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子读书台与德州董子书院考*
2019-02-20武振伟
武振伟
(齐文化研究院,山东淄博 255000)
董仲舒,汉代广川人,汉景帝时,因精通《春秋》而被任为博士。不仅《春秋公羊传》在汉代的传播,乃至儒家学说最终成为统治中国2000多年的主流学说,董仲舒都可谓居功甚伟。山东德州在明代正统年间发现了董子读书台,相传为董仲舒读书之处。因有董子读书台遗迹,德州在明清时期先后兴建了董子书院、醇儒书院、董颜书院、柳湖书院。
1 董仲舒其人与德州考
董仲舒在《史记》和《汉书》中都有传记,以《汉书》记载最为详备。《汉书·董仲舒传》记载:“董仲舒,广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1]董仲舒在元光元年(公元前134)五月,上武帝以《天人三策》,得到武帝的重视。董仲舒提出的主张:“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推明孔氏,抑黜百家。”[2]近人易白沙将其归纳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3]山东大学黄玉顺教授认为,儒家的学说最终取得了国家哲学的地位,是在汉代才完成的,董仲舒在其中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中国社会第一次大转型的思想理论建构,落实到具体的制度安排上,最终真正完成这一工作的其实是董仲舒,可谓集大成者。反过来讲,如果没有董仲舒的伦理政治哲学,那么,整个两千年的皇权帝国制度,特别是它与儒学之间的关系,那是没法想象的。在这个意义上,董仲舒才是真正的“中华帝国制度的总设计师”。[4]
《史记·儒林列传》记载,董仲舒“为人廉直……以(公孙)弘为从谀”,对公孙弘惟上是从、“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的行为不满,而当时公孙弘拜相封侯,正为武帝面前的红人,因而被公孙弘所嫉恨。董仲舒先后出任江都易王相、胶西王相,因董仲舒是当世大儒,二王虽骄横不端,但都敬重、善待董仲舒,没有故意刁难他,但董仲舒“恐久获罪,病免。凡相两国,辄事骄王,正身以率下,数上疏谏争,教令国中,所居而治。及去位归居,终不问家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5]董仲舒以广博的学识和高尚的品行,被后世尊之为“纯儒”(醇儒)。
董仲舒是广川人,广川故地在今河北省景县,与今德州为临县。《康熙德州志·卷八·人物》:“广川为今之景州,与(德)州境相错。而读书台在州城内。”[6]《民国德县志·卷四·舆地志》记载:“凡董子故迹,在景县南,则在德县西北,广川之地,两邑有之。”[7]两地接壤,历代辖地变化造成了董仲舒故里的争论。在明清以至民国的济南府和德州志书中,都将董仲舒列为德州人,作为德州的乡贤名人立传。《民国德县志·卷十·人物志》:“我德(州)为董子故里。”[8]人物传第一个即是董仲舒。明代礼部侍郎程敏政《德州董子祠记》:“董子之道益显,广川实其故乡,旧属平原,平原今德州也。”[9]清代户部侍郎田雯《董颜书院碑记》中也说:“德州为(董)仲舒故里。”[10]《道光济南府志·卷十二·古迹》:“董子读书台……通志云,州本广川地,乃仲舒故里也。”[11]董仲舒在德州留下了诸多遗迹,最著名的即为董子读书台。德州为董仲舒曾经的读书地并无异议,如清人桑开运《德州义学记》所言:“今德(州)为广川董子读书地也。”[12]
2 董子读书台考
关于董仲舒读书地点,《史记》《汉书》等都没有记载,只记载董仲舒刻苦向学,专于读书。《史记·儒林列传》记载:“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13]《汉书·董仲舒传》:“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14]王充《论衡·儒增》:“董仲舒读《春秋》,专精一思,志不在他,三年不窥园菜。”桓谭《新论》曰:“董仲舒专精于述古,年至六十余,不窥园中菜”;“邹子曰:‘董仲舒三年不窥园门,乘马不知牝牡。’”[15]可以说,董仲舒读书已经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
最早记载德州“董子读书台”石刻发现始末的是明弘治年间程敏政所撰《德州董子祠记》:“正统辛酉(正统六年,1441年),知州韦景元得石碣于庙庭东庑下,大书深刻‘董子读书台’五字。”[16]对碑刻没有形状质地的表述。德州有关于“董子读书台”的历史记载自此始。《嘉靖山东通志·卷二十二·古迹》:“董子读书台石刻,在德州学内,正统间,知州常景先(韦景元)因修学于东庑墙下掘得石碣,刻曰:‘董子读书台’。”[17]而明末李诚明所撰《醇儒书院记》则有进一步的记述:“会有阙地及泉者,得石刻曰‘董子读书台’,其石白碧如玉版,其字古劲,如琅书。”[18]可见,该碑刻在明末尚存。《乾隆德州志·卷十一·古迹》记载:“董子读书台,在州学内。正统间知州韦景元掘地得石刻,询其故址复焉。石白如玉,字画尤劲。盖隋碑也。万历间移西门外。”[19]编志者从碑刻书法进而推断碑刻可能为隋碑,但并无确实证据。《民国德县志·卷四·古迹》也记载:“明正统间,知州韦景元修学宫,掘地得石碑,文曰‘董子读书台’。”[20]由此可知,董子读书台遗址最初在州学院内,明正统间已成废墟,碑刻随之而被掩埋。如石碑确为隋代刻石,说明韦景元所发现的读书台旧址是隋朝遗迹。董子读书台,《山东通志》名之曰“繁露台”,因董仲舒著《春秋繁露》而得名,后世多有吟咏繁露台的诗歌。《宣统山东通志·卷三十四·疆域·古迹一》记载:“繁露台,在州学内,明正统六年知州韦景元掘地得古碑,因即其地建台。”[21]即地建台,这是《乾隆德州志》所未记载的,《乾隆德州志·卷十二·艺文志》收录的《德州董子祠记》一文,编志者考证说:“故址乃后人约略之词。”[22]可见当时读书台就是即碑刻发现之地而建。
董子读书台碑为何被掩埋于地下呢?德州旧志中并未透露一字。元末明初,战乱频仍,山东遭受的灾祸尤多,燕王朱棣“靖难之役”起,德州处于南北要冲,又遭受了重创,这可能就是“董子读书台”碑被掩埋于地下的原因。
原董子读书台坐落于德州旧城广川门外回龙坝附近,占地面积3亩,正门为1间,南向。院南半部有东西厢房各3间,院内植古柏、古槐;北半部为台基,高3米许,正方形,有台阶12级,台周围砌青砖半截花墙。台上正殿3间,砖木结构,灰瓦盖顶;前抱厦系圆棚式,檐柱4根,前后统一安置棂门;殿内正面有木质神龛,龛内供木牌位“董子读书台”五字。正殿两侧各有小楼1座,系当年钟、鼓二楼。[23]“书台夕照”曾是旧德州十景之一。
民国以后,由于连年战乱,年久失修,董子读书台逐渐沦为废墟。新中国成立后,因市政建设而将土台拆除。
3 董子书院考
3.1 董子书院(董子祠)建立
董子书院的建立是与董子专祠的建立联系在一起的。《乾隆德州志·卷十一·祠庙》记载:“董颜祠。景泰间,于文昌祠东建董子亭,宏(弘)治十二年(1499),改亭为祠,有亭有台有厢有坊。”[24]董仲舒的祭祀,自明代以后,逐步提高。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以董仲舒配享孔庙,未有专祠。成化二年(1466),朝廷将又为董仲舒进爵为广川伯。成化九年(1473),知州王缙与驻德州的分督庾事户部主事毕孝在“董子读书台”后建起八间祠堂,“合乡贤以祀,名之曰‘聚贤’。”[25]弘治八年(1495),山东参政林光甫、按察佥事钮清到德州视察,“以旧宇圮陋,且位大儒于从祀非便”[26],向巡抚熊翀提出请求,熊翀命济南府(德州在明清时隶属于济南府)同知王从鼎修建“(董子)专祠八楹,前后厢房十有二楹,仍筑台榭,故碣于寝堂下,作亭覆之,”据程敏政《德州董子祠记》记载:专祠工程“肇工于宏(弘)治乙卯孟夏,逾四月落成。”[27]宏治乙卯即弘治八年。程敏政受林光甫、钮清之请,为此事作记,当较为可靠,可证县志所言“宏治十二年”并不准确。《道光济南府志》和《民国德县志》都因袭了这种错误的记载。有研究者以碑记和县志为据,认为弘治年间修建董仲舒专祠有两次,但根据史料分析,实则一次。董子祠选址在文庙东邻,中建祠堂八间,堂前立“董子读书台”碑,碑上加盖了碑亭。祠中又建前后厢房十二间,董子书院就设于董子祠中。《道光济南府志·卷七·学校》记载:“董子书院,在儒学东。明宏治十二年,巡抚都御史熊翀、同知王从鼎建。礼部右侍郎程敏政为记。”[28]程敏政在《德州董子祠记》一文中没有提及董子书院的建立,实则是当时众多以先贤遗迹建立的书院,祭祀功能处于首位,书院的功能还在其次。如高苑县高节书院,当时即高节祠(鲁仲连祠)而建。之所以明代对董子遗迹屡次修葺,是与当时的朝廷政策有密切关系的。明嘉靖年间巡抚山东的官员曾明文要求,“一各所属公署、山川、亭檄、寺观、碑刻,凡有关系山东地方名贤古迹等项,俱要汇写成集,依限上报。”[29]同时也是士人文化自觉的产物,与士人对先贤遗迹的高度重视有关,如清人田雯所说:“乡有大儒名臣而使之淹没无闻,名卿士大夫之过也。”[30]
建立董子祠和董子书院,就是希望以董仲舒一代醇儒的精神激励士子,专心向学,立德树人,如程敏政所说“俾生于斯、学于斯者,慨乡邦之先哲,当暴秦绝学之后,独为其难者,我乃优游暇豫弦诵之区,可致道而忍自负于盛世耶?勖哉,其未达如董子之志,毋燕游废业,其既达如董子之策,毋曲学阿世。”[31]明嘉靖年间冯时雍在创办泊头董子书院时,认为“诸儒最纯者惟董子一人而已,其正心明道之言,为万古斯文传心要法。惜武帝不能尽用其所学,出而为胶西相。主父偃之计一售,即奉身而退,如鸿冥凤翥于层霄之上,网弋不可得而罗致者。学者诚能以是为则而勉,则所养既纯,所守亦正。他日效用,进而淑人,则不辱于国;退而修己,则不辱其身;忠哲两全,而无愧董氏之心矣”,使诸生“脱凡近,以游高明;避喧嚣,而养疑静;祛荡靡,而趋忠朴”,“拔去俗儒之沉痼,直趋纯儒之轨辙,以复正学。”[32]书院以培养纯儒为目标,正合董仲舒所提出的“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之旨。[33]
正是出于对董仲舒之为学立身的敬仰之情,因董子读书台而兴建了董子书院。董子书院是德州历史上最早的一座书院。
3.2 从董子书院到醇儒书院
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知州马明瑞将“董子读书台”移建于西门外,同时修建董子祠,并改董子书院为醇儒书院。
《民国德县志·卷四·舆地志·古迹》:“董子读书台……万历中,移建于西门外”[34];“董颜祠,万历四十三年,知州马明瑞移建于城外河上。”[35]《道光济南府志·卷十七·学校》:“董子书院……万历四十三年,知州马明瑞改建于卫河东浒,易其名曰‘醇儒书院’。”[36]《乾隆德州志·卷十一·丛记·古迹》:“醇儒书院,在城西门外,知州马明瑞移董子祠于此,名‘醇儒书院’。”[37]
知州马明瑞是一个高度重视文教的官员,据《乾隆德州志·卷八·宦绩》记载:“马明瑞,平湖举人,官德州知州,下车伊始,百废俱兴。既集诸生月课,梓其艺曰‘崇仁会’。课已,乃筑堤护河,作闸于其下流,又移建董子祠于河上,为醇儒书院。”[38]马明瑞在兴建醇儒书院之前,就已经对士子的学业给予高度重视,亲自课其作业。当时,马明瑞会集诸生的地方是在崇仁书院。《乾隆德州志·卷十一·古迹》:“崇仁书院,在东岳庙后,程尚书绍建。知州马明瑞课士于此。”[39]据李诚明《醇儒书院记》记载,马明瑞到任后,“公下车释奠时,即与诸生约每月一集,较其艺,因选评其尤者,锓梓以传,题曰‘崇仁会’。课诸生,遂彬彬蒸起,家絃户诵,乐有师傅,而公更为之据,皋比讲论不辍”,“以兴学为第一义。”[40]
为什么马明瑞不到儒学东的董子祠和董子书院,而是到东岳庙后的崇仁书院课士呢?东岳庙,据《乾隆德州志·卷十一·丛记·祠庙》记载:“东岳庙,自参将署后。”[41]查《乾隆德州志·州城全图》,发现参将署东北即儒学,为临近建筑。马明瑞的行为,唯一可以讲得通的解释是,当时董子祠和董子书院已经荒废,否则不可能马明瑞还要到西门外寻找合适的地方修建书院。
李诚明《醇儒书院记》记载,面对当时“地无可卜也,材无可庀也,工无可鸠也”的情况,动员全城老百姓出义工,通过募捐、土地置换等方式,在运河岸边建起了醇儒书院,“为堂一、斋一,为庑一,为门二,各四楹,膳室、茶寮各一区,皆宏敞巨丽,称甲观焉。其前数武,为董子祠,亦四楹,为坊一,题曰‘天人大儒’。为门者三,其泮广深数亩,龙湫雁沼,不过是也。”新建的醇儒书院宽敞高大,成为德州当时的名胜。在书院前面不远处还建设了董子祠,祠前建立了“天人大儒”牌坊。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书院前面仿照学宫设置了泮池,“视当时三年不窥者,制甚开拓矣”。[42]较之当年董仲舒读书之时,书院的规模扩大了很多。
修建醇儒书院和董子祠的同时,马明瑞将“董子读书台”碑刻移建于新的董子祠,“公感而为特祀,肖其像,以所获石刻镇其几前,俾德人士诵法无穷焉。”[43]文中所提石刻即“董子读书台”碑刻。李诚明在《醇儒书院记》中提到“会有阙地及泉者,得石刻曰‘董子读书台’。”[44]李诚明为明末德州人,在县志有传,是一位“内行纯备、孝友过人、冰心铁骨、一介不取”[45]的高士,万历末年马明瑞兴建醇儒书院及董子祠之事,李诚明当为亲历者,按照李诚明的说法,在万历四十三年修建书院之时,“董子读书台”碑刻正好被挖掘出来,那么之前正统六年(1441)知州韦景元所发掘出的“董子读书台”碑刻,之后可能再次掩埋于地下。其中原因,州志没有记载,不得而知,但万历七年(1579)张居正身居宰辅之位,大毁天下书院,德州身处运河沿岸,董子书院可能也在被毁之列,可能出于保护碑刻的目的,再次掩埋于地下。
马明瑞在建设书院和祠堂后,“尚欲筑室六十舍,皆穿其牖,南向,选诸生肄业其中。虽燃藜之兰膏炊之薪束,皆足以给之。”[46]因调任而没有成行,临行之际,马明瑞拜托户部林公代为办理此事。
从醇儒书院的建设来看,与之前董子书院并无联系,只是因“董子读书台”而联系在一起。马明瑞并没有对州学东的董子祠进行修缮,而是面对当时已经毫无房舍的情况,在西门外完全新建祠堂和书院。从这个意义上讲,无所谓董子书院改称醇儒书院之说,醇儒书院完全是一个新建的书院,但文脉是相承续的。
醇儒书院何时废弃,志书没有记载。据《康熙德州志·卷四·学校》记载,醇儒书院,“在城西门外。”[47]《康熙济南府志·卷十二·学校》也记载了“董子书院”,万历四十三年(1615)“易其名曰醇儒书院,”[48]说明至康熙中叶醇儒书院尚存。《道光济南府志·卷十八·祠祀》记载:“顺治十年(1653),州人田绪宗重修董子祠,以颜鲁公配焉,改醇儒书院为董颜书院。康熙十七年(1678),通判舒华先、知州佟淮年复即儒学前鲁公祠旧址,建董颜祠,即今祠也。”[49]可推知,清初,醇儒书院仍得到了修缮,书院的荒废当在康熙十七年州官将董子祠迁往城中之后。
3.3 醇儒书院与董颜书院
德州的文化名人除董仲舒外,还有一个人非常有名,这就是唐代的颜真卿。颜真卿曾任平原太守,安史之乱时,颜真卿率义军对抗叛军。唐代宗时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封鲁郡公,世称“颜鲁公”。作为颜真卿曾经为官的地方,德州建立了颜真卿的专祠。《康熙德州志·卷五·祀典》:“颜鲁公祠,在小西门外卫河西月堤上。旧祠在儒学旁,久废。崇祯初,州人程绍改逆珰魏忠贤生祠建于此。”[50]康熙十二年(1673)修德州志时,颜鲁公祠尚在小西门外。《乾隆德州志·卷十一·祠庙》记载:“董颜祠……崇祯四年(1631),州人程绍于小西门外月河上建颜鲁公祠。”[51]《道光济南府志·卷十八·祠祀》记载:“董颜二公祠……崇祯初,州人程绍于小西门外河西月堤上,改魏珰生祠为颜鲁公祠。”[52]可见,颜鲁公祠是由魏忠贤的生祠改建而来。程绍,德州人,“廉明仁恕”,“州议建魏忠贤祠,绍率诸绅士力止之。崇祯中,起工部右侍郎。”[53]天启年间,魏忠贤一手遮天,全国上下一片谄谀魏忠贤之风,各地纷纷为魏忠贤立生祠,虽然程绍力图阻止德州立魏忠贤生祠,但并未如愿,生祠依旧建立,崇祯年间,魏忠贤及其党羽被清算,程绍此时起复为工部侍郎,不久以年老乞归,死后追赠工部尚书。程绍还是崇仁书院的创建者。正是此时,程绍将魏祠改建为颜祠,这当为颜祠在德州专祠之始。《道光济南府志》有不同的记载:“董颜二公祠,明宏治时……又于董子祠东建颜鲁公祠,皆圮。”[54]将颜鲁公祠的初建时间,定在明弘治年间,与董子祠的建立时间几乎同时,结合《康熙德州志》的记载,当为事实。
董子祠与颜鲁公祠的合二为一是在什么时间呢?《民国德县志·卷四·舆地志·祠庙》记载:“董颜祠……清康熙十七年(1678),知州佟淮年将城外两祠移于城内圣庙东,合祀二公,名为‘董颜祠’。”[55]《道光济南府志·卷十八·祠祀》记载:“顺治十年(1653),州人田绪宗重修董子祠,以颜鲁公配焉,改醇儒书院为董颜书院。康熙十七年,通判舒华先、知州佟淮年复即儒学前鲁公祠旧址,建董颜祠,即今祠也。”[56]两部志书的记载有所不同,《济南府志》将董颜合祠的时间定在顺治十年,且认为此时醇儒书院改为董颜书院,而《德县志》却将董颜合祠的时间定在康熙十七年。而《乾隆德州志·卷十一·古迹》没有董颜祠的记载,只记载:“董颜书院,在城内,田侍郎雯建,今废。”[57]对照《康熙德州志·儒学图》,儒学中有董颜祠,虽然已经荒废,但仍保留了位置。
董颜合祠的时间与董颜书院的建立密切相关,现根据志书有关史料考证如下:
董颜书院即董颜祠的建立,与清初德州人、官至户部侍郎的田雯直接相关。田雯在《董颜书院碑记》中说:“德州有董颜书院,汉董仲舒、唐颜真卿合祠也。祠,州守北海马公明瑞创之。时万历四十三年也。先大夫丽水公重修之,时我朝顺治十年也。”[58]田雯认为董颜合祠是在万历年间马明瑞建祠和书院之时。李诚明《醇儒书院记》中也确实提到:“董江都……颜鲁公……遂并祀焉”,“昔之并祀者,今复为特祀(董仲舒)。”[59]董颜并祀当是指成化年间立乡贤祠之事。田雯所提到的“先大夫丽水公”,即田雯之父田绪宗,田绪宗曾任丽水县令。[60]从田雯所撰碑记看,其父田绪宗重修了董子祠,此时的董子祠尚在西门外,颜鲁公祠也在西门外,此时当未合祠。田雯在碑记中没有提到康熙十七年州官迁祠之举。《乾隆德州志·卷八·宦绩》:“佟淮年……康熙十七年……建董颜祠。”[61]可证康熙十七年当有迁祠之举。但迁祠之后,州官并没有在新祠中继续创办书院。
自顺治十年(1653),田绪宗重修董子祠后,至康熙三十一年(1692),近乎四十年时间,西门外董子祠原址,“所存断碣横陈于路侧,龟趺没泥甃中,漫漶磨灭,莫可辨。过其下者,犹得识其故处……未有荒烟野草、陈迹茫然如兹祠之甚者。”[62]此时当是康熙十七年州官将董子祠和颜鲁公祠迁往城中之后的破败景象。
田雯在目睹此景象后,“凭吊流连者久之,谋所以复之。”希望再恢复起董子祠来。但是物是人非,“民居左右鳞次,旧基兑去其半,不可与争。”因民居占地,原址已经失去了复建的可能性。“因购吕氏止园之后屋,葺治丹雘,置两主于上,俾俎豆无阙,传诸久远。”[63]止园,据《乾隆德州志》记载:“在西门内,贡生吕燻别业。”[64]田雯购买了止园的后屋,用做董颜祠,并以汉萧望之、匡衡、东方朔配享,置书院其中。从碑记可以看出,重新建立的董颜祠(董颜书院)规模较之原址偏小。
从《乾隆德州志》:“董颜书院,在城内,田侍郎雯建”的记载看,董颜书院当建于康熙壬申年,即康熙三十一年(1692),而非《济南府志》所记载的顺治十年。从建立继承关系上看,董颜书院是在田雯创建董颜祠的基础上建立的,而董颜祠完全是在异地重建的,可以说,董颜书院也是一个新建的书院,不是醇儒书院改名而来。在康熙三十一年后,德州城内应该有两处董颜祠,一在州学前,一在止园后。从功能上看,州学董颜祠更多的是祭祀功能,而止园后的董颜祠则是祭祀和书院的功能并重。
据《民国德县志·卷四·古迹》记载:“董颜书院,在大西门内迆北苗家胡同,田侍郎雯建。今成污池,芦荻丛生。”[65]至道光年间,董颜书院原址建为义学。《民国德县志·卷九·宦绩志》:“鲁垂绅,江西南昌进士,道光二年(1822)官山东督粮道……建设义学四处:一在苗家胡同董颜书院。”[66]到民国年间,董颜书院旧址已经完全废弃,成为废墟。
3.4 醇儒书院与柳湖书院
醇儒书院荒废后,山东督粮道朱廷桢在原址改建成柳湖书院。督粮道是清代一省掌管监督粮税、监守漕粮及督押事物的专职官署,山东督粮道于康熙十八年(1679年)迁到德州,一直到光绪三十四年(1908)裁撤。督粮道一直是德州书院建设的重要力量。
《乾隆德州志·卷十一·古迹》:“醇儒书院……康熙中,督粮道朱廷桢即故址筑亭种树,为觞咏之所,名曰‘柳湖’,时延文士校艺其中,亦一时之盛事。今废。”[67]《乾隆德州志·卷八·宦绩》朱廷桢传记载:“康熙四十八年(1709),建柳湖书院课士,文风丕振。”[68]清康熙四十八年,督粮道朱廷桢对原醇儒书院旧址进行了改造,建亭种柳,这里成为士子们吟诗作赋、把酒临风之地,名曰“柳湖书院”。
雍正年间,朝廷为了德州城的安全,将大运河西移至现在的位置。柳湖里的水逐步干枯,更少了碧波荷花岸边柳,曾经风景如画的书院,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卢见曾在《柳湖》一诗中,抒发了对柳湖的惋惜之情:“环水亭台有画图,下帷争效汉名儒。河干断碣分明在,不见城西旧柳湖。”清人田致在《陵州四时词》道:“柳湖西畔御河隈,芦荻萧萧两岸苔。酒户词场多少客,登高齐上读书台”。[69]可见当时柳湖书院废弃后的场景。书院至乾隆后期,已经彻底废弃。
可以说,柳湖书院是继承醇儒书院衣钵的,是在书院故址重建的,但如田雯所说,书院故址当时已经是十分破败,朱廷桢在整理之后,使书院重新焕发生机。
3.5 柳湖书院与董子读书台义学
柳湖书院荒废后,德州人在书院旧址创建了义学。《道光济南府志·卷十七·学校》:“西门外董子读书台义学……嘉庆二十二年(1817),德卫屯田守备朱廷兰置。”[70]《民国德县志·卷十六·艺文志》收录一首《董子台即事》:“旧河曲绕董生台,台畔黄花寂寞开。文苑销沈诗社冷,村童侵晓抱书来。”作者清人马洪庆自注:“地旧为醇儒书院,雅雨山人曾与诸名士结社于此,今借为义塾授经者。”[71]雅雨山人即德州名士卢见曾(1690—1768),字抱孙,号雅雨山人,官至长芦、两淮盐运使。卢见曾结社时间大概在雍正乾隆时期,当时柳湖书院可能尚存,为名士觞咏之所。马洪庆是道光乙酉年(道光五年,1825)的拔贡,见证了柳湖书院原址义学的建立。柳湖书院在废弃后,嘉庆年间在原址创建了义学。另据《民国德县志·卷九·宦绩志》:“鲁垂绅,江西南昌进士,道光二年(1822)官山东督粮道……建设义学四处:……一在西关董子读书台……义学经费自行捐款,发当生息,以为久远计。”[72]可知,董子读书台义学的建立在道光二年后,建立者为鲁垂绅。从以上史料可推测,董子读书台的义学可能建立过两次,分别由两位州官捐资建立。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董子台义学改建为“董子台初级小学”。
4 董子书院(醇儒书院、董颜书院、柳湖书院)的荒废原因
从董子书院的发展历程来看,书院的发展经历了两度荒废,两次迁址,书院的办学在经历了初期的顺利之后,逐渐荒废。
继董颜书院和柳湖书院之后,德州又兴建了几所书院。乾隆十八年(1753),督粮道汪汉倬在儒学东新建繁露书院。咸丰八年(1858),德州知州张应翔与德州卫守备叶宗训共建州卫书院。光绪十六年(1890),督粮道善联与满洲营联合在城内东部卢家井街建正谊书院,此书院是旗学,主要是教德州的满营子弟读书。清末,光绪二十八年(1902),州卫书院改建为高等小学,而繁露书院、正谊书院等书院同时停办。
为什么历史悠久、有着“董子读书台”这样先贤遗迹的董子书院(醇儒书院)在清乾隆之后逐渐被废弃?其中原因值得探讨。
(一)书院办学地点僻远。入清之后,书院的官学化倾向日益明显。从清代山东书院的情况看,官办书院大多在官学或官署附近,有的就在官学里面。这样选址的目的,更多的是方便官员的视学和讲学。如果书院选址在偏远之处,公务繁忙的官员很难有机会亲临讲学和考课。董子书院原在西门外卫河东浒,风景秀丽,但毕竟远离官员的视线,作为春秋二祭的重要祠堂,对于官员来讲,还是设在城中比较方便。这应该就是董子祠在康熙十七年重新迁建城中儒学东的原因了。其后创办的官办书院——繁露书院、州卫书院、正谊书院都是创办于城中。繁露书院继创办之后,得到了鲁垂绅、景霖、沈维璥等历任督粮道的重视,“皆奖掖士子不遗余力,洵为造福艺林、培养寒士之盛举也”,“极一时之盛”。[73]如督粮道曹锡宝,“州旧有繁露书院,特延名师,勤考课,一时士子蒸然服教。”[74]鲁垂绅,“每于繁露书院月课,自阅批评,以理纯法正为宗。”[75]贵宝,“书院考课尤殷殷,以养士为怀。”[76]正因为州官员的关注,使得繁露书院得以延续,不至于废弃。正谊书院创办后,“向由道署及满营管理”[77],是一个官学化较重的官办书院。
(二)书院规模狭小。董子书院在马明瑞创建之初,规模较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书院的基址不断为民居所占。相比之下,之后创办的繁露书院“地势宏敞,屋宇广阔”,州卫书院“地势宽阔,院落整齐”[78],创建于止园之后屋的董颜书院实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无疑造成了董颜书院日后的败落。
(三)州县财政紧张。笔者曾在研究书院史时提出,在小农经济时代,于一县而言,并无太多的财力支撑太多的书院,往往一个县一个时期仅有一所书院,而一直存在到清末的则更为稀少。[79]分析德州明清时期的书院会发现,明代德州仅有董子书院一所书院,进入清代后,特别是乾隆朝之后,德州兴建了多所书院,且规模较大,但一个时期只有一所书院为主要书院的情况则未改变。繁露书院在清咸丰年间“渐见荒废”,“房舍倾圮”,虽然在督粮道沈维璥(咸丰十一年任)主持下,繁露书院得以重新焕发生机,但在此之前,于咸丰八年(1858)州卫书院创办,此后州卫书院成为德州最有影响力的书院,正谊书院因为是旗学,规模一直不大,并不是德州的主流书院。
5 结语
董子书院及之后的醇儒书院、董颜书院、柳湖书院,是德州书院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开启了明清时期德州书院教育的先河,为德州培养了大量的人才。值得注意的是,德州的人文传统和人文精神与董仲舒和董子读书台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80]“董子读书台”这个先贤遗迹在德州书院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2007年在德州经济开发区异地复建的董子读书台也为今天德州的教育发展、城市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