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猪·福猪
—— 古代“金猪”文化寻绎
2019-03-02罗安鹄
图 文/罗安鹄
我国养猪的历史肇始于七、八千年前,远至新石器时期的人类遗址,都不乏猪的遗骸。三千多年前骆越人猎猪玉璧(图1)就是西南民族食猪的个例。
猪的饲养,是农耕文明成熟的标志之一。只有人类有了剩余的粮食,才能有养猪的物质条件。河姆渡文化黑陶猪纹钵(图2)生动地记述了陶器的产生与饲养猪的关系。农耕生产带来人类的定居,产生炊煮日用陶器,也才开始饲养猪。这个黑陶上的猪,嘴长毛粗四肢高细,显然是野猪,正是人类训养野猪的真实写照。
然而真正把“肉”猪奉为“神”猪,则是青铜文明时期完善的。商代青铜猪尊(图3)就是典型的例证。商周时期把青铜称为“吉金”,是极其尊贵的物资。吉金铸制的猪也可称“金猪”。猪尊出土于湖南湘潭县,长72厘米,高40厘米,重19.75公斤,不仅形制高大,而且满身纹饰华丽玄秘,一瞥即觉非同凡响。此猪,双眼圆瞪,獠牙外露,两耳尖竖,四肢壮实,鬃毛耸立,嘴长吻突,从动物进化角度看,这是一只孔武彪悍的野公猪。腹部鳞片纹,肘部夔龙纹,额部兽面纹,特别是盖上婷婷而立的凤鸟,赫然一尊神猪。可见猪尊是只祀神礼神盛大仪典上使用的酒器,是借助龙、兽、鸟、猪来通神、礼神、娱神。从文化宗教意涵的角度,这是将动物“神化”的原始信仰,是宗教行为的萌始状态,实质就是将动物的形、力、气韵等能量无尽地强化,来表达人们通神的欲求,以期得到护佑、辟邪、安康的愿望。
◎图1
◎图2
◎图3
◎图4红山文化玉猪龙(私人藏品)
◎图5
◎图6
这种神化猪的信仰,在史前时期就已出现,如红山文化的玉猪龙,猪头蛇身(图4);兴隆文化僚牙人面,模拟野公猪獠牙(图5),经商代的强化,延续到西周。山西曲沃县北赵村晋侯墓地出土的西周青铜猪尊(图6),高22.4厘米,通长39厘米。猪嘴前凸,獠牙外露,双耳斜耸,形体肥硕,四肢粗壮,尾巴上翘,背脊鬃毛,仍然还有野公猪的一些特征,但明显比图3商代猪的野性特征有所弱化,可从说从商代猪到西周猪让我们领略到了从野猪训化为家猪的历程与艰难。
西周青铜猪尊背部有圆形开口并附盖,盖面饰云雷纹一周,腹部圆饼形凸起上饰火焰纹和变形兽纹,盖和腹底铸铭文“晋侯作旅认”,显然这也是一尊酒器“神猪”。
直到西汉时期,西南地区民族仍然崇奉猪的强健彪悍、拼死不屈、不畏强暴的野性。如滇国二豹噬猪青铜扣饰(图7),高8厘米,宽16厘米,描述一头野公猪力战两只豹子,虽然一只豹已扑到它身上,但它大声吼叫,獠牙毕露,凶狠地把面前的一只豹子扑倒在地上。而另一铜扣饰(图8),展示了野猪对猎人的攻击、凶狠地将面前的猎人拦腰咬住。两铜扣饰表面上是描述猪的弱势地位,而实则是讴歌猪的狂悍气势与至死不屈的精神,与商周“神化”青铜猪是同一的文化宗教思维。
◎图7
◎图8
◎图9
◎图10
◎图11
◎图12
◎图13
◎图14
◎图15
随着人类对猪训化的发展,猪的野性渐渐消逝,“肉食”的功能渐渐放大,“神”的文化宗教意识也渐渐淡逝。东汉陶猪圈(图9)已展示了猪饲养的条件与普及都有了长足的进展。于是作为“贵重”的青铜猪,其形态与社会意义也随之而演化。香港翰海拍卖公司2017年秋拍卖一只来自比利时藏家的汉代青铜猪(图10),全身素面无纹,突出表现的是一身圆滚滚的肉感,虽然头部还残留一些野猪的特征,但已退去了商周猪尊的“神”气。民间收藏的一只青铜猪(图11),与出土的东汉多仔猪陶塑(图12)比较,按考古类形学考察,应是东汉晚期至魏晋的青铜猪,“肉”感已完全替代了“野”性与”神”气。
然而,我国大规模食用猪肉,以此为“肉食主体”,还是到明代才实现的。这是因为在古代饲养猪是比较困难的,一头猪要养二、三年才能出栏,这段时间需要消耗的粮食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是难于承受得起的,故民间养猪人不多,甚而到宋代民间还流传“贵人不肯食,贫人不解煮”的说法。
到了明代,玉米、土豆、红薯等杂粮的引进,不仅大大补充了传统稻麦主食的欠缺,而且因上述杂粮对水、土、肥条件要求低且适应性强,原来不适应稻麦生长的荒山野岭也可开辟种植杂粮,猪饲料的扩充与丰富,大大地刺激了养猪业的迅速扩展。另外,随着历时两三千年的选育,到此时猪的优化已非“黑、瘦、僵”历史时期可比,“肥、重、肉”成了猪的基本形态。随着养猪业进入千家万户,猪也成为“财富”、“福气” 的物质载体。
明代铜猪(图13) ,肥头大耳,喜气盈盈,膘肥肉厚,身披彩巾,财富与福气的文化含义呼之即出。这种“福”猪从明清一直影响到近现代,清代的“福上加侯(肥猪身上有猴)”鎏金铜猪(图14),民国的铜鎏金福猪(图15),就是农耕文明发展到鼎盛期的文化形态与精神追求的典型反映。
中国风水学中,五行以金为首。风水中最大的凶煞为“五黄大煞”, 属五行中土与火,欲化解这些煞气,皆以五行金为上选,所以风水饰品皆以纯铜为基底材质。从商周至明清乃至民国,都以铜制“金猪”为上品,最能代表那个时代的风貌、审美与精神文化追求。
猪的训养以及它所代表的时代文化精神,皆是农业文明产生、发展、鼎盛的物化载体,随着工业时代、电子时代、数字时代的更替与发展,这些观念文化注定衍化或消泯,但是作为“神猪”、“ 福猪”的历史演绎,却将永远铭刻在中华文明发展史的丰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