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花看到半开时
2019-02-21王兆贵
文/王兆贵
在一档电视节目中,主持人问马云,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有什么遗憾需要弥补?马云淡淡地说,我的人生一切都刚刚好。
这样的回答,可以说是自信,因为一切都恰到好处;也可以说是知足,因为没有留下遗憾。
一切都刚刚好,这话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却大不易。什么叫刚刚好,理性一点说就是适度。什么叫度,理科老师告诉你,度就是一定事物保持自己质的数量界限,比如说冰点、熔点、沸点;文科老师告诉你,度就是事物所达到的境界,比如说高度、风度、气度。在《登徒子好色赋》中,宋玉用两个排比句,来描述东邻女孩的美貌: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话听起来有些夸张,其实不过是说这个女孩长得恰如其分,刚刚好。
世间一切事物,都是由过程表现出来的,这个过程无非是由量变到质变,由渐变到突变。变与不变的节点就是度。作为人生哲学的度,则是指在做人处世中拿捏的分寸,掌握的火候,遵循的法则。这种度,不是衡器测量出来的,而是用心掂量出来的。
古代圣贤留给我们的人生智慧和哲理很多,以至于穷其一生也未必都能学完、用好,但若看多了、悟透了,就会觉得,大道至简,道法自然,归根结底不过两个字:适度。就是说,凡事有度,适可而止,过犹不及,物极必反。即便是优点,过了头也会坏事;即便是美德,过了头也会显得不美;只有恰到好处,才会趋于完美。
比方说,性情耿直的人心直口快是优点,倘若不注意场合与对象,出言不逊,出口伤人,就会让人讨厌。蔡明表演的以“毒舌”为语言特征的小品,为什么会一再登上央视春晚舞台,并非人们喜欢“毒舌”,而是因为她塑造的“毒舌”,形象惟妙惟肖,语言尖酸刻薄,对缺乏口德者的讽刺力度入木三分,从而使人们在爆笑的同时,更加讨厌“毒舌”,远离“毒舌”,也能让那些以“刀子嘴豆腐心”自诩的人反观自照,明心见性,在社会交往中不再以“毒舌”相向。即便以“毒舌”显示幽默,也要看对方的接受能力,顾及他人的尊严。
再比方说,性情宽厚的人忍辱负重是美德,倘若一味地迁就和退让,曲意逢迎,丧失尊严,就会让人恶心。唐代名臣娄师德,功高勋著,出将入相,胸怀大度,与人无争。但由他创始的那句成语“唾面自干”,却很难不被世人诟病。娄师德对外放做官的弟弟说,我位及宰相,你又是州牧,荣宠过盛,难免会遭人妒忌,怎样才能自保呢?他弟弟说,就算有人把唾沫吐到我脸上,自己擦掉也就罢了。娄师德说,这样还不行,你擦了人家会更来气,你当笑着接受,让唾沫自己干掉。娄师德对宽容的诠释,实在是过分虚伪了。照他这样做,无异于自甘受辱。为了寻求自保,不惜牺牲尊严,将做官置于做人之上,能算是美德吗?
因此说,人生有度,误在失度,坏在过度,好在适度。忍让过了头就会变得卑贱,锐气过了头就会变成霸气;热情过了头就会变得矫情,淡漠过了头就会变成冷漠;谦虚过了头就会变得虚伪,自信过了头就会变成自负;圆通过了头就会变得圆滑,直率过了头就会变成粗率;执著过了头就会变得固执,服从过了头就会变成盲从,等等。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这既是自然与社会法则,也是艺术与人生境界。所谓刚刚好,不见得就是尽善尽美,而是渐入佳境,臻于完美。邵康节诗云:“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这般意思难名状,只恐人间都未知。”邵雍的感悟饶有禅意,说穿了就是恰到好处。如是我闻,得趣辄止,见好就收,是人生的最佳境界;贪得无厌,索取无度,只能导致索然无趣,哪里还谈得上余味隽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