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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苏美尔王表》中的不可信数字

2019-03-02王光胜

外国问题研究 2019年4期
关键词:两河统治者王朝

王光胜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苏美尔王表》是古代两河流域极为重要的历史文献,它用苏美尔语书写,(1)也有学者认为,《苏美尔王表》最初的版本可能是用阿卡德语书写的。参见Gianni Marchesi, “The Sumerian King List and the Early History of Mesopotamia,” in ana turri gimilli studi dedicati al Padre Werner R. Mayer, S.J. da amici e allievi, ed. by M.G. Biga and M. Liverani,Rome: Stvdivm Vrbis, 2010, p.233.曾被广泛传抄,(2)“王表的多数抄本出自苏美尔宗教和文化中心尼普尔。其中三个抄本片断出自埃兰首都苏萨, 另一个抄本于20世纪80年代出自亚述地区的莱兰丘(Tell Leilan, 沙姆西阿达德王国首都的遗址),这一分布表明了王表传抄的广泛性”。参见吴宇虹,《古代两河流域文明史年代学研究的历史与现状》,《历史研究》2002年第4期。对古代两河文明产生过重要影响。关于《苏美尔王表》形成的日期,学界存在不同的看法,不过本文更倾向于认为:《苏美尔王表》是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逐步形成,并被不断修订的。(3)Piotr Steinkeller, “An Ur III Manuscript of the Sumerian King List,” in Literatur, Polotik, und Recht in Mesopotamien: Festdchrift für Claus Wilke, ed. by Walther Sallaberger, Konrad Volk, and Annette Zgoll, Wiesbaden: Harrassowitz Verlag, 2003, pp.268, 283.目前所知保存比较完整的《苏美尔王表》,(4)1939年,美国亚述学家雅各布森发表了他对《苏美尔王表》的校订、译释及相应的研究成果,此后虽陆续又出现了一些《苏美尔王表》的译本,但雅各布森的译本一直被认为是功夫最深、最为可信的版本。因此,本文所依据的《苏美尔王表》主要是雅各布森的译本。参见T. Jacobsen, The Sumerian King List,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39, pp.69-127.记述了从遥远的“洪水”之前到伊辛王朝时期古代两河流域的历史。虽然有些学者极为重视《苏美尔王表》的历史价值,甚至认为它是构建古代两河流域早王朝时期历史框架的主要依据,(5)Gianni Marchesi, “The Sumerian King List and the Early History of Mesopotamia,” p.234.但是《苏美尔王表》对早王朝时期历史的记述,在不少方面都与史实不符。(6)Piotr Michalowski, “History as Charter Some Observations on the Sumerian King Lis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Vol.103, No.1 (Jan.-Mar. 1983), p.243.其中尤为明显的,就是《苏美尔王表》对早王朝时期诸多君主在位年数的记述。按照《苏美尔王表》,这些统治者在位的年数动辄数百、上千,甚至达到几万年。此外,还有一些王朝,虽然其统治者在位的年数没有被《苏美尔王表》刻意夸大,但与其相关的数字却明显带有人为编造的痕迹。不言而喻,上述这些数字都没有直接反应真实的历史内容,故本文将其称之为不可信数字。《苏美尔王表》中出现的数字也因此而可以被分为两类:反映历史事实的数字和不反映历史事实的数字。(7)Gianni Marchesi, “The Sumerian King List and the Early History of Mesopotamia,” pp.237-238.那些反映历史事实的数字,它们仅是一种客观现象,不存在主观分析的空间,本文重点关注的是《苏美尔王表》中那些并不直接反映历史事实的数字,即不可信数字。

对于《苏美尔王表》的不可信,国外学者曾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过相关的研究。1960年,罗顿在其发表于《近东研究杂志》上的《苏美尔王表的日期》一文中就曾指出,《苏美尔王表》中所记述的古提王朝君主在位的年数,多是6或与6接近的数字。罗顿认为,这可能是当时的书吏在六十进位制数学知识的影响下编造出来的。(8)M. B. Rowton, “The Date of the Sumerian King List,” Journal of Near Eastern Studies, Vol.19, No.2 (April 1960), pp.156-167.此后,又有学者结合古代两河流域数学中六十进位制的内容,对《苏美尔王表》中那些不太可信的数字做了进一步的解析。他们认为,《苏美尔王表》中出现的看似荒诞的数字,其实都是编纂王表的书吏依据当时的数学知识精心设计的,这些数字多是六十的倍数或平方值。(9)Dwight W. Young, “A Mathematical Approach to Certain Dynastic Spans in the Sumerian King List,” Journal of Near Eastern Studies, Vol.47, No.2 (April 1988), p.123.并且,除了与六十进位制密切相关,《苏美尔王表》中的数字还与古代两河流域的十进位制、方程式等数学知识存在联系。(10)Dwight W. Young, “The Incredible Regnal Spans of Kish I in the Sumerian King List,” Journal of Near Eastern Studies, Vol.50, No.1 (January 1991), p.26.此外,《苏美尔王表》中的数字还包含着其他的一些历史信息。例如,有些学者就认为,《苏美尔王表》中所记述的早期君主超长的统治时限,可能意味着当时的书吏把远古时期看作是一个社会稳定、政治清明的黄金时期,(11)Burton S.Rudman and Robert R. Wilson, “Genealogies and Number Systems,” The Biblical Archaeologist, Vol.43, No.2 (Spring 1980), p.70.这与中国古代“厚古薄今”的观点有些类似。还有学者将《苏美尔王表》中洪水前的8个君主在位的年数与《圣经》中洪水前8位先贤的寿命的年数进行了对比,结果显示,两篇文献相应内容中所记载的年数其代表的实际数值是对等的。(12)John Walton, “The Antediluvian Section of the Sumerian King List and Genesis 5,” The Biblical Archaeologist, Vol.44, No.4 (Autumn 1981), p.207.这表明,《苏美尔王表》和《圣经》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总之,《苏美尔王表》中看似不可信的数字,其实是古代书吏有意安排的结果,它们蕴含着古人的智慧,也包含着大量的历史信息。本文拟以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为基础,以《苏美尔王表》中所记载的几个历史时期(不可信数字对应的历史时期)为案例,浅析《苏美尔王表》中出现的不可信数字,以求加深对苏美尔人创造的数学知识的了解,深化对苏美尔人的历史观和《苏美尔王表》本身的认识。

一、洪水前8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

《苏美尔王表》的内容,大致可以以“洪水”为界分为两个部分。其中洪水前的部分,共记述了5个地区的8位统治者,他们在位的年数依次是:28800、36000、43200、28800、36000、28800、21000和18600。其中28800重复出现了三次,而36000重复出现了两次,在这只有8个数字构成的数字组合中,数字重复出现的频率应该算是很高的。在《苏美尔王表》的后文中,我们还会遇到数字重复出现的情况,所以对这种情况在此先不予以总结。通过分析发现,上述8个数字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它们都是600的倍数。将上边的8个数字分别除以600之后,就变成了下列8个数字:48、60、72、48、60、48、35和31,这很可能是洪水前8位统治者真实的在位年数。(13)Jöran Friberg, A Remarkable Collection of Babylonian Mathematical Texts: Manuscripts in the Schøyen Collection Cuneiform Texts I, New York: Springer-Verlag, 2007, p.242.虽然远古时期的统治者在位72年的情况不太常见,不过这些缩小600倍之后的数字,已经不再像原先的数字那样令人完全不敢相信了。(14)目前所知,古代两河流域比较可信的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是曾与汉穆拉比争雄的拉尔萨王朝的瑞姆辛,他在位共计60年。所以,上述这些缩小后的数字,也许与《圣经》记述洪水前8位先贤的方式一样,所代表的是洪水前8位统治者的寿命的年数,而非他们在位的年数。古代两河流域的书吏之所以会把这些数字扩大600倍,很可能与他们所掌握的数学知识有关。

在人类文明史上,古代两河流域为数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其中一个突出的成就就是六十进位制的发明。可能与最初人类利用手指记数有关,(15)一只手上除拇指外其他4个手指的12个指节,配合另一只手的5个手指,共计可以得数60。所以,古代两河流域的六十进位制,很可能是从十二进位制发展而来的。参见W.C. 丹皮尔:《科学史》,李珩译,张今校,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2页。古代两河流域很早就出现了六十进位的计算方法,并对我们今天的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16)Eleanor Robson, “Counting in Cuneiform,” Mathematics in School, Vol.27, No.4 (September 1998), p.3.在六十进位制的影响下,古代的书吏将原始数字扩大60、600或3600倍后所得出的数据,与十进位制的背景下将数字扩大10、100或10000倍后所谓的“数百”“数千”和“成千上万”的概念类似,是用数字表示较大的模糊感念比较常见的方法。编制《苏美尔王表》的书吏之所以会人为扩大洪水前统治者的年数,应该是受了当时社会在六十进位制影响下,用较大的概念数字表示模糊时间段的方法影响。根据苏美尔文学作品的描述,洪水是神为了降罪于人而生成的,而洪水后得以幸存的乌特纳皮仕特及其家人,更是长寿的出人意料。所以人为扩大洪水前统治者的统治时间,既是对这些文学作品的回应,也是突出远古社会政治清明、社会稳定的一种方式。(17)Thomas C. Hartman, “Some Thoughts on the Sumerian King List and Genesis 5 and 11B,” Journal of Biblical Literature, Vol.91, No.1 (March 1972), p.30.在人类社会早期,对于前辈先贤的事迹多采用口口相传的方式流芳后世,从而导致后世所获知的历史知识大多模糊不清。而在文字出现以后,用书面形式的历史代替口口相传的历史时,不得不模糊化处理人类早期阶段的史实,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值得注意的是,在人为延长洪水前的历史时段方面,《圣经》几乎采用了和《苏美尔王表》完全相同的方法。《圣经》中记述洪水前先贤的灵感可能是来自《苏美尔王表》,(18)Raúl Erlando López, “The Antediluvian Patriarchs and the Sumerian King List,” Journal of Creation, Vol.12,No.3 (December 1998), p.347.而且这些先贤寿命的年限也与《苏美尔王表》中洪水前的8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相互对应(参见表1)。

表1 《圣经》与《苏美尔王表》中相关数字对照表(19)本表所列,《圣经》中数字扩大的倍数是十进位制中10的平方100,《苏美尔王表》中数字扩大的倍数是六十进位制中60的平方3600。这是因为,古代苏美尔人主要采用六十进位制,而除了与苏美尔人联系较为紧密的阿卡德人外,塞姆文明影响下的民族多倾向于十进位制,其中就包括产生了《圣经》的犹太人。参见John Walton, “The Antediluvian Section of the Sumerian King List and Genesis 5,”p.208.

二、基什第一王朝的统治者在位的年数

洪水过后,《苏美尔王表》中共计出现了20个王朝,其中萨尔贡创建的阿卡德王朝之前有14个王朝。萨尔贡之前的14个王朝共计列入80位君主,这些统治者当中仅有7个在其他的历史材料中得到了佐证。(20)Gianni Marchesi, “The Sumerian King List and the Early History of Mesopotamia,” p.236.所以,关于萨尔贡之前古代两河流域的历史,《苏美尔王表》的可信度并不高,我们所要讨论的那些并不直接反映历史事实的数字也主要集中在这一时期,并且历史时段越靠前,《苏美尔王表》所列统治者在位年数的可信度越低,其中尤以《苏美尔王表》所载洪水过后的第一个王朝——基什第一王朝为甚。

表2 基什第一王朝统治者在位时间表(21)本表中的数字除了根据雅各布森的《苏美尔王表》译本外,还参考了德外特·W·杨对《苏美尔王表》的理解。参见Dwight W. Young, “The Incredible Regnal Spans of Kish I in the Sumerian King List,”pp.24-25.

基什第一王朝共计列出了23位统治者,其中第13位统治者在位的时间最长,达1560年,并且这个数字刚好和他前面两位统治者在位年数之和相等:840(第十一位)+720(第十二位),这似乎是作者有意安排的结果。因为,如果将第十三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看作是两位统治者的数字相加的话,《苏美尔王表》中所列基什第一王朝君主在位的年数就达到了24位。而第十一位和第十二位刚好是将24个在位年数平均分配的前12位统治者中的最后两位,而第十三位则是后半部分在位年数中的第一个。这种刻意安排所造成的数字之间的对应,似乎预示着书吏在追求某种数字之间的平衡。此外,在《苏美尔王表》的原始文献中,基什第一王朝的内容,共出现了3次“是王”(lugal-am3)的记载,(22)Dwight W. Young, “The Incredible Regnal Spans of Kish I in the Sumerian King List,”p.25.而第二次“是王”就是用来记述第十三位统治者埃塔那的,这似乎也意味着这位统治者是某种程度上的重新开始。第三次“是王”,用来记述第二十二位统治者恩美巴拉格西,他也是第二十三位统治者的父亲。这对父子的统治年数,编纂《苏美尔王表》的书吏也显然是进行了精心的设计,因为他们分别是25的平方值(625)和30的平方值(900)。考虑到第十四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400是20的平方值,我们大胆推测,书吏在选定基什第一王朝诸君主在位的年数时,借用了平方运算的数学知识。因为本组数字中出现的400(20×20)、625(25×25)和900(30×30),太有规律可循了。

本组数据中的另外一些数字,似乎说明,编制王表的书吏还懂得一些百分比方面的数学知识。例如,以1200为基准,(23)第四位统治者在位6000年,是为了凑足基什第一王朝24510年的总数而出现的超大数字。参见Dwight W. Young, “The Incredible Regnal Spans of Kish I in the Sumerian King List,”p.25. 第十三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1560,则是为了与第十一位和第十二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对应。所以,1200年很可能是书吏为本组数字选定的最大数值。在本组数据中,可以组成以下两列数字:

表3 基什第一王朝所见暗合百分比数字列表

考虑到古代两河流域六十进位制的数学背景,上述表格中的数字,也许是书吏以60的10倍(600)为基准,以60为递增常量所选定的一些数字。而60在本组数字中的作用远不止这些。例如,在这组数字当中,900重复出现了五次,1200、960和840都是重复出现了三次(重复出现的数字占本组全部数字的一半以上)。而这些重复出现的数字,都是60的倍数。

在涉及基什第一王朝的这组数据中,除了上面提到的第十四位统治者(400)和第二十三位统治者(625)在位的年数可能是书吏根据平方值选定的数字外,仅有第十八和第十九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不是60的倍数,(24)这两位统治者,可能也是书吏有意选定的。因为本组数据中,从600至1200的整数中,60的倍数只有780(60×13)、1020(60×17)、1080(60×18)和1140(60×19)没有出现。第十三位统治者采用的是前两位统治者所用数字之和,第十七位统治者用的是最大值是1200,因此第十八和十九位统治者所用的数字才会比较特殊。而这两个数字可能是为了凑足基什第一王朝24510年的总数,(25)根据德外特·W·杨的观点,书吏是先选定某个王朝的总年数之后,才为每个统治者分配在位的年数的。参见Dwight W. Young, “A Mathematical Approach to Certain Dynastic Spans in the Sumerian King List,”p.124. 而基什第一王朝之所以选定24510年(24510÷365≈67),可能是与洪水前的时间长度241200年(241200÷3600=67)有关。上述两个算式中,365代表的是一年的天数,3600代表的是六十进位制中60的平方值。才迫不得已没有采用60的倍数。不过,这两个并非60倍数的数字,似乎也是书吏精心选定的。因为六十进位制的书写方法,第十八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140,用苏美尔语书写时,包括2个代表60的楔形符号(geš2)和2个代表10的楔形符号(u),用运算公式表示是:2×60+2×10;第十九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305,用苏美尔语书写时,包括5个代表60的楔形符号(geš2)和5个代表1的楔形符号(aš或diš),用运算公式表示是:5×60+5×1。如此巧合,若说不存在人为因素,实难令人信服。

三、乌鲁克第四王朝和古提王朝的统治者在位的年数

根据《苏美尔王表》,乌鲁克第四王朝共有5位统治者,他们在位的时间都不长,分别是7年、6年、6年、5年和6年。单从这些数字来看,《苏美尔王表》对该王朝的记述并无明显不符史实之处。然而,如果结合古代两河流域六十进位制的数学知识背景,涉及乌鲁克第四王朝的这些数字就值得做进一步的探究。因为在六十进位制的计数体系中,6是最小的进位值,其作用类似于十进位制当中的10。乌鲁克第四王朝的这组数字中,有3个数值都是6,另外两个也是与6极为接近的7和5(类似于十进位制下“十来年”的概念)。所以,《苏美尔王表》所记述的乌鲁克第四王朝的5位统治者在位的时间,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10年”,或者是“大约10年”。其实,这种计数的方法,还出现在《苏美尔王表》对古提王朝的记述当中。(26)M. B. Rowton, “The Date of the Sumerian King List,”p.156.

在萨尔贡所建立的阿卡德王朝后期,巴比伦地区一度陷入混乱,《苏美尔王表》对这段历史的记述是:“谁是王?谁不是王?伊吉吉为王;南努为王;伊米为王;埃鲁鲁为王;他们4人为王,(仅)王3年”。根据《苏美尔王表》,从这段混乱时期结束一直到乌尔第三王朝建立之前的历史,依次可以分为如下4个阶段:

第一阶段:阿卡德王朝最后两位君主,在位年数:21、15

第二阶段:乌鲁克第四王朝五位君主,在位年数:7、6、6、5、6

第三阶段:古提王朝二十一位君主,在位年数:?、3、6、6、6、7、5、6、15、3、3、1、3、2、2、1、2、7、7、7、40(天)

第四阶段:乌鲁克第五王朝一位君主,在位年数:7(年)6(月)15(天)

分析这些数据发现,该段历史的史实似乎并不像《苏美尔王表》所描述的那样,真相或许被隐藏在上述这几组数据之中了。在巴比仑地区陷入动荡之后,阿卡德王朝究竟又持续了多长时间,编纂《苏美尔王表》的书吏很可能并没有准确的资料,于是他们就编造了一个数据:36(6的平方值)年。(27)这种依据次方值编造数字的方法,在《苏美尔王表》极为常见,例如:阿万王朝的年数是356(44+100),阿卡德王朝的年数是181(34+100),基什第二王朝的年数是3195(55+70),以及在《苏美尔王表》中多次出现的25(52)、36(62)、400(202)、900(302)和625(252)等。书吏们虽然不十分清楚这段时期的具体时长,但他们应该是知道这一时期阿卡德王朝仅有两位君主。(28)根据国外学者的研究,《苏美尔王表》是书吏根据各地原有的年表汇编而成的,有些地方的年表可能仅是以口头流传的形式保存下来的。参见Aage Westenholz, “Early Nippur Year Dates and the Sumerian King List,” Journal of Cuneiform Studies, Vol.26, No.3 (July 1974), p.156. 因此统治者的数目较统治者在位的具体年数更容易流传下来。在给这两个统治者分配年数的时候,书吏所依据的主要是以下两组数字:3和5、6、7。(29)至于为什么选这两组数据,原因推测如下:“3”是前面《苏美尔王表》中提到的阿卡德王朝混乱时期的年数;“5、6、7”这三个数字,参见前文的相关分析可知,它们是选定乌鲁克第四王朝、乌鲁克第五王朝和古提王朝的统治者在位年数的主要依据。结果,阿卡德王朝最后两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分别被认定为21(3×7)和15(3×5),它们的平均值是18(3×6)。最终,阿卡德王朝的混乱时期加上最后两位统治者在位的年数,被认定为是39年。有趣的是,我们在《苏美尔王表》对古提王朝的记述中,发现了与此对应的现象。

古提王朝的统治期,如果以第九位国王为界,可以分为前后两个时间段(达到39年为一个阶段),而这两个时间段的长度都是39年(将最后一位君主不足一年的在位时间也算作一年)。根据学者们对《苏美尔王表》的研究发现,王表中所列举的王朝并非都是前后相继的,其中有不少王朝都是同时存在的。(30)吴宇虹:《古代两河流域文明史年代学研究的历史与现状》,《历史研究》2002年第4期。据此,我们对阿卡德王朝和古提王朝之间的关系作了如下两种推测:一、古提人的入侵造成了阿卡德王朝的混乱,39年后,古提王朝的第九位统治者灭掉了阿卡德王朝,入主巴比伦地区;二、古提王朝的第九位统治者趁阿卡德王朝混乱之际,击败阿卡德王朝,入主巴比伦地区,此后两个王朝共存了39年。上述两种情况,都突出了古提王朝第九位统治者的重要性。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导致编纂《苏美尔王表》的书吏,为这位国王安排了较长的统治时间——15年,以此来强调他的重要性。书吏之所以将第九位统治者的统治期确定为15年,可能与5、6、7这几个数字有关。我们发现,记述古提王朝的数据中,6和7都是重复出现了4次,只有5出现了1次。可是,如果将15分解为3个5,则该王朝的数据中就有了4个5。此外,将第九位国王的统治期看作是三个统治者的统治时间的话,古提王朝就会有23个统治期,这个数字刚好和基什第一王朝的统治者的数目相等。而且,这种将多个统治者的在位时间合为一个统治者的统治期的方法,与前文所述《苏美尔王表》处理基什第一王朝第十三位统治者的方法基本类似。编制《苏美尔王表》的书吏在记述古提王朝的历史时,之所以会借鉴基什王朝的某些记述方法,可能与《苏美尔王表》中“基什→乌鲁克→乌尔”这一王朝循环的规律有关。因为,按照这个王朝循环的规律,乌鲁克第五王朝之前本应是一个基什王朝,而非古提王朝,可是古提王朝存在的事实又是他们不能抹杀的(古提王朝距《苏美尔王表》形成的时间间隔不足200年),故此只能在对古提王朝的记述中加入能够反映基什王朝的某些因素。

结 语

《苏美尔王表》是古代两河文明早期的一篇极为重要的历史文献,其内容主要是记述古代两河流域早期统治者的名字和在位年数,因此王表中出现了大量的数字。《苏美尔王表》中的这些数字,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时期越早,数字越大,最终导致这篇历史文献所记述的较早一段时期的统治者在位的年数竟达到了成百上千年,甚至是几万年。对于这些大的离谱的数字,本文以其中一些典型的数据为例,进行了分析和研究。结果表明,《苏美尔王表》中那些看似不合理的数字,其实是当时的书吏依据其所掌握的数学知识刻意编造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古代两河流域数学领域中的六十进位制,在书吏选定《苏美尔王表》中的数字时被广泛运用。在运用六十进位制选定数字时,古代的书吏不仅充分利用了6、60以及600等六十进位制中比较特殊的数字,而且巧妙地利用了这些数字的倍数或平方值。此外,甚至有迹象表明,《苏美尔王表》中的某些数字,是书吏结合古代两河流域曾经出现过的一些方程式选定的。(31)Dwight W. Young, “The Incredible Regnal Spans of Kish I in the Sumerian King List,”p.33.上述这些情况都能够表明,编制《苏美尔王表》的书吏精通当时的数学知识,特别是六十进位制下的各类运算。当然,这也意味着,至少在《苏美尔王表》出现的时候,古代两河流域已经形成了比较发达的数学知识体系。(32)Jöran Friberg, A Remarkable Collection of Babylonian Mathematical Texts: Manuscripts in the Schøyen Collection Cuneiform Texts I, p.242.

除了数学方面的内容外,《苏美尔王表》中的数字还蕴含着大量的历史信息。例如,有学者就认为,《苏美尔王表》中的数字是对历史事实夸大的结果,将这份王表中洪水前的数字除以3600,洪水后不符合历史事实的较大数字除以60,所得到的结果就基本与历史事实相吻合。(33)Burton S.Rudman and Robert R. Wilson, “Genealogies and Number Systems,”p.69.《苏美尔王表》对早期统治者在位时间的夸大,似乎也反映了古人的一些历史观方面的内容。对古人而言,“长治”往往意味着“久安”,所以《苏美尔王表》中被刻意设定的一些君主超长的统治时期,可能意味着那个时代两河流域的人对“远古时代”的向往,他们很可能是把那个时期想象成了一个政治清明、社会稳定的时代,这就有些类似我国古代“厚古薄今”的历史观了。具体而言,《苏美尔王表》对某些朝代的记述中,刻意夸大某位统治者在位时长的做法,或许是为了突出这位统治者的历史地位。

随着亚述学研究的不断深入,《苏美尔王表》作为历史文献的价值有不断被学者们淡化的趋势,(34)Piotr Michalowski, “History as Charter Some Observations on the Sumerian King List,”p.243.但是该文献所包含的历史信息却一直是我们了解古代两河流域早期文明史的重要线索。具体到《苏美尔王表》中的数字来说,这份王表所记述的后几个王朝的君主在位年数,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历史事实。而《苏美尔王表》中那些不直接反映历史事实的不可信数字,也为我们提供了了解古代两河流域数学等方面内容的重要信息。通过这些信息,我们不仅深化了对古代两河文明史的理解,甚至还从中发现了古代两河流域文明与其他文明之间的联系。虽然本文对《苏美尔王表》中出现的不可信数字的分析不尽合理,甚至有偏颇之处,但鉴于这些数字重要的学术价值,本文仍愿抛砖引玉,以求教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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