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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修复与元大都遗址

2019-02-22

关键词:哈维空间

陆 扬

一、空间修复与资本

空间修复(spatial fix)作为眼下一个热点话题,历史其实不短了。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叶,它已经出现在了西方人文地理学界。总体上看,空间修复首先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概念,不仅有涉政治经济学,而且被及文化地理学。它揭示出资本主义社会一个无法摆脱的内在矛盾:即为了走出生产过剩的困境,资产阶级必然殚精竭虑,寻求地理空间的扩张,以便为过剩资本解决出路。这一点早在1872年出版的《共产党宣言》中已见端倪,是时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资产阶级为了满足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奔走于全球各地,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两位革命导师说:

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旧的,靠本国产品来满足的需要,被新的、要靠极其遥远的国家和地带的产品来满足的需要所代替了。①[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5页。

马克思和恩格斯以上的名言“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应是“空间修复”的天才预言。这段话恐怕是《宣言》被引用频率最高的文字,它无疑也是今日“全球化”的一段标志性描述。据美国社会学家大卫·哈维《希望的空间》一书中的叙述,这些文字是在暗示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必然冲破欧洲中心的边界,而得到更为广阔的空间定位。马克思和恩格斯接着又精辟指出:

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被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①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5-36页。

“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这毋宁说是对于空间修复的一个最是言简意赅的概括。19世纪如此,今天的21世纪依然。

由是观之,空间修复应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假如说马克思的时代,资产阶级尚还是借助血与火的殖民主义实行全球空间的资本和文化扩张,那么时至今日,它则是假借全球化的浪潮,通过无孔不入的意识形态和文化霸权的营造,比如,以一种伪中产阶级的符号身份渲染,来消化它资本和产品的过剩积累。一个显著的例子,便是中国取代日本,后来居上,成为西方老牌奢侈品最大的新兴目的市场。就在潜移默化之间,令发达国家大众社会少有人染指的高端品牌,成为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的时尚生活,甚至是日常生活的必然标配。以至于曾经有某笑星赠送其女徒高仿香奈儿包,惹动一众网民群起而攻之,不为明目张胆鱼目混珠,只为这段以假乱真的八卦,亵渎了美好生活理所当然的虚假幻相。但是另一方面,诚如葛兰西分析资产阶级文化霸权,也是旨在为无产阶级夺取政权提供借鉴,空间修复显示出的资本和市场的必然逻辑,它适用于资本主义,同样应也适用于社会主义的经济和文化形态。

空间修复追究下来,终究还是资本的故事。按照大卫·哈维,这位“空间修复”命名人的解释,如作者广为传布的《全球化与空间修复》一文所言,他固然经常在用“空间修复”这个理论术语阐释全球化,但这里的“修复”(fix)一语具有多重意义,需要澄清。比如:一、固定:如这杆子给固定在了洞里;二、解决和修理:如解决了一个问题、修好了这辆车的发动机。甚至修理的引申义:这个瘾君子该修理一下了。但诚如瘾君子的例子所示,这里问题的解决是暂时的,因为过不多久,他毒瘾又会复发。这好比有人会说“技术修复”抵消了人口无度增长而超过资源所及。言外之意便是技术进步和生产力的提高,足以防止凄凉惨淡的马尔萨斯大饥荒和社会崩溃图景成为真实。哈维接着给他的“空间修复”作了一个如下说明:

主要在这最后一层意义上,我第一次使用“空间修复”这个说法来描绘资本主义贪得无厌的动力,谋求用地理扩张和地理重构来解决它内在的各种危机趋势。让它平行于某种“技术修复”的观念,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可以说,资本主义沉溺于地理扩张,一如它沉溺于技术革新和经济增长的无穷扩张。资本主义长久以来,无止无休地寻求某种空间修复,来对付它的危机趋势,全球化就是这一努力的当代版式。②David Harvey, “Globalization and the‘Spatial Fix’”,Geographische Revue,2001,no.3,pp.23-24.

很显然,在哈维看来,资本主义的空间修复不过是权宜之计,就像技术进步一样,解决了一时的问题,但是被掩盖的矛盾冲突早晚还会卷土重来,不可能一劳永逸高枕无忧。要之,当社会主义条件下,所有制矛盾有所缓解的时候,我们的空间修复能不能做得更好?这是一个理论问题,同样也是现实问题。

哈维强调空间修复有着悠长的历史,它在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空间生产中,具有一种必然的延续性。故而空间修复并不是新的话题,一如全球化不是新鲜事物,它至少可以追溯到1492年哥伦布远航美洲,是以有新大陆的发现。哈维指出,他使用“空间修复”这个语词,虽然术语本身多有矛盾,但是可以用它来揭示资本主义地理扩张动力及其潜在危机中的某种要义。特别是以“修复”一词的第一层意义“固定性”(fixity)来对照资本的流动性,可以发现,既有空间的不断修复,包括交通运输网络、工厂、道路、房屋、供水和其他基础设施的环境拓展,以便通过低成本的运输交通,来克服空间距离,导致资本的一个核心矛盾:它有的放矢修复好一个空间,只为了稍后在适当时机来摧毁它,因而也赔光了投入这个空间的资本,以为新一茬的“空间修复”开辟道路。如此反反复复弃旧迎新,亦是永无尽期。应当说,哈维的这些告诫,对于新时期中国城市发展遍地开花的空间修复工程,是不乏针锋相对的警示意义的。

二、空间修复与元大都遗址

根据哈维自己介绍,发表在1975年的《对蹠》(Antipode)杂志上的《空间修复:黑格尔、杜能与马克思》一文,是他最初正式使用“空间修复”这个概念,意在重构马克思的资本积累地理学。冯·杜能(Johann Heinrich von Thünen)是德国19世纪经济学家、农业地理学的创始人。在哈维看来,马克思是用注重实际的历史唯物论,来对抗冯·杜能的边界唯心论,即以城市为中心,区位上由里向外,依次发展自由式农业如易腐烂难运输的蔬菜牛奶、林业、轮作式农业如谷物土豆、谷草式农业、粗放型农业和畜牧业的边界生产率学说,认为只要增加投资,就可以使资本增值,还可以提高工资。如杜能所言:“在孤立国的农耕平原边境,有不限数量拥有的免费土地;资本家的独断、或是工人的竞争、或是必要维生手段的数量,都无法决定工资多寡,唯有劳动产品本身是工资的标准。”①[美]大卫·哈维:《资本的空间》,王志弘、王玥民译,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425页。

这里的“孤立国”(Isolated State)是杜能的前工业化时代农业土地模式,它假定具备以下条件:

城市在某个“孤立国”内部的中心。

孤立国周围是荒野。

土地尽为平原,没有河流与山丘。

土质和气候始终如一。

孤立国内农人用牛车将自己产品运往市场,穿过土地,直达城市。没有道路。

农人以理性行为,实现最大利润。

杜能认为,在这样一个均质的假想空间里,同城市即市场的距离成为农业生产方式的决定性配置考量。对此哈维指出,马克思是将资本视为社会关系,而不是像杜能那样把它物化和神化,故假如不打破资本和劳工之间的“父权纠结”就能够消除贫困,在马克思看来,不但是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而且是残忍的骗局。哈维最终是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的这一句话,结束了他讨论空间修复的开山之作:“对资本的最强烈摧毁并非来自外部关系,而是要以破坏资本作为自我保存的一项条件;挟着如此惊人形式的忠告,是必须将空间让给更高层次的社会生产。”②Karl Marx,Grundrisse,Harmondsworth,Middlesex:Penguin,1973,pp.749-50.

由此可见,空间修复不是别的,它毋宁说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人文地理学的结合,也是资本生存的一种必然之道。简言之,既有空间让位给更高层次的社会生产,这也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一个预言。

空间修复的话题使我联想起北京元大都遗址的修复。在南方城市攻读硕士的时候,读柯勒律治的《忽必烈汗》,未敢想象居然有一天自己能够置身于这个引出浪漫主义著名诗篇的元大都遗址之间。这一天是2017年的除夕下午,出花园路南下,过昔年护城河遗址上一道水渠,夕阳西照中我见到了神往已久的元大都遗址。它几经修整,如今开辟成了著名的公共旅游景观: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在这之前,它的名称是“土城”。

土城顾名思义,原是用黄土夯筑而成。《马可波罗游记》说元大都城墙极厚,高达8米许,城垛皆为白色。如今白色城垛已荡然无存,但是当年使用传统工艺、积土分层夯筑的城墙,历经700余年风雨剥蚀,依然顽强地袒露着它的黄土本色。城墙已经变身土丘,坡底有大片褐紫色的地柏,蜿蜒而上。坡顶的杂树丫丫叉叉,交辉常青不败的松树。虽值隆冬,萧瑟之中也饶有生机。遗址公园就在北京市区,北起北三环和北四环之间的北土城路,西迄原本为大学区里熙熙攘攘的一条小街,如今拓宽成通衢大道的学院路,东经马甸和祁家豁子。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区,保留进而开辟出这样一条东西向延伸的狭长休闲空间,的确堪称奇迹。

在遗址公园可以联翩遐想当年南向直逼紫禁城的元大都辉煌。这个遐想是跨国界的。日本学者布野修司主编的《亚洲城市建筑史》第五章中即谈及元大都的修建和布局。作者说,忽必烈建新都于此,目标是建立一个统一蒙古和汉族的大一统帝国,先时听从刘秉忠建议,取《易经》“大哉乾元”之义立国号曰大元,亦出此意。受命主持设计新都的刘秉忠,对元大都的构思灵感,则是出自于《周礼》中的《考工记》:

环绕京城的城墙和城门被称为“周长60里11门”。60里约33千米,据实测城墙约南北7.6千米,东西6.7千米,合计28.6千米。其外围由相当于外护城河的护城河环绕,城门北边2门,其他3边各3门共11门。与《周礼》的“旁三门”理念不同,关于“11门”的理由,陈高华结合元代的毗沙门天资的哪吒太子的“三头六臂两足”图像进行解释。城门的数字是模仿它,南边为三头,东西两边共六臂,北方为两足……总之是忠实于《周礼》所云的“旁三门”。①[日]布野修司编:《亚洲城市建筑史》,胡惠琴等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0年版,第223-224页。

这里或可见出纵横交错的互文线索。布野修司的元大都叙述时间上直推春秋战国时期的《考工记》,空间范型径直追溯到当年齐国的城市规划,并且援引当代史学家陈高华1982年出版的《元大都》,此书两年后出版了佐竹靖彦的日译本。

元大都城垣遗址2006年被公布入全国第六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前身“土城”1957年被列入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正式得名是在1988年。以上可以视为元大都空间修复的先期阶段。2003年,朝阳区对所辖元大都北城墙遗址公园进行整体改造,由此创立下4个北京之最:最大的城市带状公园、最大的室外组雕、最大的人工湿地、最先完成市应急避难场所建设的试点公园。尤其以2008年北京奥运会为契机,遗址公园经再度拓展,成为奥运景观建设的组成部分。这是现代北京可以引为自豪的一大空间修复工程。

三、柯勒律治的想象

文学史上的元大都形象,密切联系着柯勒律治的《忽必烈汗》。这首凡英国诗集必予录入的片断诗,灵感是来自吸食鸦片的迷梦。记得当年曾在广西师大图书馆里翻开一部封面已经发脆的插图本英国诗集,《忽必烈汗》的相关插图却是一个顶戴花翎的清朝王公,长袍马褂,徜徉在御花园里悠闲赏花。插图作者时空倒错,让忽必烈从元朝穿越到了清代。这应是19世纪以降欧洲人心目中典型的中国异域空间想象。18至19世纪之交,英国人嗜食鸦片,尤其是上层阶级引为时尚,积重难返,欲罢不能。国王乔治三世和乔治四世以身作则,都嗜毒如命。托马斯·德昆西一夜成名的《一个英国鸦片吸食者的忏悔》,最初匿名发表是在1921年,距离柯勒律治写作《忽必烈汗》,已经过去24个年头。可见当其时,整个英国就沉溺在一场鸦片大梦里。《忽必烈汗》的另一个标题,便是《梦中一景》(or A Vision in A Dream)。柯勒律治绘声绘色启笔描绘了这个梦中景象:

在元大都,忽必烈汗/下令修建壮丽穹顶逍遥宫。/那里有圣河阿尔汶,流经/深不可测的多少洞穴,/直奔暗无天日的大海。/是以十英里方圆沃土,/高墙塔楼绵延环绕,/但见花园明朗小河流水,/又闻百花争艳树香飘溢,/更有古木森森恒久若山岗,/圈住明媚阳光下片片绿地。/……

《忽必烈汗》以铿锵韵律蜚声,而得跻身第一流英国诗歌行列,换一种语言表达很难再现其妙。但是诗歌的意象大体可以追摹过来。百花争艳树香飘溢,这应不是柯勒律治凭空做梦。元大都城垣遗址附近居民说,但逢春天来临,此间杏花、桃花、樱花、牡丹一并怒放,最美是海棠花溪,分别有西府海棠、贴梗海棠、金星海棠、垂丝海棠,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端的是花团锦簇。要不然遗址西侧那一条从北四环南下,贯穿元大都遗址的马路,怎么就叫做花园路呢。

遥想当年,柯勒律治叙写这首未竟诗篇,估计自己也一时迷糊纠结在梦幻空间和真实空间之间。是以在多年之后,时当《忽必烈汗》与《克莉丝塔贝儿》等诗结集出版,诗人在序言中回忆交代了《忽必烈汗》的缘起。柯勒律治说,那是1797年夏天,他当时健康不佳,住在孤零零的农舍里:

因有小恙,他服用了些许镇痛剂,药劲上来,坐在椅子里竟睡着了,彼时他正在读《珀切斯游记》,读到“忽必烈汗下令造一座宫殿,外加一个雄伟的御花园,是以高墙圈起了十英里方圆肥沃土地”此类字样。作者熟睡了约莫三个时辰,至少在外部感觉是这样,此间他千真万确,作诗不下二三百行,所有的画面纷至沓来,在他跟前逐一掠过,文思如涌,却全无感觉或意识之须,要是这也可以叫做作诗的话。醒来他栩栩如生清楚记得全部内容,马上拿来笔墨纸张,逐一追记梦中所作。正当其时,一人因为在波洛克的什么生意叫我出去,跟我谈了一个钟点。待到回家,真是吃惊又沮丧,他虽然迷迷糊糊还有些印象,大体记得那幻境是什么意思,可是,除了十来行零零散散的诗句和意象,其他所有内容荡然无存,就像水面上的图像,一块石头扔了进去。①Samuel Coleridge,Christabel,Kubla Khan,and the Pains of Sleep,2nd edition,William Bulmer,London,1816.Reproduced in Samuel Taylor Coleridge:A Critical Edition of The Major Works,ed.H.J.Jackson,Oxford:University Press,1985,p.102.

据诗人言,这是《忽必烈汗》今天这首3节54行著名片断诗章的由来。这首诗面世之初,口碑远不似后世那样传颂得神秘而又神圣,有批评家指责这诗信口开河,没有依据。故而诗人补记来龙去脉,说明它其实有本可依。诗人服用的“镇痛剂”即为鸦片。

上文提到的《珀切斯游记》,作者塞缪尔·珀切斯是16至17世纪留下多种异域游记的英国神父。这本伴随柯勒律治进入梦乡的奇书,全名是《珀切斯,他的游记,或曰已知所有时代所有地方世界与宗教之关系,从创世迄至今日》。光从书名上看,便可见这部游记实为资料汇集,不可能是作者亲历的体验。故柯勒律治读到的忽必烈汗下令圈地建造夏宫的文字,源头是珀切斯引录的马可波罗叙述,后者据信1275年前后到过元大都。《马可波罗游记》第二卷第十章,写的便是“汗八里附近宏伟华丽的宫殿”。汗八里(Kanbalu)为蒙古语音译,意为汗城,即元大都。马可波罗说,忽必烈汗一年里有冬季三个月住在首府这个他下令建造的庞大宫殿里面,宫殿有两道围墙,圈起纵横十公里的围场,宫殿有城墙深沟围绕,建筑雄伟壮丽。不仅如此:

在这个围场内又套有另一个围场。城墙极厚,整整高达七米六。城垛和矮墙全是白色。这样又构成了一个周长六公里半的方场,每边一点六公里。和上述的方场一样,南北两方各有三道门。内中也同样设置八个大建筑物,作为皇帝藏衣室。各城墙之间种着许多美丽的树木,还有草场,饲养各种野兽,如大鹿、麝、黄鹿和同一类的动物。……城墙的外边装有美丽的柱墩和镏金的龙、各种飞禽走兽图、武士雕像以及战争的艺术作品,屋顶和梁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琳琅满目。①[意]马可·波罗口述,鲁思梯谦笔录:《马可·波罗游记》,陈开俊等译,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年版,第93-94页。

马可波罗的叙述,毋宁说是介于真实和想象之间的一种“第三空间”。它在鸦片的进一步迷幻刺激下,让浪漫主义诗人柯勒律治心鹜八极,神游万仞,从暗流汹涌、青青草场到有个魔鬼情郎的阿比西尼亚姑娘,又闻远方鼙鼓,无边联想滚滚而来。

从马可·波罗到柯勒律治,再到今日经过修复下来的现实景观,元大都既有的空间规划大体是有迹可考的。《马可·波罗游记》提供的数据是,元大都新城的外墙每边长13公里。这应是夸张了。但是外墙之内还有城中城,第二个围场纵横10公里。然后又有一个围场,方圆6.5公里。大汗的巍峨宫殿就矗立在这个方场里,马可波罗说其宽广程度,是前所未闻。柯勒律治为求韵律,用的是“两个五英里”(twicefivemiles),这个十英里方圆的面积,即便圈定在如今广达50平方公里的元大都,即当年汗八里城的遗迹里,无疑也是蔚为壮观的。这也让今天的读者在真实空间和想象空间、意识和无意识之间,串联起中世纪和浪漫主义文本,在无穷遐想中欲罢不能。

回过头来看号称“土城”的元大都遗址公园,上推70年,土城还堙没在茫茫农田里。70年间白云苍狗,“土城”已被圈进了城市核心区块。在核心区块开辟这样一个长达9公里的带状非盈利休闲空间,对于城市生态的调节,应可比纽约的中央公园和上海的延中绿地,虽然规划和功能各异,无疑都是具有巨大创意的。

我们会记得马克思当年的忠告:“必须将空间让给更高层次的社会生产。”遗址公园建有城垣怀古、蓟门烟树、铁骑雄风等十大景区,从花园路南下,入景区西向行百米许,赫然在目的是一组花岗岩平行群雕“大都建典”。四头张牙舞爪的大象居于中位,仔细看大象是在拉车,车上坐着的胡须大汗忽必烈甚是雄伟,看手势仿佛在自己驾车。一边有婀娜的草原仕女和昂首的金钱豹。雕像后方的树木叶落殆尽,光秃秃的枝丫细小而杂乱,参差伸向灰白天穹。雕像两边有装饰风格的壁画,舞蹈、编钟、骆驼队和宫廷宴饮,一派歌舞升平的盛元风光。想当年,柯勒律治的梦境上追珀切斯和马可波罗游记,元大都的空间意象迷倒了历代多少俊杰。今天游人徜徉在北京北三环和北四环之间的这个公共空间里,回味柯勒律治的鸦片诗章,可以感觉到历史的脉搏跳动得其实真切。资本在修复空间的同时,也在修复历史。只是今天的历史和柯勒律治时代的历史,固不可同年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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