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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伦理学批评:中国文学研究“走出去”的范式与路径

2019-02-20张连桥

关键词:华文伦理学走出去

张连桥

前言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中国文学研究,尤其是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国际化问题成为学者们的关注热点。中国学者在探讨中国文学研究的国际化这一议题中,有一个绕不开的问题就是中国文学研究话语体系建设的问题。中国文学研究的国际化问题被中国学者高度重视,主要驱动因素来自中国学者对中国文学研究话语权的建构诉求。曹顺庆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指出:“中国现当代文坛,为什么没有自己的理论,没有自己的声音?其基本原因在于我们患上了严重的失语症。我们根本没有一套自己的文论话语,一套自己特有的表达、沟通、解读的学术规则。”[注]曹顺庆:《重构中国文论话语》,《中外文论与文化》1996年第1期,第21页。20多年以来,中国文学研究的“失语症”问题成为一个颇具争议的热点问题,连季羡林先生都参与讨论并寄语后人:“中国文论家必须改弦更张,先彻底摆脱西方文论的枷锁,回归自我,仔细检查、阐释我们几千年来使用的传统的术语,在这个基础上建构我们自己的话语体系。”[注]季羡林:《门外中外文论絮语》,《文学评论》1996年第6期,第6页。诚然,改革开放以来,西方理论大量涌入中国,一方面推动了中国文学研究的繁荣发展,另一方面也使中国学术在言必西方的浪潮中丧失了话语权。近年来,中国文论家积极创设与国际学界交流和对话的机制,提出了中国文论的国际化批评策略与路径选择,阐释了中国文论的特色话语体系,正如王宁所倡导的:“应该以同行的身份积极主动地与西方文论界进行平等的对话和讨论,以便提出我们基于自己的文学创作和批评实践的理论建构”。[注]王宁:《再论中国文学理论批评的国际化战略及路径》,《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第59页。21世纪以来,中国文学研究话语体系发展渐成气候,话语体系建构也逐渐走向自觉,中国学者在各个学科领域里以开放的姿态、宽广的视野积极参与中国学术的国际化事业,尤其在哲学、翻译学、比较文学、管理学、声乐学、史学、社会学、民俗学等领域,紧紧围绕着中国学术研究“走出去”的策略、进程、程度、影响等方面进行了多方面研究,为中国学术的国际化影响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由中国学者所倡导的文学伦理学批评近年来在国际舞台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成为讲述中国新故事、展示中国新形象的“桥头堡”。十余年来,在中外学者的共同努力下,文学伦理学批评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积极助推中国文学研究走向国际,扩大中国学术在国际学界的影响力和话语权。相比西方的伦理批评,文学伦理学批评开创性地提出了自己的批评术语和话语方式,形成具有中国元素和中国特色的原创理论体系;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开拓者基于中华民族的文化身份所赋予的责任与使命,积极创建富有中国特色的理论体系,在与西方学术进行沟通与对话的过程中积极彰显中国立场与伦理使命。“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主要任务,就是运用其批评术语对文学作品进行分析和阐释,尤其是对文学作品呈现的人物和事件进行伦理分析,挖掘人物和事件之中蕴藏的伦理价值以及道德倾向,揭示文学作品对于社会和读者的道德警示和教诲作用。”[注]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9页。本文主要围绕近年来中外学者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阐释和研究中国文学的现状,梳理中国文学研究“走出去”的范式与路径问题。

一、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国际化与话语建构

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中国学术话语构建的诉求成为中国学术界关注的焦点问题之一。中国学术界正在积极寻求一种更加有效的表达方式,以扩大交流、形成共识,促进中国学术“走出去”。在这一过程中,随着中国在经济领域取得巨大成功,中国学术界的学术话语建构也逐渐走向自觉。正如吴晓明所说:“这种自觉实际上具有双重取向:它一方面是批评性的,即要求批评性地检讨当今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的学术话语;另一方面则是建设性的,它要求建设性地引领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重新建构。”[注]吴晓明:《论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中国学术话语体系构建的前提是彰显中国立场,整合传统资源,提出自己独有的理论体系,在与国际学界沟通与互动过程中赢得国际学界的尊重。何为中国立场?就是挖掘中国传统资源、重视中国文化身份、强调中国学术话语的本位,在全球化的今天讲好中国故事、展示中国形象,向世界奉献中国特色、中国风貌的原创理论体系。正如王岳川所言,和而不同的中国立场背后是追求“东学西传”的文化输出:“重视原创性的思想创新和高层次的学术输出,保持文化生态而重建中国形象。”[注]王岳川:《东方文化身份与中国立场》,《东南学术》2015年第1期,第112页。

文学伦理学批评,这一由欧洲科学院外籍院士、浙江大学聂珍钊教授首先倡导并积极构建的研究方法,经过十余年的探索发展,在中外学者的努力参与下,渐成风气,成为中国文论研究影响广泛的原创理论体系。

为更好地促进文学伦理学批评走向国际,帮助中国学者面向国际学者讲述中国故事,彰显中国的话语立场,还由中国学者主导并成立了“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会”(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研究会的成立标志着文学伦理学批评正式走向国际。从研究会的机构人员构成来看,涉及国家有中国、美国、俄罗斯、挪威、爱沙尼亚、韩国、马来西亚等,而加入研究会的会员涉及数十个国家。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会的成立顺应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发展的需要,其核心宗旨是为构建中国学术理论体系服务;同时,研究会遵循国际学术规范,以国际通行的批评术语、论证形式、话语表达,为彰显中国立场、讲述中国故事服务。

在中外学者的共同努力下,依托《外国文学研究》《世界文学研究论坛》等国际期刊、国内外高校的资源与平台,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会先后举办了多届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学术研讨会,为中国学术走向世界构建起了一整套对话机制,吸引了美国艺术与人文科学院院士、斯坦福大学的玛乔瑞·帕洛夫 (Marjorie Perloff),美国艺术与人文科学院院士、耶鲁大学的克劳德·罗森(Claude Rawson),美国艺术与人文科学院院士、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查尔斯·伯恩斯坦(Charles Bernstein),欧洲科学院院士、英国伦敦大学玛丽女王学院的加林·提哈诺夫(Galin Tihanov),欧洲科学院院士、德国吉森大学的安斯加尔·纽宁(Ansgar Nünning) ,欧洲科学院院士、爱沙尼亚塔尔图大学的尤里·塔尔维特(Jüri Talvet),《世界比较文学评论》杂志主编、匈牙利科学院的彼德·豪伊杜(Peter Hajdu),《语言与文学》杂志主编、英国诺丁汉大学的杰夫·霍尔(Geoff Hall)等众多国际知名学者参会,并积极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世界各国文学中的伦理问题。中外学者通过交流和对话,实现彼此之间的沟通和理解,目的是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和文化交流上的障碍。更重要的是,通过平等对话,实现彼此之间的尊重。

欧洲名刊《阿卡狄亚》(Arcadia,indexed by A & HCI)于2005年第1期推出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的专题论文,同时该杂志编辑部还为该组专题论文撰写了长达3页的导论。在导论中,编者强调“该期专刊不仅主题重要,而且还把中西方的学者汇聚到一起,别具一格,因此编辑部打破惯例为该期专刊撰写一篇导论,作为对这一批评理论的思考和反应”。[注]Arcadia,“General Introduction”, Arcadia: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iterary Culture, 2015: 50(1),p.1.另外,享有百年盛誉的《泰晤士报文学副刊》(TheTimesLiterarySupplement)也于2015年推出中外学者合作研究的论文《硕果累累的合作:中国学术界的文学伦理学批评》,该文章指出:“在中国和远东其他地区,除英美文学研究持续兴盛之外,对伦理理论的兴趣也日渐浓厚。”[注]William Baker, and Biwu Shang,“Fruitful Collaborations: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in Chinese Academe”,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2015.07.31.), p.15.

文学伦理学批评以西方伦理批评为参照、以中国传统的道德批判为起点,其对伦理问题的重视体现了中国文化精神的核心内容。“作为文学研究的新范式,文学伦理学批评在理论上要探寻人类经由第一次选择即自然选择之后,进入第二次选择即伦理选择的种种‘疑点’,以及人类即将面临的第三次选择即科学选择的种种挑战与不确定性。”[注]张连桥:《范式与话语:文学伦理学批评在中国的兴起与影响》,参见王宁主编:《文学理论前沿》第17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49页。文学伦理学批评作为中国学者所倡导的文学研究方法,对于构建中国学术话语体系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文学伦理学批评在短短十年时间里迅速崛起,在国际舞台上传达了中国的声音、展示了中国的形象。

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在各个层面上国际影响力的逐渐提升,中国学者的声音开始得到西方学界的倾听,过去西方长期垄断国际学术界的局面有所改变。面对新的国际合作的环境,中国学者主动出击,积极参与,围绕着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建构与批评实践,同西方学者展开密切合作,取得了卓有成效的成果。作为文学研究方法的文学伦理学批评在国际上得以迅速崛起,助推中国文学走向国际,主要得益于国际合作研究和国际会议的宣传,正如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会副会长聂珍钊所认为的,国际合作研究与国际会议召开具有三重意义:“一是借助研究成果的国际发表深化中外学术交流与对话,推动中国学术‘走出去’。二是改变人文学科自我独立式的研究方法,转而走中外学者合作研究的路径,为中国学术的国际合作研究积累经验,实现中国学术话语自主创新。三是借助国际学术期刊和国际会议的召开助推中国学术的海外传播,向海外展示中国学术魅力,增强中国学术的海外影响力。”[注]黄晖、张连桥:《文学伦理学批评与国际学术话语的新建构——“第五届文学伦理学批评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外国文学研究》2015年第6期,第166页。

二、文学伦理学批评与中国当代文学研究

文学伦理学批评由中国研究外国文学的学者提出并付诸实践,一开始该理论更多地被运用于外国文学作家作品的研究和阐释;随着文学伦理学批评在西方学界广为知晓,西方学者也纷纷运用该理论研究西方各国的文学问题。但是,不少外国文学以外的其他研究领域的学者对文学伦理学批评了解不多,甚至以为该理论只是适用于研究外国文学作品。实际上,无论外国文学还是中国文学,都可以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其中的伦理问题。近年来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中国当代作家作品已经有了不少优秀的成果面世,但都零散地出现在国内的一些期刊上;就西方读者而言,对文学伦理学批评视野下的中国作家作品研究有些陌生。因此,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研究中国文学,出版相关英文专著或在国际知名期刊上发表相关英文成果,向西方学界推介中国文学研究的新成果,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21世纪以来,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热门之一无疑是对莫言的研究。一方面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极大地鼓舞了中国学者研究中国文学的信心,另一方面也为中国文学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通过这扇窗户,西方学界更加积极地关注新时期的中国文学。关于莫言作品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如下几点:其一,莫言小说作品研究,诸如莫言小说的人物形象、语言特色等方面;其二,莫言小说翻译研究,针对莫言小说的翻译尤其是英译研究,关注葛浩文的译本居多;其三,莫言小说的影视改编研究,莫言被大众关注也得益于其作品被改编搬上银幕;其四,莫言小说的海外传播研究,主要从传播学、社会学等领域研究莫言小说的海外接受与影响。

美国著名期刊《比较文学与文化》(CLCWeb:ComparativeLiteratureandCulture,indexed by A&HCI)于2015年底推出“21世纪小说的文学伦理学批评专刊”(Special Issue: Fiction and Ethic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共计推出了13篇中外学者围绕着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术语运用及批评实践所撰写的论文,其中就有由中国学者用英文撰写的有关莫言小说研究的最新成果。莫言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通过独特的叙事和陌生化的语言构建起了一个让西方读者好奇的中国迷宫。聂珍钊的《莫言小说〈四十一炮〉中罗小通成长的伦理经验》(“Luo’s Ethical Experience of Growth in Mo Yan’sPow!”)以主人公欲望和理性之间的博弈为研究主线,向西方读者介绍了罗小通依靠追忆的方式讲述自己伦理选择的过程。文章指出,“罗拒绝成长的愿意源于他缺乏学校教育的结果,因而缺乏伦理原则(principles of ethics)”。[注]Zhenzhao Nie, “Luo’s Ethical Experience of Growth in Mo Yan’s Pow!” ,CLCWeb: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17.5 (2015):http://dx.doi.org/10.7771/1481-4374.2772.罗小通希望成为和尚的弟子尽管没有在宗教中寻到答案,但却在成长的人生经历中基于儒家美德的伦理原则得到了启示。虽然从叙事结构与情节设置上来看,《四十一炮》与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并没有影响莫言所“炮”的乡村故事对西方读者的吸引。

此外,中国台湾地区名刊《哲学与文化》(indexed by A&HCI)2015年第4期推出文学伦理学批评专刊,围绕文学伦理学批评展开研究,其中多篇论文涉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比如蔡晓玲的论文《 “中国大陆移民”或“台湾外省人”——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看骆以军小说的身份认同》,研究中国台湾地区当红作家骆以军小说中所描写的台湾外省人及其后代微妙的伦理两难与认同矛盾。骆以军是台湾“外省人”第二代,成名于20世纪90年代,擅长书写台湾“外省人”的内心情感故事。作者以骆以军《西夏旅馆》中人头分离、人面疮等叙事情节隐喻台湾“外省人”与本省人之间的关系。[注]蔡晓玲:《 “中国大陆移民”或“台湾外省人”——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看骆以军小说的身份认同》, 《哲学与文化》(台湾)2015年第4期,第70页。

另一篇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论文——盖希平和王秀娟的《妖·人·神:中国古典小说的道德伦理主题进化》同样具有代表性。研究中国古典文学中神、妖形象的成果很多,但是作者另辟蹊径,选择研究神、妖形象与道德伦理主题的进化问题,富有新意。作者指出,妖、神为代表的虚拟存在贯穿中国古代人思想活动的始终,对中国传统道德伦理观念的形成发挥了重要作用,而妖、人、神三者之间经历了身份混沌无法界定,人居中、妖和神居两端,妖、神成为人演绎道德伦理规则的外象三个阶段:“中国古典小说主题经过妖、魔、神、怪诸存在的繁复演绎变化,繁华落尽,归结为成熟的、以人追求自我完善为中心的道德伦理体系。这一道德伦理体系最终成为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注]盖希平、王秀娟:《妖·人·神:中国古典小说的道德伦理主题进化》,《哲学与文化》(台湾)2015年第4期,第84页。综上所述,作为中国本土的批评理论,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这一中国特色的理论体系研究和阐释中国文学作品,在与西方学术进行沟通与对话的过程中,积极地彰显了中国立场与伦理使命。

三、文学伦理学批评与海外华文文学研究

改革开放以来,海外华文文学研究已渐渐走向成熟,大量海外华文文学史撰写、海外华文文学作家作品研究等成果表明,海外华文文学研究已成“显学”。海外华文文学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直以来扮演着桥梁和纽带的作用,联系着中国和世界的关系。正如饶芃子所言,“作为一个汉语文学空间,海外华文文学的特殊性主要表现在它的世界性、边缘性和跨文化性”,同时“海外华文文学在中国学界的兴起,已直接间接地推动了中国文学现有各学科的发展”。[注]饶芃子:《海外华文文学在中国学界的兴起及其意义》,《华文文学》2008年第3期,第8页。21世纪以来,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主要有如下热点:其一,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文学关系研究;其二,海外华文文学与族裔文学研究;其三,海外华文文学与历史关系研究;其四,海外华文文学作品影视改编研究。此外,在海外华文文学作家分布研究方面,加拿大、北美、东南亚等区域范围内的华文作家成为关注热点;同时,海外华文女作家研究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比如伍慧明、任碧莲、严歌苓等作家获得了较多的关注。

21世纪以来的海外华文作家中,严歌苓是最为热门的作家之一。关于严歌苓的研究,学界更多地聚焦于她赴美后创作的作品,有关其小说的主题研究、影视改编研究等方面获得了广泛关注。《比较文学与文化》杂志所刊登的两篇研究严歌苓小说的论文给当前海外华文文学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参考。第一篇论文是王卓的《严歌苓小说〈老师,好美〉中的伦理话语与叙事策略》(“Ethical Discourse and Narrative Strategies in Yan’sToMyTeacher,withLove”),分析《老师,好美》中借助多维的叙事声音在激进的伦理环境中表达了个人和社会的不同伦理,而这些伦理诉求体现了当下中国社会中小说与伦理话语之间的密切关系。作者指出,在《老师,好美》中,“第一人称的忏悔叙事(confessional narration)和第三人称的反省叙事(reflective narration)的声音通过大众媒体诸如互联网、报纸等反复交叉出现,同时伴随着隐含作者叙事(the implied author narrat)的声音,这三种声音又具有不同的伦理功能(ethical functions)”。[注]Zhuo Wang, “Ethical Discourse and Narrative Strategies in Yan’s To My Teacher, with Love” ,CLCWeb: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17.5 (2015): http://dx.doi.org/10.7771/1481-4374.2738.改编自真实故事的《老师,好美》出版以来,一度受到来自批评家和读者的责难,有趣的是,人们并未认真追究现实悲剧中的女教师应该负有何种责任,因为正是这位女教师没有节制的行为伤害了两个少年。因此,王卓特别指出,作为乱伦恋情的当事人,小说中的女教师以第一人称叙事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伦理判断,经历了三个阶段:从道德认同模糊的自我防卫阶段,到受到打击后的自我忏悔阶段,最后上升到认为自己负有不可推却的责任的自我判断阶段,并最终借由这种叙事传达了作家写作的伦理立场。

另外一篇是朱卫红的《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中的伦理转换》(“Ethical Transformations in Yan’sTheCriminalLuYanshi”),分析小说主人公在中国西部监狱的极端环境下,如何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兽性因子”,在历经考验后如何从一个骄傲的人转变为一个卑微的人,并学会了去爱他的家人。根据文学伦理学批评,入狱前的焉识毫无疑问是一个人人称赞的道德模范,然而当他被时代放置到一个极端的伦理环境之中后,牢狱生活迫使他面对自己的“兽性因子”。当经历了精神上、物质上和人际的种种考验之后,焉识从一个骄傲的人变成了一个谦卑的人,并开始正视和反思自己的缺点。然而,经过20年牢狱之灾最终刑满释放之后,等待他的是孩子的冷漠和妻子的失忆。朱卫红指出:“焉识能够容忍他的家人,因为他有一颗宽恕的心,而且只有在他看到自己的弱点后他才获得了宽恕的力量。”[注]Weihong Zhu, “Ethical Transformations in Yan’s The Criminal Lu Yanshi” ,CLCWeb: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Culture17.5 (2015): http://dx.doi.org/10.7771/1481-4374.2759.严歌苓选择了“文革”旧事作为这部小说的题材,但是小说并没有刻意渲染“文革”,而是以一种反思的视角描写主人公伦理转换的过程。长期以来,西方读者面对中国“文革”题材的作品,总是有先入为主、预设偏见的阅读判断,因此,这篇论文对西方读者而言无疑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比较文学与文化》杂志在文学伦理学批评专刊中还刊登了另一篇美国华文文学研究的论文——苏晖的《伍慧明和任碧莲小说〈望岩〉与〈莫娜在希望之乡〉中的伦理身份研究》(“Perspectives of Ethical Identity in Ng’sSteertowardRockand Jen’sMonainthePromisedLand”),以伦理身份为切入点,通过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解读,为美国华文文学中移民文化身份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见解。在《望岩》中,杰克在置换中国身份后最终选择了美国文化身份;而在《莫娜在希望之乡》中,莫娜对中国文化缺乏了解,拒绝归类为美籍华人,在经历身份困惑之后选择了犹太文化身份。苏晖指出,“自足的和一致的文化身份概念在当代美国社会不断被挑战,因为它忽略了文化之间的相互影响,并限制了对不同文化维度的认知”。[注]Hui Su, “Perspectives of Ethical Identity in Ng’s Steer toward Rock and Jen’s Mona in the Promised Land”,CLCWeb: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2015,(5): http://dx.doi.org/10.7771/1481-4374.2734.诚然,伍慧明和任碧莲都是在美国获得广泛认可的华裔作家,他们的文学创作与其前辈华裔作家有所不同,比如黄玉雪、汤婷婷的文学创作在探讨文化身份时依旧保留着对中华文化的眷恋,而伍慧明和任碧莲在文化身份书写方面倾向于表达作为美国人的身份建构。一方面,中华文化的伦理身份影响着华裔群体的伦理选择;另一方面,作为二代、三代的华裔群体最终选择了美国文化建构自己的伦理身份,这种新的伦理关系也是伦理选择的结果。

21世纪以来,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中一支正在崛起的研究队伍来自东南亚学界。东南亚华文文学,尤其是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研究获得了包括中国学者在内的众多学者的关注。其中,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东南亚华文文学,在几届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学术研讨会和《外国文学研究》等国际学术期刊上频频发出不同的声音,引发热议。中国台湾地区的《哲学与文化》杂志推出的文学伦理学批评专刊中就选登了两篇研究东南亚华文文学的论文。这两篇论文都是以东南亚华文文学为研究对象,探讨多元民族文学中的伦理问题。潘碧华的论文《本土与原乡:论吴岸诗歌中的伦理抉择》,以马来西亚著名诗人吴岸的诗集《残损的微笑》为研究对象,分析吴岸诗歌中马来西亚华人如何在原乡文化与本土文化之间做出伦理选择并获得身份认同。作为第三代华人,吴岸诗歌在东南亚华人作家中极具代表性。同样,作为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研究的代表性学者,潘碧华近年来一直致力于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为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的传播做出了巨大贡献。而林德顺的论文《身灵归处:贺淑芳小说〈别再提起〉与多元族群伦理探讨》,与潘碧华研究老一辈作家相呼应,以马来西亚华文文坛新近崛起的青年作家贺淑芳的《别再提起》为对象,探讨马来西亚多元族群关系的伦理纠结。其论文分析了小说中所阐释的非主流价值受强势价值排挤背后是不同宗教价值的冲突,引发读者对公权力过度干预族群伦理秩序进行反思。这两篇论文堪称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典范之作,为当下海外华文文学研究提供了参考。正如聂珍钊指出的:这些论文“应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基本术语,对文学文本重新解读,发掘其中蕴藏的伦理价值,寻找对我们现实社会的道德启示”。[注]聂珍钊:《导言:文学伦理学批评专题》,《哲学与文化》(台湾)2015年第4期,第4页。它们一方面帮助了中国与东南亚学者对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解与运用,另一方面提升了马来西亚华文文学在国际上的影响力。

结语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加强,在与世界交流过程中,需要自身拥有独立的文学研究话语体系,但现实语境却往往不尽如人意。几十年以来,大量西方理论涌入,中国学界早已意识到中国文学研究缺失原创话语理论的问题,但始终摆脱不了西方话语理论的垄断。“理论原创性的焦虑在强化并蔓延,文学理论界深陷某种‘认同危机’之中。”[注]周宪:《文学理论的创新问题》,《文学评论》2015年第4期,第137页。文学伦理学批评自创建以来,积极地加强理论构建并付诸实践,成为中国学术走向国际的重要力量。其一,由中国学者倡导的文学伦理学批评,一开始就提出并阐释原创性的学术观点,富有创建地提出一系列批评术语,其解决的问题是中国学术走向国际的话语体系问题;其二,文学伦理学批评在中外学者的努力下创建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会,并在研究会的主导下召开一系列大型国际学术研讨会,其解决的是文学伦理学批评走向国际的合作机制问题;其三,文学伦理学批评积极组织中外学者进行专题研究,与国际知名期刊密切合作,整合资源,不断推出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中国文学的最新成果,其解决的是文学伦理学批评走向国际的合作渠道问题。曹顺庆指出中国文学“失语症”引发争议恰恰说明中国文学研究的话语体系构建问题任重道远。中国学者如何更好地构建中国学术话语体系?“一是以中国本土的文学基本话语形态为主导,结合中国当下的文学实际展开纵贯历史的理论总结和归纳,二是要有海纳百川的世界眼光,在中外文论的对话中突出并发展中国文论话语的基本精神。”[注]曹顺庆:《重构中国文论》, 《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7年第3期,第75页。构建中国学术话语体系问题并非一时可以达成,但我们坚信,中国学界构建的学术“中国梦”一定可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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