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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刊杂剧三十种》中“来”的语法功能考察*

2019-02-21赵永明杜道流

关键词:无名氏补语助词

赵永明,杜道流

(淮北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安徽淮北235000)

一、引 言

“来”在汉语史上是发展比较复杂的一个词,无论在语法或语义方面都有着十分丰富的发展变化过程,因此,该词语引起了学界的浓厚兴趣。从研究现状来看,目前关于“来”的研究与讨论主要聚焦在句末虚词“来”的性质与来源两个方面,这类的研究大多是从历时的角度进行的。这些方面的现象,太田辰夫、陈前瑞、王继红等诸多学者已从不同的角度展开过论证。①参见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蒋绍愚,徐昌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94页。陈前瑞、王继红《句尾“来”体貌用法的演变》,《语言教学与研究》,2009年第4期,第26-33页。楚艳芳《汉语事态助词“来”的形成过程》,《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第24-29页。傅惠钧《略说近代汉语疑问句末的“来”》,《语言教学与研究》,2015年第1期,第78-87页。胡倩傅、唐韵则以《老乞大》为例,对近代汉语中的“来”进行了共时平面的研究。②参见胡倩傅、唐韵《<老乞大>中助词“来”用法探析》,《内江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9期,第45-47页。除此以外,有些学人,如杨正超则以《型世言》为例对近代汉语中具有特殊用法的“来”进行了研究③参见杨正超《<型世言>中“来”字的一种特殊用法》,《平顶山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第113-117页。。很显然,对于“来”的研究而言,共时性的研究呈现过于薄弱的状态。汉语史的研究经验告诉我们,共时的研究与历时的研究相辅相成,共时研究为历时研究提供进一步深化的可能。从这一方面来看,目前对“来”的研究仍存在一定的缺憾。

从历时的角度看,“来”发展到元代,在语法上明显表现出了多功能性。这一时期的“来”不仅继承了古代汉语“来”的语法功能,同时产生了许多新的使用方法,表现出能产性与灵活性,其中有些用法保留到现代汉语中来了,而有的用法则又消失了,因此,考察元代“来”的诸多语法表现,不仅能从共时角度描写出该词语在这一时期的功能概貌,还有助于从历时的角度理清其发展的源流,为汉语史的研究提供一个方面的佐证。

本文拟以《元刊杂剧三十种》(以下简称《三十种》)为考察对象,对其中的“来”作较为全面的统计分析,从语法功能的角度对“来”在元代的使用情况作详尽考察,并对汉语史上“来”的曾经的使用情况进行适当的比较。

《三十种》中共出现“来”726次,大多作为动词使用,共有421 例,还有一些作为双音节词的构词语素,主要有“未来(出现2 次,其中作为词的1次)、从来(出现19 次)、元来(44 次)、以来(2 次)、后来(4 次)、倒大来(8 次)、大刚来(6 次)”等,《三十种》中“来”作动词时和现代汉语用法基本一致,为节省篇幅,下面的考察就不包括“来”作动词和作语素这两种情况了。

二、“来”作趋向补语

“来”作趋向补语产生于中古时期,唐诗中已有用例①本文中用作对比的“来”的唐宋用法,基本采用学界已有的研究成果,间或加入我们的考察。,早期主要是“V+来”形式,如:

(1)卿等重阳宴会,朕想欢洽,欣慰良多,情发于中,因制诗序,令赐卿等一本,可中书门下简定文词士三五十人应制,同用清字。明日内于延英门进来。(唐德宗《重阳日赐宴曲江亭赋六韵诗用清字并序》)

(2)出来依旧属羽林,立在殿前射飞禽。(王建《羽林行》)

至晚唐五代时又出现了“V+宾+来”格式:

(3)魔王又偈:平诗暂抛五欲下天来,要礼师兄禅坐台;(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

(4)试都是皇恩契神佛,天感西僧赴道场来。(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

《三十种》中也存在大量“来”位于“V+(宾)+来”结构中,作趋向补语的情况,有115 例,有直接位于动词后边和位于动宾短语后面两种情况,如:

(5)[ㄠ篇]更做道你好处,打换来的,却怎看得非轻,看得值钱,待得尊贵!(关汉卿《诈妮子调风月》)

(6)(外旦云)张婆婆,这个孩儿是这哥哥送来?(无名氏《小张屠焚儿救母》)

(7)[小梁州]这半壁衫儿是我拆开,你可是那里将来?(张国宾《相国寺公孙汗衫记》)

(8)兀的是那一个袁天纲算来的卦?(张国宾《相国寺公孙汗衫记》)

(9)我邯郸店黄梁梦经过,觉来时改尽旧山河,正是一场兴废梦南柯。(范子安《陈季卿悟道竹叶舟》)

(10)你孩儿便似病海中救出你母灾,我便是火坑中救出你儿来。(无名氏《小张屠焚儿救母》)

(11)钓的这锦鳞来,满向篮中贮。(宫天挺《严子陵垂钓七里滩》)

(12)[双调新水令]屈央着野人心,直宣的我入宫来,笑刘文叔,我根前是何相待?(宫天挺《严子陵垂钓七里滩》)

(13)咱三口儿洛阳居住,往曹州曹南探亲来。(郑廷玉《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例(5)—(9)中“来”直接跟在动词后面,例(10)—(13)中“来”跟在动宾短语后面,值得注意的是,早期“来”作趋向补语主要跟在移动动词后面,如例(1)—(4)中的“进、出、下、赴”等。《三十种》中“来”前动词有不少是非移动动词,如例(5)中的“打换”、例(7)中的“将”、例(8)中的“算”、例(9)中的“觉”、例(11)中的“钓”等,可见,《三十种》中“来”作趋向补语的功能范围扩大了,这些用法一直保持到现代汉语中。

三、“来”作表大概数量的助词

“来”表示大概数量的语法出现在晚唐五代时期,但初期只跟在疑问代词“多少”后面,如:

(14)多少来田地,几许多僧徒。(鸠摩罗什译《维摩诘经讲经文》)

(15)见说涅盘经义,无量无边,相公记得多少来经文?何得默然而不言,并不为妾说一句半句之偈。(无名氏《庐山远公话》)

至宋代出现了跟在数量词语后面,如:

(16)今逐年人户赛祭,杀数万来头羊,庙前积骨如山,州府亦得此一项税钱。(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三)

(17)人若办得十来年读书,世间甚书读不了!(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十)

和宋以前相比,《三十种》中“来”表大概数量的用法又有较大的不同。《三十种》中“来”跟在数量词语后面这种用例极少,只发现2例,如:

(18)(等云了)那二十来个败残军,你敢拿不住?(无名氏《诸葛亮博望烧屯》)

(19)那军多半向火内烧,三停来水上漂。(关汉卿《关大王单刀会》)

还有1 例是位于疑问代词后面,这种用法在《敦煌变文》里出现,《朱子语类》中未见,如:

(20)则交我烘地了半晌口难合,不觉我这身起是多来大。(石君宝《诸宫调风月紫云亭》)

绝大多数情况是“来”位于名词后面,和名词一起构成一种比拟的数量,有5例,如:

(21)快将斗来大铜锤准备,将头稍钉起,待腿脡掂只,打烂大腿,尚古自豁不尽我心下恶气!(关汉卿《关大王单刀会》)

(22)[呆古朵]不似这朝昏昼夜,春夏秋冬,这供愁的景物好依时月,浮着个钱来大绿嵬嵬荷叶。(无名氏《闺怨佳人拜月亭》)

(23)若是儿家,女家,有争差,有碗来大紫金瓜。(张国宾《薛仁贵衣锦还乡》)

(24)你这般忍冷耽饥觅着我,越引起我那色胆天来大。(石君宝《诸宫调风月紫云亭》)

(25)[金盏儿]唬的我面没罗,口搭合,想伊胆倒天来大!(尚仲贤《汉高皇濯足气英布》)

以上这几例中的“N 来大”可以理解成“像N那么大”,如“斗来大”即“像斗那么大”,“钱来大”即“像钱那么大”,“碗来大”即“像碗那么大”,“天来大”即“像天那么大”。关于“来”的这种用法,太田辰夫认为:“后助名词‘来’是从后助数词‘来’转化而来的。后助数词‘来’在唐代已经有了,它变为后助名词是在宋代。”[1]《三十种》中这种用法大量出现。

还有2例“来”位于代词后面,如:

(26)肚岚耽吃得偌来胖,没些君臣义分,只有子母情肠!(王伯成《李太白贬夜郎》)

(27)[混江龙]许来大中都城内,各家烦恼各家知。(无名氏《闺怨佳人拜月亭》)

以上这两例中的“偌、许”均为代词,“偌来胖”“许来大”分别表示“胖”的程度和“大”的程度,这里的“来”表示大概量。这也是《三十种》中出现的新用法。

《三十种》中“来”表示大概数量的用法,除第一种情况外,其余三种情况都没有保留到现代汉语中来。

四、“来”作结构助词

“来”虚化为结构助词的用例,在晚唐五代时已经出现,主要是作补语的标记,如:

(28)男女病来声喘喘,父娘啼得泪汪汪。(佚名《敦煌变文》)

(29)大拟妻夫展脚睡,冻来直〔似〕野鸡盘。(佚名《不知名變文》)

宋代结构助词“来”主要是作补语标记,但也出现了少量“来”作定语标记的用例,如:

(30)若孟子于此等,也有学得底,也有不曾学得底,然亦自有一副当,但不似圣人学来尤密耳。(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三十四)

(31)如某向来张魏公行状,亦只凭钦夫写来事实做将去。(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一)

例(30)中“学来尤密”即“学得尤密”,“来”为补语标记;例(31)“写来事实”即“写的事实”,“来”为定语标记。

《三十种》中也有极少数“来”的功能相当于结构助词①刘坚先生认为结构助词“来”最早出现在唐五代时期,唐诗与唐写卷中有少量的用例。宋金时期作为结构助词的“来”亦然不多见。参见刘坚、江蓝生、白维国、曹广顺《近代汉语虚词研究》,北京:语文出版社,1992年,第146-166页。,共计有3 例,但和先前的用法也有所不同,未见“来”作补语标记的用例,主要是作定语标记,还出现了作状语标记的用法,共计有9例,如:

(32)一会家自暗想,怎生来今日晚了时光!(宫天挺《严子陵垂钓七里滩》)

(33)他如今穿着领柘黄袍,我若是轻抹着该多大来罪名!(宫天挺《严子陵垂钓七里滩》)

(34)今日到家,多大来喜悦。(杨梓《承明殿霍光鬼谏》)

例(32)中“怎生”是疑问副词作状语,“来”可看成状语标记;例(33)(34)中“多大”均为疑问代词作定语,“来”可以看作定语标记。这两种用法现代汉语中均不存在。②现代方言,如吴语、四川方言、西北方言中使用的结构助词“来”与《三十种》中的结构助词“来”的用法不同。

五、“来”作区别词,充当定语

《三十种》中有一些“来”修饰限制时间词,充当定语成分。其中“来岁”1例,“来生”3例,“来日”9例,这里各举1例:

(35)来岁到神州,将高节清修,白玉阶前拜冕旒,叮咛奏。(宫天挺《死生交范张鸡黍》)

(36)你依着范尧夫肯付舟中麦,他不学庞居士放取来生债。(郑廷玉《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37)今日不得已也,且随众还家,到来日绝早到坟头。(宫天挺《死生交范张鸡黍》)

这里的“来”和“今”相对,表示“下一段”时间,例(35)“来岁”指的是“下一年”,例(36)中的“来生”指的是“下一生”,例(37)中的“来日”指的是“下一日”。“来”均为区别词。

“来”的这种用法,杨伯峻先生早有论证并举上古文献为例证:“‘来’可以加在‘年’‘岁’‘月’‘日’诸词之上,‘来年’‘来月’‘来日’即是‘下年’‘下月’‘明日’的意思。”[2]《孟子·滕文公下》:“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周礼·春官·肆师》:“社之日,莅卜来岁之稼。”例中的“来年”“来岁”可视为具体的佐证。《三十种》中,“来”的这种用法可视为对上古用法的继承。现代汉语,特别是书面语中仍有继承。如曹靖华《飞花集·风物还是东兰好》:“今年油菜果已超过一九五七年产量,预计来年的收成,定比今年更好!”苏曼殊《与刘三书》:“此间学堂俱已开学,但须待来月方可上课也。”

六、“来”作为时间词的后缀

“来”作时间词的后缀在中古汉语中是大量使用的,如:

(38)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唐太宗《还陕述怀》)

(39)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孟浩然《春晓》)

(40)晚来江门失大木,猛风中夜吹白屋。(杜甫《后苦寒行》)

以上几例中的“来”均为时间词的后缀。《三十种》中也有少量“来”跟在本来是时间词的单音节词语后构成双音节时间词的用例,其中“昨来”“今来”各1例,“晚来”5例。如:

(41)[ㄠ篇]子是你扢皱眉,古都着嘴,全不似昨来,村村棒棒,叫天吖地。(张国宾《薛仁贵衣锦还乡》)

(42)今来有罪的罚了,有功的赏了也。(郑光祖《辅成王周公摄政》)

(43)白日坐一襟芳草裀,晚来宿半间茅苫屋。(宫天挺《严子陵垂钓七里滩》)

上例中出现的“昨来”即“昨天”,“今来”即“今天”或“现在”,“晚来”即“晚上”,现代汉语中已无此类用法。

七、“来”作语气词

“来”在先秦已用于祈使句,王引之《经传释词》已有举例①参见王引之《经传释词》,长沙:岳麓书社,1982年,第165页。。傅惠钧进一步指出:“先秦时‘来’就已有语气词用法,可用于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分别表示与句式相应的语气。不过,此类用例在先秦文献中极少见。”[3]“来”作语气词,在晚唐五代使用范围亦然较窄,主要出现在祈使句中,句法位置也是以句末为主,如:

(44)疑是毒蛇长一尺,令交小大点灯来。(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

(45)明日依时早听来,念佛阶前领取偈。(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

例(44)为使令句,例(45)为吩咐句,都有祈使的意味。宋代语气词“来”的使用范围逐渐扩大,可以出现在陈述句、疑问句和感叹句末,如:

(46)这里尽其诚敬,祖宗之气便在这里,只是一个根苗来。(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二十五)

(47)这里面又那得个里面做出来底说话来?(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一)

(48)曰:“中是理,理便是仁义礼智,曷尝有形象来!”(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三)

例(46)为陈述句,例(47)为表示反问的疑问句,例(48)为感叹句。

《三十种》中“来”作语气词的用法也比较常见,有位于句末和句中两种情况,和以前相比,作用更加广泛。下面分别考察:

(一)“来”位于句末

《三十种》中“来”作句末语气词的有26 例,分别覆盖陈述句(6 例)、疑问句(5 例)、祈使句(12例)、感叹句(3例)各个句类,如:

1.用于陈述句末

(49)(小旦还科了)(云)我是一时逗你来。(武汉臣《散家财天赐老生儿》)

(50)待不去来,他来相访,相领相将。(高文秀《好酒赵元遇上皇》)

(51)[倘秀才]典与一个有儿女官员是孩儿命乖,卖与个无子嗣的人家是孩儿大采,撞见个有道理爷娘是他修福来。(郑廷玉《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52)(末云)你孩儿墙那壁,道你合毒药药死你亲侄儿来。(孟汉卿《张鼎智勘魔合罗》)

例(49)有解说的口气,例(50)表犹疑的口气,例(51)有假设的意味,例(52)有肯定强调的意味,“来”的作用是增加句子的音节长度从而彰显这些语气或口气。

2.用于疑问句末

《朱子语类》中“来”在疑问句中出现时只位于反问句的末尾,表示反诘语气。《三十种》中“来”的作用范围扩大了许多。如:

(53)(都审了,是真命科)(云)哥哥,你更待那里去来?(无名氏《诸葛亮博望烧屯》)

(54)(祇候云了)(唤高山见了,跪住)(末云)你药杀李德昌来?(孟汉卿《张鼎智勘魔合罗》)

(55)(做住了,云)怎生这秀才却共这汉是弟兄来?(无名氏《闺怨佳人拜月亭》)

(56)既是我谋反,那里积草屯粮?谁见来?(孔学诗《地藏王证东窗事犯》)

例(53)是一般的探问,“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啊”;例(54)是求证问,“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吗”;例(55)是探究问,“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呢”;例(56)是反诘问,“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啦”。

3.用于祈使句末

《朱子语类》中未见“来”用在祈使句末尾的用例,然《三十种》中“来”在祈使句中的使用数量大大超过其它三个句类,主要跟在“去”后面,如:

(57)(正末冷笑云)季卿,疾忙去来!(范子安《陈季卿悟道竹叶舟》)

(58)(云)道童,准备去来,这里却有四十年天子!(无名氏《诸葛亮博望烧屯》)

(59)(带云)婆婆,他每去了,咱也家去来!(张国宾《相国寺公孙汗衫记》)

(60)我和你告官司去来。(岳伯川《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

例(57)(58)是吩咐口气,例(59)是建议口气,这三例中的“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吧”,例(60)是命令句,现代汉语中无相关的语气词。

4.用于感叹句末

《三十种》中“来”用于感叹句的用例比较少,只有以下3例:

(61)隋何,我知道,自古已来,那里有天子接降将礼来!(尚仲贤《汉高皇濯足气英布》)

(62)我是蔡丞相亲眷,我便不这般受穷来!(郑光祖《醉思乡王粲登楼》)

(63)到我行休交拜,我道是因甚来!子一句话道的我泪盈腮。(张国宾《薛仁贵衣锦还乡》)

例(61)是反诘感叹形式,句子的感叹性较强,“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啊”;例(62)是表示慨叹的感叹句,有一定的叙述性,“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啦”;例(63)是表示醒悟的感叹句,“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呢”。

(二)“来”位于句中

《三十种》中“来”作为语气词位于句中约23例,主要位于补语标记和补语之间,作补语的标记有“得”“的”两种,如:

(64)一会家怨气难消,吃的来醉醺醺。(佚名《鲠直张千替杀妻》)

(65)欺负俺孩儿年纪小,出家儿施善道。吃的来噎噎臌臌醉醄醄。(岳伯川《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

(66)托赖着圣明天子,百灵咸助,杀的败残军前追后逐,赶的来一个皆无。(张国宾《薛仁贵衣锦还乡》)

(67)老的来没颠倒,便死也死得着,一任你乱下风雹!(纪君祥《冤报冤赵氏孤儿》)

(68)烧得来半熟,慌用手来拿,早是我涩奈无收煞!(狄君厚《晋文公火烧介子推》)

(69)[滚绣球]这两个吃剑头,久以后,死得来不如猪狗。(杨梓《承明殿霍光鬼谏》)

(70)谎得来无巴臂,不曾三年乳哺,一划台肥。(王伯成《李太白贬夜郎》)

(71)这其间哭得来一丝两气。(岳伯川《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

(72)如今刀子根底,我敢割得来粉磕麻碎!(关汉卿《诈妮子调风月》)

例(64)—(67)的补语标记为“的”,例(68)—(72)的补语标记为“得”,应该仅仅是书面形式不同而已,功能并没有差异。

此外,《三十种》中还有少量的“来”位于主谓之间的用例,如:

(73)[三煞]母亲第一来残疾多,第二来年纪老。(无名氏《鲠直张千替杀妻》)

(74)[六煞]第一来将女色再不亲,第二来把香醪再不吃,堆金积玉成何济。(马致远《马丹阳三度任风子》)

(75)[鹊踏枝]他笑咱,唱的来不依腔,舞的来煞颠狂。(宫天挺《严子陵垂钓七里滩》)

例(73)中“来”位于主谓谓语结构的小主语后面,例(74)“来”位于句子的主语后面,这两例的共同特点是“来”位于序数词后面,表示按序述说新信息内容,“来”类似张伯江、方梅所说的“篇章主位”标记①参见张伯江、方梅《现代汉语功能语法研究》,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5页。;例(75)情况稍微复杂一些,主要是其中的“的”可作两种理解,如果将“的”理解成转指标记,那么“来”的前后成分之间就是主谓关系,“来”则很像张伯江、方梅所说的“话题主位”标记②参见张伯江、方梅《现代汉语功能语法研究》,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6页。,如果把“的”看成补语标记,则“来”的前后成分之间就是述补关系,“来”就可以看作焦点标记。我们认为动词“唱”“舞”后面的成分是对“唱”“舞”进行的补充、说明,因此,我们倾向于把“的”看成补语标记,因此,例(75)中的“来”应当看作焦点标记。“来”作语气词的绝大多数用法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已经消失。

八、作体标记助词的“来”

作为体标记助词的“来”①这类助词,龚千炎称之为“体助词”,梁银峰则称之为“事态助词”。参见龚千炎《谈现代汉语的时制表示和时态表达系统》,《中国语文》,1991年第4期,第251-261页;梁银峰《汉语事态助词“来”的产生时代及其来源》,《中国语文》,2004年第4期,第333-342页。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已经出现,如:

(76)若复彼人,未曾闻来,未曾见来,不从他人,先见闻来,直自贪心故作歌咏。(元魏瞿昙般若流支译《正法念处经》)

(77)阿难,我于弥勒菩萨之边,种诸善根,求未来世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而有偈说:此佛大威德,离欲得寂静。释迩牟尼佛,皆悉供养来。(隋阁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

例(76)中的“来”表示“曾有的经历”,已经和现代汉语中的“过”相当了,后例梁银峰认为表示“曾经完成”,应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来着”。

到南宋时期的《朱子语类》中,“来”作为体标记的功能较为丰富,如:

(78)道听涂说者才听来便说了,更不能蓄。(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六十)

(79)今夜试来听它说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

(80)如八陵废祀等说,此事隔阔已久,许多时去那里来!(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七)

(81)且如这一件物事,我曾见来,它也曾见来。(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二十四)

例(78)中的“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了”,表示动作的“实现”;例(79)中的“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着”,表示动作的“持续”;例(80)中的“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来着”,表示动作“曾经完成”;例(81)中的“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过”,表示曾有的“经验”。

和《朱子语类》相比,《三十种》中“来”用作体标记的功能逐渐集中,《朱子语类》中“来”作表“经验”和“持续”体标记的用法在《三十种》中消失了,该书中“来”作体标记的用法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表示动作行为“实现”,比较明确的用例有14例

下面各例中的“来”,和现代汉语中表“实现”的“了”基本相当:

(82)刘封上,见住了(云)刘封,吾计中用来未?(无名氏《诸葛亮博望烧屯》)

(83)我想来,则不如不会倒好。(狄君厚《晋文公火烧介子推》)

(84)那婆娘打扮来便似女猱,全不似好人家苗条。(无名氏《鲠直张千替杀妻》)

(85)问甚么安排来后,目前鲜血交流。(关汉卿《关大王单刀会》)

(86)(云)当日婆婆上席去来,我暗使人唤的个稳婆与小梅凭脉来。(武汉臣《散家财天赐老生儿》)

值得注意的是《三十种》“来”还出现在“待V来”格式中,表示“将来完成(或实现)”如:

(87)[四煞]待争来怎地争,待悔来怎地悔?(关汉卿《诈妮子调风月》)

(88)[牧羊关]将太子待放来如何放?(狄君厚《晋文公火烧介子推》)

(89)交太子待走来如何走?(狄君厚《晋文公火烧介子推》)

(90)待不从呵,时常感他恩德多;待从来,争奈家寒生受。(狄君厚《晋文公火烧介子推》)

这种类似于“将来完成体”的用法在先前的文献中极少见到,应该是汉语表“已然”的范畴在这个时期的新发展。

(二)表示动作行为“曾经实现”,共有8个较为明确的用例

下面这几个用例中“来”均表示动作行为或事件曾经完成或实现,应该是作表“曾然”的体标记:

(91)(云)臣等三人每,曾与国家出气力来。(孔学诗《地藏王证东窗事犯》)

(92)我每常几曾和一个男儿一处说话来,今日到这里无奈处也,怎生呵是那?(无名氏《闺怨佳人拜月亭》)

(93)当得无话休,或一句差,这厮没饭生受时,我曾赉发他盘缠来!(郑光祖《醉思乡王粲登楼》)

(94)(云)婆婆见末,这埚儿有上坟祭奠来。(武汉臣《散家财天赐老生儿》)

(95)我几时交你杀了他使命来?(尚仲贤《汉高皇濯足气英布》)

“来”作“曾然”体标记均位于句末,应该是“事态”助词,值得注意的是,《三十种》中“来”不与表示“曾经”的时间副词共现的用例占比有所增加,如例(94)—(95),说明这种“来”作为体标记具有较高程度的独立性,为以后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这种“来”被“来着”替代。

九、结 语

从考察的结果来看,元代的“来”绝大多数作动词使用,还有一些作构词语素使用。从语法功能上看,元代的“来”大致有七种主要用法,其中“来”作区别词充当定语的用法,为上古汉语用法的保留,“来”作趋向补语、“来”作时间词的后缀、“来”作体标记的用法产生于中古时期,“来”作表大概数量的助词、“来”作结构助词、“来”作语气词的用法产生于近代汉语初期,并在元代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来”在元代这一共时平面上的多功能性反映了其历时发展过程中不同功能的竞争与消长的关系。从其与现代汉语的关系上看,作趋向补语、作表大概数量的助词的用法基本或部分保留在现代汉语中,作语气词的“来”,其绝大多数用法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已经消失,作结构助词的用法、作时间词后缀的用法、作体标记的用法则在现代汉语中消失殆尽。

透过本文不难发现,“来”用法的演变与使用情况给我们留下了进一步探索的空间,比如从历时平面来看,同为产生于近代汉语时期的用法,“来”表示大概数量的用法在现代汉语中得以部分保留,而表示结构助词的用法则消失殆尽了。又如,从共时平面来说,“来”的有些用法(比如作为语气词、体标记助词)在元代丰富且富于变化,从历时的角度来说,致使这些用法在现代汉语中消失的外因与内部机制是什么?再如,从使用频率的角度来考察,在某个时期使用频率较高的“来”的用法在现代汉语中消失了,而使用频率较低的用法反而保留下来了,诸如此类的问题都值得我们继续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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