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前国民政府的长途电话建设
2019-02-21赵海峰
赵海峰
安徽大学历史系,安徽合肥,230009
交通是经济的先行官。长久以来,国民党对交通建设一直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对于这方面的研究,学术界在铁路、公路、邮政、电报等方面已经有了相当广泛的研究。但鲜有学者能够关注到这一时期的长途电话建设。长途电话线通过沿着道路架设线杆,来实现远程对话的通信工具。它的应用和推广是技术进步和基础道路建设的双重标志。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处于政治和经济的双重需要,交通部在蒋介石的支持下,进行了积极有效的长途电话网络建设,其中,又以“九省长途电话工程”最为重要。本文拟此工程为核心,探讨其建设过程及意义。
1 早期长途电话事业的缓慢发展
20世纪初,在世界潮流的映衬下,中国的电信现代化进程显得尤为缓慢,长途电话事业更是如此,不仅数量稀少,且质量低劣。这就造成了中国的整个电信行业未能及时受新潮流的洗礼,反而延续了以往制度上的陋习,还遭受战争的破坏。“电信局所,向与衙署机关无异,为局长者,毫无专门学问,大率官僚腐化之辈,盘踞期间此辈一旦局篆在握,即将局中一切,视为私有,既无电信知识以谋营业的发展,更凭籍地位,谋侵吞以图肥己;迨其冰山已倒,立足无地,则席卷所有,长扬而去往往一军败退,尽毁电信机关,美其名曰不资敌用。”[1]12-13如北伐战争中孙传芳部败退时,就将沿线话报机器悉数掠走,庞大笨重的则尽量破坏。而这些电信材料不仅“十九仰给于舶来品”,而且当时国内大城市的电信行业亦几乎被外资所垄断。丹麦的大北公司、英国的大东公司、美国的太平洋公司控制了各大商埠电报收入。上海的电话通信也被美国的上海电话公司长期垄断,本土电话公司的生存空间十分有限。此外,中国自身的地理条件的限制也是长途电话未能普及的重要原因,众所周知,当时的长途电话线是要沿着公路、铁路关在电线杆上的。这就意味着,公路或铁路必须建设在长途电话之前,而鉴于当时国内政治局势、经济状况,无论是英美公司还是军阀政府都难以负担需要大量资金的交通建设[1]14。这虽然滞缓了中国的长途电话建设,却也避免了为外资所垄断,为南京国民政府电信建设留下了空白。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中国经济发展的主体状态开始由北洋时期的自由经济转向统制经济,并成为这一时期经济的主体特征。1928年11月1日,铁道部成立,公路与铁路的一切事宜从交通部转移到铁道部。1931年11月全国经济委员会成立后,从铁道部手中接管公路事业,并在蒋介石“交通剿匪”政策要求下,开始大规模修建跨省公路,修筑沟通江、浙、皖、赣、鄂、湘、豫七省公路。修筑陕西、甘肃、福建三省境内及赣、粤、闽边界的公路和其他公路。据统计,到1934年底,全国可通车公路总里程增至8.5万千米,1936年底达到近11万千米,较1928年增加了8万千米,[2]776-777为长途电话线路的建设创造了基础条件。此外,交通部移交铁路、公路事务之后,工作重心也发生了转移。在剩余航空、航运、邮政以及电信四项事业中,由于航运与水运建设所需成本太大,限于资金,不可能短时间内取得较大成果。据统计,这一时期各个航空、航运机构,所拥有的飞机或轮船数量甚少,少则几架(艘),多则一二十,而且常年处于亏损状态[3]404-405。故而,交通部这一时期取得的成果主要集中于邮电方面。
1933年,交通部制定了《委托政府代办长途电话原则》,以限于财力无法兼顾各地为由,让各省政府依照本省的需要,代办区内长途电话,交通部仍保留监督权以及核定批准的权力[4]。然而,这一措施并未取得相应的成果,原因则是地方政府也面临资金不足的问题。为了扭转这一局面,1934年初,交通部向导淮委员会提交《交通部建设九省长途电话干线及江苏全省话网二十万镑借款草约》,要求转借导淮料款20万英镑,用以购买九省长途电话和江苏全省电话网工程建设的电信机料。为了节省时间,交通部在事先征得各方同意下,以该工程未来的全部收入为担保直接动用该款,通过伦敦购料委员会在英国购买材料,而后补办相应手续[5]25-26。中英庚款董事会成立于1930年,是英国为退还中国庚子赔款而设立的机构。该机构独立运行,中英共同管理,资金主要用于中国的交通建设[6]。当时国内的铁路、公路建设所取得的成果均与此有莫大的关系。庚款董事会通过借款的方式为国民政府各交通工程建设提供资金支持,但要求庚款必须用于英国,并要求在伦敦成立购料委员会,为借款工程在英国购买所需材料。由此,庚款就无法解决九省长途电话工程在国内的自己支出,如工运费,木料费等。为此,交通部以早先从外资手中收回的天津烟台上海三线电报的营业收入为抵押,向邮政储金汇业局办理借款。而这也是导淮委员会向交通部转借料款的原因。[5]26-27导淮委员会是南京国民政府兴办的重要水利工程,也是以中英庚款为建设基金,但这一工程的资金消耗多在国内,导致划拨给导淮工程的庚款资金过剩,而其他工程建设却急需资金。这就使国民政府以更大的弹性来运用资金,即先将庚款资金转借给其他部门,而待其他部门归还本息后,再用于水利工程[7]。
2 以“九省工程”为核心的长途电话建设
1934年6月27日,交通部长朱家骅下达部令,宣布成立九省长途电话工程处,任命黄志澄为工程处处长,并公布《九省长途电话工程处章程》[8]。这标志着九省长途电话工程正式开始。1936年1月15日,工程处被提前裁撤[9]。2月,除淮河一段因黄淮洪水而暂时搁置外[10],全线基本完工。4月1日正式营业[11]。这标志着该工程的结束。以下为九省长途电话主干线的线路设计:
(1)京汉划线,“循原有电报路线,由南京起沿长江经芜湖、大通、殷家汇、九江、武穴而达汉口,计长808千米”,中间设过江水线两处,连接安徽江北长途电话,特地在殷家汇设线过江,接通安庆。
此处原有电报线路“计京芜一段,架设8号电线5条,芜浔段4条,浔汉段3条,共立电杆12 291根”。然该线建设已久,木杆大都朽烂,且杆间距过大,不适宜加挂长途电话线,所以该段一律改用1.65厘米径、8.54米长的新木杆,杆间距一律缩至48.8米。全程每杆安设6线及8线木担各一条,全线加挂直径3毫米电话铜线3对,南京大通间再加挂直径2.5毫米电话铜线一对,原有报线移挂新杆。
(2)京津话线,由南京起过江沿津浦铁路经由浦口,蚌埠,徐州,济南,德州,而至天津,计长1 080千米。中间设过江水线一处。
(3)济青话线,济青间本就已沿胶济铁路架设长途话线,全程400千米。另在烟台潍县间,更换新杆,加挂4毫米电话铜线一对,以应需要。
(4)徐郑话线,计划沿陇海铁路经开封,而达郑州,全程417千米。
(5)汉长话线,自汉口起过江,沿武长铁路经咸宁、岳州而达长沙,计长463千米[5]27-30。
首先,这才是真正官方意义上的“九省长途电话工程”,虽然号称九省,其实只涉及八省,原因在于该工程是以南京和上海为中心考量的,而在工程启动前,江浙长途电话已经较为完善,故而号称九省。至于当时出现许多冠有“九省长途电话”标题的报道,其实是当时夸大了其范畴和影响。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则在于以本工程为核心,国民政府又筹办了其他的长途电话工程。经统计,仅1936年由交通部直接负责完成的长途电话线路就有22条之多,合计约8 000千米[12]。而属于九省长途电话工程的线路只有3条(即前文京汉、汉长、徐郑三线), 合计1 688千米。盖时有关人员对此未加以详细区分,或只是追求宣传效果,以至有此误解。
其次,从内容上来看,该工程不仅仅是为了新建长途话线,也是对途经的原有报线和话线的改造升级和系统整合。其中,改造升级主要体现在各干线皆更换新杆,缩短间距,材料采用统一的规格等方面。而且,由于“此项长途电话线路过长,电话籍电力之传远,故愈远而电浪愈微弱,声音亦不清晰”,故总工程处为各线普及了直通式真空管帮电机,来避免长途电话中声音的“失真”与“衰减”等现象[13]。该设备在各主要电话局均装接一台,可使远距离的长途电话与室内通话无异[14]。系统整合方面,则反映在整个工程的规划设计中,计划的五条干线,仅有京汉与京津两线是真正的主干线,而济青、徐郑、汉长三线以及京汉线中从殷家汇连接安庆一段和济青线中拓展的烟潍线,则是出于兼顾地方的需要。是对两大主干线的扩充。这样的扩充使得沿途九省形成一个相对完整长途电话系统。
截至1934年6月,即九省长途电话工程处成立前,全国长途电话总里程数为23 402千米[15],而到1936年6月,两年时间总里程数已增至47 084千米[16]176,增长一倍有余,年平均增长量11 841千米。虽然在这增长的两万三千多千米中,九省长途电话五条干线的总里程也只占2 500千米左右,但这并不代表九省长途电话工程对当时的意义不大。相反,该工程作为中国最早设计的大规模长途电话线路建设,具有计划周详、设计合理、设备先进等优点,而且规划较早,为这一时期的其他工程起到了示范作用。此前,交通部虽然也曾筹办一些其他的长途电话工程,但大多规模较小,且资金不足,如交通部在江浙地区筹办的沪绍甬长途电话线,就是靠沪甬两地绅商赞助的十余万元才得以完成的[17]。另外,该干线虽然里程有限,却是当时首都南京向外拓展的主要干道,其余支线大多是其延伸,地方长途话线也皆向其靠拢。综上所述,不难推断出,九省长途电话工程在当时的长途电话热潮中居于核心地位。
同时,对比当时国民政府交通部电信局的其他通信建设,如电报,1932年,全国电报线路10万千米,而到1936年,则因线路毁坏而改路新筑,总里程数降至9.4万千米,虽质量有所上升,但总体变化不大[18]。长途电话总里程则由1932年的9千余千米,发展到1937年5.3万千米[19]185-186。同样对比于市内电话,1932年,交通部市内电话收入约425万元,而长途电话仅37万元;1935年,市内电话收入548万元,而长途电话却已增至125万,增幅三倍有余[16]177。由此可见,在抗战前的几年里,长途电话建设是国民政府电信建设的重心。
此外,除了当时的现实意义,该建设还有一定的历史意义。其一,以“九省长途电话工程”为核心,全国长途电话总里程增速大幅度加快,并形成规模。这是中国长途电话事业的真正起步。其二,电话事业从分散走向集中。1934年之前,虽然电话事业发展缓慢,但各地省会、商埠等或多或少均有市内电话,长途电话网建成后,也将各地的市内电话接入其中形成了具有全国意义的电话网络。在以有线电话为主要通信工具的时代,如果将各地的市内电话比作树叶,那长途电话便是连接树叶的枝干。其三,电信事业从电报主体到电话主体的转变。电话是比电报更先进的通信工具,这一时期的长途电话的总里程数虽然并未完全超过电报,但从发展趋势来看,已然为期不远。而新一代通信体系的形成,也必然带动原有通信体系的转变。电报出现后,承担了传统驿传事业的信息传递功能,并促使其向邮政转化。电话的使用,也必然推动社会电信事业的进一步分工,进而推动社会进步[20]。
3 长途电话建设的军事考量与综合评价
电政是典型的网络基础事业,如果被分割将失去其大部分功能。因此,作为继电报之后的新一代通信工具,各地的电话系统只有通过长途电话联系起来,电话的通信功能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开发。而1934—1936年,正是中国长途电话事业重要的转折期。这一时期所取得的进步,一方面是中国自身发展的必然结果。这也符合当时长途电话通信点的分布状况,截至1936年9月1日,以省会为中心,各省被纳入长途电话网络的通话地点中,江苏50处,浙江165处,山东65处,安徽19处,江西25处,湖南24处,湖北3处,四川3处[21]。可见,从当时的经济格局考虑,东南一带经济发展水平远高于内地,自然通信需求也是如此。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是地域分布不平衡的表现,电信资源应该向内地和农村倾斜[22]。不过相较于清末民初交通建设“重中心而轻边陲”的政治倾向,此时已经能够遵循经济发展的需要[23]。另一方面,“国家统制”的高效率也是值得肯定的。长途电话作为当时的新型通信工具,对交通条件、政治局势、国际资源以及资本投入等均有较高的要求,即使是外国资本也难以渗透相对空白的长途电话领域,国家资本可以避开外资的竞争和干扰,加上当时西方国家正值经济危机,放松了对技术的管控,亦有利于目标的加速实现。
此外,于中西部而言,这一时期的长途电话建设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蒋介石所谓的“交通剿匪”政策的衍生物。“我们(指军队)到一处地方,一定要政府、军队和人民合作,修好公路线,打通与后方的交通所以我们修后方的道路便如同筑前方的堡垒一样重要。”[24]在这一军事意图的引导下,这一时期国民政府在江西、湖南、湖北、四川、山西等经济不发达的地区修建了大量公路,这也为长途电话线路在这些地区的铺设,创造了基础条件,如四川的成都—巴县线、成都—峨眉线和巴县—贵阳线,就是在围剿红军时建立的。此外,交通部提交九省长途电话计划后,蒋介石也曾电令交通部长朱家骅:“所拟计划均属可行,兹为兼顾军训起见,应增设准备线六条。”[19]185这六条准备线分别是汉口至保定线、石家庄至太原线,南昌经吉安至曲江线,南昌至萍乡线,南昌至杭州线,玉山至福州线。皆是这一时期在中西部地区修建的重要干线,这就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中西部地区的开发。
4 结 语
总之,作为交通建设的一部分,抗战前国民政府进行长途电话工程建设意图有二:其一,通过改善通信条件,推动社会经济的发展。其二,通过加强后方建设,以支持所谓“剿共”。但从历史的进程来看,以九省长途电话工程为核心的电话网络建设在抗战后基本沦陷,未能完成其“实业兴国”的经济意图,但在抗战前,东部工业向西北迁移过程中,基本都是以长沙为转折点,而长沙则处于“九省”工程涵盖范围的西南边界,这就意味着这一时期的长途电话建设为“工业内迁”提供了有力的通信保障。同样,以追剿红军为目的在西南筹建的部分长途电话工程,虽然未能完成其所谓“剿共”军事意图,却意外奠定了抗战爆发后西南长途电话网建设的基础,为抗战时期大后方的指挥调度,提供了极大地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