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孝经》与《小学》的地位及受学状况
2019-02-22蔡春娟
蔡春娟
《孝经》作为传统童蒙用书,长期位居儿童经书受学次第之首。王国维《汉魏博士考》曰:“汉人受书次第,首小学①这里的小学指文字学,非本文要谈的朱熹《小学》书。,次《孝经》,次《论语》,次一经。此事甚明。诸书或倒言之,乃以书之尊卑为次,不以受书之先后为次。”②王国维:《汉魏博士考》,《王国维全集》第8卷《观堂集林》卷4,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110页。这一传统历魏晋隋唐一直延续到宋元时期。宋代《孟子》地位提升,也成为儿童自幼学习的常用经书,但《孝经》《论语》作为初学经书一直未变。③李弘祺:《学以为己——传统中国的教育》第四章第一节《历代教育内容的变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17-332页。南宋朱熹与其学生刘清之为儿童编纂的道德教育教材《小学》出世后,在元代得到政府大力提倡,元代社学、国子学、儒学小学之教学,都明确规定《小学》是必读课程。那么,《孝经》在遭遇新生事物——《小学》后,其在童蒙教学中的地位和受学状况有无影响?《小学》在元政府的推崇下,普及情况如何?是否可以与传统的《孝经》分庭抗礼或后来居上?
《孝经》作为传统儒家典籍,相关研究丰富多样,如有关《孝经》作者与版本的考证、《孝经》思想与社会教化作用等方面多有论述,探讨朱熹《小学》及其教育思想的论文也不少见。①举例如下:如张涛:《〈孝经〉作者与成书年代考》,《中国史研究》,1996年第1期,第122-128页;张晓松:《“移孝作忠”——〈孝经〉思想的继承、发展及影响》,《孔子研究》,2006年第6期,第87-92页;姚郁卉:《朱熹〈小学〉的蒙养教育思想》,《齐鲁学刊》,2005年第4期,第20-22页;陈兴华:《朱熹〈小学〉与其童蒙教化体系的构建》,《教育评论》,2016年第1期,第165-168页;戴红宇:《朱熹“小学”教育思想刍议》,《成都师范学院学报》,2017年第11期,第15-18页。《孝经》与《小学》作为童蒙用书,介绍古代童蒙教材的论著也会提及,如池小芳《中国古代小学教育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一书中,对《孝经》自汉唐以来在童蒙教学中的使用情况以及《小学》编纂原则与内容等都有详细论述。吕妙芬《孝治天下:〈孝经〉与近世中国的政治与文化》一书也论及《孝经》在近世蒙学中的地位。②吕妙芬:《孝治天下:〈孝经〉与近世中国的政治与文化》,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83-94页。牧野修二《元代的儒学教育——以教育课程为中心》一文,探讨了元代小学教育课程及教材顺序③牧野修二著、赵刚译:《元代的儒学教育——以教育课程为中心》,《松辽学刊》,1987年第3期,第70-78页。等。然而,《孝经》与《小学》作为元代童蒙教育最基础的两部书,其受学状况及地位变迁如何?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本文拟从官府课程设置与民间实际教学两个层面入手,通过梳理《孝经》与《小学》在元代的通行状况,以见在程朱理学逐步占据思想文化领域统治地位之元代,两者地位之变迁,以及传统经典在历史传承中,因应时代需求而发生的沉浮升降。
一、宋元时期《孝经》地位的变化及其受学状况
宋代以前,《孝经》在政治、教育领域具有重要地位。汉代统治者标榜以孝治天下、宣扬孝道,《孝经》在当时颇受重视。唐代《孝经》与《论语》作为兼经,不仅是国子监必读课程,也是童子科考试科目。唐玄宗还御注《孝经》,令天下家藏一本,《孝经》地位渐次超越《论语》。④池小芳:《中国古代小学教育研究》,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48-158、208-209页;吕妙芬:《孝治天下:〈孝经〉与近世中国的政治与文化》,第70-72页;窦秀艳:《从历代史志著录顺序的不同看〈论语〉〈孝经〉的经部地位》,《孔子研究》,2003年第2期,第114-117页。但到宋代,《孝经》地位开始下降。北宋初,仍以《孝经》《论语》为兼经,熙宁四年王安石变法,《孝经》兼经的地位被《孟子》取代,其后虽有大臣上疏试图恢复《孝经》兼经地位,但终未成功。⑤程苏东:《〈孟子〉升经考——并论两宋正经与兼经制度》,《中华文史论丛》,2010年第3期,第137-167页。另外,随着理学的兴起,南宋朱熹治学重视《四书》,《论语》《孟子》作为《四书》中的两篇,在崇重理学的南宋后期以及元代,地位提升,《孝经》地位逐步让位于《论语》。如在史志著录顺序上,南宋尤袤《遂初堂书目》将“孝经”附入“论语类”,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八四至一八五《经籍考》也把“论语类”与“孟子类”均置于“孝经类”之前。
虽然《孝经》在经部地位下降,但在实际政治与社会生活中,其功用并没有降低。它承载的社会教化、帝王教育与童蒙教育功能以及宗教风俗意涵,依旧延续了下来。
元代统治者崇重《孝经》,认为《孝经》“乃孔子之微言,自王公达于庶民,皆当由是而行”⑥《元史》卷22《武宗一》,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486页。,故历代诸帝或召名儒进讲,或译写蒙古语《孝经》颁赐群臣。元世祖在潜邸,召王鹗进讲《孝经》等书及齐家治国之道;⑦《元史》卷160《王鹗传》,第3756页。皇太子真金“少从姚枢、窦默受《孝经》”⑧《元史》卷115《裕宗传》,第2888页。;钱天祐担任太子硕德八剌(后来的英宗)说书,进献的《孝经经传直解》被镂板印行。⑨钱天祐:《叙古颂表》《中书省进叙古颂状》,《永乐大典》卷10888,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5册,第4487页。武宗仁宗时,朝廷下令版行了丞相孛罗铁木儿译《国字孝经》⑩《元史》卷22《武宗一》,第486页。,也曾版行《图象孝经》赐臣下⑪《元史》卷24《仁宗一》,第536页。。名儒进讲、朝廷颁赐与版行天下等手段,使《孝经》的政治教化与教育功能得以发挥。程钜夫曰:“圣天子(指仁宗)以孝治天下,笃意是书,表章尊显,图镂以行,自家而国,自国而天下,将使家曾、闵而人参、骞,德至盛也。”①程钜夫:《程雪楼文集》卷9《孝经直解序》,《元代珍本文集汇刊》本,台北:国立中央图书馆,1970年版,第388页。
居丧期间诵《孝经》以表达孝思的行为,甚至感通神明的记事在金元时期仍见记载,并受到士人赞誉。如金末杨奂(1186—1255),年十一丁内艰,哀毁如成人,日蔬食,诵《孝经》为课,人以天至称焉。②元好问:《故河南路课税所长官兼廉访使杨公神道之碑》,周烈孙、王斌校注《元遗山文集校补》卷23,成都:巴蜀书社,2012年版,第875页。至元二十一年(1284),王恽检覆桑灾途中于刘泽家休憩,得知主人之妇翁张学临终戒作佛事,以多诵《孝经》为嘱。赞曰:“不图田野间有此端士。”③王恽:《书刘氏屋柱》,杨亮、钟彦飞点校《王恽全集汇校》卷72,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053页。尹梦龙母丧,负土为坟,结庐居其侧,手书《孝经》千余卷,散乡人读之,有群乌集其冢树。④《元史》卷197《孝友一·尹梦龙》,第4444页。
将《孝经》视为童蒙读物教授给子弟,是宋元时期最常见的记载。不管是原金朝统治的北方,还是原南宋统治的南方地区,儿童习学《孝经》的事例都极为多见。金代高平人王得舆(1219—1292)之母陈氏通《孝经》《论》《孟》及女诫等篇,王得舆幼时也得以跟随母亲习《孝经》《论语》。⑤蒲道源:《闲居丛稿》卷26《西轩王先生行实》,《元代珍本文集汇刊》本,台北:国立中央图书馆,1970年版,第959页。宪宗三年(1253),元好问为贾氏致乐堂作《记》,言贾仲温比年以来“岁授一经,《孝经》《语》《孟》以次卒业,骎骎乎行己之学,非但涉猎之而已”⑥元好问:《致乐堂记》,《元遗山文集校补》卷33,第1145页。。藁城人李瑞卿“当金元之际,六岁能通《孝经》,人称神童”⑦刘楚:《槎翁文集》卷2《李时传》,明嘉靖刻本。。生于宋元之际的欧阳玄(1273—1357)、许谦(1270—1337),幼时或由“母李氏亲授《孝经》《论语》《小学》诸书”⑧《元史》卷182《欧阳玄传》,第4196页。,或由“世母陶氏授以《孝经》《论语》,入耳辄不忘”⑨黄溍:《金华黄先生文集》卷32《白云许先生墓志铭》,《四部丛刊初编》本。。这一习学传统沿袭至元代。元时人“悬知茅屋孤灯下,逐字教儿读《孝经》”⑩仇远:《金渊集》卷6《忆窊石章氏女子》,《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198册,第59页。、“看云长日乌皮几,夜夜教儿读《孝经》”⑪谢应芳:《龟巢稿》卷8《赠詹伯远》,《四部丛刊三编》本。等诗句,可以想见当时《孝经》在儿童中教读的普遍性。元人王珪作《泰定养生主论》,认为“幼稚初学,道字未真,须自《千文》《蒙求》调其句读,俟其舌便语通,始可学《孝经》,令其熟知孝行,然后学《论语》,必试其日课,使其备晓纲常大体”,⑫王珪:《泰定养生主论》卷2《论婴幼》,明正德刻本。主张儿童在识字之后首先学习《孝经》。安熙(1269—1311)“在襁抱间,已诵《孝经》”⑬苏天爵:《滋溪文稿》卷22《默庵先生安君行状》,陈高华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362页。。至治元年进士王思诚(1291—1357)“七岁从师授《孝经》《论语》,即能成诵”⑭《元史》卷183《王思诚传》,第4210页。。元中期,马祖常(1279—1338)寓居光州(今河南潢川)石田山房,“寒冬不耕,其父老各率子若孙,持书笈来问《孝经》《论语》孔子之说”⑮马祖常:《石田山房记》,《元文类》卷31,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第399页。。揭傒斯同乡邹福,乃田夫之子,粗读《孝经》《论语》。家贫,与人佣耕。⑯揭傒斯:《揭文安公文集》卷14《题邹福诗后》,《四部丛刊初编》本。约元后期,江浙行省医学提举之孙吴辙,聪敏过人,家塾之师授以《孝经》《论》《孟》,即暗诵如流。⑰谢应芳:《龟巢稿》卷19《义士吴先生墓志铭》,《四部丛刊三编》本。入学之前甚至襁褓之间已诵读《孝经》之儿童,多由其母教授,反映出宋元时期女性教育也发展到一定水平,不少女性熟知《孝经》。元代女教的常用经典书也是《孝经》《论语》,另有《女诫》《列女传》等。⑱关于元代女教的最新论著,参见张国旺《元代的女教与女教书》,《厦门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第46-52页。
当然,《孝经》不仅仅是一部童蒙用书,它也兼具教化成人的功能。宋金元时期,《孝经》被忽视的微言大义及其社会教化功能不断被提及。宋高宗时,秦桧请将所赐御书草真《孝经》刻之金石,以传示后世,高宗曰:“十八章,世人以为童蒙之书,不知圣人精微之学,不出于此也。”①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29,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2086页。金世宗时,采用梁肃建言,赐护卫亲军《孝经》,使之教读,庶知臣子之道与为政之要。②《金史》卷89《梁肃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984页。元人厉直之曰:“世以《孝经》为童蒙小学之书,不知其兼大人之学。”因而他本朱子之说,著《古今文孝经集注》,阐而新之,使为人子者知立身扬名之义,庶孝道之一助。③陆文圭:《墙东类稿》卷5《古今文孝经集注序》,《元人文集珍本丛刊》4,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538页。南宋后期,地方官常选取《孝经》篇章教化百姓。如朱熹《示俗》、魏了翁《端平元年劝农文》、真德秀《再守泉州劝农文》等,皆引用《孝经·庶人章》劝民诵读恪守。④吕妙芬:《孝治天下:〈孝经〉与近世中国的政治与文化》,第80页。元延祐四年,青田人叶岘(1269—)作《劝农文》,曰:“尔农生长阡陌,虽知书不深,至于《孝经》,却是从孩提遍诵读,孰不通习?”⑤叶岘:《劝农文》,《全元文》卷1161,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37册,第78页。可见当时《孝经》作为百姓教化与童蒙用书,普及极广,即使身处社会下层的田间农夫,亦自幼诵读。
元代《孝经》普及广泛,士人讲学宣讲也起了一定作用。士人在讲学中常编著一些通俗易懂的讲本讲解《孝经》,如许衡《孝经直说》、张《孝经口义》⑥吴澄:《吴文正公集》卷37《故文林郎东平路儒学教授张君墓碣铭》,《元人文集珍本丛刊》3,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605页。、朱申《孝经句解》⑦《四库全书总目》卷32《经部三二·孝经类存目》“孝经句解一卷”,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266页。、董鼎《孝经大义》⑧熊禾:《勿轩集》卷1《孝经大义序》,《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8册,第763页。等都属于这一类教材。更出现图文并茂,形象生动的《孝经》读本,如至大元年建安坊刊贯云石《新刊全像成斋孝经直解》。此外,不仅儒家,道教徒也视《孝经》为必读书目,与《道德经》同等重要。⑨刘祖谦:《终南山重阳祖师仙迹记》,李道谦:《甘水仙源录》卷1,《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259册影清钞本,济南:齐鲁书社,1995年版,第420页。
由上可见,虽然自宋王安石变法以来,《孝经》地位尤其是在经部地位下降,但它承载的社会教化与童蒙教育功能以及宗教意涵仍然传承了下来。在元代,《孝经》成为跨越地位、年龄与宗教界限,上至帝王贵族、下至民间隶卒,成人儿童皆诵读熟知的一部儒家经典,普及率极广。
那么《孝经》在经部地位下降,让位于《语》《孟》的境况下,其在童蒙经学受书中的次第是否受到影响?换言之,在《孝经》《论语》《孟子》三书中,人们教授子弟,是先《孝经》还是先《论》《孟》?
元初张德辉(1195—1275)回忆,在金末“童蒙如入学便读《孝经》”⑩鲜于枢:《困学斋杂录》,《知不足斋丛书》本。,南宋王虚中训蒙法之“初入学法”,要求小儿读书不要从《蒙求》始,也不要读《孝经·序》,因为序言字太难,而是要从《孝经》开宗明义章第一起。⑪陈元靓:《事林广记》丁集卷上《幼学类》,北京:中华书局影后至元六年郑氏积诚堂刻本,1999年版,第95页。金代科举以及南宋童子科考试,《孝经》仍然是考察的对象。如金章宗规定的科举出题范围,除《六经》《十七史》、诸子外,有《孝经》《论语》《孟子》。南宋淳熙八年,童子科以是否能诵《六经》《孝经》《语》《孟》为考察标准。科举时代,科考内容必然成为习学内容。可见,在金和南宋,幼学仍以《孝经》为起始经书。元代情况比较复杂,需要从官学课程设置与民间诵读习惯两方面来看,而官学课程设置元前期与中后期又有所变化。元代前期,各级官学都把《孝经》列为必读课程,位于《论》《孟》之前。元代官立童蒙教学机构大致有社学、儒学小学,国子学中虽未单独设立小学,也包含了小学教学的内容。这些机构关于教学内容的规定,在涉及《孝经》《论语》《孟子》三者时,都以《孝经》为先。如至元七年(1270)立社法令规定,社学“先读《孝经》《小学》,次及《大学》《论》《孟》、经、史,务要各知孝悌忠信,敦本抑末”⑫《元典章》卷23《户部九·农桑·立社》“劝农立社事理”条,陈高华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920页。。至元二十四年的国子学规定:“凡读书必先《孝经》《小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次及《诗》《书》《礼记》《周礼》《春秋》《易》。”①《元史》卷81《选举志一·学校》,第2029页。元贞元年江南行台规定,小学诸生所讲读书,合用朱文公《小学》书为先,次及《孝经》《论语》《孟子》《诗》《书》等。②《庙学典礼》卷5《行台坐下宪司讲究学校便宜》,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01页。以上规定无一例外是《孝经》列于《论语》《孟子》之前。然而,到元中期,《孝经》的地位发生了变化。随着理学在思想文化领域统治地位的确立,官学课程设置以宣讲《小学》《四书》等理学课程为主流,《论语》《孟子》作为《四书》中的两篇,地位提升至《孝经》之前,《孝经》的重要性大不如前。关于这一点将在后面第三部分详述。
受金代与南宋习学传统的影响,民间尤其是家庭教育中,以《孝经》为经学教授起始书仍然最为普遍。从前述童蒙习学事例来看,有的事例明言先《孝经》后《论语》的习学顺序,如贾仲温例以及王珪的幼学主张,都是先学《孝经》再学《论语》。即使未明言《孝经》与《论语》受学次第的事例,其表述也是《孝经》《论语》《孟子》的顺序。另外,上述事例很多是儿童孩提时由其父母、祖父母教读《孝经》,表明在家庭教育中,《孝经》一直是儿童诵读经书的起始书。与其他经典比较,《孝经》篇幅短小,语言比较直白,适合儿童诵读,这也是它能自汉代以来一直位居儿童经书受学首位的重要原因。
二、元政府对《小学》的推崇及其流传
《小学》是南宋孝宗时,朱熹与其学生刘清之从经、史等书中摘编先贤圣哲言行汇编而成,分内、外两篇,立教、明伦、敬身、稽古、嘉言、善行六类,是儿童学习理学、培养道德行为规范的基础教材。史料中常以“《小学》书”、“《小学》之书”称之。该书虽产生于南宋,但其广泛传播是在元代。元代理学逐步占居思想文化领域统治地位,《小学》作为理学入门书,其重要性受到部分朝廷大儒和官府重视。元政府大力推行《小学》,将之作为各级官学必读课程和吏员教育起始书目,私学中也使用《小学》作为理学启蒙教材。
元初社学、国子学以及儒学小学都规定小学生员必须学习朱熹《小学》。从前举社学、国子学教学内容知,社学、国子学都将《小学》列入先读书目之列,国子学“首以《小学》书为入门”③吴澄:《吴文正公集》卷6《聂谊字说》,《元人文集珍本丛刊》3,第156页。,元贞元年江南行台也规定,儒学小学讲读书要以“朱文公《小学》书为先”。如此《小学》被推到儿童受学首要地位。这一举措的重要意义在于,贵族子弟及民间俊秀子弟得以自幼接触理学,加速了理学的传播与普及。及仁宗开科举,学校教育之法影响到科举考试程序,经术考试从《四书》《五经》内出题,且以程、朱注释为主,“非程、朱学不试于有司”,④《元史》卷81《选举一·科目》,第2018-2019页;欧阳玄:《圭斋集》卷5《赵忠简公祠堂记》,《四部丛刊初编》本。学校教育与科举考试都以程朱理学为中心。地方官勉励学校、教化百姓,也要求读《小学》以修身正家,明人伦,厚风俗。如仁宗年间,顺德路总管王结(1275—1336)作《善俗要义》三十三篇,其中第十二篇《勤学问》劝勉百姓“当亲近师儒,读理义之书,讲人伦五常之道。若年长失学,且读《小学》一部,其修身正家,皆备于此”。⑤王结:《文忠集》卷6《善俗要义》,《文渊阁四库全书》1206册,第254页。此外,元政府还将《小学》作为吏员教育的必读书。元初,政府就要求各处官长拘钤人吏,于簿书优暇之际,就有道师范教训,使之能通一经一史,以正心修己,革去趋利循情之弊。⑥方龄贵:《通制条格校注》卷5《学令·科举》,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42-244页。成宗大德年间,又有官员提议:各处首领官公务毕,率司吏、贴书人等讲习经史。所用书目首先是《小学》,然后及于《四书》及其他经史。⑦《元典章》卷32《礼部五·医学》“医学科目”条,第1109-1110页。可见,《小学》除作为学校课程外,地方官员也将之视为社会教化用书,教育百姓和吏员修身正家、正心修己。
除了官学的推崇,私人讲学也对《小学》传播起了重要作用。
《小学》在金末已流传至北方。金镇南军节度使陈良佐(1192—1232)就曾读过《小学》。据元好问(1190—1257)记载,良佐雅好文史,得太原王渥为师,授《孝经》《论语》《春秋左氏传》,尽通其义。又示之新安朱氏《小学》书,使知践履之实。①元好问:《赠镇南军节度使良佐碑》,《元遗山文集校补》卷27,第973页。元好问在《超然堂铭》亦颂曰:“《小学》之书圣所传,祝君持心静而天。”②元好问:《超然堂铭》,《元遗山文集校补》卷38,第1289页。1240年代姚枢在辉州讲学,板《小学》《论》《孟》等书,“又以《小学》书流布未广,教弟子杨古为沈氏活板,与《近思录》《东莱经史论说》诸书,散之四方”。③苏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8《左丞姚文献公》,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157页。北方大儒许衡、刘因讲学,皆讲《小学》,许衡著有《小学大义》,刘因门生辑录其平时言论,成《小学语录》。④苏天爵:《滋溪文稿》卷8《静修先生刘公墓表》,第110页。元初王得舆居兴元,训蒙以《小学》书为切务,“朱氏《小学》《四书》,先时教人者未之及,惟先生之教,必本于此,然后及六经”。⑤蒲道源:《闲居丛稿》卷14《西轩王先生传》,《元代珍本文集汇刊》本,第578页。萧在奉元讲学,关辅之士翕然宗之,被称为一代醇儒,“其教人必自《小学》始,为文辞立意精深,言近而指远,一以洙、泗为本,濂、洛、考亭为据”,并著有《小学标题驳论》一书。⑥《元史》卷 189《萧传》,第4326页。1278—1280年间,家铉翁于河间路见到李积中,知其“弱冠之年读《小学》书,每章为之咏歌”,既壮,率乡党亲朋,各于其里,共开讲席。每旬必会,每会必讲《语》《孟》《庸》《学》《诗》《书》,皆其朝夕之所用功者。⑦家铉翁:《则堂集》卷4《新绘〈一贯图〉书后》,《文渊阁四库全书》1189册,第332页。自金末至元初,通过部分理学大儒的讲学,《小学》一书逐渐在北方扩散开来。
南宋尊崇理学的士人在南宋灭亡后自动担任起传播理学的任务,《小学》成为他们教学的启蒙教材。如建昌人黄顺翁(1242—1314)在宋亡后被聘为旴江书院山长,取朱文公《小学》书锓木以训学者。⑧危素:《危太朴文续集》卷7《元故奉训大夫瑞州路总管府判官黄公行状》,《元人文集珍本丛刊》7,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566页。由于朱熹《小学》“文辞杂出于圣经贤传、百家之书,言微行懿”⑨王恽:《义斋先生小学家训序》,《王恽全集汇校》卷43,第2058页。,虽曰小学,读起来并不容易。因而不少士人在教学中编著了阐释、注解朱熹《小学》的教材。如咸淳进士熊朋来(1246—1323)入元后隐居教授,教学中将朱子《小学》一书条分节解,标注其事,凡名物度数、姓字称号、族系时代,一览了然,大有禆益于初学之士。他的《小学标注》一书,书市刻板广传,通行天下。⑩吴澄:《吴文正公集》卷36《前进士豫章熊先生墓表》,《元人文集珍本丛刊》3,第587页。于景龙“取《小学》书句释章解”,编成《小学书注》⑪戴表元:《剡源集》卷7《于景龙注朱氏小学书序》,《四部丛刊初编》本。,熊禾(1247—1312)编有《小学句解》、熊良辅编有《小学入门》。⑫钱大昕:《元史艺文志》卷3《子类·儒家类》,陈文和主编:《嘉定钱大昕全集》第5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16年版,第165页。
不仅名儒讲学重视《小学》,《小学》书也进入家塾或家庭教学视野,一些女童也诵读《小学》。如南宋入元士人陈友沅(1233—1307)“居家条目整整,月朔长幼必序拜,旦必序揖,为讲《小学》书、《四书》大义”。⑬徐明善:《芳谷集》卷下《陈直翁墓志铭》,《文渊阁四库全书》1202册,第608页。元朝陈母丁孺人教育诸子女,“历举《小学》书立教大指,示警厉于诸子”,使子知博习,女知顺从。⑭柳贯:《柳待制文集》卷11《义方陈母丁孺人墓碣铭并序》,《四部丛刊初编》本。北方士人石鹏编著《小学家训》“补注《小学》书”,用于家塾。⑮王恽:《义斋先生小学家训序》,《王恽全集汇校》卷43,第2057页。乐节妇诵《孝经》《小学》《列女传》《论语》《孟子》,皆通大义”⑯刘仁本:《羽庭集》卷5《乐节妇诗序》,《文渊阁四库全书》1216册,第72页。。刘节妇十二岁通《古文孝经》,见《小学》书,固请读之,母不许。一日,闻诸兄诵,至姆教婉娩听从,复请于母曰,此亦女子事,遂通内、外篇。⑰王逢:《梧溪集》卷4下《刘节妇》,《文渊阁四库全书》1218册,第726页。宋礼(1332—1416)“自幼聪敏,母曾氏始教以《孝经》《小学》,辄能成诵”。⑱杨士奇:《东里续集》卷35《宋东斋墓志铭》,《文渊阁四库全书》1239册,第130页。
由上可见,在政府自上而下推行与士人自发讲学双重努力下,《小学》一书普及到基层社会普通百姓生活中,也将朱熹关于小学的教育理论进一步付诸实践。但是,元代疆域广阔,《小学》的普及要考虑地域差异,也要注意史料中另一种声音的存在。元代不同地区理学普及程度不同,如在朱熹家乡新安,“凡六经传注、诸子百氏之书,非经朱子论定者,父兄不以为教,子弟不以为学也。是以朱子之学虽行天下,而讲之熟、说之详、守之固,则惟新安之士为然”。①赵汸:《东山存稿》卷4《商山书院学田记》,《文渊阁四库全书》1221册,第287页。而有的地区,直到元中后期,《小学》一书仍未完全流传开来。
戴表元(1244—1310)于元贞元年(1295)为于景龙《小学书注》作序,回忆自宋末以来庆元地区《小学》的教学情况:“余儿童时,闻乡里老儒先生以《小学》教授者,才四五家。每讲课罢,杂试《河图》《洛书》之数,若《尧典》闰法、《禹贡》赋则、《周礼》兵制之类。又少暇则都讲口授《颜氏家训》《少仪外传》等小书。故诸生略有姿性者,自未冠以前,而诸成人之事,皆已概举。于时朱氏书犹未盛行浙中,时从人传抄之,以相启发,恍然如杨雄问《方言》、蔡邕见《论衡》之喜。及甲辰(1244)乙巳(1245)间,有用其说取甲科者,四方翕然争售朱学,而吾乡以远僻,方获尽见徽文公所著书。大抵诸书惟《易本义》《四书注》《小学》书最为完备。其余或未经脱稿,或杂出他手,非全书也。今三书者,惟《四书》家有人诵之,《易本义》真知者绝少,而《小学》书最益于人,人无读者,良可悯痛。”②戴表元:《剡源集》卷7《于景龙注朱氏小学书序》,《四部丛刊初编》本。南宋末浙中地区理学尚未盛行,乡村学校以《小学》为教者也不多,庆元奉化地区所见朱熹著作,只有《易本义》《四书集注》《小学》三种。而到了元贞元年,虽然《四书》家有人诵之,极为盛行,遗憾的是《小学》一书,“人无读者”。戴表元此段论述表明,《四书》的流行不代表《小学》的流行,即使在南方,《小学》一书到元贞年间也未完全流传开来。
再看北方的情况。1240年代,姚枢、窦默在辉州讲学传播理学,然而据居于辉州临近州郡开州濮阳的哈喇鲁人伯颜宗道(1292—1358)的纪事,开州在元中期时,“朱子书未大行”。伯颜宗道幼时就学乡校,从儒士黄履道学《孝经》《论语》。“时朱子书未大行,学者惟事注疏。从事师数年,终若不自得。”③《元史》卷190《伯颜传》,第4349页;《述善集·伯颜宗道传》,焦进文、杨富学《述善集校注》,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26页。从伯颜宗道的生年,可推知其乡校学习时间当在1300年左右,此时伯颜宗道未接触到理学及《小学》一书。
元后期至正七年,宁海府小学建成,李穀为之作《记》,称时人尚有“不知小学之规,当读何书,当隶何事”。若还是局限于“习句读”、“工篇翰”,乃是“乡风村学”耳。从他的话语中可知当时的乡村学校有的还是以简单的句读、篇章为教学内容。④李穀:《宁海府新作小学记》,《全元文》卷1361,第43册,第502页。
由此可知,虽然元代小学教育普及到基层社会,但地方社会中的童蒙教学质量依赖于任教者自身的学识,及其对小学教育的认识,不同地区不同学校参差不齐。元中期姚燧为姚枢作《神道碑》,言姚枢“倡鸣斯道,使今天下乡校童蒙之师,犹知以《小学》《四书》为先”⑤姚燧:《中书左丞姚文献公神道碑》,《元文类》卷60,第881页。,显然赞誉过头。可见,虽然元政府推崇《小学》,将之推到童蒙教学受书次第之首,但是不同地区、不同社会阶层对《小学》的认识程度不同,加上《小学》书本身存在的弊端,如所集之语多出《四书》《五经》,读者以为重复,又多穷理之事,近于大学,开卷多难字,不便童子等等。⑥《清儒学案》卷3《桴亭学案上》“思辨录辑要”,沈芝盈、梁运华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45页。因此,也不能过高估计《小学》的普及程度以及他在实际教学中的应用情况。
三、《孝经》与《小学》《四书》之地位变迁
以上《孝经》与《小学》的受学状况可以看出,两书在元代都相当通行,不仅都是学校课程,又都是政府社会教化的工具。在儿童入小学前的幼儿时期,《孝经》的家庭诵读率非常高,《小学》一般是儿童在小学阶段学习的书目。那么,在政府提倡的《小学》与传统受学书目《孝经》遭遇后,二者在童蒙教学中的地位又是如何变化?
太宗时燕京国子学主要教授蒙古侍臣子弟学习汉人文字,当时的国子学以道教士冯志亨为总教。他在教学中引入儒家经典,令生员“读《孝经》《语》《孟》《中庸》《大学》等书,庶几各人于口传心受之间,而万善固有之地,日益开明,能知治国平天下之道,本自正心诚意始”。①赵著:《佐玄寂照大师冯公道行碑铭》,李道谦:《甘水仙源录》卷6,《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259册,第483页。此时国子学授经书,以《孝经》《论语》《孟子》等为主。
朱熹《小学》得到元政府的承认并广泛传播,应该归功于许衡。至元八年许衡任国子祭酒,在国子学教学中引入《小学》。元初士人对这两书的优劣有过争论,张德辉认为“《小学》乃是《礼经》摘出,非全经,不足学”。而张文谦认为:“《小学》之书专载童子当为之事,若《孝经》,曾子尚云‘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况童子乎!”②鲜于枢:《困学斋杂录》,清《知不足斋丛书》本。大致是许衡、张文谦等理学派占了上风,国子学教学仍以《小学》《四书》为主。元初社学及至元二十四年国子学教学内容的表述,是“先读《孝经》《小学》,次及……”,或“先《孝经》《小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次及……”,此时《孝经》与《小学》并提,且《孝经》列于《小学》之前。这表明至迟到至元二十四年时,《孝经》在政府课程规划中还占有一定优势。
此后,《孝经》地位处于下降过程。元贞元年,江南行台明确规定小学诸生所讲读书,“合用朱文公《小学》书为先”,次及《孝经》《论语》《孟子》《诗》《书》等。③《庙学典礼》卷5《行台坐下宪司讲究学校便宜》,第101页。官府的态度明确倾向《小学》,而《孝经》位列《小学》之后,与《四书》、经书并提。仁宗时期国子学分为六斋。下两斋左曰游艺,右曰依仁,凡诵书、讲说《小学》、属对者隶焉;中两斋左曰据德,右曰志道,讲说《四书》、课肄诗律者隶焉;上两斋左曰时习,右曰日新,讲说《易》《书》《诗》《春秋》科,习明经义等程文者隶焉。④《元史》卷81《选举志一·学校》,第2030页。同一叙事又见于苏天爵为齐履谦所作《神道碑》⑤苏天爵:《滋溪文稿》卷9《元故太史院使赠翰林学士齐文懿公神道碑铭》载:“国学立六斋。下两斋以初学者居之,中两斋治《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学诗者居之,上两斋治《易》《诗》《书》《春秋》《礼记》,属文者居之。” 陈高华等点校本,第130页。,两处记载基本相同,都未谈及《孝经》的教学。元中期程端礼根据多年教学经验,编成《读书分年日程》一书,详细规划了儿童读书顺序,被国子监采纳并颁行全国学校。按程氏规划,儿童入小学前,先读程若庸《性理字训讲义》,以了解理学基本知识,同时要背诵朱熹《童子须知》。八岁入小学之后,首先读朱熹《小学》书,要求分段看读百遍,背读百遍,再通背二三十遍。尔后,按此方法顺次读完《大学》《论语》《孟子》《中庸》正文,然后读朱熹《孝经刊误》,读《易》《书》《诗》《礼》《春秋》并《三传》正文。⑥程端礼:《读书分年日程》卷1,姜汉椿校注,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版,第28-40页。即小学阶段的读书顺序依次是《小学》《四书》正文、《孝经》及其他经典正文,且明确要求使用朱熹刊误本《孝经》。此时《孝经》不仅位列《小学》之后,而且被置于《四书》之后。程氏自言这个《日程》是根据朱子读书法六条修成,朱熹主张读书先《四书》后经史的读书顺序,并阐明:“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⑦黎靖德:《朱子语类》卷14,王星贤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49页。南宋末编成的《三字经》,其中关于为学读书顺序,与程端礼《日程》基本一致。“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孝经》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可读。”⑧《三字经》在简要介绍诸书作者与内容时,对《四书》的排序是《论语》《孟子》《中庸》《大学》,这一点与程端礼《日程》不同。如果我们今天见到的《三字经》系南宋原本,未经后世改编,那么在南宋末理学发达地区,已经流传着由《小学》——《四书》——《孝经》——其他经典的读书顺序。程端礼将此引入自己的教学实践,多年后将之日程化、固定化。
由上可见,虽然元初《孝经》遭遇《小学》,且《小学》被定位官学必读课程,但在世祖朝,《孝经》仍然在政府课程规划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自成宗朝起,在政府及理学家的课程规划里,理学相关课程《小学》及《四书》渐次超越《孝经》,成为官学课程的主流,《孝经》则逐渐退居《小学》之后,甚至《四书》之后。随着理学统治地位确立,仁宗时期的国子学六斋,明显以讲说《小学》《四书》、经书为主,未提《孝经》,《孝经》的微言大义受到忽略。元前期《孝经》在官学课程中尚受到重视,应当是受传统习学习惯的影响。元贞元年规定儒学小学以《小学》书为先,实际上是对南方学校的规定,因为儒学小学只在南方社会存在。元代南方学校学规教法受南宋影响极大,元代民间流行的类书《事林广记》《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中关于幼学的内容,多摘录宋儒成说,司马光《居家杂仪》、王虚中训蒙法、朱子读书法等都在元代社会流行。及到仁宗时期,南方社会通行的读书内容与规划等,自下而上被地方官府采纳,进而成为全国性的政令颁行。
以上是就政府课程规划来看《孝经》与《小学》地位的变化。从元代儿童实际受学事例来看,《小学》虽进身童蒙受书视野,但并未完全挤占《孝经》位置。元中期,我们仍能看到舍《小学》而以《孝经》为经学始受书的主张。如王珪主张,幼学在《千字文》《蒙求》识字后,先读《孝经》《论语》,然后准备科举考试,其间并未提及要读朱熹《小学》。①王珪:《泰定养生主论》卷2《论婴幼》,明正德刻本。前举邹福、吴辙,或出身农夫家庭或出身官宦家庭,都是在元中后期,仍以《孝经》《论语》为始学书目。马祖常寓居光州所见父老子孙来问《孝经》《论语》之说,以及叶岘“至于《孝经》,却是从孩提遍诵读,孰不通习”的叙述,表明即使是在仁宗以后,《孝经》仍然在民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或是出于《孝经》短小易读、而《小学》艰涩难读的原因,家庭教育中父母教授子女,最多见的仍是从《孝经》入手,即使《小学》通行后,也往往是两者兼习。因而可以说,在元代,《孝经》作为童蒙用书,受《小学》及《四书》的冲击,虽在官府小学课程规划中的重要性大不如前,但在民间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普通百姓以《孝经》为学习经书起始书的事例仍然多见,尤其作为幼童时期的诵读物,使用更为普遍。
小结
综言之,由于王安石变法进《孟子》退《孝经》,以及朱熹《四书集注》逐渐受到推崇,《孝经》在宋元时期地位下降。但是由于其社会教化与童蒙教育功能依然强大,在元代成为上至帝王贵族、下至民间隶卒皆诵读熟知的一部儒家经典,普及率极广。当《孝经》遭遇元政府大力提倡的新生事物——朱熹《小学》后,其传统的童蒙受学首位受到挑战。元前期,《孝经》尚在官府课程规划中占有一定优势,但到元中期,官府明确规定以《小学》为先,《孝经》退居《小学》之后。随着理学统治地位确立,《四书》地位提升,《论语》《孟子》作为《四书》中的两篇,其地位亦随着上升。在程端礼的《读书分年日程》规划中,《孝经》被置于《四书》之后,仁宗时的国子学六斋,明确以讲说《小学》《四书》为主,《孝经》重要性被忽视。但是,实际生活中,以《孝经》为学习经书起始书的事例仍然多见,特别是作为幼童时期的诵读物,受《小学》冲击的影响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