颐垂颔,脊挺肩平。手效抱鼓,足毋箕踞,立微罄折,坐若泥塑。堂上接武,堂下布武。周旋中规,折旋中矩。以此律身,外邪敢侮。体胖心正,貌肃神凝。为学则固,察理必精。克勤小物,大德以成。凡我同志,勿怠勿轻。
处事:
欲正其义,不当谋利;欲明其道,不必计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徒见小利,难成大事。小善必为,勿谓无益;小过必改,勿谓无伤。事务则立,不豫则废。时至则行,未至勿远。临事不敏,易至失机。处事欲速,必有不连。疑而勿询,犹正墙面。谋而无断,作舍道傍。仕止久速,和任清忠。各当其司,以集大成。富贵贫贱,患难夷狄,素位而行,无不自得。横逆之来,反己自修。人非我是,甄瓦虡舟。威武所加,孰不震休。自反而缩,虽死弗屈。[6](拾遗,568-569)
从规约的具体内容可知,陈宓意在弘扬朱熹理学思想,可见其对朱熹的敬仰和思念。
陈宓所建仰止堂吸引了许多理学人士前来讲学、问道,形成仰止学派。在陈宓门人中,黄绩[注]黄绩(1196—1266),字德远,莆田人。有志于道,“中年还里,闻陈师复、潘瓜山得朱子之学于黄勉斋,遂师事之。集同志十余人于陈氏仰止堂,旬日一讲。及师复、瓜山继卒,遂筑东湖书堂,请田于官,春秋祀焉。”[3](卷三十四,475)黄绩之子黄仲元,又励志前修,能传承家学,“少刻意周、程、张、朱、吕、真、魏及父所传潘柄、陈宓之书,以其余力抄唐宋名文二百余家,文学为一时推重。”[3](卷三十四,476)黄绩弟子郑献翁,“以绩之子仲元及其徒林应承倡仰止之学,绩东湖之祀。”[3](卷三十四,475)故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称为“黄德远先生绩学派”。陈宓、黄绩、黄仲元等理学人士,他们一生究心于朱子之学,躬行、发扬理学,为朱熹理学思想在莆田地区的继承和流传,做出重要贡献。
四、结 语
陈氏家族理学渊源深厚,通过探究陈氏族人与朱熹及其他理学家的交游,可知其理学思想主要继承朱子之学。在此基础上,陈氏族人作了进一步阐释,形成以“忠”和“仁”为主要内容的理学思想。陈氏族人继承家学,守家法,以践行理学之宗旨,追求“内圣”与“外王”兼具的理想人生。他们忠君爱国,仁勇刚毅,以仁人之心行仁政,造福百姓。在躬行理学的同时,他们还积极传播理学思想,陈宓创建延平书院,组织刊修理学书籍,邀请朱门弟子真德秀、杨复、李燔等人讲学;晚年居家建仰止堂,吸引许多理学之士前来问道,形成仰止学派,为朱熹理学思想得以在莆田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总之,通过对陈氏族人的生平、交游、师承、著作、理学实践等方面的研究,考察陈氏家族理学的渊源、实践和传播,对了解莆田地区理学的发展,有一定的代表性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