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司徒美堂发表 《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的历史考察

2019-02-19

上海市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致公党新政协司徒

石 瑶

(中国人民大学,北京100872)

在学界关于致公党新民主主义革命历史时期的历史研究中,司徒美堂发表 《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一事,经常与致公党中央发表 《响应中共中央 “五一”号召宣言》相提并论,作为民主党派对中共 “五一口号”的回应[1]。事实上,司徒美堂公开发表声明的时间,相比致公党及各民主党派公开发表响应 “新政协”的宣言,滞后了5个月左右。在这期间,中国共产党、致公党均对司徒美堂作了大量工作,与司徒美堂展开了频繁互动。然而,现有研究对司徒美堂发表 《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前后的心态转变,中共、致公党在这一过程中对司徒美堂所做的具体工作,以及 《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由酝酿到公开发表的详细经过,尚未进行全面、系统、深入的探讨。故本文拟以司徒美堂发表 《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为问题原点,通过梳理“新政协”运动中中国共产党的统一战线工作及致公党的联络工作,探讨司徒美堂由 “中间人士”彻底转变为接受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华侨领袖这一历史过程中的复杂性与多样性。

本文主要以致公党中央档案室所藏档案为核心史料撰写。具体包括:1946年致公党 “三大”召开前夕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期间,致公党恢复组织后召开的112次中央常务委员会完整的会议记录,以及这一时期致公党发表的对时局声明、与美洲致公堂联络的函电往来等。上述档案尚未运用到现有研究中,是对学界既有研究仅仅依凭当事人回忆录和汇编文集的重要补充。

一、司徒美堂的徘徊观望

1948年4月30日,中共中央发布纪念 “五一”劳动节口号,号召巩固与扩大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官僚资本主义的统一战线,为打倒蒋介石建立新中国而共同奋斗。其中第五项提到: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各社会贤达迅速召开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并实现召集人民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2]。5月6日,中国致公党同各民主党派共同发表了 《各民主党派为召开新政协致中国共产党电》,响应了中共召开 “新政协”、成立联合政府的主张[3]。6月9日,致公党又单独发表了《响应中共中央 “五一”号召宣言》,声明 “本党一本爱国爱民及求民主政治的实现,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特为郑重宣言,完全同意中共 ‘五一’号召,忠诚地和全国各民主党派、人民团体、侨胞共同担负起这个伟大历史时期的现阶段革命的神圣的任务,使新政治协商会议早日召开,实现人民代表大会的召集,建立民主联合政府的新中国”[4]43。至此,致公党正式、公开表示了对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支持。

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对中国共产党 “五一口号”表示支持的致公党,与司徒美堂所代表的美洲洪门致公堂,虽有历史联系,但是彼此分立、互不统属,双方所持有的政治态度也有所不同。1947年致公党 “三大”后,致公党走上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道路,直至响应中共 “五一”号召,表达了对中共领导地位的肯定:“中共在中国革命艰苦而长期斗争中,贡献最大而又最英勇,为全国人民起了先导和模范作用,因此,这次新政协的召开,无疑我们得承认它是领导者和召集人。”而且致公党对中国共产党的支持是排他的,认为对于 “新政协”,“南京国民党反动派是无资格参加”[4]46。

相较于致公党立场分明的政治态度,同一时期司徒美堂及其所代表的美洲洪门致公堂对国内政治的态度则不甚明确。抗战胜利后,司徒美堂曾寄希望于通过组织政党参与到民国的政治生活中。1946年5月,司徒美堂携美洲各地洪门致公堂代表回国筹备组织政党①。此时,蒋介石一面在中国国民党内部明确表示:美洲致公堂 “不在国内组党”②,并授意中国国民党当局密切监视致公堂国内组党的活动③;一面高调宴请司徒美堂,维持着与司徒美堂的往来④。1946年9月1日,司徒美堂组织成立了中国洪门民治党,并正式发表了 《对国是意见》,内容如下:“(一)民主政治要以民意为依归,现在人民公意所要求者为和平统一。因此本党主张国内军事冲突即应停止。(二)改组政府,为过渡时期办法,其目的在促进党派协调,解除人民痛苦,本党对此甚表赞同,惟各党派不应斤于名额分配问题,延阻和平实现。(三)关于军队整编,应由派选代表组织整编委员会,依照既定整军方案切实执行,以期达军队国家化之目的。(四)现有争调区可划分为若干 ‘新政治实验区’,由政府另派无武力之政党人士合组 ‘新政实验委员会’暂行负责治理,一俟宪法颁布,各级民选政府成立,此项临时治理仍应移交于民选之地方政府。”⑤

该意见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司徒美堂当时的政治主张。首先,司徒美堂及其民治党虽然意识到改组国民政府的重要性,但是认为各党派在乎名额分配是 “延阻和平实现”的因素。实际上,党派之间的名额分配决定了改组后政府的性质,如果中国国民党继续保持对名额的控制,享有多数名额,那么国民政府仍维持一党专政,改组将失去意义。此处可见,司徒美堂低估了改组国民政府的难度。其次,司徒美堂关于 “军队国家化”的设想,忽略了“政治民主化”的前提。周恩来曾指出,在政府没有改组为各党各派、无党派人士组成的联合政府时,把抗日的军队交给国民政府,等于把人民抗日的军队亦即中国共产党的军事力量变成了中国国民党的党军[5]。最后,司徒美堂希望作为没有武力的政党人士合组 “新政治实验委员会”,借负责治理争调区之机,在国内政治中发挥作用。然而,国共两党对争调区锱铢必较,决不会将其拱手交给没有武力的政党人士。这一提议既不符合中国国民党的利益、也不会得到中国共产党的支持。司徒美堂及民治党的 “中间道路”虽然以民主政治为目标,但在中国当时的环境下是无法实现的。

1946年11月,中国国民党召开 “国民大会”时,并未给予民治党名额,仅允许司徒美堂本人以侨领代表资格参加⑥,司徒美堂因此拒绝参加 “国大”。随后,中国国民党通过人事变动等方法逐渐实现了对民治党的控制和操纵[6]。司徒美堂 “深感中国问题不是组党所能解决的,因之对于办党逐渐冷淡下来”,于1947年9月决定退出民治党⑦,此后便转赴香港。据司徒丙鹤回忆,司徒美堂在港期间闭门不出,即使是陈其瑗等美洲老友来访,也不接见。“他的思想苦闷已极,对蒋介石已不再存幻想,但个人下一步要走什么道路,还未下决心。”[7]251

笔者对司徒丙鹤的观点表示赞同。这一时期,司徒美堂虽然意识到 “中间道路”走不通,但此时尚未在国共两党间作出明确的选择。一方面,1948年1月22日,司徒美堂以中国致公党驻美洲总支部名义电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事胜利,“自去秋兴兵讨蒋,移师南下,攻必胜,战必克,势如破竹,如风卷残云,蒋独裁之士兵,闻贵部队将至,怀于正义,待旦投降;解放军誉,威震寰宇,海内外同胞,薄海同钦,足证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料蒋独夫政权塌台不远,我真正民主新中国实现接近矣。仍希贵党在于新民主原则下,当仁不让,以民族生存为怀,多负责任,领导军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接再厉,务使完成革命之大举,以慰四万万五千万父老同胞之期望。本总支部同仁誓为后盾”[8];另一方面,司徒美堂仍然保持着与中国国民党当局的往来。1948年 “行宪国大”后,司徒美堂居留香港期间,于4月25日电贺蒋介石当选总统:“闻民主宪政之新,猷万民景仰,渤海同欢,戡乱建国,指日可待。”⑧又于5月19日电贺新当选的总统蒋介石、副总统李宗仁 “英明神武,渤海同钦,行宪首任以拯黎民”⑨。司徒美堂本人也曾回忆:“从1927年到1948年,我做为美籍华人组织的发言人一直与国民党政府保持接触。”[9]

相较于抗战时期司徒美堂与中国国民党当局的频繁互动,这一时期其与中国国民党当局的交往缺乏实际性的内容,仅是寥寥几句程序上的接触。经过司徒美堂组织民治党失败一事,司徒美堂与中国国民党的关系已经由抗战后期的热络逐渐冷淡下来。但不能否认的是,此时的司徒美堂对国内政局仍持观望态度。在包括致公党在内的各民主党派公开响应中共 “五一”号召,表示对 “新政协”支持之时,司徒美堂还尚未作出回应。从中国共产党的角度而言,争取美洲华侨领袖司徒美堂对 “新政协”的支持,对于中国共产党新政权获得海外华侨华人的认可,有一定的作用。从中国致公党的角度而言,司徒美堂在海外华侨华人、国内外洪门人士中的声望远非致公党当时的主要负责人陈其尤所能相比,司徒美堂的支持是对致公党合法性的肯定,也有利于扩大致公党的声势。故争取司徒美堂的支持,成为在港的中国共产党及致公党所共同关心的议题。

二、中共对司徒美堂的统战工作

1948年1月,中共中央曾发出指示,“对一切可以争取的中间派,不管他们言论行动中包含多少动摇性及错误成分,我们应采积极争取与合作态度”[10]。中国共产党对司徒美堂的统战工作是与“新政协”筹备工作同时进行的。抗战后的香港为国内不同政治势力提供了暂时共存、相对平衡的自由空间。相对于中国国民党严密监控和镇压中国共产党及民主人士的中国内地而言,香港因港英政府较为中立的政策,成为各种力量踊跃活动的空间[11]。利用香港的特殊环境进行其对中间人士的统战工作,成为中共中央的既定政策。1947年6月,中共中央在香港正式建立直接受中央领导的香港分局,并在其下设香港工作委员会,专门负责香港、华南及南洋公开的统战工作[12]。随着各民主党派响应中共 “五一”号召,香港分局决定成立统战工作委员会,具体负责在港各民主党派、民主人士的统战工作,为 “新政协”的召开做准备[13]。连贯作为统战工作委员会的负责人,通过双周座谈会等形式,组织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及民主人士就 “新政协”的各项事宜展开讨论,领导 “新政协”进入实际行动阶段[14]。与此同时,连贯及其领导的统战工作委员会开始着手对司徒美堂进行统战工作,对尚未明确表态的司徒美堂进行联络与争取[15]185。

中共对司徒美堂统战工作的推进,是由以下几个因素决定的:

首先,连贯及其领导的统战工作委员会制定了切实可行的联络方案。司徒美堂居留香港期间,闭门不出,谢绝接见访客,陈其瑗等在美国的旧相识前去拜访,也未被接待。加之有中国国民党当局的监视,使得联络司徒美堂有一定难度。为此,连贯采取的策略是选派与司徒美堂有同乡关系,同时有正式职业、合法身份的司徒丙鹤前往联络[16]37。司徒丙鹤于1941年跟随中共 “南委”副书记张文彬来到香港工作,参与过1942年中共南方局撤退和疏散香港文化人的活动[17]。1948年7月,中共中央香港分局秘书长饶彰风与香港 《星岛日报》主笔会面,推荐了一批编辑和记者加盟 《星岛日报》,力图掌握 《星岛日报》的新闻报道方向,使其成为倾向中共的舆论阵地。司徒丙鹤便是在饶彰风的推荐下开始担任 《星岛日报》记者的[18]。虽然没有明确资料证实司徒丙鹤当时的党派归属、政治身份,但这一时期司徒丙鹤的政治立场是倾向于中国共产党的,他所从事的具体活动是受命于中共党组织的。

据司徒丙鹤回忆,司徒美堂退居香港期间,“很多人找他都不得其门而入。当时,我是 《星岛日报》的记者,大家就让我以记者身份将司徒美堂约出来”[16]37。后来,司徒丙鹤和另两位开平同乡以宗侄的身份前去拜访司徒美堂,用开平方言聊家常、讲乡情,有时也到中环的新光、建国等茶楼见面。司徒丙鹤认为:“这位洪门长者外表上已几月未谈国事,其实心里盘算琢磨,只是苦于无可谈话之人。”[7]251司徒丙鹤与司徒美堂的谈话逐渐深入,意在向司徒美堂表示中间道路是走不通的。对司徒美堂的前期联系工作为日后中国共产党与司徒美堂的会晤奠定了基础。

其次,司徒美堂在国内的所见所闻让他逐渐认识到中国国民党、中国共产党两条道路、两种政权的差异,开始逐渐向中国共产党倾斜。1948年8月,司徒美堂因要回美国参加洪门恳亲大会而准备离港赴美。8月12日,司徒美堂在建国酒店招待各报记者,表示:“最初希望以老青年的心情,为祖国再尽余力;但游历各地,所见所闻,所感所受,引起无限感慨。”司徒美堂的感慨主要因国内政治局势而起,他认为:“目前国内纠缠不已的军事纷争,将使中国残余的一点元气,亦吿消失,足以招致国族的沦亡。”司徒美堂表达了对现实的强烈不满:“政治环境所限,很多不能不迁就,不能畅所欲言。回到中国以后,眼目所见,实在不能缄默。在广州一根油炸鬼 (炸油条)要几万元,住一晚旅店,房租就几千万,纸币比以前德国的马克都比不上,穷人怎样活得下去。在上海,我看见冷天路旁,青年人用报纸盖着身体睡觉。这样的情形,实在不能不说。”他认为:“现在祖国这样争夺纷乱,实在已失去侨胞之心。”

司徒美堂招待记者的发言,是退居香港后的第一次公开讲话。此次讲话就其回国后的亲身感受,批评国共内战导致社会动荡、民不聊生,表达了对中国国民党当局统治的极度失望。虽然,司徒美堂提出的解决方案是 “找求一个可以合作建设的方法”,强调 “要团结才能使中国有希望”,并没有明确作出对中国国民党、中国共产党两条道路、两种政权之间的选择。但此时,司徒美堂委婉表达了其政治立场,即 “自己是爱国的华侨,谁能解救祖国于危亡,使民众安居乐业的,即馨香祷祝”。此处司徒美堂指出,人民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⑩。司徒美堂向中国共产党的逐渐倾斜,是对中国国民党腐败统治失望至极的自发性反应。

最后,中国共产党在解放战争中的军事优势,为争取司徒美堂的工作提供了有力支持和保证。司徒美堂赴美行程将近,8月12日的公开发言中虽然显示出对中国共产党的支持倾向,但其态度仍不够明朗。在港的中共党组织便加紧了对司徒美堂的争取工作。招待会过后,中共地下党的领导同志秘密会见了司徒美堂[15]192。具体负责对司徒美堂工作的连贯也与司徒美堂见面交流,意在明确司徒美堂对时局的看法。此次会面由司徒丙鹤负责翻译,保证只会台山话和台山英语的司徒美堂与连贯的沟通。据当时陪同连贯的罗培元回忆:“当听到司徒先生拥护共产党,支持打倒蒋介石,祝贺解放军的胜利这个基本立场,对其他的问题,尽管经过翻译,我们也听不大清楚,或不用翻译,只看老人一副真诚表情,连贯就像对待一位老朋友一样。”[19]

此时,中国人民解放军在1947年的全面战略进攻后,节节胜利,于1948年秋天进入夺取全国胜利的决定性阶段。司徒美堂适逢其时对中共表示支持,既是此前中国共产党统战方法得当,司徒美堂对中国国民党腐败统治失望至极的结果,也与中国共产党的军事优势息息相关。可以说,司徒美堂由逐渐向中共倾斜到在会晤中表示支持,军事因素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总的来说,司徒美堂在国内的亲身经历使他对中国国民党腐败统治失望至极,在国共两党中逐渐向中国共产党倾斜,这一政治倾向的变化是自发的、主动的。连贯及其领导的统战工作委员会制定了细致的联络方案,由司徒丙鹤以报刊记者、同乡宗侄身份与司徒美堂进行联系,加紧了对司徒美堂的统战工作,为此后连贯与司徒美堂晤面,确定其政治立场奠定了重要基础,是推动司徒美堂向中国共产党表示支持的外部因素。而中国共产党的军事优势,是中国共产党统战工作的重要保证,使司徒美堂坚定了立场,初步表示了对中国共产党的支持。

三、致公党对司徒美堂的联络与争取

在中国共产党对司徒美堂进行统战工作的同时,致公党也与司徒美堂进行着联系。致公党1947年在港恢复组织后,由李济深担任主席,但对外暂不公开。陈其尤担任副主席,具体管理致公党,召集致公党中央常务委员共同参加会议,探讨、决定致公党的各项事宜⑪。笔者由致公党中央常务委员会的会议记录,梳理出致公党与司徒美堂联络的大致过程。

据1948年8月16日致公党中央常务委员会的会议记录所载,陈其尤 “又报告上星期六与司徒美堂谈话之大概及与其左右亲信之江某、其堂侄司徒某某详谈之经过情形”⑫。此处可以看出,8月14日,即司徒美堂公开发表讲话后的第二天,陈其尤会见了司徒美堂,并与陪同司徒美堂的江醒民、司徒丙鹤进行了交流。8月16日晚,陈其尤再次晤见了司徒美堂。晤面后一天的中常会上,陈其尤向出席会议的中常委员陈演生、严锡煊、钟杰臣报告了与司徒美堂会面的情形,并征询他们 “关于司徒为加入本党及应如何应付”的意见。然而,中常会未能形成关于司徒美堂是否加入致公党的结论,决定 “函询司徒俊葱该处洪门兄弟对美堂信仰如何等”⑬。当致公党中央秘书处寄出向司徒俊葱打听司徒美堂的函件时⑭,司徒美堂已经离开香港,准备去南京办理回美国的手续⑮。直到9月7日,致公党中央秘书处接到司徒俊葱的回函,该函叙述了司徒美堂在美国组织中国洪门致公党,以及司徒美堂深为在美华侨华人所信任的情况⑯。司徒俊葱为旧金山致公堂的负责人,对美国情况较为熟悉。加之旧金山致公堂曾表示对致公党 “三大”的支持,作为中国致公党金山支部而存在。故致公党中央对司徒俊葱提供的信息较为信任。通过司徒俊葱的介绍,陈其尤等人认为接纳司徒美堂加入致公党一事是可行的,并由此开始了具体的筹备工作⑯。

致公党吸纳司徒美堂加盟该党的具体工作主要是从两个方面着手的:

第一是草拟司徒美堂加入致公党的声明文件。致公党决议由秘书长陈演生拟稿、陈其尤修订,再经中常会共同商讨。待讨论通过后将该文件准备两份,由双方负责人预先签名,等司徒美堂回到美洲后,在洪门恳亲大会召开前双方同时发表⑯。致公党方面对司徒美堂发表声明极为重视,在探讨司徒美堂入党的具体流程时,表示 “为尊重美堂起见,无须再举行入党礼,但必须发表宣言。该宣言俟美堂到达美洲后,由此间正式发表”⑰。这种重视可能是因为,陈其尤1947年恢复的中国致公党是以在香港的致公党为主体的,该党势力远不及司徒美堂所领导的美洲洪门致公堂,亦即 “中国洪门致公党”。因此,有批评指出,陈其尤组织的中国致公党是冒名的,并质疑其合法性[20]。故陈其尤所恢复的致公党希望借助司徒美堂在华侨华人、洪门团体中的声誉,为恢复不久的致公党提高政治上的合法性,壮大致公党的声势。

第二是安排司徒美堂加入致公党后在党内的身份、职务。致公党中常会为吸纳司徒美堂入党,内部决议司徒美堂加入致公党后,推其为中执委会副主席。具体负责其所能号召之洪门机构,成立从属于致公党的支部或分部,登记党员。假如司徒美堂所成立的支部要求参与致公党中央的工作,可由各支部推出一人呈报中常会核准补充,但名额不能超过执委五人,监委四人⑱。司徒美堂由南京回到香港后,司徒丙鹤出面代表他与致公党继续洽谈。由于不确定因素较多,致公党制定了机动性的方案,即 “如司徒暂不先举行入党式,则由党聘其为高等顾问;如能即日举行入党式,则照第七十一次常会决议,推举司徒为副主席”⑲。此处,致公党给予司徒美堂致公党中央副主席的职位,意在换取司徒美堂将其所管理的美洲洪门致公堂纳入致公党统领的范畴,使其成为听命于致公党中央的支部或分部,由此扩大致公党的组织基础。

对比中国共产党、致公党与司徒美堂联络的工作,不难发现,中国共产党与致公党的联络方式、联络目的是有所不同的。中国共产党联络司徒美堂的目的在于,获取司徒美堂对中国共产党新政权的支持。基于司徒美堂在国内对中国国民党腐败统治的耳闻目睹,以及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司徒美堂的政治倾向已经逐渐向中共倾斜。中国共产党的联络工作意在让徘徊中的司徒美堂作出非此即彼的明确选择。致公党的联络工作则意在建立司徒美堂与致公党的联系,获取司徒美堂对新恢复致公党的政治支持,以提高该政党的政治合法性,扩大致公党的组织基础和政治声势。虽然意图有所不同,中国共产党、致公党与司徒美堂的实际联络工作是互通有无的,受中共指示的司徒丙鹤在与司徒美堂取得联系后,便以堂侄的身份留在司徒美堂身边,具体承担司徒美堂秘书的工作,实际参与司徒美堂与致公党的联络工作,多次代替司徒美堂出面与致公党探讨具体问题。

四、司徒美堂发表 《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

在中国共产党、致公党与司徒美堂的频繁联系下,司徒美堂分别作出了回应。

司徒美堂对中国共产党的态度较为明确。在连贯及中共统战工作委员会为司徒美堂举行的饯行宴上,司徒美堂即席亲书 “上毛主席致敬书”,表示接受中国共产党领导,同时有 “新政协何时开幕,接到电召,当即回国参加”之语,托代为转呈[7]253。由在与连贯会见中私下表示支持,到即席亲书、主动表示要回国参加新政协,司徒美堂对中共新政权的支持已经十分明确。

相较于司徒美堂对中国共产党的主动上书,他对致公党的态度则相对较为复杂。一方面,司徒美堂最终拒绝了致公党邀请其加入该党的请求。致公党请司徒美堂担任致公党中央副主席这一决议未能成行。1948年10月19日,在致公党中常会上,陈其尤报告了与司徒美堂的会谈经过,“自从美堂由南京返港后,余即与之交换党务问题之意见,迨美堂因南京办理出国护照复返抵本港后,美堂以尚有其他问题,故表示暂以不加入本党为原则,本党为美堂本人设想,故亦同意其意见。前七十七次中常会之决议,故亦不能适用”⑳。司徒美堂拒绝加入致公党,意味着致公党吸纳美洲致公堂为其支部、分部的计划落空。司徒美堂及其所代表的美洲洪门致公堂与致公党并未产生组织上的联系。

另一方面,司徒美堂公开发表了支持致公党的声明,满足了致公党的基本诉求。据致公党中央所藏的中常会会议记录记载,1948年10月18日晚,致公党专门设宴为司徒美堂饯行,司徒美堂以身体微恙为由未出席,仅派司徒丙鹤参加。急切中的陈其尤,便与钟杰臣、郑逸民三人共同前往司徒美堂的公寓,出示由司徒丙鹤草拟好的声明书,并由司徒丙鹤当面宣读,经过司徒美堂同意后,即答应及盖章⑳。司徒丙鹤的回忆与上述记录有所出入,目前致公党党史研究均以司徒丙鹤的回忆为准。据司徒丙鹤回忆:“司徒美堂还出席了香港中国致公党的饯别会,陈其尤先生希望他发表一篇声明。他在席上未置可否,宴罢返回寓所,情形还有点僵。最后他叫我重新起稿,斟酌字句,才在声明上郑重签名盖章,并嘱咐我等他到了美国之后,再在香港报上公开发表。”[7]253关于司徒美堂是否出席致公党所设的宴会,上述两种记录并不统一。但两种说法都体现了司徒美堂发表声明并非主动为之,而是在致公党中央副主席陈其尤促使下完成的。声明书非司徒美堂本人所写,而是由司徒丙鹤草拟好,司徒美堂签字表示同意的。司徒美堂声明的具体内容如下:

“美堂于1946年春自美返国适逢当时之政治协商会议,心为之慰,奈因为蒋介石玩弄阴谋,背信弃义,发独裁之迷蔓置民主于不顾,一手撕破政协挑动剿民内战,美堂乃愤而赴港,视蒋介石为寇仇。窃思谋国之道,旨在和平,纷争不已,元气大伤,今中共及各民主党派所号召以四大家族除外之新政治协商,进而组织人民联合政府,余认为乃解决国内政治问题唯一之好方法,热诚表示拥护,并愿以八十有二之高龄,再为中国解放而努力。

洪门兄弟陈其尤同志等所继续组织之 ‘中国致公党’民国二十年在港组中央党部时,美堂也亲自出席,加以签字赞同,今能彻底整顿,发奋上进,揭民主政治之大旗,为新政治协商人民联合政府之主张坚决奋斗。美堂以洪门领袖地位,固表同庆,亦觉荣幸。当随处呼吁洪门兄弟,予以声援协助,俾将洪门忠诚救国之精神,发扬光大,美堂复郑重声明,中国致公党之民主工作乃洪门兄弟之良好楷模,必须团结并进,以争取中国革命之彻底成功。”㉑

司徒美堂声明的两段话中,第一段具体针对中国共产党的 “新政协”,肯定政治协商、组织联合政府,是目前解决国内政治问题唯一的好方法;第二段则具体针对致公党,司徒美堂以其1933年亲自出席陈其尤在港组织中央党部的活动,为致公党的正统性、合法性背书,呼吁洪门兄弟声援协助致公党。

此处值得注意的是,司徒美堂的声援是以 “洪门领袖”身份进行的,而不是致公党内的身份与职务。通过此声明,司徒美堂公开表示了其拥护中国共产党、支持 “新政协”的立场,也厘清了其个人与致公党的关系,即在外部表示政治上的肯定与支持,但不牵涉组织上的所属关系。

致公党对司徒美堂的声明书极为重视,当即制定了有关该声明书的发表和宣传方案。致公党决议在该党所属报刊发表声明书,同时另外印刷500份,寄给各地所属致公党分部及致公堂。另外,致公党拟将该声明送至包括 《华商报》《文汇报》《新生晚报》及 《西报》在内的香港报刊发表,具体由李济深负责联系 《文汇报》,郑逸民负责联系 《华商报》,陈其尤负责联系 《新生晚报》,严锡煊负责联系 《西报》㉑。发表司徒美堂的声明书,成为致公党当时的一件大事。

然而,司徒美堂1948年10月18日在声明上签字后,并未允许该声明直接公开发表。10月25日,司徒美堂晤见了时任致公党中央主席的李济深㉒。10月26日,司徒美堂离港赴美㉑,并将有关新政协的各项事宜全权委托给司徒丙鹤代为办理㉓。司徒美堂回到美国后,临时嘱托致公党,将其声明书推迟至11月25日发表㉔。按捺不住的致公党便派司徒丙鹤去电美国,催促司徒美堂对声明书作迅速发表㉕。最终,该声明书于11月18日由香港报刊正式发表㉖。

五、结语

司徒美堂发表 《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是对中国共产党、致公党的公开支持。对于中国共产党而言,华侨领袖司徒美堂对 “新政协”的响应,表明中国共产党新政权获得了美洲华侨领袖的支持。胡愈之曾在香港分局组织的各民主党派民主人士座谈会上,对 “新政协”与华侨代表问题发表过看法,基本讲清了当时的情况。他表示“旧政协没有华侨代表问题”,“如果华侨代表能够参加政协及人民代表大会,其意义必甚大”㉗。此处,胡愈之指出,是否有华侨代表将成为 “新政协”区别于 “旧政协”的显著特征,而胡愈之所指的华侨代表尚局限于南洋侨领陈嘉庚。司徒美堂公开响应中共 “新政协”,扩大了中国共产党所联系华侨代表的范围。在华侨社会内部政治急剧分化之时,司徒美堂的支持立场对于中共新政权获取华侨支持有所帮助。

对于致公党而言,司徒美堂公开发表的声明对致公党的合法性、革命性表示了肯定。然而,司徒美堂在为致公党进行背书的同时,并未接受致公党请其担任中央副主席的计划。换言之,司徒美堂没有与致公党发生组织上的从属关系,只是在政治上表示了声援与支持。这样,致公党容纳美洲洪门致公堂为其支部、分部的设想,便最终未能成行。从这个角度来看,《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厘清了司徒美堂与致公党的关系,也界定出中国致公党与美洲洪门致公堂的关系。

司徒美堂 《拥护中国共产党召开新政协的声明》的公开发表,是中国共产党、致公党与司徒美堂三方合力的结果。以此为标志,司徒美堂将正式投入到中国共产党主导、致公党参与的 “新政协”运动中。

注释:

①《司徒美堂抵京,昨晋谒蒋主席》,1946年5月22日《大公报》(重庆版)。

②《总裁核定美洲致公堂国内帮会恳亲大会及组党等问题》(1946年 6月 11日),台湾“中国国民党党史馆”馆藏档案,档案号:会 6.3/57.5。

③《上海市公安局敌伪政治案卷 洪门筹委会会议记录》(1946年5月25日),上海市档案馆馆藏档案,档案号:Q130-22-3-1。

④《蒋主席邀宴司徒美堂》,1946年 10月16日《大公报》(上海版)。

⑤《民治党在沪报告组织经过并宣布对国是意见》,1946年9月3日《大公报》(重庆版)。

⑥《彭学沛谈话》,1946年11月21日《大公报》(上海版)。

⑦《司徒美堂退出民治党致力洪门》,1947年9月13日《大公报》(天津版)。

⑧《司徒美堂电贺蒋中正膺选首任大总统,开民主宪政新猷等语》(1948年4月25日),台湾“国史馆档案史料文物查询系统”线上档案,档案号:002-090102-00008-028。

⑨《司徒美堂电贺蒋中正李宗仁英明神武渤海同钦行宪首任以拯黎民等语》(1948年5月19日),台湾“国史馆档案史料文物查询系统”线上档案,档案号:002-090102-00008-279。

⑩《司徒美堂临别赠言》,1948年8月13日《大公报》(香港版)。

⑪《1947年中国致公党中央本部通告(复字第五号)》,见中国致公党厦门市委党史研究编委会编:《海外洪门与中国致公党》,中国致公党厦门市委党史研究编委会2017年印行,第176页。

⑫《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六十六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8月16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1。

⑬《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六十七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8月17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 1。

⑭《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六十八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8月24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1。

⑮《司徒美堂赴沪 最近即将出国》,1948年8月13日《大公报》(香港版)。

⑯《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七十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9月7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1。

⑰《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七十五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10月5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1。

⑱《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七十一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9月12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1。

⑲《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七十七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10月15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 1。

⑳《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七十八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10月19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 1。

㉑《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七十九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10月25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 1。

㉒《中国洪门领袖司徒美堂,定今午十时,乘中航机离港飞美》,1948年 10月 26日《大公报》(香港版)。

㉓《司徒美堂委托书》(1948年10月 30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7。

㉔《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八十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11月2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1。

㉕《第三届中央常务委员会第八十一次会议议事录》(1948年11月9日),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档案室藏,档案号:48/永1。

㉖《司徒美堂发表书面声明》,1948年 11月 18日《大公报》(香港版)。

㉗中央档案馆,广东省档案馆。中共中央香港分局文件汇集(1947.5——1949.3)。中央档案馆、广东省档案馆,1989年,第164页。

猜你喜欢

致公党新政协司徒
严冬过尽绽春蕾——致公党连云港市委会齐心协力战疫情
《少年冒险王:千年古蜀道的秘密》:救治司徒青
“文化丝路行”讲述中国故事——致公党南京市委会连续三年举办“一带一路”交流活动
侨海报国共筑梦——致公党常州市委会“引凤”侧记
陈漫远参加新政协会议和开国大典前夕
多党合作在旧政协和新政协中的比较研究
山东:“全民阅读·致公党员在行动”
一半功
"等离女"的春天
哪些党派团体无缘新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