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双城记
2019-02-26陈宇舟田可可
陈宇舟 田可可
1930年,老舍应时任济南齐魯大学代理校长林济青之邀到山东齐鲁大学任文学院教授兼国语研究所文学主任。据老舍在《吊济南》中自述,他是1930年7月从北平到济南的。老舍是如何抵达济南的呢?据此前6月20日老舍写给林济青的信中透露,走的是“海路”。时值中原大战,蒋介石与阎锡山陈兵津浦,估计老舍是由北平乘车至天津,由天津港坐船到烟台或青岛,再由胶济铁路坐火车到济南的。这就是老舍复林济青佚信中所说“因为走海是要多花几个钱的”道理之所在。
这一年的夏天,在济南趵突泉南门斜对面的胡同里,有个看似寻常的院落——南新街58号。老舍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他在《济南的冬天》一文中写道“请闭上眼睛想: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这是不是理想的境界?”在这里,老舍收获了美满的家庭和平淡却富有情趣的生活。正如他在全家福背后的题诗:“爸笑妈随女扯书,一家三口乐安居。济南山水充名士,篮里猫球盆里鱼。”
1934年9月初,老舍离开济南赴青岛,到新组建才两年的国立山东大学中国文学系任教。自然,乘坐的也是火车。1937年“七七事变”发生后,老舍又举家迁回齐鲁大学,同样走的也是铁路。他在《“四大皆空”》中说:“幸而铁路中有我的朋友,算是把主要的家具与书籍全由青岛运了出来。”只是不知道老舍的这位铁路朋友姓甚名谁,干什么工作。如果能够有他本人的回忆,必定是一段极珍贵的史料。
在青岛的幸福时光维持了短短三年,1937年,卢沟桥的炮火打乱了老舍宁静的生活。七七事变后,日军攻陷平津,沿津浦线疯狂南扑,每至战事.胶济铁路必成其争夺焦点,一旦被切断,青岛即成孤城。但当时正值妻子胡潔青将临盆,需要照料,所以一直在等待时间。8月1日,老舍的第三个孩子舒雨出生了。第二天,老舍携舒济、舒乙到医院探视妻子和新生儿,路过旅行社,看到“购车票者列阵,约数百人”。待妻子8月11日出院后,老舍也计划只身南下,妻子则待孩子满月后再定去向。孩子还小,不应该这么早就承受颠沛流离的命运。
12日,老舍准备启程,已托友买船票,忽得陶亢德复电:“沪紧缓来”。当时日军已大兵压境,上海黑云压城。老舍决定转赴济南。由于老舍曾于1930—1934年在济南齐鲁大学任教,所以他这次与齐大约定,秋初开学,在此任教。故老舍先乘火车到济南,待找到房子后,再接家小。8月13日,他先经胶济铁路乘火车西行,然而刚到济南,淞沪会战爆发,8月14日,日本军舰准备武装登陆,老舍不得不委托铁道上工作的朋友把妻儿及主要家具、书籍,送到济南。当时,由于许多准备南下的人不得不取道胶济铁路,车上甚为拥挤。老舍妻子胡潔青刚刚产后出院,带着最大四岁,最小才刚刚出生几天的3个儿女,经过十个小时艰难跋涉,终于又来到了济南。
10月下半月,各线失利。11月,形势更加恶劣,日军已攻到黄河以北。直到11月中旬,老舍还在济南。走与不走,他左右为难。老舍在他的《八方风雨》中写到:“我怕城市会忽然的被敌人包围住,而就作了俘虏。死亡事小,假若我被他捉去而被逼着作汉奸,怎么办呢?这点恐惧,日夜在我心中盘旋。是的,我在济南,没有财产,没有银钱;敌人进来,我也许受不了多大的损失。但是,一个读书人最珍贵的东西是他的一点气节。我不能等待敌人进来,把我的那点珍宝劫夺了去,我必须赶紧出走。”
据老舍之子舒乙回忆;有一天黄昏的时候,突然三声巨大的爆炸声音,气浪把树叶子都震下来了,把玻璃都震得很响,闹了半天,是国军为了防止日本人南下,主动地把黄河铁桥炸掉。他知道这个时间到了,所以就提着个小箱子,里头有几件换洗的衣服,拿了50块钱,和夫人告别,说我到车站去看一看,如果能走我就走了,如果不能走我还回来。
到了火车站后,车站和站台上十分拥挤,车厢门前你争我抢,根本挤不上去。老舍委托他的两位朋友从车厢外托着老舍,把他从车窗里塞进去。但当时老舍买了一张到徐州的车票。八点,车入了站,连车顶上已坐满了人。老舍有票,却上不去车。老舍本想回去,友人主张再等一等。快11点的时候,友人敲开一个车窗,给车上的茶役递过去两块钱,这才上拉下推,把老舍塞入车中。随着车身的启动,老舍踏上了流亡的后半生。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老舍走后一个月(时在汉口),济南沦陷(12月27日)。看到家信后更是万般牵挂,遂作诗一首:
弱女痴儿不解哀,牵衣问父去何来?
话因伤别潸应泪,血若停流定是灰。
已见乡关沦水火,更堪江海逐风雷;
徘徊未忍道珍重,暮雁声低切切催。
不久之后,日军攻到黄河以北,老舍舍家前往武汉,又转至重庆,投身抗日的洪流之中,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山东。
老舍一生与铁路有着割不断的情缘,而他的作品也有很多与铁路有关,甚至其中一本短篇小说集就取名《火车集》,与胶济铁路相关的人生经历,也深深地印在了老舍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