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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烈士的生死观探析

2019-02-21郭诺明

宿州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革命烈士生死观理想信念

郭诺明

南昌职业学院思政部,江西南昌,330500

1 相关研究与问题提出

生死观是对人生本质与价值、生死抉择与死亡等问题的系统思考,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集中体现。死是每一种有生之物的最终结局,也是人类无法抗拒的命运。人与天地万物一样都是有生即有死,但人与天地万物不同的是,人是唯一自觉地意识到自己会死亡的存在。死亡的存在是人类最大的威胁和挑战,为了应对这个威胁,人们通过设计人生,或逃避死亡,或直面死亡,或超越死亡,不同的生死观体现出不同的人生抉择。在革命战争年代,无数的革命先烈为实现民族独立和解放,抛头颅、洒热血,留下了许多令人荡气回肠的感人事迹。一些革命烈士在独特的机缘下、死亡的迫近中积极地思考死亡问题,并做出自己的解答,留下了相当数量的诗歌、遗书等文字资料。一直以来,学界习惯于从党史党建等宏大视野勾勒中国共产党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对作为个体的革命烈士的生死观的研究不多,仅有的研究成果如向东的《革命者的生死观》[1]、李文珊的《早期中国共产党人的生死观解析——以毛泽东、瞿秋白、李大钊为中心》[2]等,上述研究成果对无产阶级革命者的生死观进行了初步的梳理,并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基础。本文自觉地以生死哲学的方法,透过反映革命烈士心声的文字,分析革命烈士这一独特群体的生死观的内涵及其实践,并指出其当代价值。

2 革命烈士的生命价值观:生为人民,生的伟大;死为革命,死的光荣

人是什么?人生的价值何在?周敦颐认为:“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3]人与天地万物都是阴阳二气不断变化发展的产物,但人是天地万物的唯一自觉者,所谓“人者,天地万物之心也;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4],由此,人不仅作为个我而存在,更是作为大我而存在。人不仅要实现自我、成就自我,更要安顿天地万物,使其各得其所,这便是儒家所谓的“参赞化育”。《圣经》则认为:人是上帝的产物,人的祖先亚当夏娃偷吃了智慧果,由此人皆有原罪,人成了匍匐在神的脚下的卑微的存在。人唯有信上帝,方能得永生。诸如此类,不同的文化体系和不同的思想家对于这些问题做出了林林总总的解答,但都没有找到科学的答案。直到马克思采取科学的方法,才正确揭示了人的本质之谜。他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5]人的本质属性是其社会性,人们正是在各种社会关系中塑造自我,成就自我。因此,马克思在其青年时期就已经确认了这样的人生目标和价值,“我们应该遵循的主要指针是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人类的天性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们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才能使自己也达到完美。”[6]

基于这样对人的定位,无产阶级作为最具有革命性的阶级,一开始就自觉肩负起了带领人民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历史使命,从其一开始就树立了“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正是这种人生观和价值观激励着无数优秀的共产党人为了实现中华民族的民族独立和解放,国家富强和人民幸福而努力奋斗;也正是这种人生观和价值观,使得他们在面对艰难困苦时淡定从容、勇敢面对。正如卓凯泽说道:“人终不免一死,死是寻常的事,死于枪弹之下,更比死于床褥之间的痛苦而有意义。”(卓凯泽《给父母亲的绝笔信》)[7]162又如徐玮认为:“前人去后后人到,生死寻常何足道。但愿此生有意义,哪管死的迟和早。”(徐玮《灰色马》)[8]84诚然,人终究要死亡,有些人思及死亡、面对死亡时便会惶恐不安,甚至万念俱灰,从而做出一些反常的行为来,但这些革命烈士面对死亡,却说“生死寻常何足道”,其背后的缘由何在?笔者认为,在这些革命烈士看来,“我死国生,我死犹荣,生虽死精神长生。”(赵博生《革命精神歌》)[9]91人的肉体不论如何保养,总是有限的;人的精神生命却可以在“为平等牺牲,作人类解放救星”(赵博生《革命精神歌》)[9]91的崇高事业中突破时空的限囿而臻于无穷,因此有所谓的“死而不亡”的说法。早晚要死的是人的肉体,能够不亡的是人的精神。正如瞿秋白所说的:“如果人有灵魂的话,何必要这个躯壳;但是,如果没有的话,这个躯壳又有什么用处?”(瞿秋白《狱中题照》)[8]55对此,熊雄认为:“为革命而死,便于革命有贡献。反之,为升官发财、为恋爱、为军阀做走狗……毫无意义而死,便死了成千成百,还是死于非命”[8]4,所以牺牲之有意义,便是正命。正命而亡,是“哪管死的迟和早”的,这与孔子所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10]是意思一样的:一个人若追求正义,人生便有意义和价值,人生便是重于泰山;人若是为升官发财、为恋爱、为军阀做走狗而死,便是死于非命,人生便无意义,人生便是轻如鸿毛。

3 革命烈士的生死抉择观: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

对于革命烈士的生死观,人们一般用“不怕死”三个字来概括,这固然不错,但需要注意的是,“不怕死”只是这些革命烈士生死观的逻辑终点,而非逻辑起点。

宁正而毙,勿苟而全,是革命烈士生死抉择的理论前提。夏明翰在监狱中写道:“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夏明翰《就义诗》)[7]190砍头是人生中最紧要之事,砍去头颅,就意味着死亡,就意味着失去一切,所谓“死去元知万事空”是也,可为什么夏明翰却说“砍头不要紧”,这是因为他相信他所信仰的共产主义是真理,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救中国,为此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又如蒋先云认为,“人们并不是生来即能作(做)事的,生来即不怕死的。任他什么事体,最初必免不了许多的困难,令人难干,令人胆怯,但是有了大无畏的精神,绝没有打不破的困难和坚(艰)险”[8]13,人的大无畏精神从何而来,还是从理想信念中来。人是为灵魂而牺牲生命,还是为了生命而牺牲灵魂;是坚持理想信念高于天,还是认为理想信念可有可无,这是一道选择题。选择前者便是选择死亡,但死的光荣;选择后者便是选择苟活,活的卑微。

慷慨赴义、视死如归是革命烈士生死抉择的最终归结。正如孟子所提及的:“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11]很多人把死亡视为黑洞,认为死亡吞噬了人生的一切,认为死亡便意味着一无所有,因而把死亡当作是一种威胁,实际上,死亡是一种挑战。“死同生一样,是人类存在、成长及发展的一部分”[12]7,甚至可以说,死亡是人成长的最后阶段,“你是什么,以及你所作为的一切,都在你的死亡中达到了高潮”[12]8。从这个意义来说,生是一种责任,死也是一种责任;生是一种意义,死也是一种意义;生是一种利他,死也是一种利他,二者互为表里、一体两面。生死若能作如是观,自然就不会惧死,也不会贪生了。正如郑复他所说:“在现在的世界,坐狱本不算什么,就是枪毙,也很平常的事,本来一个人有生亦有死的,只不过怎么的死法罢了。如果你能认得清,当然就不会悲哀了的了”(郑复他《狱中给妻子的信》)[9]27,一个人看透了生死,才能放下生死,才能一生坦坦荡荡,不慌不躁,从从容容,所谓“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是也。

4 革命烈士的生死体验观:心自安详气自盈

生死观不仅是对生死的看法,更是一个人在面对生死考验中表现出来的生死智慧,人只有在生死关头磨炼过,才会有真实的受用,因此生死观具有强烈的实践性,讲求知行合一。对此,毛泽东认为:“不准备付出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而空谈什么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那就是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背叛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就不是一个自觉和忠诚的共产主义者。”[13]

在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中,死亡对于革命者而言不是灰暗的人生远景或者一种假设,而是真真切切、随时要面对的现实,因此党性教育与生死观教育的成功与否,与革命斗争的得失成败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从本文所考察的革命烈士的生死观来看,这些革命烈士生死皆从容,表明革命时期的生死观教育整体上是成功的。当然,不能认为所有的革命烈士的英勇就义是“毫不畏死”的,相反,在一些革命烈士的遗书等材料中不乏有体现出从抗拒死亡到直面死亡、从容死亡这种复杂的心路历程。

邓雅声在就义前因烦恼不知如何将自己即将就义的讯息告诉母亲而“五衷烦乱,不能自择也”[7]48,并说:“非修令伯陈情表,惟读文山正气歌!我无法聊以写成”[7]49。杨开慧写给自己的弟弟杨开明的信中提道:“我是一个弱者……好像永远不能强悍起来!……我好像已经看见了死神……说到死,本来,我并不惧怕!而且可以说是我欢喜的事。”(杨开慧《给一弟的信》)[8]127在信中,杨开慧表现出一名女性的柔弱,认为自己就义之后,孩子失去了母亲,故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各方面的爱护,方能在温暖的春天里自然地成长,而不至于受那狂风骤雨的侵袭”[8]128,这种柔弱并不是怯弱,而是伟大的母性;这种柔弱也不是对死亡的畏惧,而是对死亡的超越。因此杨开慧清晰地意识到,“说到死,本来,我并不惧怕!而且可以说是我欢喜的事”[8]127,表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可以说,作为一个生命个体,对组织、家庭的复杂情感是很多革命烈士在生死体验中重要的思考内容。王孝锡在其遗书中写道:“纵有垂天翼,难脱今夜险。问苍天!何不行方便?驭飞云,驾慧船,救我直到日月边。取来烈火千万炬,这黑暗世界,化作尘烟。出铁笼,看满腔热血,洒遍地北天南。一夕风波路三千,把家园骨肉齐抛闪。自古英雄多患难,岂徒我今然。望爹娘,休把儿挂念,养玉体、度残年,尚有一兄三弟,足供欢颜。儿去也,莫牵连。”(王孝锡《给父母亲的诀别信》)[7]3

仔细分析王孝锡的遗书,他“问苍天,何不行方便?驭飞云,驾慧船,救我直到日月边”[7]3,也就是想要脱离“今夜险”,可见他在潜意识中仍然存在着求生之念。一般人在危急关头之所以有求生之念,是因为畏惧死亡,而王孝锡之所以有求生之念,不是为了小我,是要“取来烈火千万炬,这黑暗世界,化作尘烟。出铁笼,看满腔热血,洒遍地北天南”[7]3,是要以烈火烧毁这黑暗世界,迎接光明的未来。此外,王孝锡在其遗书中涌现出对亲人的无限眷恋,虽然眷念,却仍然义无反顾,慷慨就义,视死如归。

这种情感在革命烈士中其实并不罕见,如陈三元在其遗书中写道,自己是为革命而死,是为解放被压迫的民众而死,这是死而无憾的。但同时又认为,自己死了,便不能尽孝道,不能服侍父母,且因为自己的事,让家庭破产,父母“奔走风尘,避难不暇”[8]102,可以说是“言之实深遗恨”[8]102。可见,陈三元表达了与王孝锡类似的情感,它表现为对于党的无限忠诚与对家庭的愧疚,形成革命烈士生死抉择中重要的矛盾体,革命烈士既作为一个人而存在,同时又是作为一个坚贞不屈的共产主义战士而存在。是人,便应该有人之常情;但作为一个共产主义战士,“为着中国民族,就为不了家和个人”(刘伯坚《狱中给诸兄嫂的信》)[8]52。因此,经过激烈的思想碰撞,这些革命烈士复杂的心路历程既表现出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所面临的种种牵绊,但最终又升华为革命者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情怀,并在面对死亡时,能保持“心绪尚宁,望你们保持奋斗”[9]161,到此境界,真可以说是天地正气、浩然长存。

5 革命烈士生死观的当代启示

今天,人们远离战火硝烟,随时为革命牺牲的可能性逐渐变小,对死亡的自觉思考就也就变得淡化了,但死亡并不会因为你不思考,就不如影随形了。须知人生犹如沙漏,生死是互渗的。时间每前进一秒,死亡也跟进一秒。死亡不是一个突发事件,而是被人们忽视的永恒的生命归宿。深入审视和思考生死问题,构建正确的生死观,对于人生而言无疑是积极正向的,故笔者认为,探讨革命烈士生死观对当下而言具有如下启示:

首先,笔者想指出的是,革命烈士的舍生取义并非轻掷肉身,相反,这是无数的革命先烈正确认识生命的结果。人的生命形态,既包括物质生命,也包括精神生命,物质生命和精神生命都是实存的生命形式。人的肉体的存在总是有限的,人生的意义主要不取决于物质生命存续时间的长短,而是一个人的生命能否与社会人生、大道流行紧密关联、休戚与共,从个我走向类我,由有限走向无限。联系到当下,不少人以个人主义、享乐主义为宗,汲汲于声光美色,埋首于感官欲望的满足,其实质不过满足了物质生命而已。一个人饿了,知道吃饭;一个人精神饿了,该何去何从呢?因此,正确认识生命的维度,建构良好的生死观念,在个人与社会之间取得平衡,协调好物质生命与精神生命,善死善生,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其次,树立坚定的理想信念是建构正确的生死观的基础。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是共产党人的精神之基,理想信念是共产党人的精神之钙。在艰苦卓绝的革命战争年代,无数的革命先辈正是坚信革命理想大于天,才能出生入死,奋不顾身,才能践行“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7]190的生死观,面对困难不退缩,面对挫折不躲闪,直面死亡,从容不迫,实现了生命的飞跃,超越了生死的限囿,臻于不朽,体现出革命者的终极关怀和大无畏的精神。一个社会没有了信仰,就像一艘船没有了舵;一个人没有了信仰,就没了灵魂,就必然会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不知为何,不问如何,茫然度日,面对困难就退缩,面对挫折就卸责,面对危险就先走一步,如此这边,岂足道哉!古人有云:“见贤而思齐,就有道而正焉”。因此在新时代的今天,更应该借镜革命烈士生死观的精神内核,强化理想信念教育,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努力奋斗。

最后,构建正确的生死观是激发人生责任感和使命感重要的动力源泉。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人应该向死而生。死亡才能逼出了人的本真,死亡也逼迫我们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达到无限,并由此让人迸发出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迸发出时不我待的积极进取的精神,生生不息,奋斗不止。

总之,生死观是人生观的核心内容之一,是对人生本质与价值、生死抉择与死亡等问题的系统思考。革命烈士的生死观既有其特殊性,又具有相当的代表性。因此,透过革命烈士的生死观念来关照当下个人、社会、国家之间如何良性互动,实现人生价值,展现人道光辉,超越生死界限无疑仍有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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