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师·好》透视新时代教师形象的公众污名与教育救赎
2019-02-20
(阿坝师范学院 教师教育研究所,四川 汶川,623002)
云舒写联合出品的电影《老师·好》自2019年3月22日在全国上映以来,短短4天时间总票房已冲破1亿元大关。一跃而成为票房黑马,赢得口碑与票房双丰收。观众口碑的评分在9分以上。“猫眼电影”平台更是评价该电影为目前2019年评分最高国产电影。在影院拍片占比已达19.6%,比上映首日有了明显的提升。央广网、《中国教育报》、《光明日报》等各大媒体对其进行积极评论。是近年来少有的国产教育类电影爆款影片。为何这部教育类电影会突然间成为“网红”,其背后内含的社会机制和教育意蕴是什么?对新时代教师师德师风建设实践的意义是什么?对以上问题的现实思考,成为本研究的逻辑起点,并尝试通过透视影片本身来探究和回答上述问题。
1 现实困境:“苗霸天式”的公众污名群象
1.1 祛魅成俗化的功利实体者
“可以这样来说,教育从未像当下这般势利,这般务实,这般有效、有用,反观教育也从未如当下这般无品位、无理念、无精神、无尊严、无深度,教育在其自身异化的‘无我的境界’中,神圣性、崇高性及自身意义皆消逝泯灭。”[1]祛魅的世界形塑了祛魅的教育,教育既不高尚,也不神圣与纯洁了。[2]教师职业也同其他职业一道卷入市场话语逻辑主导下的体系中,成为一个专门的世俗性工种,教师身份承载的特定信仰与价值追求以及背后所承载的道德模范、精神脊梁等隐约身份渐趋消弭。“教师职业走向社会分工的必然结果并放大其世俗价值,其中文化信仰的成分和终极价值关怀的根蒂逐渐式微。”[3]全剧一开始,苗老师推着区上作为“优秀骨干教师”奖励的二八式大杠自行车,苗老师一句“区上奖励的”享受并悦纳着众人的惊羡与朝礼。之后,苗老师家中书架、所在班级教室等醒目位置:打开的“优秀教师”荣誉证书,合上的“荣誉证书”,高三3班教室里写着大而鲜红“奖”字的专属白色搪瓷杯……以上物质化报酬与奖励背后是“苗霸天们”学识、教学技能及人格魅力等方面的直观体现,教师形象“祛魅”沦为绝对的功利性实体,并结成了与学生、家长及社会组织等所构成的商品交换关系。[4]
1.2 角色边缘化的服务员
《学记》有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师说》有言:“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更有“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材,成天下之材者在教化,职教化者在师儒”等经典论述[5]。上述说法充分彰显我国“传道教化世人”的传统教育话语体系,表现为启迪知识、引领价值与示范道德、完善人格,这是社会赋予教师的社会角色直接体现。但是,随着市场经济深入发展,教育领域也出现了“泛市场化”现象,加之与消费文化的相互渗透,人们普遍倾向于“把教育看成服务业,可以交易服务产品,而相应地把受教育看成是消费”。[6]教师角色开始走向边缘化,“泛市场化”脉境下大众自然地用对待经济市场中的生产者、服务者的思维路径来强调和要求教师的服务意识、服务技能和服务地位,在教师具身化的教育教学活动中赋予教师服务性质的合理地位,从而让教师成为合法的服务员。并遵照供求关系和消费逻辑,消费侧(学生及其家长)的需求成为供给侧(教师及学校)提供服务、方式选择的最终目标,消费侧的满意度成为衡量供给侧质量和效果的重要尺度。作为整个市场链的主动方——消费侧可以根据自身诉求抉择是否接受某个教师的服务,并通过干扰、干预、投诉等方式改良供给侧的服务以满足自身需要。在“苗霸天们”没有让关婷婷实现班长梦的情况下,关婷婷怂恿其他班上同学拆掉自行车挡泥板。可以想见骑车回家的“苗霸天们”之后的反映,直至可怜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最后被悬在高高的灯杆上,苗老师和同学们伫立凝望,前者看见凝望的是不能改变服务而受到消费者的干预,与其说自行车被吊在栏杆上,还不如说悬挂的是“苗霸天们”;后者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再一次提醒“服务员”提高服务质量来满足需要。“苗霸天”声色俱厉的场面可真不在少数:“想炸刺的,都给我掂量着点!”一声声“下马威式”的对空喊话,显得苍白无奈。
1.3 权力虚无化的表演者
作为教师专业身份的本质体现,教师权力就是教师自身具有的某种支配力与影响力,体现着某些人对他人产生预期效果的能力。[7]因而,教师应该通过主动施教影响促进学生达到预期效果,具体在教育场域权力关系中教师应是主要掌权者(教的主导),学生则是相对的权力对象(学的主体)。在中国传统社会师道教育早有体现,其中,私塾老师对蒙童的惩戒,被视为贯彻师道的重要标志之一。[8]《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明确:“教师有指导学生的学习和发展,评定学生的品行和学业成绩”的权利;《中小学班主任工作规定》指出:“班主任在日常教育教学管理中,有采取适当方式对学生进行批评教育的权利。”但是,“以学生为中心”和教育领域的“泛市场化”双重境遇中,教师在教育过程中的指导权地位逐渐异化为学生主体权地位的无限放大,教师专业话语甚至被降格为“表演权”,教育过程成为教师献媚学生的表演。因而,教育形式多样性大于教学效果的重要性,桀骜不驯的洛小乙、温婉可人的安静、新潮前卫的关婷婷、爱看武侠小说的王海围绕着问题学生、问题教师、问题教育展开了极富戏剧化和戏谑性的课堂表演现场。80年代特有元素:无花果、北冰洋、东北大板、军挎包、旅游鞋、二八大杠自行车、搪瓷杯等密集化呈现,一番来自70后、80后甚至90后集体的“回忆杀”,让观众深感当年被教师“消费”的同时,而今也有消费教师的机会和快感。
2 成因回溯:教师形象的全域解构
2.1 传统异化师德形象的身体沉沦
传统教师师德形象的身体沉沦主要体现为社会期望、权力视域等综合因素,要求教师道德在身体上的神圣化和规训化。[9]肇兴于智者派,东西方文化中身体在教师职业场域中总是以“园丁”、“向日葵”、“蜡烛”等一系列链式的象征性神圣化符号存在,师身首先便以“道德圣人”形象安奉于人类社会显眼位置中上千年。随着“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行为世范、学为人师”的合法化加持,让身体在抽象化和非真实化中不断充盈,教师被抬上“道德榜样”的神坛,成为了供人敬仰与模仿的师身。继柏拉图身心分离后,“存天理、灭人欲”和“禁欲主义”等实践话语的顺理成章,灵魂凌驾于身体之上,成为理性主义主导世界的“宠儿”。教师自身权力的虚无化是对外在权力——师德规范的绝对服从,教师便沦为了师德规范的坚定执行者和逆来顺受道德标准的“卫道士”,[10]身体在外在权力控制下被压抑和放任,“权力精心设计了身体和动作,严格控制每一个具体动作、行为,并通过反复操控让身体每个姿势切割、包围身体,让身体成为机器、工具”[11]身体在过度操控和矫揉造作中规训于权力。教师的道德形象在世俗社会中异化为神圣化的榜样,同时伴随着权力要素的加入,神圣化的教师道德形象被规训于道德规范框架内,让教师及其群体成为人世间自己所创造的“圣人”和“众神”,师德形象以身体沉沦为标志,在关注身体本身对饮食、安全、住宿、性需求、财富、负担等缺失性需求得不到满足的过程中,教师便会以自然人的存在为实现自身利益诉求而做出“去神圣化、去规训化”的价值判断。[12]伴随着的便是“一个老师还开跑车上班”、“白天教授,晚上叫兽”、“亏你还是老师,怎么能这样”、“一个老师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等污名化评论不绝于耳,更有甚者发酵为公共事件。
2.2 泛市场化教育的教师沦为物化消费品
“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突出在经济社会中的重要作用,市场和消费理念渗透各方面,被异化和曲解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靳玉乐认为由于消费理念在教育领域的泛化和移植,加之教育领域也主动献媚和迎合式的融入消费市场。二者合谋呈现出“泛市场化”的教育现状。“消费控制着整个社会生活的境地”[13]作为教育领域的行动主体,教师对教育领域来说兼顾着自身生产者和他者消费者的双重角色,在教育领域“泛市场化”演进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表现为教师脱离了育人的根本职能,助推培养未来消费者。教师作为体现育人价值的“传递者”沦落为换取经济价值和个人地位的“直接或间接帮凶”。教育领域固有的运行规律被市场的经济运行规律取代,教师成为市场消费链条驱动和操练的工具,出现了教师教育权力的集体缄默。同时,社会场及教育领域中发现的细小点滴都会对教师产生叠加影响。最终,市场消费文化、消费逻辑等因素对教育领域原生态的解构与重塑,改变着身处其中的个体和群体的认知结构与思维方式,教师沦为“物化消费品”。
2.3 传播舆论场失范的教师形象失真
现代社会中,媒介传播舆论场是形成教师印象的重要途径之一。具体通过职业在传播舆论场中的具体表征,并按照特定的性别、种族、年龄、职业本质特征等进行社会认知分类,形成对特定职业的固定印象,它是受众认识客观形象的主要基础。《老师,好》描绘的头发中分、头戴眼镜、手着手表、长裤短袖、步履从容的苗老师形象,是当时中国人心目中最普遍的教师形象。同时,对某一职业的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就具有一定稳定性并很难改变,且偏见常常与刻板印象联系在一起,基于偏见的认知机理其背后将会对某种群体进行合理化重构。[14]笔者曾经对398位来自不同行业、不同民族和不同年龄段,且已离开学校多年的人群开展相关研究发现:“印象深刻教师”是认真负责与严肃的。[15]后来,本剧编剧徐伟也坦言于谦扮演的苗老师原型是于谦的曾担任小学语文教师的亲小姨,主演于谦也戏称自己为“关系户”。进一步诠释传播舆论场在形塑教师形象中,由于传播媒介及其从业人员的迅速膨胀,商业经济主导下的媒介运作与经营的考核评价制度,网络媒介宣传成本低与外部监管制度的不健全等因素诱发了传播舆论场中传播失范等系列问题。[16]传播媒体为了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生存和发展起来,媒介企业受到老师个人或集体利益的侵染,媒体工作者沦落为“新闻工人”。加之,外在社会环境对教师职业的过高期望与我国教师队伍建设存在一定差异的现实情境。教师行业中存在的师德师风失范个案,成为各方传播舆论场争相占据的“新闻生产力”,不乏失真、失范的报道以博得受众眼球,借助传播平台的舆论导向作用力所形成的“涌现效应”,加深受众对教师的消极刻板印象,使得教师形象在传播舆论场中出现“失真现象”。
3 教育救赎:《老师·好》中好老师的自我回归
3.1 师德发展的具身救赎
道德发展要立足于教师的身体本身,因为身体才能表明道德存在的普遍意义。[17]教师身体的直接参与、体验与感悟是道德发展的前提条件,道德发展则是教师身体内在动力的全面再现,彰显教师内在于外的道德发展状况,教师身体化的道德发展是教师道德发展的核心。关注身体本身应该成为道德发展的内在原点与核心动力,促进教师道德情境中的身体体验与道德情境的多维度互动,避免“离身式”的价值判断和伦理论证。具体来讲,一方面,确立教师道德发展的身体观。从身体立场而不是认知经验立场来促进教师道德发展。重拾“身教重于言传”的传统逻辑,实现身体立场的回归。影片中苗老师“身体力行式”地到酒馆找学生、派出所领学生、捐出工资救学生、骑自行承送学生等场景,直观塑造了“身体化”的好老师形象。另一方面,形成教师道德发展身体逻辑。立足身体逻辑而不是形式逻辑,关注道德实践中的路线逻辑与操作路径,发展教师的道德实践理性。影片中补课学生给苗老师送来的鸡蛋、为照顾更加困难的同事而主动放弃单位选房机会……在家人、学生的道德两难实践逻辑场中,身体逻辑最终战胜形式逻辑,看是无情背后却无形中塑造着崇高的好老师形象。
3.2 伦理精神重塑的教师消费属性消解
市场化主导的社会为人类构建了一个精神贫困的社会。[18]致使教师职业也未能在消费主义的大潮中“独善其身”,直接折射出人们对教师职业的价值认同危机。由此,需要在新时代的宏大社会脉境中重塑人们伦理精神的意义世界,来消解教师的消费属性,从而回归教师职业本真。具体来讲,一方面,构建全社会适度性的消费伦理环境。改变基于消费视域的异化关系,重塑濒临失序危险的师生关系,影片中以80年代尚未被消费主义过度侵蚀的校园中呈现的教师形象及其行为为背景,引来一帮70后、80后甚至90后的校园集体“回忆杀”,“南宿一中”无疑成为了一个典型的适度性消费伦理场景。另一方面,重塑教师自身积极的身份伦理认同。教师职业的消费属性,以及教师沦为物化消费品背后是教师用消费过程的有用性价值来确定自我身份,放逐对自身主体性的认同。因而,教师应该重塑自身积极的身份伦理认同,唤醒自身身份的伦理意义,实现自我觉醒。影片中抛下“面子”去派出所“营救”学生、手捧《北大录取通知书》的怀才不遇却未忘激励学生、缺钱的他为学生的生病捐出一个月的工资……有血有肉的苗老师链式形象,让回归身体伦理和自我觉醒的老师赢得了“高票房”。
3.3 大众传媒回归实现教师刻板印象地积极化改写
大众传播舆论场失范促成和维护着教师的刻板印象,同时也是实现教师刻板印象的积极化改写的直接动因。具体来说,首先,大众传媒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面前应该保持平衡和客观公平,避免过度式的“自我浸入”,营造教师刻板印象地积极化改写的主体自觉。因为在很大程度上,媒体观察者所陈述的教师刻板印象本身不是直接来自于客观现象的直接反映。而是来自观察者主观图式和利益诉求的参与,呈现出来的刻板印象是观察群体的集体意志体现。其次,从关注教师群体的意见或信念,转向对群体背后的生存境遇和原生环境的整体关照,建立适时预警联动机制。也就是对教师群体刻板印象不仅仅迂于价值判断或道德解读,而应当关注背后教师群体作为“自然人”生存环境和根本原因的深刻解读。影片一经上映,教育部教师工作司司长任友群对其给予高度评价,并表示这是一部值得所有教师观看的电影。最后,把握恰当改写时机,立足事件本身避免群体式泛化。大众传播运行机制中,良好的时机与聚焦的对象同样重要,把握恰当时机对刻板印象的积极改写,能够达成良好的传播动机。尽管教师师德师风失范的新闻报道不断见诸报端。在新时代背景下,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正在开展和落实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的伟大实践。为教师刻板印象的积极改写提供了绝佳时机,这也是有电影评论人坦言近几年难得有教育类电影能够像《老师,好》一样如此火爆和高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