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德昂族酸茶
2019-02-19文陈子鸥德宏团结报社
文陈子鸥 德宏团结报社
伴随着微风,深秋的凉意,轻柔地穿过三台山群峰,在常年青翠的林间,点缀些许金黄。
做完今年最后一季酸茶,杨腊三心中宁静而又舒适。他坐在老屋檐下,倒上一杯酸茶,安静地瞭望着远方的山脊。手中的酸茶,缓缓溢出香味,弥漫在屋内久久不散。竹笋的清甜,果脯的酸爽,绿茶的回味都在里面了。
制作酸茶是一件辛苦的事,杨腊三已经上了年纪,有些力不从心了,特别是山风拂过时,肩膀更是感到一阵酸痛。他披上外衣,来到火塘边暖暖身子。今天的德昂山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家各户都通电通水,早就不需要火塘了。可传承千年的传统,还是让杨腊三割舍不下,依旧保留了这个火塘。即使几年不用,只要支起架子,火塘就和从前一样温暖。
看着火焰在风中轻轻摇曳,杨腊三脑中浮现起很多往事。小时候,爷爷也是这样坐在火塘前,给自己讲故事。爷爷讲了很多德昂族的传说,大多都离不开茶。那时候没有电灯,连油灯都是奢侈品。对于德昂族人来说,火塘是最可靠的。
炎炎夏日,骄阳炙烤着皮肤。杨腊三就会躲到茶树下面。那里的土地清凉,凉意透过青草,让人惬意无比。长辈们没有这种待遇,他们还得继续采茶。汗水滑过他们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此时的杨腊三还不能完全体会劳作的意义,只迷恋草地上的昆虫,茶树下的菌子,还有茶园边的竹笋。在长辈们挥洒汗水的土地上,他收获童年的无忧与欢乐。
茶园边有一颗古茶树,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因为特别高大,采摘的时候必须用梯子。长辈们说,这是祖先留下来的,所以每次采茶,他们都特别小心,生怕压坏了古茶树。看着长辈们小心翼翼的样子,杨腊三内心升腾起一种特别的仪式感。
采茶只是酸茶制作的开始,之后还要进行复杂、冗长、辛苦的程序,没有耐性的人无法完成。爷爷将采回来的茶叶晾晒,再进行蒸烤,这样才能去除水分。把握蒸烤的火候和时间是一门技术活,只有常年积累才能把握住分寸。去掉水分后的茶叶需要揉搓,爷爷会让杨腊三帮忙。那时候杨腊三个头小,总是够不到案板。爷爷特意为他做了一个高度合适的桌板,让他能和自己一起揉茶。
揉好的茶,会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竹筒里压实,再掩埋到地窖里。差不多两个月后,茶才会被取出。此时的茶已经充分发酵,有了酸茶特有的“酸”味。爷爷把酸茶放入石臼里,用力地舂。那可是个力气活,爷爷很快就汗流浃背了。舂过的酸茶需要再次揉成团,这是杨腊三最喜欢的制作过程,感觉就像自己和小伙伴玩泥巴一样。团状的酸茶需要再次晾晒,并在没有完全失去水分的情况下进行切割。直到这时,传统的德昂酸茶才算制好了。
制作酸茶辛苦又耗时,杨腊三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做酸茶呢?爷爷总是笑而不语。等杨腊三第一次做出自己的酸茶后,爷爷带着他,背上酸茶,穿过山间崎岖的小道,向坝子的集镇赶去。那集镇真远啊!要走好半天才能到,杨腊三稚嫩的双脚都磨出了血泡。集镇上,杨腊三的三斤酸茶很快就卖掉了,每斤五毛钱。一元五角钱对于那个年代的孩子来说,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爷爷用卖酸茶的钱,换了油盐、毛巾等日用品。这时杨腊三才明白,家里每年都要靠卖酸茶的二三十元钱支持开销。他第一次从酸茶中品味到了生活的味道。
杨腊三也曾幻想,自己的生活能有些其他的味道。当他抱怨的时候,爷爷总是抽着旱烟,眼神深邃。爷爷说,现在已经很好了,过去的德昂族人上面有头人压着,头人上面有土司压着,土司上面还有官员压着……那么多人压着你,能舒服吗?直到共产党来了,大家都平等了,解放军的干部经常来寨子里走动,和我们一起同吃住、同劳动。杨腊三沉默了,他最喜欢穿军装的人了。当他们到来,端着酸茶笑谈的时候,杨腊三觉得爷爷说得在理。
摇曳的火光把杨腊三拉回现实中。手中的酸茶依旧香气袭人,他也品味出更多的味道。现在的德昂山寨,柏油路已经不稀奇了,高速公路早已在山脚延伸,不久还会有铁路从这里穿过,当年那个遥远的集镇,此时也不过十多分钟的车程。做酸茶似乎已不再那么重要,德昂族人有了更多的选择,种玉米、甘蔗,再到更有价值的坚果,或者干脆离开山乡,去繁华的都市务工。如今会做酸茶的人越来越少,杨腊三却在坚守,虽然一年也就做个百八十斤。他是非遗传承人,他想留住酸茶的老味道,还有茶里凝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