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文学自觉说”再议
2019-02-19张程欣段宗社
张程欣 段宗社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中国“文学自觉说”,最先见于日本学者铃木虎雄的评价,此后经鲁迅、李泽厚、郭绍虞等人发展,形成了“魏晋文学自觉说”,并在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长期占有主导地位。直到上世纪80 年代,学者们重新审视“魏晋文学自觉说”这一理论命题,发现了其诸多不合理性。而最先对“魏晋文学自觉说”提出质疑并进行立论的,是“汉代文学自觉说”。这一观点,以龚克昌、张少康、詹福海、赵敏俐几位先生为代表。龚克昌先生率先对“魏晋文学自觉说”进行质疑,并将其时间定在了汉武帝司马相如时期,以文学艺术中对形式的大力追求,如浪漫主义表现的应用、辞藻的华丽趋向,及文学创作中作家们提出的丰富的文艺理论为依据,试图从汉赋的创作与发展中,在文学的内容与形式、创作与批评几方面来论证汉代为“文学自觉”的起点。[1]张少康先生则是以文学观念的独立为前提,论述了文学与历史、哲学相分离,文学观念逐渐形成的过程;将汉代专业的文人创作与队伍的形成,作为佐证汉代文学自觉意识的重要标志,论述汉代文学创作实现了由个体性向群体性的转变;列举汉代除去赋之外如诗歌、颂、赞、铭等多种文体的发展与繁荣;除此之外,汉代士人们自觉地对《诗经》、《离骚》汉赋等作品进行批评,实现了对文学外部与内部规律的自觉探索。[2]詹福海先生则认为“两汉时期,文士的兴起和经生的文士化倾向,有力地推动了文学的自觉”[3],并用汉代以来士人们对屈原及其作品的评价,展现汉代“文章”观念的形成、知人论世的运用以及文学批评中对艺术特色、表现方式的关注,来论述汉代文学观念、批评的自觉。赵敏俐先生在重新审视《典论·论文》中“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诗赋欲丽”两个问题的基础上,解读功利主义与“文学自觉”的关系,提出正是经学主义的文学才促进艺术审美的自觉、促进文体的自觉、创造带有民族特色的文学理论;除此之外,他还具体论述了汉代个体意识的觉醒,从而证明“汉代文学自觉说”的合理性。[4]
由此,学者们从各个角度论述了“汉代文学自觉说”的可靠性与合理性,在此基础上,将从思想的觉醒、文体意识的觉醒、文学批评的觉醒三方面来加以补充。
一
赵敏俐先生在论证“汉代文学自觉”时,对汉赋进行细致的研究,发现在散体大赋和骚体赋中,人的主题十分突出,士人们“哀叹生不逢时,替屈原鸣不平,在老庄思想中寻求解脱等等,就成为汉代文人宣泄个人哀怨、表达个体意识的几条重要渠道。”[4]他们肆意抒写心中的快意与愁感,表达着对人生短暂的感受与态度。
谈到“文学自觉”,学者们往往会提到“人的觉醒”这一概念,或引以为据,或直接替换“文学自觉”一词。如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提出“魏晋是一个‘人的觉醒’时代”,“如果说人的主题是封建前期的文艺新内容,那么文的自觉则是它的新形式。”[5](P73)并给出了具体解释:正因为意识形态领域在魏晋时期出现了新思潮,由此波及到文学上,根本原因在于人的觉醒。
的确,我们无法妄说人的自觉一定带来文学自觉,但文学自觉离不开人的觉醒。当个体意识到自身的价值与意义,并且其精神上处于自由状态,才能对世界、人生、生命及个体自我价值进行思考,进行探索,寻找生命的独特价值与意义,并由此作用于文学创作、文学批评之上。
第一,持“魏晋文学自觉说”的学者们认为,只有在魏晋时代的士人们,才真正将诗当作诗,将文学当作文学,实现“诗赋不必寓教训”。但是在汉代出现大量的抒情言志赋,鲜明地展现出士人们对生命意识的关怀,流露出强烈的自觉与个体意识,看似经学附庸统领的士人们潜滋暗长的道家思想。
以西汉初年贾谊的《鵩鸟赋》为例,“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6](P277)贾谊深受庄子的影响,以人鸟对话的形式,借虚拟的鵩鸟之口,说出了自己的对生命、对事物的看法:世间万物是不断变化的,是短暂性与瞬时性的,他对宇宙世界的把握,不仅在于自然界,而且拓展到了人类社会。他将庄子的思想继承发展为物相转化、福祸无常的思想。尽管《鵩鸟赋》是由贾谊的个人政治得失而发,但其思想早已超越了个人荣辱,进而上升到对宇宙万物、客观规律的深刻思索。“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6](P278)以天地造化为例,将天地比作匠炉,将造化比作冶金之匠,他谈到了生死有命、变化无常的看法。在这随遇而安的内心之下,显现的是他洒脱下的无助,淡薄中的凄凉。
再如武帝时期东方朔作《答客难》:“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渊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7](P2863-3864)除了在形式上对赋进行了改造,东方朔更是从深层次上分析了士不遇的根本原因,并非自身品德不洁、并非君主不明,而是时代变迁、历史、社会、制度等多个方面共同导致的。以上由对天地之道的体悟,对万事万物的感受,他直面自我情感,吐露心声,表达壮志未酬、难受任用的感慨。从某种角度来说,即使是在经学思想统领下的人们,也没有完全将赋作为政治工具,不是一味地歌功颂德,赞扬功业,而是自觉地用它表现个人强烈的情感。
东汉张衡的《归田赋》除了对田园景色的描绘外,更是勾勒出一个鲜活的抒情者:“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8](P318)借用蔡泽与唐举的典故,塑造了一个看似旷达洒脱,实则饱含悲愤无奈的抒情主人公。他选择了田园生活之后,心情似乎明朗起来,笔锋转向对百草、王雎、鸧鹒等田园景物的描写。“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8](P318)像龙吟般歌唱,如虎啸般吟诗,然后射箭钓鱼,作者的内心是极其愉悦的。突然将笔锋转向毙命的飞鸟,上钩的鱼儿,这里表面上写田园生活的收获,深层抒写了官场复杂、人世艰难的感慨,包含了他在深沉宦海中无力解脱的种种悲愤与心酸。由田园景观而产生的对人生的反思,能够看到他对自我的探索,对个人价值的追问,看似为儒家出世入世的选择,实则透露出超脱的道家思想。
第二,东汉时期五言诗崛起,其代表是选录于《昭明文选》的《古诗十九首》。它传唱着游子之声与思妇之歌,诗人们以他人之口,写出了离家在外的生活或是离别相思的心境,并借此来慨叹人生的短促、珍贵。而在叙事、抒情的过程中,往往是对生命、人生等问题的思索。
《回车驾言迈》以景物起兴,通过对客观景物盛衰更替的描写,由景转情,抒发了对人生、生命的感喟。其中“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9](P634)等诗句,以金、美石与人相对比,用金石的坚固来反衬生命的脆弱,表达出对生命短暂、人生易逝的感慨。再如《驱车上东门》以直抒胸臆的方式,表现出了在朝代更替、末年之际,知识分子的迷茫悲戚之感,其中如“年命如朝露”“万岁更相迭”[9](P634),生命就像朝露一样,只有短短一瞬;从古至今,生死更替的规律,从来都是一代送一代,谁也无法改变的。在诗中,诗人们用身体、心灵共同感知时间,深刻感悟着生命的意义。正是从这种对人生的或是积极乐观抑或是消极颓废的执着与重视中,我们看到了这个时代的诗人们把自己的内心世界痛快洒脱地描绘出来,用诗歌来表达自己,宽慰自己。
《古诗十九首》不仅代表了乐府古诗文人化,更深刻地再现了东汉末年的文人们在大动荡时期中,人生追求的明暗与幻变,心灵的觉醒与感悟。作者们自觉地将诗歌作为自己的传声筒,把愁苦、烦闷、不平、愤慨、向往、思念等种种情感,毫不掩饰地倾泻出来。他们真正在用心体会现实世界,人的主题鲜明了,文学成了表现人生、人的命运、人的心灵的文学。
无论是汉赋作家们对自我意识的探索中透露出的超脱、任意的道家思想;还是《古诗十九首》中文人群体对生存状态的感悟、对生命的思考,都印证了汉代士人绝非完全被经学思想所统领,绝非完全的经学思想的跟随者。在内心深层次上,汉代士人们自觉地追问自我的价值,找寻生命的意义,实现了思想的觉醒。他们试图逃离儒家思想的统领,从“经世”的藩篱下脱离出来,只不过这一痕迹直到魏晋才加以凸显。
二
袁行霈先生支持“魏晋文学自觉说”观点。他认为,“只有在魏晋之时,文学从广义的学术中分化出来,成为独立的一个门类;而且对文学的各种体裁有了比较细致的区分”。[10]衡量“文学自觉”的指标,最重要的是看“文学”是否独立存在,文体是否多样、文学创作是否有纵深的发展。针对这一观点,张少康先生详细论述了文学与历史、哲学相分离的发展过程:“刘向的《别录》和刘歆的《七略》都将诗赋独立为一类,明确肯定了文学不同于政治、哲学、历史的独立地位”[2]赵敏俐先生认为:“汉人不仅对文学的各种体裁有了比较细致的区分,更重要的是对各种体裁的体制和风格特点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4]龚克昌先生用大量的篇幅来论述“汉赋作者写作目的的明确性与主动性,对艺术形式的追求”。[1]除此之外,赋的地位正不断提高,并有大量的创作实践,更重要的是,赋体之外,文体分科越来越明显。
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司马迁不但提及,并为屈原、贾谊二位文学家立传,而且将生活年代位于屈原之后,贾谊之前的人统统列出来:“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11](P2503)。这一行为,不但提高了写赋的士人们的地位,并间接提高了对赋的重视。在此之后,班固在《汉书》中花了许多笔墨在《司马相如传》、《司马迁传》、《东方朔传》、《扬雄传》、《贾邹枚路传》等一系列文章上,为文章之士立传,传唱他们的生平经历。司马迁、班固等史家为文章家立传著词,可以看出文章家以及辞赋地位的提高,这是在观念上的发展。
赋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从诸子散文中的“短赋”、《离骚》中的“骚体”,我们都能看到赋的萌芽。而赋的“铺采摛文”,也对之后许多文体产生了影响。从西汉开始,由于政治的大一统,经济的快速发展,以及统治者的提倡,赋的创作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第一,从赋的数量上来看,西汉前期,思想上以黄老思想为主,文化政策相对宽松,士人活动较自由,这是汉赋的肇始期。汉赋文坛上涌现出来的“八家”,如陆贾、贾谊、枚乘等人,据《汉书·艺文志》记,作品共172 篇;西汉中期,从武帝到宣帝,思想上以儒家为主,政治上不断稳定与强盛,社会局势相对稳定,物质水平不断提高,由此导致统治阶级好大喜功,他们更喜欢歌功颂德、体现时代风貌的作品。而这一时期,是汉赋的繁荣与鼎盛期,影响较大的作家有61 位,赋作达930 篇。从这些数字中,能够直观地看到,汉代赋的创作势如破竹,创作队伍也迅速壮大。
第二,从赋的结构上来看,在汉代,赋一共经历了三个阶段。在正式确立了赋的体例之后,第一阶段骚体赋登上了文坛,贾谊、司马相如、司马迁等人纷纷投身创作,抒情浓郁的《吊屈原赋》、《长门赋》为其代表作品;第二阶段,此时由骚体赋发展成为了铺张扬厉、气势宏大的汉大赋,枚乘的《七发》为其确立的标志,这时又有“汉赋四大家”及《子虚赋》《上林赋》为代表;第三阶段,由于文学与政治状况息息相关,赋也由铺张扬厉、恢宏壮观转为了朴素淡雅的抒情小赋与述志赋,这一时期以张衡、赵壹、蔡邕为代表,作品有《归田赋》、《述行赋》等。至此,赋的体式基本形成,结构基本完备。
除了赋这一种文体之外,其他文体在汉代都有蓬勃发展。如乐府“秦燔《乐经》,汉初绍复,制氏纪其铿锵,叔孙定其容典。”“暨武帝崇礼,始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至宣帝雅颂,诗效鹿鸣;迩及元成,稍广淫乐”[12](P67)在《文心雕龙·乐府》篇中,刘勰将乐府的源流发展做了详细的阐释,从汉初对古乐的复兴、到汉武帝时重视礼乐,开始建立专门管音乐的“乐府”机关,汇集南北方的音乐与音调,再到汉宣帝、元帝的发展,并列举《桂华》、《赤雁》等作品。由此而得,追溯乐府的源头,尽管起于先秦时期,但直到汉代才得到了内容、形式多方面的发展,实现了丰富的创作。
再如《颂赞》篇:“故汉置鸿胪,以唱拜为赞,即古之遗语也。至相如属笔,始赞荆轲。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又纪传后评,亦同其名。”[12](P88)其中对赞体的发展流变也作了梳理。汉代的发展尤为明显,汉代不仅设立了鸿胪官,还有大量的创作实践,如司马相如的《荆轲论》、司马迁在《史记》中每篇都会有一个“太史公曰”式的赞辞,班固的《汉书》也借赞辞来进行褒扬和贬抑,他们以颂的体例,用简单的语句来总结全文。
综合来看,无论是文学观念的改变,还是汉赋数量与质量的提高,汉代文学在赋的点缀下呈现出了空前绝后的大繁荣、大发展。汉代在先秦的基础上,各种文体,包括诗、赋、铭、论、说等等,都朝着更广阔的方向发展,人们有意识地进行着文学创作,追求文学的进步。
三
“文学自觉”还体现在自觉的文学批评上,魏晋时期有《文心雕龙》、《诗品》等多部著作,但这绝不是一蹴而就的,离不开汉代士人们在文学创作中的不断探索与发展。张少康先生对汉代《诗经》、《楚辞》的批评进行了梳理,詹福海先生更有《从汉代人对屈原的批评看汉代文学的自觉》一文,详细论述了汉代文学批评的内容与走向。与先秦时期相比,汉代出现了系统的具体的文学理论批评。刘安的《离骚传》,是专门对屈原及其《离骚》作评价的著作。此后,以《诗经》、《楚辞》、汉赋为主要对象的批评实践越来越多。尽管在数量上,汉代比不过魏晋时期,但我们已经能够看到由含混不清、掺杂其中到专门论述文学的巨大飞跃。这无疑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在先秦基础上的一大发展。除此之外,魏晋时期的许多文学理论观点,我们甚至可以从先秦、两汉找到它的源头。
第一,就屈原自沉结局来看,汉代士人们在批评中体现出了深邃的道家思想。他们努力对儒家思想进行突破,试图从经学话语体系中跳脱出来,思考个人价值与意义,寻求新的方向。贾谊对屈原的批评见于《吊屈原赋》,“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历九州而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13]对屈原的遭遇,贾谊表示十分的痛惜,痛惜之余,又有委婉的批判与否定。机遇不好,那就远离这污浊之地,自己躲起来:君主不仁,那就游历九州,寻找明君,不要留恋一地。他对屈原杀身成仁的思想表示了否定,在贾谊身上,体现出来的是道家的旷达思想。在自身理想追求上,他也更加豁达与彻悟。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对屈原的品格及文采,进行了肯定与赞扬。但关于命运选择上,同样表示不支持。“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11](P2503)受贾谊及其作品的影响,司马迁也认为,屈原完全可以凭借能力与才华,在别处取得成就,执意留在楚国是没有必要的。
扬雄创作《反离骚》的原因,也是他的人生观的体现。真正的君子,遇到好的时机就该大展身手,但没有遇到好的机遇和命运,那就像龙蛇那样蜿蜒缠身,没必要赌上性命。“夫圣哲之不遭兮,固时命之所有;昔仲尼之去鲁兮,婓婓迟迟而周迈,终回复於旧都兮,何必湘渊与涛濑!”[14](P1365)扬雄将屈原与孔子的经历与做法进行比较,作为圣哲的孔子,在命运不济的时候,都可以离开鲁国,到别的地方寻找出路。而屈原不做任何努力,直接选择自尽,则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扬雄对屈原的评价中,表现出了对人生的深刻思考,对生命意义的反省:政治失意并不能成为生命的全部,应当看到自己的个人价值。
第二,汉代许多文学作品与创作,为魏晋时期批评思想提供了思路与方向。如司马迁创作《史记》之时,从中折射出许多文学批评思想。“庄子者,其学无所不闚,然其要本归於老子之言。……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15](P2608)“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15](P2608)“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15](P2608)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提及庄子时,司马迁对庄子的知识、涉猎、研究等方面高度评价为“无所不闚”,将其中心思想归于老子的学说。他追溯了庄子的思想渊源,发现在本质上是对老子思想的继承与发展。而在申不害和韩非身上,同样可以体现,申不害以循名责实为主,与韩非学说的理论基础同样都来源于黄帝和老子。对庄子、申不害、韩非思想来源的探索,其实就是一种寻根振叶的方式。
除此之外,《史记》中对《左传》、《战国策》的史料引用,追根求源,详因略果。再如涉及商周时期的历史时,司马迁对《诗经》的引用,完善补充事实、或者进行评论,这都体现了司马迁的追溯寻根意识。而刘勰所作《文心雕龙》中,文体论是按照以“原始以表末”的方式,来梳理各种文体的源流发展,来达到“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的效果。这无疑是方法论上的一种继承。
再如论述庄子抨击儒家、墨家观点时,“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15](P2608)司马迁用“属书离辞,指事类情”八个字,概括了庄子善于组织文字、表达意思、合理措辞、描摹事物的情状。这种对特点的表述,又给钟嵘的“指事造形,穷情写物”的“滋味说”在内容上做了一定的铺垫,二者之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无论是出现的专门批评文章,还是从汉代作品中折射出来的批评意识,都对先秦时简要概述的阶段进行了丰富和补充,形成了比较充分和全面的理论体系,并且为魏晋以后的文学理论批评繁荣发展,指明了方向,提供了线索。
纵观汉代文学史,我们发现看似在经学思想的统治下,人的活动和观念却非完全屈从于神学目的论和谶纬宿命论。在实际的创作、批评过程中,士人们无不透露着强烈的个人意识,突出的自我精神,鲜明的道家思想。他们探索生命的奥秘、人生的意义、个体的价值,为汉代文学增添了一颗颗明珠。所以明确来说,要用“文学自觉”来概括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进程,那么这个时间节点至少可以提前到汉代。“汉代文学自觉说”更具合理性与可靠性。通过梳理,可以看出汉代文学较于先秦文学的巨大发展,也为魏晋文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们需要以更深刻的视角来解读汉代及其文学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