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成为RCEP谈判之 “钉”的原因分析及近期立场变化

曹广伟 陈思凡

【内容提要】自RCEP进程开启以来，印度的态度一直犹疑不定，现已成为阻碍谈判的RCEP之 “钉”。文章首先从应对世界贸易体系变革，缓解美国贸易战火压力，谋求经济利益或避免经济损失三个方面，揭示了印度参加、滞留于RCEP谈判的根本原因。再从产业发展入手，探讨印度谈判立场的形成与演进，发现保护稚嫩的制造业发展、推进优势服务出口构成了印度强硬谈判立场的核心要素。最后，文章探讨了近期印度谈判立场的变化，发现印度在保持强硬姿态的同时，也为未来谈判预留下交易的空间；同时也指出印度为谋求更有利的协议条款，逐渐走上 “以拖待变”之路。各方要想推进谈判、达成协议，将不得不强化对印度施压或增加利益诱惑，引导它做出实质性让步。

一、问题的提出

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 （RCEP）是东盟及其自由贸易伙伴国发起的自由贸易谈判，希望在成员国之间削减关税和非关税壁垒，达成一个现代、全面、高水平和互惠的自由贸易协定，建立起16国统一开放大市场。RCEP已经走过个年头，历经2次领导人会议、16次部长级会议、27轮谈判，以及无数次的双边、多边磋商，但至今依然无法结束谈判、达成共识。导致RCEP谈判迟迟无法完结的根本原因在于，印度与各方在关税削减、技术人员跨境流动上分歧严重。谈判中，印度就像拆迁时的 “钉子户”一样，坚持自己的条件和要价，不愿妥协退让，导致谈判进程被耽搁、被延误，逐渐成为RCEP谈判之 “钉”。

近年来，学界对于印度在RCEP谈判中的态度及其背后原因进行了比较全面的分析，主要集中在印度参与RCEP谈判的正向激励和阻碍原因分析。关于印度参与RCEP的正向激励主要集中于三点：一是RCEP是印度应对CPTPP的战略缓冲。印度暂时不具备加入CPTPP的能力，而CPTPP等自贸协定的外溢效应又将对非成员国造成巨大的负面冲击，①李好：《印度参与 “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谈判的动因及制约因素探析》，《亚太经济》2014年第5期，第75-78页；贺平：《印度对RCEP的政策取向：症结与出路》，《国际问题研究》2016第4期，第75-88页。借助区域经济一体化缓冲CPTPP压力成为印度参与RCEP谈判的重要动因。二是印度有意借助RCEP推动其服务贸易出口。印度在服务业的优势比较突出，服务贸易占其出口贸易总额的三分之一，印度有意借助RCEP谈判，推动各方开放服务贸易市场，推动本国的信息技术服务出口，以助推经济增长。②张彬、张菲：《RCEP的进展、障碍及中国的策略选择》，《南开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第122-123页。三是印度希望借参与亚太经济合作之机，扩大在“印太”事务中话语权，协同东盟、日本、澳大利亚共同构筑稳定的亚洲秩序。③Jagannath P.Panda，“Factoring the RCEP and the TPP：China，India and the Politics of Regional Integration”，Strategic Analysis，Vol.38，No.1，February，2014，pp.49-67.印度积极参与RCEP谈判有助于产生更大的产业内贸易流动；又将增加印度参与东亚地区生产网络和供应链的方式和手段。④Das，Ram Upendra，Jay Dev Dubey，“Mechanics of Intra-Industry Trade and FTA：Implications for India in RCEP”，Research and Information System for Developing Countries：New Delhi，2014，RIS Discussion Paper No.190.

而有关印度迟滞RCEP谈判的原因分析，学界给出了如下解读：首先，印度与各成员国之间贸易逆差逐年递增，使得印度对开放市场持更加谨慎的态度。⑤李好：《印度参与 “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谈判的动因及制约因素探析》，《亚太经济》2014年第5期，第75-78页。当前，印度同RCEP主要成员国之间存在不同程度的贸易逆差，其担心一旦开放市场各国商品大量涌入将进一步恶化印度贸易形势。其次，在RCEP框架内，印度平均关税最高，在与中国、日本、韩国等强劲贸易竞争对手谈判时，坚持拒绝大幅度削减关税，希望继续利用高额关税抵御外来商品冲击。①张彬、张菲：《RCEP的进展、障碍及中国的策略选择》，《南开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第122-130页。第三，印度国内的反全球化，反自由贸易思潮的影响。印度国内反对自由贸易的传统由来已久，印度工商业者普遍认为，本国经济贸易政策主要受国内社会形势的影响，区域经济合作对印度的正面影响甚微，不愿对自由贸易谈判做出过多让步。②贺平：《印度对RCEP的政策取向：症结与出路》，《国际问题研究》2016第4期，第75-88页。印度国内一些学者和政府官员对印度市场是否能够经受自由贸易的考验，持高度怀疑态度，因此对自由贸易谈判并不热心。

目前学界对印度参与RCEP谈判的态度和立场给予了比较全面的分析，但大多停留在策略分析和政策解读之上，缺乏基于体系结构变迁和国内因素推演的深层次剖析，无法在学理上对印度缘何进退维谷给出深入、自恰的解释。本文以 “印度成为RCEP谈判之 ‘钉'的原因分析及近期立场变化”为题，从印度的产业结构、经济发展、出口竞争力等方面剖析印度阻碍RCEP谈判的内在原因；并在世界贸易体系重构、美国贸易施压的国际背景下，探讨近期印度参与RCEP谈判的立场转变和策略调整；进而研判RCEP谈判的路径选择和未来可能。

二、印度成为RCEP谈判成功与否的关键

2018年，随着 《全面且先进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 （CPTPP）和 《欧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PA）达成，东亚各国逐渐将贸易自由化的谈判重点转向RCEP，希望尽快完成世界上最大贸易集团的构建，书写新型多边自由贸易体系的新篇章。如，日本一改 “警惕中国掌握区域一体化主导权，以高水平自由化牵制RCEP进程”③曹广伟：《亚太经济一体化视域下CPTPP的生成机理及其后续影响》，《商业研究》2018年第12期，第92页。的传统思维，全面致力于RCEP谈判，敦促各方展现更大包容性和灵活性，尽最大努力在2018年底 （2019年底）达成基本协议，尽快在本地区建立一个自由、公平和以规则为基础的市场，以形成对美国保护主义的牵制；④《安倍呼吁尽快达成RCEP成员国在诸多问题上争执不下》，参考消息网，2018年7月2日，http：//www.cankaoxiaoxi.com/finance/20180702/2286930.shtml.同时借助参加CPTPP、日欧EPA和RCEP三大贸易集团的身份优势，确立在亚太贸易体系重构中的主导地位。中国面对CPTPP和中美贸易战的挑战，逐步转向亚太地区寻找经济机遇、出口市场，期望在深度一体化的合作中缓冲压力、渡过难关。因此，不得不在区域自由贸易谈判中采取主动，积极推动RCEP谈判各方化解争端、弥合分歧，以尽早结束谈判为第一宗旨。东盟也在CPTPP签署生效的压力下调整策略，逐渐向日、澳、新提出的高水平自由化立场靠拢，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与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发达国家的意见分歧。韩国政府提到，RCEP包括东盟、印度、澳大利亚等韩国 “新南方政策”的核心据点国家，有利于韩国企业进军 “南方市场”，拉动韩国贸易投资的进一步发展，对于早日完成谈判充满期待。谈判各方已充分认识到，亚太邻国适宜构建区域自由贸易协定、形成贸易伙伴关系，①Park I，“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 in East Asia：Past and Future”，Development Policy Review，December 12，2018.尽快完成RCEP谈判，有利于增强和完善区域供应链和价值链，有利于维护地区贸易自由化和便利化、支持全球自由贸易，有利于促进地区经济增长和经济全球化，多次对外发出支持基于规则的多边主义和自由贸易的明确信号。②《李克强出席第二次 “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领导人会议》，载 《人民日报》2018年11月15日，第二版。经过各方努力RCEP谈判已取得一系列重要进展，截止2019年8月第七次部长级会间会，谈判在市场准入方面，超过三分之二的双边市场准入谈判已经结束，剩余谈判内容也在积极推进；在规则谈判方面，新完成金融服务、电信服务、专业服务3项内容，各方已就80%以上的协定文本达成一致，余下规则谈判也接近尾声。各方重申要继续保持积极谈判势头，务实缩小和解决剩余分歧，实现2019年年内结束谈判的目标。

但谈判中，印度在关税削减和服务贸易领域的强硬立场，成为各方难以逾越的障碍，迫使RCEP谈判的预设时限一再推迟。2015年8月，各方在第三次部长级会议期间，经过艰苦谈判最终就货物贸易初始出价模式达成一致，同意协定生效即取消65%的进口商品关税，10年内扩大到80%。但2016年，印度却提交了一份 “三级免税列表”的关税出价单：东盟80%的商品免税，日本、韩国65%的商品免税，中国、澳大利亚、新西兰42.5%的商品免税，拒绝进一步开放国内商品市场。各方对印度节外生枝的 “三级免税体系”，以及坚持关税保护的谈判态度颇为不满，威胁要么继续削减关税，要么离开RCEP谈判，并要求其回归 “一级关税体系”。①Arun S.Suhasini Haidar，“Trading Bloc to India Cut Tariffs or Exit FTA Talks”，April 20，2016，https：//www.thehindu.com/news/national/trading-bloc-to-india-cut-tariffs-or-exit-fta-talks/article8495314.ece.面对其他成员国压力，印度不得不放弃 “三级免税体系”，提出制订对本国的自由贸易伙伴 （东盟、日本、韩国）和非自由贸易伙伴 （中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稍有差别的 “二级关税列表”，该提议虽然获得其他成员国认可，但也被提醒二者差别不能过大，最好控制在2%-4%之间。

2017年后，交叉参与TPP的成员国提高商品免税要价，各方同意在延长过渡期限的前提下提升商品免税比重至90%以上，但印度在河内部长级会间会上提交的修订后的取消关税报价整体也未超出80%，且要求延长中国商品免税的过渡期至20年以上，严重违背RCEP建立高质量自贸区的目的。2018年，各方积极努力、加快谈判的步伐，相继结束争端解决、技术法规与合格评定程序、卫生与植物卫生措施三个章节的谈判，使规则领域谈判完成数达到七个章节，另外还有三个章节也基本接近结束。但大家关注的印度市场准入却进展不顺，印度与各方在关税削减问题上分歧依然严重。印度坚持以 “80%”为基础，实施 “差别性”取消关税，级差为 “6%”，即对其他成员国商品免征关税的范围在 “74%-86%”以内，并拒绝让步；与大多数成员支持的 “20年内，成员国中已签订双边自由贸易协定 （FTA）者，取消关税品种比例设为90% ～92%；印度和中国等未签订FTA的国家之间允许例外，但原则上设为86%，并分别上调自由化率”目标之间存在巨大差距。鉴于印度与各方分歧严重、短期内无法弥合，各方在RCEP第二次领导人会议上不得不放弃2018年结束谈判的雄心。印度强硬的立场和不妥协的态度已经且正在塑造着RCEP谈判艰难、坎坷的历程，印度也就成了RCEP谈判路上最难攻破的 “堡垒”。

三、印度加入RCEP谈判的原因分析

既然印度对RCEP谈判怀有诸多不满，且与各方在市场开放、服务业准入等方面存在难以调和的分歧，为何它又坚定地参与了谈判？并且在被多次警告“其强硬的立场已严重阻碍谈判进程，希望在没有印度的框架内继续RCEP谈判”后依然如故，既不愿为结束谈判做出实质性的让步和妥协，也不愿退出或暂时离开RCEP，为其他各方让开前行的路。

（一）世界贸易体系加速重塑，RCEP成为印度参与新一轮经济规则调整的有效载体

全球金融危机后，美欧国家眼见多哈回合谈判停滞，陈旧的WTO规则无法满足全球价值链和经济新业态发展需求，于是抛开WTO谈判框架，开启大型自由贸易区谈判——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 （TP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 （TTIP）和日欧经济伙伴关系协定 （EPA）。欧美国家瞄准21世纪经济发展需求，坚持自由、公平、透明、互惠的原则，进一步深化以货物、投资和服务为主体的传统议题，拓展横向议题覆盖领域，持续推进深度一体化议题，将更多精力转移到成员国国内规制的协调，希望达成 “全覆盖、宽领域、高标准”的21世纪自由贸易协定。目前，虽然美欧因分歧严重导致TTIP无果而终，但日欧经济伙伴关系协定 （EPA）在双方努力下最终达成生效，一个连接亚欧大陆两端、覆盖6亿人口，占世界经济规模27%、世界贸易37%的全球最大自由贸易区自此诞生。依据协定，欧盟将逐步取消包括农产品在内约99%的日本商品关税，日本也将最终取消94%欧盟商品关税。①《日欧EPA正式生效，日本对欧出口汽车关税8年后彻底取消》，中国经济网，2019年2月13日，http：//intl.ce.cn/sjjj/qy/201902/13/t20190213_31461728.shtml.协定还纳入了数据流通和知识产权保护等广泛领域的规则，日欧希望以此为模板推进WTO改革，迫使中印等发展中国家接受国际经济规则朝着高水平、高标准演进的现实。

TPP也以CPTPP的形式再现，标志着占全球生产总值 （GDP）13%、拥有超过5亿人口的新经济圈由此诞生，环太平洋11国将逐渐取消98%的商品关税。CPTPP在投资、贸易、服务领域实施的一系列全覆盖、高标准自由化措施将推进缔约国边境和边境内措施的 “双开放”，有效消除阻碍国家间经贸交往的壁垒阻碍，构建起涵盖整个区域的自由、开放市场。CPTPP所形成的规模效应和贸易转移效应，对区域外国家形成巨大压力。如韩国、泰国、印度尼西亚等国已公开表示希望加入CPTPP；而部分距离CPTPP标准差距较大、尚不具备加入条件的国家将不得不另觅他途，通过融入其他贸易集团的方式缓冲投资贸易转移压力，避免被新一轮经济一体化边缘化的危险，如印度和中国。目前，CPTPP已开启第二轮增员扩张谈判，声言对所有符合其要求、接受其标准的国家和地区开放，意欲在CPTPP轨道上构建亚太经济一体化。

特朗普政府执政伊始，就力推 “美国优先”战略，强调买美国货、雇美国人，让美国再次强大。为推动制造业回归，美国在全球发起贸易战，凭借其广阔的国内市场和超强的经济实力迫使贸易伙伴做出有利于自己的政策调整和关税让步。摄于美国的关税 “大棒”压力，西方国家开启了一场致力于 “零关税、零壁垒、领补贴”的高标准贸易谈判。韩国接受美国要求，重新修订了 《美韩自由贸易协定》，同意进一步开放汽车市场，提高免检进口美国车上限，以换取美国对其钢铁出口的关税豁免。《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最终按照美国意图进行了大幅修改，商定零关税汽车零部件的原产比例由62.5%提高到75%，且40%-45%的零部件须由时薪不低于16美元的工人生产，加拿大向美国开放3.5%的乳产品市场；加拿大和墨西哥基本获得了出口美国汽车的关税豁免，但接受配额限制。随着 《美韩自由贸易协定》和 《美墨加协定》的达成，欧盟和日本也被迫同意与美国开启双边贸易磋商，消除关税和非关贸易税贸易壁垒，以解决与美国存在的贸易失衡问题。谈判中，不同于欧盟、日本专注于高水平自由化的选项，美国更加强调公平、对等的自由化，主张贸易伙伴国也应和美国一样全面削减各领域关税和非关税贸易壁垒，调整边界内规则以消除投资、贸易障碍。

发达国家之间一系列贸易谈判的开启和自由贸易协定的达成，预示着美、欧、日正在打造努力一个 “自由、公正、对等”，对内开放、对外封闭的 “大西方”自由贸易区，重现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贸易界限，将世界重新划分为发达国家集团与一盘散沙的发展中国家。新一轮贸易谈判进一步凸显了美国坚持的 “自由化”、“公平性”两大核心原则，未来可能迫使印度接受发达国家标准，放弃在发展中国家标签下享受的差别待遇和例外条款；印度若想在未来的贸易体系中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将面临削足适履、二次 “入世”的窘况。面对体系变革的重大压力，印度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国际定位和贸易战略，避免在秩序调整中掉队或被边缘化将是其首要考量。就如印度前商务部长拉吉夫·凯尔所说，“印度不能孤军奋战，必须成为RCEP协定的一部分”。可见，加入RCEP已成为印度实现其 “东向”发展战略，化解体系性压力的最便捷、有效的途径，有助于它深度嵌入最具活力亚太生产价值链、贸易价值链，依托区域贸易集团的力量应对世界贸易体系变革、减缓CPTPP冲击，规避世界经济变动的风险。同时，印度也将借机拓展自己的自由贸易伙伴关系网，深度参与区域经贸秩序的重塑，提升印度在亚太区域经济话语权，并在未来的国际经济秩序制订中占据一席之地。

（二）印美贸易摩擦日重，印度希望在RCEP中寻求战略依托

如上文所述，印度为改善经济结构、提升就业水平，大力推进制造业发展。但当 “印度制造”遇上 “美国优先”之时，印美之间的理念碰撞、贸易摩擦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美国认为在美印贸易关系中，印度利用不公平的贸易政策扩大对美出口、阻碍从美进口，抑制美国制造业回归、剥夺了美国产业工人的就业机会。美国政府历来对印度的制造业战略、知识产权规则及其执法不严颇具微词，从价格低廉的粮食采购，到政府消费的太阳能板，再到印度强调的数据本地化政策都触动了美国人的奶酪。为表达对印度高额关税的不满，特朗普政府于2018年11月惩罚性地取消了印度出口美国的50种产品 “零关税”优惠（包括农产品、织布机等在内）；特朗普还威胁对印度商品征收 “对等关税”，借以施压印度降低关税、打开市场。特朗普政府为兑现 “雇佣美国人”的承诺，大大收紧H-1B工作签证，对专业技术人员赴美工作设置了更严格的审查，印度IT公司恐成最大输家，依赖向美国输送人才维持的对美软件服务外包业务将受严重打击。印度迫于美国压力不得不主动示好，多次表示希望在协商中处理贸易关系，促进印美关系平稳、有序发展。2018年9月，双方在 “2+2”高层对话会议期间对贸易问题进行了商谈。印度寻求将美印双边贸易额从目前的1250亿美元增加到5000-6000亿美元，考虑仅为美国公司设立经济特区（SEZ）；并表示希望与美国另辟蹊径，携手开发第三方市场，化解印美贸易争端和谈判分歧。①《美印也要谈双边贸易协定？特朗普：印度给我打电话了》，第一财经网，2018年9月12日，https：//www.yicai.com/news/100025504.html.经过几个月的谈判，美印最终也未达成一项解决贸易摩擦的协议。

近期，印度又因实施电商新规再次引爆印美贸易战的硝烟。2018年底，印度产业政策和促进部出台了 《电子商务外商直接投资规定》，要求市场实体平台不能从单一供应商购买超过25% 的商品，不能直接或间接提供产品折扣，市场实体参股的另一实体的产品不能在本平台上销售，电子商务市场实体不得强制任何卖家在其平台独家销售任何产品。①Kirtika Suneja，“Draft Commerce Policy Champions India First”，July 31，2018，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articleshow/65206404.cms？utm_source=contentofinterest&utm_medium=text&utm_campaign=cppst.新规定打破了亚马逊、Flipkart和其他大型电商既往的经营模式，沃尔玛的产品无法在其旗下Flipkart平台上销售，亚马逊也无法销售其持股公司的产品，导致两大美国电商巨头在印度的销售额骤降。印度实施的电商新规自然招致美国的报复，特朗普再次强调将推动 《美国贸易对等法》，誓以高关税对因对进行还击。2019年6月5日美国政府以 “印度未能确保向美国提供公平、合理的市场准入”为由，宣布取消给予印度的普惠制待遇。受此影响，印度将有50多亿美元、2000多种输美产品关税上涨7%，成为特朗普上任以来对印度最严厉的惩罚。同年6月16日，印度决定正式实施一再被推迟的关税报复，对28种美国输印产品加征关税，主要包括杏仁、苹果、豆类、核桃、硼酸和诊断试剂等，税率提升高达40%-90%，将直接为印度带来约2亿多美元的关税收入，标志着印度也加入到对美贸易战的行列。

强调公平贸易的美国与注重保护国内产业的印度之间的分歧注定根深蒂固。美国多次指责印度是高关税国家，恫吓对印度商品征收对等关税，要求印度在多个行业向美国产品提供公平、合理的投资贸易条件和更加顺畅的市场准入，力促印度扩大市场开放，特别是美国资本在印度电商领域能够得到更多空间。而印度坚持自己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无法达到美国要求的 “全面开放国内市场”，应在关税减让、贸易政策制定上享受差别待遇；美国应当承认印美两国发展程度的不同，以及由此决定的贸易自由化水平差异，而一味要求印度以美国的标准推进贸易自由化，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随着印美贸易摩擦的升级，印度对美贸易条件正在恶化，美国商品大举进入印度市场，而印度对美商品输出却遭受抑制。面对美国的强大压力和贸易条件的恶化，印度担心独木难支，唯有融入世界上经济最具活力的亚太区域，以RCEP为战略依托化解美国贸易保护主义的压力。RCEP的创建还有助于印度调整优化对外贸结构，推动其朝着更加均衡化的方向发展，提升亚太经济体在其贸易格局中的比重，规避在商品和服务领域对美国的过度依赖。

（三）在区域一体化中获取经济利益，或避免更大损失

RCEP谈判涵盖16个国家，覆盖全球45%的人口，1/3的经济总量，近三成的贸易量和投资额，一旦建成将成为目前世界最大的自由贸易区。在当下单边主义兴起和全球化逆转的形势下，继续高举自由贸易旗帜的RCEP或将成为建设、维护自由、开放型世界经济的一大希望。印度参加RCEP的更直接的原因来自于经济收益的考量，希望在大范围的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中获取经济福利，更担心错失RCEP之后遭受更高大损失。

一方面，印度参加RCEP有助于其融入最具活力的东亚经济板块，获取贸易利益、促进经济增长。RCEP一旦建成将有效削减成员国之间的关税和非关税贸易壁垒，为各国贸易交往、人员流动、相互投资搭建起更加自由、统一、开放的大市场。依据关税同盟理论，RCEP在自贸区范围内大幅降低关税、统一原产地规则、消除大量非关税贸易壁垒，将为本地资本、货物和服务流动提供更加自由、便捷的环境，有助于实现本区域贸易、投资自由化，提升各方整体福利的提升，①陈淑梅、倪菊华：《中国加入 “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的经济效应——基于GTAP模型的模拟分析》，《亚太经济》2014年第2期，第125-130页。据亚洲开发银行研究测算，RCEP建成后将有力推动世界经济复苏和增长，至2025年将为全球增加6440亿美元的社会财富，相当于世界经济总量的0.6%。更重要的是RCEP建设将有效促进本地区经济增长，其中经济规模较小的国家获益更多，RCEP对文莱和越南GDP的贡献率将达到5.8%和5.1%。大型经济体也获益匪浅，RCEP对日本和印度的贡献率也将达到1.8%和1.7%。②“Asian Development Outlook 2013”，April 17，2013，http：//wcm.adb.org/sites/default/files/pub/2013/ado-2013.pdf国内学者的研究也在一定条件下验证了RCEP对印度经济的促进效应，在大幅削减关税的情况下，印度对成员国的出口将增加4.97%，进口增加3.63%，但会对印度造成0.92%的GDP减损；在成员国之间技术性贸易壁垒降低10%的情况下，印度对成员国的出口将增加3.80%，进口增加3.20%，GDP增加1.94%，两种情形模拟都有助于印度削除贸易逆差，但只有在同时削减技术性贸易壁垒的情况下才有助于经济增长。③张珺、展金永：《CPTPP和RCEP对亚太主要经济体的经济效应差异研究——基于GTAP模型的比较分析》，《亚太经济》2018年第3期，第15-17页。鉴于印度的经济体量和未来发展潜能，其参与RCEP将获益良多。同时参与RCEP国家的经济规模、发展程度、发展模式、社会制度和营商环境差别悬殊，不太可能效仿TPP达成高标准、高水平的贸易协定，将考虑各国不同的发展情况，给予设立特殊和差别待遇条款在内的适当形式的灵活性，并给予最不发达的东盟国家额外的灵活度，这对具有 “反自贸”传统的印度无疑会带来一丝宽慰，希望谈判中达成一份更有利于印度产业发展的RCEP协定，在借助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力量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能够规避对本国弱势产业的冲击。

另一方面，印度担心被排斥于RCEP之外，会遭受投资贸易转移，经济利益受损的危险。RCEP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取消或降低关税，更重要的在于其对非关税壁垒的消除以及由此带来的区域内投资贸易的自由化。如：在服务贸易、跨境投资等方面均给予外来资本、服务及其提供者国民待遇、最惠国待遇和相应的市场准入；实施便捷的海关和边境程序，促进海关管理与贸易便利化；以透明的原则拟订技术法规、标准，减少技术性贸易壁垒，便利投资和服务提供；鼓励缔约方建立有效的跨部门磋商和协作机制，促进监管一致性，确保RCEP市场上的商业主体享有开放、公平、可预期的监管环境；政府采购秉持透明、可预期的原则，确保对来自成员国的投标者和本国企业同等对待。一系列投资贸易自由化、便利化措施的实施将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各种投资、贸易壁垒，实现边境措施开放，进而构建起涵盖整个区域的自由、开放市场，促进区域内商品、资金、人员的流通和聚集，形成显著的投资贸易创造效应和规模经济效应。对区域外国家，RCEP将依然维持原有的关税、非关税保护措施，且为保证缔约方成为协定的主要受益者，RCEP还涉及原产地规则内容，对区域外产品和原材料采取歧视政策，导致非成员国产品难以进入成员国市场，此举必然刺激跨国公司从非成员国撤资，转而在成员国投资设厂、规避贸易壁垒。可见，RCEP生效实施势必对区域内、外造成差别性影响，区域内国家可以充分享受投资贸易创造效应和规模经济效应的好处，区域外国家不得不承担投资、贸易转移效应的成本。面对加入的可能收益，退出的潜在风险，印度政府虽然遭到国内各方质疑，却不得不做出加入谈判、留在RCEP中的决定，退出RCEP是印度不可承受之重。

四、印度强硬谈判立场的国内根源

虽然，进入21世纪之后印度加入多项自由贸易协议谈判，并与东盟、南亚邻国、日本、韩国等建立了自由贸易伙伴关系，但其对自由贸易的警惕意识依然没有改变。在 《印度—东盟全面经济合作框架下货物贸易协定》中仅同意最终给予东盟国家80%的商品关税减免，大大低于中国、日本、韩国，以及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与东盟达成的关税减免水平。同时，印度在已实施的印日、印韩和印度-东盟的自由贸易协定中的遭遇——贸易伙伴国商品涌入、贸易逆差大幅增长进一步强化了印度对自由贸易的忧虑。面对RCEP谈判，印度最大的忧虑来自对中国商品的恐慌，印度担心协议一旦实施，中国商品会在更为自由、便利的贸易条件下大量涌入，冲垮本国市场；其次，印度对RCEP专注于货物自由化谈判而忽视服务贸易，特别是对自然人移动规则心怀不满，认为RCEP条款限制了技术服务出口，对印度构成了不公平竞争。因此，对是否签署RCEP心情复杂、进退两难。

（一）印度制造业基础薄弱，其未来发展尚需保护

印度有着庞大的人口规模、廉价的人工成本、巨大的市场空间、广阔的发展机会，潜力堪比中国。在中国人力成本上升，产业优化升级，制造业向外转移之际，印度希望凭借其人口红利发展制造业，进而取代中国成为 “世界工厂”。2014年，莫迪政府推出 “印度制造”计划，试图模仿中国工业化发展道路，通过改革开放招商引资，利用劳动力人口规模优势发展制造业，将生产部门在GDP中的比重由2014年的16%提高到2025年的25%。但印度发展制造业受到复杂的国情拖累。硬件方面：基础设施落后、能源资源匮乏、工业体系不健全；软件方面：缺乏广泛受教育的高素质人口，强有力的政府、统一且相对平等的社会关系、开放的社会风气、自由的人口流动，很多城市根本不具备大型投资条件。“印度制造”正在以一种披镣戴铐的姿势奋力向前，很多产业需要在政府的扶持、保护下发展。

莫迪政府为发展 “新生”的制造业，在 “印度制造”的口号下大幅提升关税保护力度，控制外来商品流入，鼓励进口替代。2018年初，一次性提高40多种工业产品的进口关税，汽车零部件、蜡烛、风筝、太阳镜、灯具、打火机、洗漱用品、玩具、手表、鞋类和家具等产品的关税增幅均在4%-20%之间，果汁和加工食品的关税增幅达到25%-50%的水平。同年7月，又增加了76种纺织品的进口关税，8月再增加328种纺织品的关税。为各大手机品牌及其供应商将工厂搬往印度，实现手机零部件和整机生产本土化，莫迪政府多次提高手机产品关税，整机进口关税由10%提高到15%，再提高到20%；手机电池、麦克风、天线、手机侧键等产品关税提高到15%，可穿戴电子设备关税提高到20%，印刷电路板、显示组建等关税也达到15%。①朱颖： 《印度阻碍RCEP达成协议》，联合早报网，2018年12月8日，http：//www.zaobao.com/forum/views/opinion/story20181208-914159.面对印度关税税率提升、壁垒高筑的贸易障碍，部分手机品牌不得不将生产工厂搬迁到印度，以绕过壁垒抢占市场。目前，小米手机已在印度建立3家工厂，其在印度销售的95%以上的手机由印度生产；OPPO、vivo也已宣布在印度开建第二间工厂，据说OPPO两家工厂建成后每年将生产6500万台智能手机。韩国三星计划在印度建立其全球最大的手机工厂，投产后将使三星手机在印度的年产量达到1.2亿台；美国苹果的代工厂富士康也宣布将在印度投资3.26亿美元，生产更高端的苹果手机，预计这笔投资最多可创造25000个就业岗位。②据泰米尔纳德邦工业部长萨姆帕斯 （MC Sampath）称，富士康将投资250亿印度卢比 （约合3.56亿美元）来扩建该工厂，这笔投资预计最多可创造25000个就业岗位。在手机厂商落地印度的同时，一些配套的手机零部件公司也开始布局印度，从而呈现出手机产业链向印度转移的趋势。

印度已经踩着中国的脚印迈出了 “印度制造”的第一步，通过政策手段迫使手机产业链向印度转移，进而拓展到其他产业。印度政府正在以其庞大的国内市场为诱惑、高额的关税为壁垒，迫使各大手机品牌及其零配件公司在印度投资设厂，助力 “印度制造”。但此举也反映了 “印度制造”尚处于稚嫩期，需要在政府的行政保护或关税保护下发展。

（二）印度担心大幅降低关税，其制造业将遭受中国工业品冲击

印度三大产业失衡，第二产占比不足国内生产总值的30%，特别是标识国家工业化程度的制造业占比更是低于20%。在当前工业品贸易占主导的世界贸易体系中，印度国际收支连年入超。2018年，印度货物贸易逆差高达1874.5亿美元，比上年增长24.7%，其逆差主要来源于中国572.16亿美元、中东 （15国）652.31亿美元、东盟 （10国）210.94亿美元、韩国114.48亿美元，澳大利亚104.73亿美元等。印度与中东国家、澳大利亚的贸易逆差缘于矿产品进口，如中东的石油，澳大利亚的矿石、煤炭，具有不可替代性；而与中、韩和东盟国家的贸易逆差，则缘于机电产品、化工产品、能源产品、贱金属及制品等工业产品的大规模进口，①《2018年印度五大类进口商品的国别/地区构成》，国别报告网，2019年 3月 14日，https：//countryreport.mofcom.gov.cn/record/view110209.asp？news_id=63413.与印度刚刚起步的制造业存在激烈的竞争关系。

印度对在RCEP框架下降低关税充满警惕，尤其担心在更为自由、便利的贸易条件下中国商品大量涌入国内市场，冲击其基础薄弱、幼稚的制造业。印度前外交部长拉里特·曼辛格 （Lalit Mansingh）也承认：“过去的一些贸易协定降低了关税，使得外国公司在我们的市场中占据了更大的份额。但是，由于我们的制造业不够先进，我们没能很好地利用其它市场的关税优惠。”如印度-东盟自由贸易区开建，印度与东盟的贸易逆差逐年增加，由2005年的6.89亿美元，增长到2007年的54.86亿美元，2009年的63.75亿美元，2012年的100.26亿美元，2014年的123.80亿美元，2018年的210.94亿美元；印度-韩国自由贸易区创建后，也存在相似的贸易趋势，印度对韩国贸易逆差已由2008年的43.43亿美元，增长到2010年的58.18亿美元，2015年的94.41亿美元，2018年的114.48亿美元。②依据历年 《印度货物贸易概况》整理，国别报告网，https：//countryreport.mofcom.gov.cn/asian110209.asp？p_coun=%D3%A1%B6%C8.当前，中印尚未建立自由贸易关系，中国对印度的贸易逆差就连年增加，从2010年前的200亿美元左右，增长到2011-2013年间的360-390亿美元，再增长到2015年至今的500亿美元以上。③依据历年 《印度货物贸易概况》整理，国别报告网，https：//countryreport.mofcom.gov.cn/asian110209.asp？p_coun=%D3%A1%B6%C8.印度担心一旦将中印置于更为自由开放的RCEP框架之下，中国商品会利用更为自由、便利的贸易条件占领印度市场；印度制造业在失去关税的有效保护后将很难抵挡中国廉价商品的进入，届时印度市场会成为中国廉价商品的倾销地，危及印度刚刚起步的制造业健康成长。因此，印度坚持以高关税保护国内产业，使其免遭中国商品的打击。可见，中印两国同质性的贸易竞争关系成为阻挡RCEP达成的最大障碍。

同时，印度与RCEP其它成员国 （包括日、韩、印尼、马来西亚、澳大利亚）也存在不同程度的贸易逆差。印度担心国内企业无法和外国企业竞争，在完成RCEP谈判后，印度企业能否轻易进入东盟、韩国市场仍存在问题，而国内的药品和纺织品、钢铁、机电产品等项目可能在市场开放后遭受严重冲击。印度国内农业组织也对开放市场后可能面临的澳大利亚、新西兰农产品进入深感忧虑。可见，印度政商界对加入RCEP充满忧虑，担心 “印度制造”一旦置于RCEP的自由贸易竞争之下将面临更为惨烈的国际竞争，刚刚起步的工业生产可能遭受中国和东盟工业品的联合围剿。因此，基于保护国内市场的需要，印度对达成高水平贸易协定一直持审慎态度。

（三）“重货贸、轻服贸”的谈判结构，限制了印度技术服务优势的发挥

目前，服务业已经成为印度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占到国内生产总值（GDP）的60%以上，特别是其软件与信息技术服务业承接了大量的外包业务，稳居世界服务外包的头把交椅，成为全球软件、会计、医学、税务、电信等行业的服务出口基地，被誉为 “世界办公室”。2017财年，印度服务贸易进出口总额2561.52亿美元，其中出口1606.83亿美元，进口954.69亿美元，顺差652.14美元，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货物贸易逆差，是RCEP成员中主要的服务贸易顺差国，具有强劲的服务贸易竞争优势。其中，IT-BPM业出口就达1160亿美元，占2017财年印度服务业出口的72.2%，货物和服务出口总额的26.6%；承接的服务外包业务大约占世界外包市场1730亿-1780亿美元的55%，是全球最大的业务流程管理 （BPM）基地。①杜振华：《印度软件与信息服务业的数字化转型及创新》，《全球化》2018年第6期，第75-76页。印度在信息技术服务方面竞争力突出，在国际软件价值链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希望RCEP协议能为印度的信息服务业提供更加便利的流动空间。

同时，印度注重专业技术人才的培养，相继创建了6所印度理工学院和400多所工程技术学院，每年毕业多达一百多万名优秀的数理人才，为印度的IT行业提供了持续的动力支持。印度独特的教育模式，再加上其英语、文化和人力成本优势，培养了数以万计的优秀工程师，向美欧及中东地区输送了大量工程技术人才。目前，印度的IT人才已成为美国高科技人才的重要来源，美国政府、大学、科技、金融、制药、国防等重大行业，印度裔人才济济，牢牢占据中高层管理和技术核心，几乎各行各业的职业经理人都有被印度人占据的趋势。如2014年，美国政府为引进国外专业技术人员提供的H-1B工作签证，印度人占用了86%的名额；2012年在美国硅谷族群结构中，印度裔占总人数的6%，创办的公司占所有公司的15.5%，印度裔人才领导的公司占公司总数的33.2%。目前，印度工程师凭借其语言文化优势、强大的技术和管理能力，受到世界信息产业与科技产业的青睐，成为争相招揽的对象。

印度发达的软件和信息服务业，以及与之相伴生的卓越的专业人员队伍，奠定了其在RCEP服务贸易领域的突出地位，希望让更多的本国IT人才进入RCEP成员国市场，转移就业压力、扩大技术服务出口。与在货物贸易谈判中谨慎的态度相反，印度积极主张服务的跨境提供以及相应的技术标准、专业资格和许可证要求，①叶波、王荣华：《印度参与RCEP立场分析》，《国际商报》2019年1月18日，第1版。确保其国内专业咨询、技术人员能够获得更多的地区人才流动权力。印度希望RCEP谈判各方，确保以合理、客观、公正的方式来管理影响贸易的一般措施，确保不构成对跨境服务贸易的障碍；放松对商务人员的临时入境管制，特别是对以商业存在形式进入缔约国的专业技术人员的进出入的限制，探索推动自然人流动自由化的可行路径；希望在RCEP协议中纳入专业服务条款，如对律师、工程师及医生等专业技术人员流动所需的资格认定和相互承认，力图降低准入门槛，为专业技术人员的跨境服务创造条件；为服务和服务供应商提供国民待遇等。印度一再表示，愿意用关税减让，换取RCEP其他成员国的服务贸易自由化承诺，②章玉贵：《RCEP谈判的关键是印度》，《第一财经日报》2019年2月25日，第6版期待从服务贸易尤其是商业服务、软件与信息服务类（例如医生、IT技术人员）的贸易中获得更多的盈余，以弥补不断扩大的货物贸易赤字。

但RCEP更像一场传统的贸易谈判，着力于商品关税的削减，以实现区域内货物贸易的自由化、便利化。在服务贸易方面，东盟和中国担心印度专业技术人员的流入扰乱国内高科技领域就业市场，影响正在推进的服务业发展计划。因此，仅同意以WTO《服务贸易总协定》 （GATS）和 《东盟+1自由贸易协定》中的服务贸易承诺为基础展开谈判。各方基于自身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服务业竞争优势采取了各具特点的服务市场开放，但均对电信、信息服务作了较多保留，并对外国服务提供者从业资格、办公地点本地化、服务提供者数量作了严格规定。同时，各国基于维护国内政治、经济、社会稳定，往往对劳动力市场开放持相当谨慎的态度，担心外来人口冲击国内就业市场、挤占国民就业机会；随之而来的外来文化 “倾销”危及国家主权、安全和社会制度；外国提供的电信、信息服务危及本国的信息安全，使本国的网络缺陷暴露于可能的攻击者之下等。可想而知，建立在GATS和现有FTA基础上的RCEP服务贸易谈判也难以取得更大突破，与印度坚持的 “实现专业技术人员在RCEP各成员国间平稳有序地自由流动”的目标存在不小差距。

面对服务贸易谈判流于形式、本国IT业竞争优势颇受束缚，印度对RCEP谈判充满矛盾，既想加入RCEP，深度融入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又对RCEP重视货物贸易自由化漠视服务贸易需求怀有诸多不满。因此，在谈判中不愿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做出过多让步，逐渐成为阻碍RCEP达成的最大障碍，也即RCEP谈判之 “钉”。

五、近期印度谈判立场的变化

面对RCEP谈判出现的僵局，各方积极行动，通过双边、多边途径多次与印度磋商，部分国家为削减印度对达成协定的疑虑在谈判框架内外做出颇具诚意的让步。众所周知，印度迟迟不愿接受RCEP的根本原因在于对中国商品的担心，以及协议无法满足其 “放宽科技专业人士移民规定”要求的不满。

（一）各方联合施压，希望印度做出实质性让步

针对印度对中国商品的担忧，中国代表团利用国际会议、参访等多种途径与印度代表团进行谈判、磋商，以消除其对中印贸易关系的误解和对中国商品涌入的恐慌。中国更是主动扩大印度棉纱、大豆、糖等大宗商品的进口，取消对印度非巴斯马蒂大米的进口限制，免除印度抗癌药28种药品进口关税，更是在2018年3月一次性签署101项贸易协议，达成近23.68亿美元采购印度商品的贸易大单。2018年相较于2017年，印度对中国贸易逆差降低了21.4亿美元，降幅3.6%；①《2017年印度货物贸易及中印双边贸易概况》，国别报告网，2018年 3月 13日，https：//countryreport.mofcom.gov.cn/record/view110209.asp？news_id=58276；2018年印度货物贸易及中印双边贸易概况，国别报告网，2019年3月14日，https：//countryreport.mofcom.gov.cn/record/view110209.asp？news_id=63401.2019年1-4月与去年同期相比，印度对中国贸易逆差161.2亿美元，降幅达17.4%，中印贸易失衡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为施压印度在关税削减中做出实质性让步，2019年6月中国代表团访问印度就双边谈判分歧进行深入磋商，中国甚至同意给予印度特殊待遇，承诺 “只要印度对中国商品自由化率能够达到90%，中国愿给予印度特别优惠，对印度商品免税比例可达到95-97%”，希望在郑州谈判、北京部长级会议前就双方关系的核心问题达成实质性妥协。

其他成员国如东盟、澳大利亚、日本也在与印度进行积极接触，就关税减让、服务市场开放、专业人才流动等问题进行磋商。针对印度最为关注信息技术服务领域的专业技术人员移动问题，各方改变了集体磋商的模式，改为成员国双边谈判沟通。谈判模式的改变有利于印度凭借其庞大的市场诱惑，利用各方急于求成的心理，迫使对手做出有利于己的妥协和让步，预计印度关心的专业人员移动问题将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为印度调整立场、达成最终妥协提供了可能。为促使RCEP协议尽快达成，东盟国家持续强化对印度施压，2019年5月马来西亚等国威胁在印度暂时退出的情况下加速RCEP谈判进程，希望迫使印度在 “退出”和 “妥协”之间做出果断选择；同年7月有印尼、泰国和东盟秘书处组成的 “三驾马车”代表团访问印度，希望在郑州谈判前的重要关头解决东盟与印度之间关于商品和服务市场准入的分歧，并敦促印度提升取消关税水平至90%，尽快与中国达成关税削减共识。日本也表示将未来的谈判、磋商中发挥更大作用，协调各方做出有诚意的让步。在RCEP谈判框架内，逐步形成联合向施压印度的局面，各方期待协议尽快达成。

（二）各方压力之下，印度谈判立场的调整与变化

其实，印度政府对RCEP也充满期待，希望早日结束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的谈判，融入区域整合，让国内服务业和新兴产业在自由贸易下受益。针加入RCEP的利弊，印度政府还专门聘请3名顾问对长远来看RCEP会给印度造成的 “真正得失”进行独立评估。专家一致认为，虽然印度商界对加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 （RCEP）有所担忧，但加入这一巨大的经济体俱乐部有助于增强印度战略实力。但在国内行业利益的捆绑下，谈判行动缩手缩脚，希望在照顾国内产业利益的基础上达成一份对印度更有利的协议。

面对各方施加的联合压力，印度的谈判立场悄然改变，在非关键议题上做出了一定让步，以向各方表明印度已做出力所能及的让步；但在关税削减和技术人员流动等核心问题上立场依旧强硬，但也蕴含了希望与各方做出交易的愿望。在服务领域，印度原本希望达成一项全面的服务贸易协定，但遭到东盟、澳大利亚等国极力抵制，随后印度在成员国开放市场方面有所退让，满足了东盟审慎监管的要求。由于印度和各成员国的相互妥协，最终促成了金融服务、电信服务、专业服务三个附件的达成，也使得协议文本谈判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完成率达到80%以上。原产地规则方面，在墨尔本的第26轮谈判中，印度为防止中国工业品借道其他成员国进入本国市场，提议设定更严格的原产地标准，要求产品最大附加值必须由出口国创造，平均阈值可设为40-60%。印度的建议一经提出就遭到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东盟10国的反对，认为此议无视亚太地区价值链贸易的现实，将人为隔断成员国之间的经贸联系。由于严格的原产地规则遭到多国反对，印度在RCEP郑州谈判和北京部长级会间会磋商中，并未将其列为自己的核心议题，体现出印度立场的灵活性。

但在关涉到产业发展和服务出口的核心议题上，印度态度更加强硬，要求各方满足其所有诉求。第27轮谈判前，面对东盟 “进一步取消关税，开放市场”的要求，印度代表表示 “尽管印度将尽最大努力加快与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成员国的谈判，但也不能忽视本国制造业的利益”。在中印双边磋商中，印度断然拒绝了中国提出的两国在90%以上的区间内实现差别关税的提议，声称不会在75%以上的水平对中国做出让步。来中国参加RCEP会议前，印度商工部部长戈亚尔分别在孟买和新德里与多个行业出口促进委员会举行会议，了解工程、汽车、化工、制药、皮革、农业、海洋和食品加工、乳制品、铜、锌、铝、纺织品、宝石等行业在RCEP框架内承受的压力和未来风险，并就印度参与谈判的立场征求他们的意见，各行业代表担心国内市场遭受中国及其他成员国产品淹没，纷纷强烈要求商工部间本行业排除在免除清单之外，或要求印度直接退出RCEP。被行业利益绑架的印度代表团，立场更加坚定，甚至在看到妥协无望的情况下，商工部长戈亚尔直接取消了原定北京参会的行程，改由商工部秘书瓦德万代为参会。

北京部长级会间会及其间的双边磋商中，印度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谈判诚意，更像是向各方表达本国的不满和诉求，要求各方予以满足。在各方参加部长级会议上，印度政府断然拒绝了多数国家呼吁其削减90%的现有商品关税的要求，以及日本、澳大利亚等国要其向工程产品、乳制品等特定产品开放市场的提议。双边会谈中，印度向中国代表团表明了它对市场准入等问题的担忧，指出RCEP协议应解决成员国之间贸易严重失衡的问题，寻求在糖、大米、药品、石榴、豆粕、秋葵、牛奶、乳制品，以及服务贸易等方面从中国获得更大的市场准入，以缩小中印高达600亿美元的贸易逆差。①Amiti Sen，“RCEP Negotiations India Lists out Demands before China for Market Access”，August 3，2019，https：//www.thehindubusinessline.com/economy/rcep-negotiations-india-lists-out-demand-before-china-for-market-access/article28805927.ece.并对东盟、澳大利亚、日本等经济体提出服务市场的要求，印度希望各方在互惠的基础上取消对技术工人临时流动的限制，放宽自然人跨境移动的规范，免除商务人员临时入境签证费，以为其大量训练有素的专业服务人员，如护士、特许会计师和信息技术人员提供便捷的跨国流动通道，②Subhayan Chakraborty，“India to Focus on Services Trade at RCEP Ministers Meet in Tokyo”，June 29，2018，https： //www.business-standard.com/article/economy-policy/india-to-focus-on-servicestrade-at-rcep-ministers-meet-in-tokyo-118062700436_1.html.但 “自然人移动”关涉到各国国家安全、劳动力就业等敏感问题，遭到日本、澳大利亚、韩国和东盟国家的消解抵制，令印度十分不满。在北京磋商中，印度代表团特别指出，各方在货物贸易领域提出了雄心勃勃的免税方案，这令印度行业难以承受，但在服务贸易领域做出的承诺却 “令人失望”。声称，“政府已做出决定，除非中国及其他成员国满足其所有要求，包括服务贸易领域，特别是放宽自然人流动方面，否则他们不会匆忙达成一项糟糕的协议”③Amiti Sen，“India may Say No to RCEP Pact If Its Demands on Services，Goods Are not Met”，August 3，2019，https： //www.thehindubusinessline.com/economy/india-may-say-no-to-rcep-pact-if-its-demands-on-services-goods-are-not-met/article28804967.ece.。印度在货物贸易，特别是制造业领域坚持高关税保护；服务贸易，尤其是技术人员流动方面坚持放松准入限制，构成了其参与RCEP谈判的核心立场，这与各方追求的货物贸易自由化、服务贸易适度宽松的目标恰恰背道而驰，若想在这南辕北辙的诉求中达成一致绝非易事。

（三）未来印度参与RCEP的可能路径

2019年，通过数轮谈判和磋商，印度的谈判立场已有所调整，推动RCEP在部分领域取得积极进展，但在其关注的核心议题上立场依旧，与各方要求相差甚远。但在印度强硬的表态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其留下的交易空间和妥协的余地。印度在其关注的两个核心议题上处于身份交错的状态，关税削减方面，印度处于防守的位置，不愿对其他成员国，尤其是中国做出过多取消关税的承诺，担心在外来商品的冲击之下，国内弱势行业遭受重大损失；商务人员流动方面，印度处于进攻方，希望在RCEP谈判中迫使其他国家制订有约束力的自然人移动的条款，放松签证制度，实现专业技术人员在成员国间平稳、有序、自由地流动。北京会谈中，印度充分表达了其对 “各方致力于削减关税，而漠视服务壁垒，特别是限制技术人员流动的态度”的不满，提出 “除非各方满足其所有要求，否则不会签署协议”。

从印度的表态中可以看出，其希望以对中国、及其他国家的关税削减为代价，换取各方放松人员流动限制，开放服务业市场，以及中国协助印度解决贸易失衡问题。在高标准削减关税的前提下，从利益的交换的视角进行分析，印度、中国、其他成员国之间存在着无法达成利益匹配的不成立的交换关系。中印之间存在着印度削减关税与中国开放服务业市场、解决贸易失衡的关系，中国已表示愿意进一步放开对印度商品和服务的市场准入，协助印度解决贸易失衡问题，但要求印度取消90%的商品关税，印度认为中国的措施不足以弥补印度削减关税所带来的损失，所以二者之间无法达成对等交换；而印度与其他成员国之间存在着印度削减关税，其他成员国开放开放服务业市场的关系，从印度已签的自由贸易协议来看，印度基本可以达到对除中国以外成员国取消90%关税的目标，但各方则不愿在印度削减关税的同时大幅开放国内的服务业市场，特别是放宽商务人员流动限制，这依然是一组不对等交换；矛盾的关键点在于印度希望以对中国的关税削减换取其他各方对印度服务市场的开放，而在这一关系中其他国家的损失无法用中国的收益进行弥补，也是一组不对等交换关系。破解这一难题的出路有两条：一是中国降低对印度取消关税的要求，以弥补成员国限制服务贸易的缺陷；二是中国提升开放水平，以换取其他成员国放松服务贸易，特别是人员流动的限制。

展望未来，印度参与RCEP谈判存在四种可能路径。一是继续参与谈判，并作出有效的妥协和让步，最终实现结束谈判、达成协议的目标。但考虑到印度对开放市场的担忧、对服务贸易限制的不满，以及错综复杂而又不对等的交换关系，各方必须进一步加大对印度的压力，迫使其做出让步；或各方进一步扩大市场准入，放宽人员流动限制，换取印度在关税削减方面的让步；亦或是降低对印度取消关税水平的要求，达成一个不太完美的协议。二是抛开，或暂时抛开印度，推动RCEP谈判轻装上阵，快速达成协议，待印度达到条件后再加入进来。这可能是一条最便捷的路径，但同时也是一条最不可能实现的路径。此前，中国、马来西亚等国已通过各种方式表达了这一意愿，但日本和部分东盟国家担心，离开印度，中国的力量更难以得到有效制衡，未来亚太经济秩序将处于中国的掌控之下。多数国家还垂涎印度庞大的国内市场，认为没有印度的RCEP也就失去了意义。三是印度担心在自由贸易进程中自身利益受损，主动退出RCEP，为各方推进谈判让开前行的道路。印度国内多个行业和农业、奶业团体已多次呼吁印度退出谈判，避免国内市场和相关行业遭受其他国家产品的冲击，但印度政府不为所动，多次表明印度继续留在RCEP内的立场。印度清醒的知道，一旦脱离RCEP将彻底被新一轮区域一体化进程抛弃，并且在亚太地区重建区域价值链中失去应有的位置，必将遭受更大的投资贸易转移和利益受损的威胁。四是继续滞留于RCEP谈判框架，利用各方急于达成协议的心理待价而沽，获取更有利的投资贸易条款，否则拒绝签署协定。

通过对印度谈判立场和可能的路径选择进行对比分析可以发现，印度认为当前各方的谈判立场和承诺不利于印度，一方面以中国为代表的成员国产品将倾销国内市场，相关行业可能遭受毁灭性打击；另一方面成员国开放国内服务业市场有限，本国占优的服务业，特别是专业技术出口受到诸多限制，无法在商品和服务之间形成对印度有利的利益平衡。在此种状况下，印度选择了 “拖”字诀的第四条路径，利用大家急于求成的心理谋求更有利的协议条款。宁愿在自己的搅局下，RCEP谈判无限期拖下去，也不愿妥协让步达成 “槽糕”的协定；或退出为其他各方让路。

可见，各方要想在2019年结束谈判困难重重，唯有各方对印度联合施压，再次重演 “要么妥协让步，要么开除走路”的戏码，迫使其与各方达成妥协，促成协议的达成；亦或各方对印度破除更大的利益诱惑，在满足其各项要求的情况下达成一份不太完美的协议。中国也可以发挥自身经济体量和国内市场的优势，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法创造胁迫情形，威胁2019年要么结束谈判，要么宣布RCEP破产，不能让谈判无限期拖延下去；亦或申请加入CPTPP，间接宣告RCEP的失败，迫使各方强化对印度的压力，也使印度清醒地认识到再拖延下去可能遭受亚太经济板块抛弃，以谋求尽快最终达成协议的良好结局。

六、小结

自RCEP开启以来，印度的谈判立场就犹疑不定，在免征关税的承诺中先后给出了 “三级免税体系”、“二级免税列表”和有偏差的减免关税的货物贸易出价，大大背离了RCEP追求的现代、全面、高水平、互惠的经贸协定的目标，也与各方产生严重分歧。特别是在2018年，当各方尽最大努力推进谈判，力争年底达成共识之时，印度却给出了以 “80%”为基数，上下浮动 “6%”的减税方案，并拒绝妥协，最终导致当年结束谈判的愿望化为泡影，同时有力地证明了印度已成为阻碍谈判顺利推进的RCEP之 “钉”。

文章首先分析了印度加入RCEP谈判的根本原因，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人们对印度加入谈判，及后期滞留于RCEP的疑问。研究发现，在世界贸易体系重构和美国征收惩罚性关税的双重压力下，印度逐渐认识到唯有成为RCEP的一部分，深度融入亚太经济一体化进程，依托贸易集团的力量，才能有效应对、化解压力，避免在新一轮贸易体系重构中被孤立、被边缘化。①Jagannath P.Panda，“Factoring the RCEP and the TPP：China，India and the Politics of Regional Integration”，Strategic Analysis，Vol.38，No.1，February，2014，pp.49-67.同时，印度考虑到RCEP将对区域内外国家产生的差别性影响——区域内国家经济受益、区域外国家经济受损，加入谈判、滞留RCEP也就顺理成章了。

其次，考察了印度坚持强硬谈判立场的国内根源。通过考察印度国内产业发展、制造业和服务业发展状况，更加深刻的理解了印度参与区域经济一体化谈判立场的国内根源。印度政府一方面担心在RCEP框架下的关税削减会诱发工业品涌入，摧毁刚刚兴起的 “印度制造”；另一方面又对成员国限制信息服务领域的专业技术人员移动心怀不满，认为相关条款限制了印度信息服务能力的发挥。因此，不愿在服务贸易自由化停滞不前的情况下大幅削减关税，与各方希望尽快结束谈判的愿望形成巨大反差，逐渐成为RCEP达成的最大障碍。

最后，探讨了近期印度谈判立场的变化，并大胆提出了其未来参与RCEP的路径选择。发现经过2019年数轮谈判和磋商，印度的谈判立场发生微妙的变化，在软化次要领域立场，推动谈判取得进步的同时，依旧保持其在核心议题上的强硬，同时为未来谈判预留下交易的空间和妥协的余地。文章在考察分析印度谈判立场演变及其内在原因基础上，大胆提出了其未来参与谈判的可能路径，并指出印度对第四条路径更加偏爱，企图利用大家急于求成的心理谋求更有利的协议条款。各方要想尽快达成协议，必须加大对印度施压或增加利益诱惑，引导它做出实质性让步。

2019年下半年将成为RCEP谈判的关键节点，各方正在为达成协议做最后的努力。北京部长级会议上，各国部长一致同意，要保持积极谈判势头，务实缩小和解决剩余分歧，实现2019年年内结束谈判的目标。中方表示，将一如既往尊重和支持东盟在谈判中的核心地位，愿与各成员一道，增强年内结束谈判的信心，把强烈的政治意愿转化为推进谈判的积极行动，在市场准入上展现出更大的灵活性，在规则谈判上尽量求同存异，通过先期成果引领后续谈判进程，齐心协力推动谈判在年内顺利结束。近日，日本外相河野太郎也表示，将继续与中国和韩国合作，争取在年底前达成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澳大利亚贸易、旅游和投资部长伯明翰也表达了，致力于和各方努力推动谈判取得进展，尽早解决遗留问题的愿望。泰国作为今年东盟主席国宣布，将充分发挥东盟对RCEP的领导作用，决定增加谈判频度，在越南谈判结束之后的10月、11月举办两次部长级会议，以促进各方解决悬而未决事项，加快谈判进度，为年底结束谈判添加动力。但考虑到印度的强硬立场及其与各方的严重分歧，RCEP谈判要想在2019年内达成协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