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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环境谦卑之所:艾米莉·狄金森的环境诗学

2019-02-19李玲

山东外语教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狄金森诗歌人类

李玲

(中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3)

1.0 引言

从词源看,“谦卑”一词源自拉丁语humilitas,可译为“卑微”(humble)。该词来自词根“humus (earth)”, 因而也有“有基础的”或“来自地球”之意。依据1847年韦氏辞典(Webster’s),“谦卑”一词意为“免于骄慢无知内心的谦卑;对自我价值的一种谦虚评估。”即一种谦卑的品性,是自我矮化或弱化,一种无自我价值感。其宗教和哲学涵义均指向低微谦逊的自我,是一种理想的、少有的内在建构,然具有明显的外在姿势。谦卑与自恋、狂妄自大及任何形式的傲慢形成鲜明的对比。

长期以来,环境哲学家已将谦卑作为一个可以重新定位人在自然之位置的关键词。地理学家提出“环境谦卑”(environmental humility)的理念(Relph,1981:161-164),认为环境谦卑是一种清醒的位置意识,留心或记住位置的局限性,同时尊重塑造我们的位置。其中心意义可理解为:人不是控制和主宰自然,而是与环境共同运存。环境谦卑意味着人不再是中心,而是作为自然与文化连续统一体的一部分。人类既影响环境,也受到环境的影响。环境谦卑通过人类具有保护和捍卫环境的责任建构,指出人类既不能主宰,也无需刻意奉承自然。环境谦卑也可理解为对待自然的非人类中心主义态度。人类在面对环境灾难无能为力之际,其对自然的无知和游离已暴露无遗。环境谦卑正是唤起人类抛开固守的对自然无限制的索取和控制,承认人类知识和力量的局限有度。接受人类与自然相互作用,相互依存,人类以谦卑之心与自然万物共同分享一个源头:同一个地球。

狄金森的环境诗学在其诗歌中的自然得到集中反映,表达出其素朴超前的环境意识。狄金森对自然小生物的关注,其敏锐独特的位置感与隐晦迷离的“圆周”哲理,均指向环境谦卑姿态。

2.0 “我们的小同族”:狄金森对自然界细枝末叶的关注

狄金森与同时代的欧美浪漫主义风景画大师和作家们一样心灵机敏,想象力丰富,对自然的细微描写足见其对小生物的特别关注和细腻情感。她笔下经常出现的非人生物,如雏菊、蜜蜂、知更鸟、蜘蛛等这些细小动植物遍及狄金森作品,构成独特清新的狄金森微型自然意象群。

狄金森似乎与小生物特别亲近,她把蝴蝶称为“丛林中美丽的居民”(J111,F113)①;把蟋蟀这一“小民族”(minor nation)的“啾鸣”比作一种重大的庆祝活动(J1068,F895);把遭人唾弃的老鼠说成“简练的房客”,并拟人化地描述了鼠与人之间“根本无法打破的”“合法”的“均势”(Equilibrium)(J1356,F1369)。狄金森在描写禽鸟、爬虫、昆虫等动物时,能充分感受它们的生活体验与习性,乐于或惯于将这一切看成平等的生活主体,超越了科学家那种锐利、过于客观的眼神。狄金森与小生物的亲昵亲和,表明她醉心于自然万象众生,而非居高临下,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观。

狄金森的自然诗歌中,花卉虫鸟和其它小生物或被拟人化,或以比喻方式呈现。“粉色 - 娇小 - 守时”(J1332,F1357)一诗中,粉色且娇小的花朵吐露芬芳,在四月隐匿,在五月开放,如勇敢的小美人,点缀着自然,名扬在山间。诗歌颂扬了野草莓花谦卑、忠贞与柔中带刚的品格。“蜜蜂对我毫不畏惧”(J111,F113)一诗中,蜜蜂不怕我,蝴蝶和我熟识;清风和溪流见了“我”,就像见了老友一样愉悦地欢笑、嬉戏。“雨后 - 我们小小的同族”(J885,F932)一诗如谜语般描写“无所谓的生命”(needless life)——蚯蚓,雨后蚯蚓大量出现时,才会被人们看见,而“我”看到蚯蚓将要成为小鸟的早餐时才注意到其存在并开始思考判断其存在的意义,蚯蚓渺小卑微的身份被放大。诗歌以狄金森惯有的隐晦手法和细腻独特的观察力,使读者在掩卷后感叹的阅读体验与回味中觉察、接受蚯蚓在生物世界的存在和身份,对当今称为处于食物链最末端的蚯蚓在整个生物界的位置有更深的认识,从而唤起人类对任何诸如此类小生物关注的平等意识。事实上,大多数的鸟类都是以昆虫或看似如蚯蚓一般的蠕虫为食,而非人类播种的庄稼,因而就生态学而言,此类渺小的生物应该得到足够的注意和保护。该诗反映出狄金森超前的环境伦理视角和素朴的环境意识。

狄金森擅长用比喻手法描写自然,如“没有谁知晓这小小的玫瑰”(J35,Fr11),多种小生物荟萃,小鸟的细小、微风的柔和凸显了主题形象“玫瑰”的柔美和脆弱。“一片萼 - 一瓣花 - 一根刺”(J29,F25)一诗中,花萼、花瓣、花刺,如生理解剖般被一一呈现眼前。还有露珠、蜜蜂、清风、刺山柑,而诗中人只是一朵玫瑰。再如狄金森以“蜘蛛”为主题的系列诗歌,“蜘蛛作为艺术家”(J1275,F1373)表达出相似的观点。对人类而言,蜘蛛是一种不讨人喜欢甚至使人惧而远之的节肢动物。西方文化中,蜘蛛喻指狡猾、勤劳、有技巧但有毒性的物种。在这首诗中,狄金森用形象而贴切的比喻,将蜘蛛比作艺术家,蜘蛛织网如轻盈的舞者在舞蹈,从一只银色的球中,不断抽出银色的丝线,一个勤劳精灵般的形象跃然纸上。

狄金森将自己置身于自然共同体中,平等对待其它非人类存在物,认真观察自然的细枝末叶、飞鸟虫鸣,并在她那具有非凡感知力的记忆库里储存起来再经重新审视、雕刻琢磨后遂成诗篇。其自然诗歌已将人类作为自然的一部分,人与其它生物一样都是大地的臣民,亲近自然、尊重生命,构成环境整体论和狄金森环境诗学的理念。其诗歌的自然,或许因不全是即景或应景之作,而有了一段审美沉思的时间差异和心理距离,如此,狄金森诗作中的理性成分占据上风。在她的作品中,任何一件平凡的物品都蕴含着某种深奥神秘的哲理,细小的生物同样具有某种宗教神秘性或者某种安抚、震慑的力量。

狄金森的自然诗歌表达出人类与自然休戚相关、和谐相处的生态理念。受超验主义的影响,狄金森相信人与自然的统一,认为自然之美无处不在,人们只要进入自然,便可领略自然的风采,人的灵魂也可以在自然美的熏陶下得以净化与升华。狄金森在大量自然诗歌中透露出内心深处对“自然之谜”的疑惑。在她看来,一方面“自然”等同于“知识”,为直觉或“超灵”难以洞悉;另一方面,“自然”独立于人的意志之外,对人的基本利益漠不关心,两者间的疏离感无法打破。人不能体悟“自然”的本质,对自然的敬畏感逐渐加深,自然犹如包裹在一圈神秘的光晕里,其神秘性和神圣性也是狄金森诗歌试图探求的问题。

狄金森作品“微型”自然的细腻意象有别于美国早期自然文学崇高壮美主题的荒野命题。狄金森在露珠、草木、花卉和虫鸟等小世界里找到了友谊和欢娱。狄金森对自然的敏感或许是因为她已把自己的生命节奏调谐得与自然完全合拍。狄金森赞美、依恋、甚至膜拜自然的万事万物,也以幽默游戏的方式呈现自然和自己的思想。虽然她诗歌中未见直接抨击“人类中心主义”的言辞,然其主张人与自然万物之主体间平等关系的环境意识比比皆是。

3.0 “我以新英格兰的方式”写作:狄金森的自然之位置感

“位置”(place)是一个文化概念,位置感或地方感 (a sense of place/ place-sense) 既是一个地理概念,也是一个生态概念。斯奈德曾说:“知道位置,或有位置感,就是理解人是整体的一部分,整体由部分构成,其中的每一部分又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人从个体开始,然总是处在整体中”(Snyder,1999:193)。布伊尔在其系列作品中对位置和位置感也有论述,他认为“地之灵”(spirit of place)或“位置感必须是任何环境想象理论的中心”(Buell,1995:252)。

位置感让人产生存在与归宿感,因而获得一种安全感与秩序感。位置是我们行动和意图的中心,任何事件和行动只有在特定的位置语境才更有意义。布伊尔又言:“地球表面上不同的位置有不同的表达方式。”位置感“是一种自觉意识层面对位置的专注,明确认识到位置在塑成我们写作上的重要性”(1995:257-8)。同理,格罗特费尔德曾写道:“生态批评将自然与文化间的关联,尤其是以语言和文学的文化制品为主题。作为一种批评立场,生态批评既涉足文学,也立足大地;作为一种理论话语,生态批评在人类和非人类间协调打通”(Glotfelty,1996: xix)。

生态批评意义上的位置既指文学作品里呈现的地理或实体的位置或地方,也指精神或心灵,文学与想象的位置。人类可以描绘自己所处的位置,抒发对位置的情感,也可想象或创立一种寄托自己期望和希冀的理想环境,这些在不少经典文学作品中已使读者耳熟能详。科尔的位置感主要体现在美国东北的高山、河流等自然美景;梭罗的位置感聚焦在瓦尔登湖;欧文的位置感锁定在美国哈德逊河河谷及“睡谷”……狄金森自然诗歌的位置感在其诗句“我用新英格兰的方式来判断”(J285,F256)中清楚可见。布伊尔曾引用狄金森的诗句来阐释位置感:“只需要一颗三叶草,一只蜜蜂和幻想曲,就可构成一个平原 —‘如果蜜蜂太少/ 空想就足以实现’(J1755,F1779)”(Buell,1995:254)。狄金森的位置感主要反映在作为“微缩中间风景带”的狄金森家庭实体花园与其诗歌呈现的“大脑中的花园”或“心灵花园”(J500,F370)两方面。爱默生(1968:44)曾说到:“每一个灵魂都给自己修了一座房子,房子之外是一个世界,世界之外则是天堂。”狄金森家庭花园具有“微缩版田园”功能,搭建起人类与非人类互为生态整体的桥梁,是介于文明与荒野、自然与艺术之间的“微型中间风景带”(“a miniature middle landscape”)(Marx,2004:138)。

狄金森宁愿离群索居,远离喧嚣繁复,与纯净、博大的自然融为一体,享受大自然含情脉脉的抚慰。她独自静坐闺房窗前,望着花卉虫草沉思冥想,沉浸于自由自在、超越时空属类的精神交流之中。她虽是茕茕孑立,却是思想上最活跃、最丰富的人。狄金森在花园劳作、采集花卉、制作植物标本,其作品中的歌唱也如牧羊人的歌声一般。对狄金森而言,“我的要务是歌唱”(V. II, L269, 413),歌唱是其存在的本质,她选择歌唱代替祈祷,以歌声安慰亲朋好友。歌唱是狄金森作品田园牧歌主义的一大特征。

与其它环境文学家一样,狄金森独居一室的生活方式,她观察自然的窗口、卧室、花园,家乡阿默斯特镇,家乡所在的新英格兰,在她的作品都有描写,她“用新英格兰的方式去判断”,均反映出她清楚明白位置在生活中的重要性。狄金森的位置感既有其具体性、物理性,也兼具抽象性精神性,融合实体花园与“心灵花园”的双重性。狄金森认为,地理位置给她提供观察自然、创作自然的基本条件,而诗歌则是一座充满无限“可能”的“房子”,一座比“散文更优美的房子”,在这座房子里,她可以“张开双手,拥抱天堂般的乐园”。狄金森的诗歌书信关于自然的诸多描写,都可读出她的位置感。作为集园艺与诗歌创作于一体、被冠以“花匠诗人”称号的狄金森,诗歌就是“大脑中盛开的花朵”(J945, F1112)。

狄金森生活的时代,人们观察自然、歌颂自然,自然与生活艺术息息相关。身为阿莫斯特镇的名门望族,狄金森有家庭花园也有温室花园。当时“将打理花草作为一项工作,已被每一个阶层所接受,无论地位高低,贫穷富贵”(Farr,2004:18)。对狄金森而言,在花园劳作和写诗赋歌,是其生活不可或缺的内容。同时十九世纪的美国女性已有集体意识,认为园艺可陶冶性情,还可使人们增长知识,变得更加虔诚,也有利于心理健康。狄金森在家庭的几个花园除草种花,享受田园宁静时光。她将花园称为“我的田园”:“这些是我田园的产品/ 对我已足够/ 而这里那里都是福利”(J1025,F036)。她花园里的产品,不是为商业目的,而是作为礼物送给亲朋好友,远离了当时美国已出现的工业化和商业化雏形期的铜臭气。事实上,在家乡阿默斯特镇,狄金森的名字更多地使人联想到花匠、“阿默斯特的飞蛾”,而她作为诗人的名声,则远在其后。私家花园很好地扮演着连接荒野与文明的“微型中间地带”。一句“我是在花园长大的”(Bianchi,1932:1)道出了狄金森与花园与生俱来的关联及其超群脱俗的诗人气质。狄金森对花园、植物和小生灵的喜爱满溢于其诗句和书信中:“花朵不应责备蜜蜂 - ”(J206,F235);“上帝创造了小小的龙胆草/它试图 - 长成一朵玫瑰 - ”(J442,F520)等。

狄金森诗歌中的自然不仅给她无限的灵感,也勾起她些许焦虑和沉思。自然涉及的某些消极、欠乐观或潜在的危机时而使她忧心忡忡。如“一百年以后/ 没有谁知道自己的位置/ 痛苦就会出现/ 如和平一样纹丝不动…”(J1147,F1149);“谁抢劫了木头 - / ”(J41,F57)。这与现代、后现代环境末日观有相似之处。恰如贝里警示性的话语:“没有对于位置的复杂知识,没有对这些知识所依附的位置的忠诚,漫不经心地对待位置而导致位置的毁灭则不可避免”(Berry,1972:68-69)。这都明示了位置感的重要性和人类对自然环境所必须承担的责任,也可培养人类对作为生态社区的一份子的环境完整性,以及各种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相互关联性的环境整体观。

4.0 “我的要务是‘圆周’”:狄金森的生态整体观

相互关联性,也指生态整体性,是生态批评最重要的概念之一。整体性在狄金森的“圆周”(circumference)中得到极佳体现。圆周是狄金森诗歌出现频率很高的意象。在给希金森的一封信中,狄金森曾写到:“我的要务是圆周”(V. II, L268, 412) 。圆周意味着循环往复,是万物之源和世界的起点。狄金森的圆周,是一个涵义丰富的概念,它既指中心,也指中心向四周辐射的圆。圆周概念反映了狄金森对自然持“兼而有之”(both-and)以及包容平等的立场。 “我的要务是圆周”清楚地诠释出狄金森理想的生态境界,其生态自然书写已超越人类认识自然的某个阶段,表达出人类精神试图与环境建立和谐关系的美好愿景。

“我担心这种圆周/ 独占(吸引)我的有限”(J802,F858), 这里的“圆周”可指局限或界限,介于永恒(eternity)与有限 (finitude)之间,跨越局限,消除无知。狄金森也写到:“《圣经》关乎中心,而非圆周” (V. III, L950,850)。 如狄金森读者所知,狄金森对宗教、上帝或《圣经》持怀疑态度,她更愿意站在中间地带,而非中心。狄金森特有的“兼而有之”思想隐含其生态整体想象,即试图在上帝、人类和自然间找到一种生态关联。

国内外已有一些学者对狄金森的圆周做出自己的阐释和理解,笔者对此已有较详尽的收集和评述。沃洛斯凯曾对狄氏的圆周做过系列解读,认为:不少人将圆周理解为最终超越界限,进入无限,也可理解为狄金森关于局限的策略,而终极目标是超越这一切。或者可以说,这是一个绝对自我,超越了无限的象征符号。圆周标出了无疆界和疆界之间的界限,同时也指向局限的世界(Wolosky,2013:148)。张隆溪从狄金森的圆周概念与狄金森的“东方环行”之关系说起,认为其显示出狄金森或许对东方有一定的了解(Zhang,2006:73-76)。从某种程度而言,“环形”是一个适合“圆周”的词,如狄金森诗歌“我的小环或许害羞/ 这个新的圆周 - 已经责备 - / 家常的时间在后”(J313,F283)。对法尔而言,狄金森作品中的圆周或指诗歌本身,或是所有存在的意义,无论是在地球或天堂。她将圆周与敬畏结合:恭敬的恐惧或崇拜,上帝宇宙的主要居住者,如狄金森的诗歌“圆周你敬畏的新娘”(J1620,F1636)所言。总而言之,圆周不仅表明典型的狄金森“兼而有之”的思想,指向抵达内部和外部、东方与西方之无限的意义,也蕴含中心与圆周间的对立或对照(antithesis),以及其间的独立。从生态批评视角来看,圆周指宇宙万事万物之间的关联,虽然每一个个体有自己的身份和特征。

“危机是头发”这首诗中:“危机是头发/ 力量向它蔓延/ 力量通过它倒退/ 如果它进入睡眠//…….让一瞬间推动/ 或一个原子按压/ 或一个圆犹豫/ 在圆周里” (J889,F1067)。危机、力量、原子都跟现代或后现代关联,既涉及各种人为的危机,也有化学等科学的所指,而这一切似乎都在圆周范围以内。无论进步,或是倒退,都无法超越圆周,圆周的边界无所不包,浩瀚无疆。“时间感觉如此宏大以至于它原本不是” 这首诗将圆周置于有限与无限之间。“因为无限/ 我担心这个圆周/ 独占(吸引)我的有限 - ” (J802,F858)。无限有限原本即是两个互为对立的命题,或同一命题的合题。二者互为存在,是世界双重性,对立与统一的体现。“我看不到路 - 天堂已被缝合” (J378,F633) 一诗中,诗中人站在圆周外的边缘,努力去延伸到宇宙和语言之外。“然而位置在出现的地方/ 圆周在期间”(J1084,F1099)。如此,圆周可以理解为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地带,是二者融合的一个模糊、不完全所知的区域,体现了狄金森诗歌自然的张力。“在后滑动 - 我独孤一人 - /成为球上的一个斑点 - /从圆周边上消失 - /在钟摆倾斜之外 - ”(J378,F633)。人类的生死,也如圆周,轮回不止,生生不息。然而,在整个宇宙永恒时间之中,人类生命轮回只是微不足道的瞬间,个人的生死则是其中的各个点,构成死亡与圆周的关系。

圆周也表明出狄金森的复合视阈观。如果说圆周之内包含人类有限的心灵,而圆周之外则是自然无限的崇高。圆周之内是语言与感知经验象征性的秩序,而圆周之外则是自然的无限与永恒。内与外的边界,即圆的周延诉求着人类在探求未知自然过程中所能达到的最远的地方。有学者对圆周的本质作如此阐释:“人类有限的心灵所能触及的无限崇高的最大潜能”(Cameron,1979:34-44)。

“日落给予眼睛/ 一种愚钝 - / 关于领土 - 色彩 - / 圆周 - 凋零 -”(J552,F669),以圆周为要务的狄金森试图将这个边界推至极限,已达到人与自然的高度融合,和谐统一。可自然几乎永远存在于人类不可触及的无限领域,无论人类多么睿智,在充满神秘的宇宙与自然面前,在无限与有限之间,人总是显得渺小,甚至愚钝。人类必须承认自己的不足,在无限神奇的自然面前时刻保持谦卑之心。

5.0 结语

狄金森的自然诗歌是人内心灵性的迸发,是将人的心灵的关注投射到了自然当中,凸显了诗人主观想象的非凡魅力。她的自然可以为我们所见:午后的光景、山峦、松鼠、野蜂;自然也可以为我们所闻:食米鸟的鸣叫、大海的喧嚣、雷霆、蛰鸣、合声;自然也如同最温柔的母亲,用温柔的话语激励着懦弱的蟋蟀和小花,带着无限的关爱凝视着万事万物安然入睡。自然以视觉、听觉和心里感觉三维立体的方式与人类及非人类同呼吸,共命运。然而,虽然人们面对自然可以用心欣赏、驻足聆听,也可享受自然母亲般的呵护,却无法道出其淳朴本真,无法言说其“魅”力神奇。神秘的自然,需要人们常怀敬畏与谦卑之心。狄金森诗歌之自然演绎出其素朴的环境谦卑意识,悟出了人与环境相互依存、共生共存的亲密关系,颠覆了固有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念,表现出人与其它生物无等级互联关系的环境伦理与环境正义姿态。狄金森的环境谦卑理念提供了延展的,有洞察力的,与环境共存,而非控制主宰环境的全局观,强调应约束人类的各种贪念与占有欲,不去侵扰其享有的安然独处之特权,乐意使土地各行其是。同时提醒人们可以获得由此而带来的益处,且允许生活其上的人类去维持和美化其自然美和生态美。这种环境谦卑之心,以及由此构成的狄金森的环境诗学,也是一种悖论的诗学,彻底改变了美国诗歌作为环境伦理表达的可能性。

注释:

① 本文的诗歌全部参考Thomas H. Johnson版的3卷本ThePoemsofEmilyDickinson(1955)和 R.W. Franklin版的2卷本ThePoemsofEmilyDickinson:ReadingEdition(1998)。参照狄金森作品引用国际惯例,标注方式分别为J和F后接具体诗歌序号,具体诗歌文本参考后者,这是狄金森诗歌研究新近被学界最为认可、最权威的两个版本。书信则采用Thomas H. Johnson版的3卷本TheLettersofEmilyDickinson(1958),以V.接卷号,L接信件序号和p.接页码的形式标注。诗歌翻译则参考已有翻译文本,由本文作者拙译。所有信件为本文作者所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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