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荒诞人生,就要疯狂
2019-02-21张雨虹
两鬓的白发,褶皱的眼角。黄渤说能看出宁浩的年龄来了,因为时间清清楚楚写在了脸上。十二年,恍然已过,黄渤眼中的宁浩不再像年轻时喜欢唱反调,但也从未令他觉得陌生。“他就是一个拧把的人,要拍一个拧把的作品,觉得这事就对了。纯现实主义,然后再加上外星人,听起来就很好玩。”好玩就够了,荒诞的人生需要这么一场戏。
文/张雨虹
“坏”就要“坏”得彻底
东风艺术区所在的位置有些偏,距离最近的地铁站也要走上十来分钟,附近一条铁轨静卧,饶是白日时分,也无甚声响,倒是一丛丛桦树晃动着洒下斑驳光影。走进艺术区,推开右手第一幢小白楼的玻璃门,一个和小时候看的连环画上的孙悟空不那么相像的大圣雕像,看着进来的每一个人。
这里原本是宁浩的工作室,2012年和制片人王易冰一起成立了“坏猴子影业”。为什么叫坏猴子?“小时候的语境下,好孩子代表着听话,坏孩子不太听话。但坏孩子比较愿意去尝试一些课堂以外的东西。你创作的基础便是不能光看前人交给你的东西,需要对之前的事情有所怀疑,有狠干精神,这是创作的基础。坏其实代表着要有一些不规矩的部分。”
宁浩一直是一个不那么规矩的人,早些年的时候,因为不规矩,脾气也有点坏。沈腾觉得导演比以前随和了,过去动不动爱发脾气,但是现在看上去有时候更让人心疼,“导演要把控全局,做到事无巨细,所有的细节他都得管。难免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不发泄,基本上自己消化。越是自己消化,有时候看着越让人心疼。”宁浩解释这不是因为学会了妥协,“只是对自己好一点,不发脾气了,不和别人较劲了。以前我还非得争,非得吵,我人生成本没那么多,我为什么要浪费。”
#电影《疯狂的外星人》工作照
从始至终让他想去争的,是荒诞的现实。“荒诞”这个词,频频出现在宁浩的口中,“我觉得人类本身就很荒诞,我只是喜欢研究现实中的荒诞性,我只对那个荒诞的处境特别感兴趣。”他质疑唯物主义的观点,不赞同最高的境界是身体,也不赞同最值钱的部分还是身体,身体再往上应当还有别的存在,理想、道德认知、审美体验、宗教,每一个前者都是建立在后者的基础上。他认为人的精神应该就是在此基础上的一个非常完整的系统。“我们会发现,所有的东西最根本是建立在信仰上的,而现实的问题就是我们信仰荒芜,被物质束缚。哪怕挣钱变成你的信念,都会增加你的行动力。但是今天我们面临的问题是除了身体以上没有方向,再高的没有了。”
多数影迷最早认识宁浩,是从荒诞主义开始的,因为他是一个会拍出《疯狂的石头》的人。但实际上宁浩最早拍的是《香火》,荒诞主义只是一个表现手法。既然是手法,执著于此,反而会忽略了本意。
“你不能说《香火》就不是我的定位,它仍然是我最喜欢的电影,我只是有一种电影是这样的。我是一个观察者,我一直在观察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然后把我观察的东西和我思考的东西表达出来。最敏锐的艺术家会看到这个世界的改变,还有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到底是什么。”从《香火》到《疯狂的外星人》,宁浩的目的变了吗?其实没有,他关注的还是中国的现实。《西游记》第九十八回章节名写道:“猿熟马驯方脱壳,功成行满见真如”,包裹住躯体的尘世烦扰尽褪,终发现内心本元始终未变。又一个夜晚,宁浩走出小白楼,在他身后的那尊大圣,不动如山。
以人为本
多年后,宁浩形容“疯狂三部曲”的前两部《疯狂的石头》和《疯狂的赛车》是“去人物的电影,是对世界关心的电影,是个游戏,不是一部对人物关心的电影。”转变是从《无人区》开始的,他开始思考新的题材,城市人离开城市之后,如何一层层剥离掉身上的社会属性,展现出动物性的一面。
等到《疯狂的外星人》,宁浩的目光已然放在了关注人物上,这个和外星人发生的故事,实则最想表现的是落伍的人,以及他们如何看待自己。“我其实不觉得自己拍的是特别喜剧的东西,一直以来拍的都是一种不太喜剧的东西,是一种荒诞剧,或者是一些小人物的挣扎,拍的就是一个挣扎,没有特别说这事儿是照着喜剧的路子写。”
与早期的艺术片不同,“疯狂”系列有着商业片的气息,在票房上的强大号召证明了宁浩作品对于观众的吸引力。电影起码要有观众,这正是宁浩对于电影的基本要求,他在吸引观众上投入了不少精力,因为“电影作为文化的那个部分最重要的是反映我们社会生活中的问题和我们本身的情况,我觉得它从文化的角度来看是这样。不管哪类电影都得有它特定的观众,电影是拍给观众看的。”
关注观众,他也不忘把这一要求投入角色设定上,《疯狂的外星人》中的外星人不像天外来客,反而处处都显露出人的痕迹和姿态。宁浩让演员来做表情和动作,以人的形象去表现外星人,而不是通过幻想塑造一个创新的形象。这个外星人大腹便便,有着多数中年人的特点,和以往电影中大头小身体的形象大相径庭。“我觉得任何电影都是在表现人类的情感,《阿凡达》也是在表现人类的情感。不管你拍什么,拍机器人也好,还是拍其他的东西,它都是表现与我们的生活、文化有关系的事情。”
立足中国市场的科幻片,故事情节一定需要真实的语境和内容才能更好地和中国本土观众产生互动和共鸣。黄渤对宁浩很有信心,“影片借科幻的外衣,讲的还是从小人物的生活百态出发,贴近现实的故事。”
剧本早在《心花路放》之前就已有雏形,但那个时候宁浩没有写通,然后下了一个蛋,就是《心花路放》。时隔多年,宁浩重拾当初的剧本,自己觉得大概是因为喜欢有这种气质的东西。什么气质?和《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一脉相承的气质,“要不然也不会叫‘疯狂’系列”。
#电影《疯狂的外星人》剧照
经过多年修改,剧本和原著《乡村教师》已不那么相似,“大家听完故事都说,《乡村教师》去哪儿了?”刘慈欣负责与科幻相关的构思与细节部分的创作,宁浩对他说“电影要做一个很大的手术”,想尝试看看在保留《乡村教师》的精神和本质的基础上,能否和荒诞喜剧有一个很好的结合。刘慈欣答应了,“科幻必须有一个想象力起飞的平台,就像风筝必须连着大地才能飞起来。而宁浩导演此前的作品非常有本土特色,连接现实,我对《疯狂的外星人》最寄予希望的就是这点。”
戏台搭建者
宁浩见识过20世纪90年代末的戏剧生态。那时他在太原市话剧团工作,排过样板戏《好人徐虎》,每天装台卸台,挂大布景,看台上三十多个演员对着台下七八个观众。他对观众的认知最早就来自于舞台。看戏的人形形色色,有的吃豆腐干、方便面,也有的还会带着孩子大声说话。他认为这就是一个艺术工作者所面对的真实的观众群体,“比如说你要拍一个电影的话,你要给所有的、全国的观众看,所以这里面有一个基础的基础。”
“我也不能说我不喜欢文艺片,但是任何一个艺术家或者任何一种艺术家,你都希望你的艺术交流是广泛的,而不是一个窄口的交流。”他曾在自己的访谈录中说道。他开始尝试去触碰最主流的观众,截至今日,这种尝试依旧在进行。
这跟宁浩的创作表达是一脉相承下来的。“你问他到底是个导演还是个艺术家,他更多觉得自己是一个表达者,他愿意把他自己的一些思考表达出来。电影是一种表达方式,是一个载体。做‘坏猴子’也是一种表达方式,通过做一个企业的形式传递一种在文化上的理念。我们集合有共同志趣、志向的创作者一起,共同去传达这种理念,让我们的声量越来越大,这个其实是‘坏猴子’品牌设立之初的时候大家的一个方向,就是我们的理想。”王易冰说。
#电影《疯狂的外星人》工作照
宁浩曾说大部分刘慈欣作品的版权都在他手里,《疯狂的外星人》不会是唯一一部他与刘慈欣合作的电影。“坏猴子影业”未来会开发更多刘慈欣的科幻小说,并为此制定了专门的片单计划,取名为“天宫计划”。这个计划并非为了拍科幻而拍科幻,而是因为刘慈欣的原著故事需要通过科幻电影的这个形式去承载。而在其宏大的想象背后,呈现出的当下,与宁浩所追求的现实主义一脉相承。他在期待两者能产生更多的化学反应。
宁浩手下还有一个刚萌芽,正在成长中的项目,叫“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意在寻找想发声的导演,他们多元化的思想能够带来富有层次的视角,进而也能阐述不同主题却同样掷地有声的故事。目前,已找到许多新导演,已上映和正在拍摄中的电影包括路阳导演作品《绣春刀·修罗战场》、温仕培导演作品《热带往事》、曾赠导演作品《云水之旅》等。
宁浩以“当代、趣味、本土、批判、创新”这五大关键词来选择新导演和做项目,将当代、本土、批判构成电影的内核,趣味与创新构成电影“看起来很好看”的外壳。这种标准之下的作品更能让观众精气神足。循环往复,这种气韵十足的观影将激发更健康的精神状态,催生出更多有着相同观念的新兴导演。追根溯源,这依旧是建立在寻找更多观众的目的之上。曲高和寡,觅不到知音,不是宁浩的用意。
从青年导演到青年导演的扶持者,全新的身份,意味着宁浩正在转变。他形容自己扶持青年导演的状态,如同“园丁”。他说:“一个人的形成和培养是需要时间的,我们今天撒下种子并不急着收。创作人就像在没有路的森林里面摸索,你走别人走过的路,就永远是在那条道上。开路,走别人没走过的路,才能有新的发现。不仅得破坏某些原有的部分,还得去探索,那个是最需要勇气的,因为没有人能佐证你这个事情是对是错。”
一个人的声音太过微弱,所以寻来更多有着相似想法的帮手,他愿意成为那个舞台搭建者,即使最后上台的并不是自己。这么多年过去,宁浩依旧是“随心所欲”的模样,并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