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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救助孩子》中的身体书写

2019-02-18李明娇

山东外语教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布莱德布克莫里森

李明娇

(中山大学新华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520)

1.0 引言

《上帝救助孩子》是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于2015年4月发表的又一力作,该小说一经问世便引起全球热议。《纽约时报书评》高度赞扬莫里森新书“对文字的肌理和声音的亲切关注”(Walker,2015),也有评论认为该小说情节不常规,人物刻画不够细腻(Galgan,2015:51),以及“对美国种族关系现象的揭露无关痛痒”(Shriver,2015:63)。我国学者王守仁、吴新云评论说,该书一如既往“文风优美、诗意盎然”(2016:108)。目前中国学界对该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小说中涉及的儿童创伤、儿童性暴力、黑人女性成长、黑人女性的主体构建以及母女错位关系等主题。也有学者探讨了小说中的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手段以及小说人物的命名艺术。就已有的研究来看,国内学界尚无人关注到小说中的身体书写这一主题。身体书写是现当代文学研究和文学批评的重要概念,受到后现代理论的特别关注。“个人的身体行为与特定的社会制度、文化互相渗透。这既表现为社会对个人身体的影响,又包括个别群体对其他群体成员身体的话语重塑。”(谭万敏,2016:44)身体与话语权力之间的关系在西方后现代主义哲学家米歇尔·福柯的《规训与惩罚》一书中得到充分的阐释。福柯指出,“权力通过身体起作用,它把人不断地构造和塑造成符合一定社会规范的主体;人的身体被整合在知识和权力的结构之中,权力通过话语对身体进行规训和惩罚”(转引自刘岩等,2015:257)。身为黑人女作家的托尼·莫里森深谙身体与社会之间的繁杂关系,在其各个时期的小说中均有以身体作为话语进行叙事的片段,如《最蓝的眼睛》中被白人主流价值观扭曲的黑人女孩佩克拉的身体、《宠儿》中铭刻了奴隶制创伤的赛丝的身体、《秀拉》中对男权发出抗议的秀拉的身体、《所罗门之歌》中隐喻着黑人种族文化认同的派拉特的身体、《天堂》中具有宗教式救赎功能的康妮的身体、《爱》中被商品化的希德的身体等等。莫里森笔下的身体不仅是肉身的呈现,也承载了她对黑人历史的反思、现状的关注以及对未来的思考。在《上帝救助孩子》中,莫里森通过身体的书写呈现当代美国社会的社会概貌,传达了她对当代语境下“身体”及其与非裔美国人生存体验之关系的新思考。笔者以身体作为视角,结合身体研究相关理论,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之上,去发掘小说从不同层面对身体的呈现,探讨莫里森对于“黑色”的重新定位以及身体对于当代非裔美国人实现身份认同和主体性建构的重要意义。

2.0 《上帝救助孩子》中的身体书写

在《上帝救助孩子》中,莫里森首次将故事背景放在“当下”,通过人物的身体再现了当代美国社会的话语权力分布及其对身体的新思考。小说的身体书写从四个层面展开:非裔美国人奉行的“黑即是丑”的身体审美观、儿童性侵下的身体暴力、“黑色是新的黑色”的实用主义美学观,黑人母亲身体与黑人女性主体性构建。在莫里森看来,“黑即是丑”的美学观造成了黑人的迷失和主体性的破裂;儿童性暴力披露出社会权力关系对儿童身体的控制;当代背景下黑人的实用美学观是黑人获得身体认同和身份认同的前提,而回归黑人母亲的身体则是当代黑人女性实现自我认同和主体性重构的重要途径。

2.1 “黑即为丑”的身体审美观

小说一开始便聚焦“黑即是丑”的身体美学观对于黑人主体性的毁灭性影响。著名黑人作家詹姆斯·鲍德温曾指出:“我们的社会是一个悲剧性的神经错乱和疯狂的社会,但是它用以凌辱和压迫人的办法却无比巧妙,而受凌辱和压迫的人的唯一罪过就在于他们的肤色是黑的”(马粉英,2014:7)。从他们登上美洲大陆的第一天开始,非裔美国黑人就因为身体和肤色而沦为奴隶,在沦为奴隶之后的两个多世纪,非裔美国人没有人身自由,被等同于野兽、动物,可以任意买卖和侮辱,成为被规训和被惩罚的身体,黑色的身体肤色也成为下等和低劣的标志。非裔美国人的肤色使得他们的历史变成了一部身体凌辱与规训史。在长期的身体凌辱与规训中,黑人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自我肤色歧视,使得他们坚信“黑皮肤天生丑陋”,这“不仅严重扭曲了他们的心灵,使得他们盲目奉行‘白即是美,黑即是丑’的审美观,还造成黑人歧视黑人、浅肤色歧视深肤色的、深肤色的自我歧视,甚至歧视自己的孩子”(王守仁、吴新云,2016:109)。《上帝救助孩子》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黑人歧视黑人、黑人浅肤色歧视深肤色、深肤色的歧视自己的孩子的故事。故事女主人公鲁拉·安出生在一个“价值观尤其是审美观在白人主流文化盘剥下被扭曲和同化”(王玉,2010:93)的黑人社区,其浅黑色黑人母亲甜甜(Sweetness)便是这种病态身体美学观的刽子手。鲁拉·安一出生就被浅肤色的父母认为奇黑无比、奇丑至极。她的深黑肤色导致她的父亲怀疑她非亲生,最后离家出走,她的母亲自从她一出生就想遗弃她,她拒绝让女儿叫她“妈妈”,而是直呼其名“甜甜”。母亲“甜甜”对于女儿的深黑皮肤和身体倍感厌恶,并竭力与之保持距离。她拒绝给女儿哺乳,给她洗澡时“满脸厌恶”,“漫不经心地摩擦几下”就了事(Morrison,2015:31)①。“没能杀死布莱德,甜甜转而避免与女儿发生身体接触,这个选择的毁灭性与身体的疼痛一样巨大”(Sullivan,2015:14)。母亲甜甜对深黑肤色的厌恶以及想尽各种办法刻意与女儿身体保持距离的做法造成了女儿与母亲身体的疏离,给布莱德的心理留下了一种对母爱的难以抑制的渴望。她极其渴望得到母亲的爱抚,渴望与母亲能有身体上的接触。这种渴求后来发展到了病态的地步:她企图通过惹祸来获得母亲的关注,即便是体罚,她也希望能够借此感受母亲的触摸和母亲的身体。布莱德父母对深黑肤色的厌恶反映了种族歧视的社会环境对黑人审美观的扭曲和内化。布莱德父母都是浅肤色黑人,他们以白为荣,以黑为丑,“渴死也不会从黑人专用的龙头边饮水”(4)。浅肤色的父母甚至拒绝认同他们自己作为黑人后代的事实,他们坚信,在白人为主的美国社会,黑人肤色越浅,就有可能爬得越高。因此,他们对女儿布莱德的深黑肤色充满厌恶,认定 “鲁拉·安的肤色是她一生都要背负的十字架”(7)。布莱德父母对自己黑人身份的不认同和对深黑肤色女儿的疏离给布莱德的身体认同造成了致命的破坏,对其身份确立也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因为“父母的自我认同感有利于孩子自我认同的发展。孩子的自爱、自我发展源于父母的自我感。小孩儿在自爱发展之前,必有有另外一个个体给予她爱,让她感觉到她是可爱的、是值得爱的,否则,很难发展起自我的认同感”(O’Reilly,2004:11)。

2.2 儿童性侵下的身体暴力

在《规训与惩罚》中,福柯指出:“最终涉及的总是肉体……权力关系总是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2012:27)”。如果说黑人女性是生活在种族和性别的双重压迫下的边缘人,那么儿童就是社会权力金字塔中最底层的弱势群体,他们因为身体弱小而任人摆布,往往成为权力关系中的替罪羊。在一次访谈中,莫里森曾说过,“我觉得今天儿童的处境实在危险,没人喜欢,所有孩子都是这样,尤其是黑人孩子……到处,在所有地方,孩子总是受气包,当然还有别的人受气,但要数孩子最倒霉”(鲁亚斯,1995:211-212)。莫里森对儿童问题具有及其敏锐的洞察力,她的诸多小说中都出现了替罪羊儿童的形象:其处女作《最蓝的眼睛》中被父亲强暴的佩克拉、《柏油孩子》中小小年纪就做了新娘的玛格丽特、《爱》中11岁便被卖给52岁的栖当妻子的希德。其新作《上帝救助孩子》则通过着墨于儿童性暴力充分刻画了不同肤色的替罪羊儿童形象,进而揭示了社会权力关系施加在儿童身体上的暴力和对儿童身体的控制。小说着重刻画的第一个儿童替罪羊形象是男主人布克的哥哥亚当。亚当比布克年长两岁,与他形同孪生。布克八岁那年,哥哥突然失踪。他被一个性变态狂强暴后屠杀,并暴尸于阴沟里,过了六年杀手才被抓获。这个杀手一共奸杀了六名男童,还把受害者的名字都纹到肩膀上。加害孩子的过程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显然孩子们被性侵、折磨的时候都是被绑着的,还有被肢解的”(119)。莫里森对亚当遭受性暴力事件细致入微的描写披露了儿童成为美国性暴力文化下的替罪羊这一社会现象,同时也控诉了儿童性侵犯对儿童这一弱势群体所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除亚当之外,小说中性暴力文化的受害者还涉及到几个人物:布莱德,雷恩以及其他几个孩子。布莱德童年时期目击了房东对一个小男孩的性侵行为,她向母亲甜甜讲述了此事,可甜甜不仅没有安慰她,还对她一番怒吼,并告诉她承认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布莱德不仅是儿童性暴力的目击者,而且是性暴力文化的被利用者。在布莱德八岁那年,为了获得母亲赞许的眼神,她居然在法庭上做伪证,指控老师索非亚对自己的学生实施了性骚扰,导致索非亚入狱25年。小说中的儿童替罪羊形象不仅有黑人男孩,还有白人女孩。白人女孩雷恩母亲靠卖淫为生。为了生存,母亲把仅仅六岁的雷恩拉入挣钱的行当中,强迫她做雏妓,让她承受各种男性的折磨。后来雷恩因为得罪了母亲的“客人”,被她一顿毒打并将她赶出家门,致使她流落街头。布莱德的好友布鲁克林也是小说中儿童性暴力的受害者。她告诉布莱德自己直觉灵敏,“当叔叔想再把手指伸到我两腿间,自己就藏起、跑开,或者假装肚子疼尖叫把醉醺醺的妈妈叫醒来保护自己”(139-140)。莫里森对儿童性侵的叙述不是空穴来风。小说中通篇的儿童替罪羊形象让读者意识到,美国性暴力文化下针对儿童的身体暴力已经超越了黑白种族界限,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如同从小就因深黑肤色被父母冷暴力的布莱德一样,这些儿童替罪羊身体上遭受的暴力和内心的创伤亟需弥合。莫里森对儿童身体的书写与美国当代社会文化语境相结合,儿童健康、蓬勃发展的身心既是人类希望之所在,又是莫里森对整个人类困境寻找出路的积极尝试。

2.3 “黑色是新的黑色”的实用美学观

莫里森始终反对用白人的审美标准来衡量黑人的美与价值。不仅如此,她也一直在试图重新定位黑人美,为美国黑人构建属于他们自己的审美标准。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和文学上的主流美学运动催生了坚持文化杂糅和多元文化理论的“新黑人美学”运动,莫里森深受“新黑人美学”理论的影响,重新定义“黑色”,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黑人独特的实用美学观。在莫里森看来,黑人之美在日常生活中的体现具体表现为两点:一是劳动创造美,劳动带来的美感能使黑人自信和自强;二是有用即美,美是动态的,是一种无法解释和预测的回应(同上:177)。在小说《上帝救助孩子》中,莫里森浓墨重彩地描绘了融合在黑人日常生活中的实用主义美学观。布莱德长大成人之后,美国社会也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在二十一世纪美国社会文化转向的影响之下,肤色主义的势头有所回落,美国社会掀起了一股“消费黑色”之风。“黑色好卖,是文明的世界中最畅销的商品”(33-36)。曾经一度让自己深受歧视的深黑肤色却让其“因祸得福”,她的深黑肤色变成了有商业价值的美。成年之后的布莱德去一家化妆品公司的面试,第一次面试由于面试官质疑她的整体形象和穿衣风格而失败。在第二次面试前,她去咨询了黑人服装搭配师杰瑞(Jeri),杰瑞告诉她,“黑色是新的黑色”,他建议布莱德只穿白色的衣服、甚至连手包和鞋子最好是白色,以此来凸显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深黑肤色之美。布莱德听从了杰瑞给他的专业的服装搭配通过只穿白色成功通过了第二次面试,获得了工作,而且找到自信:“它(只穿白色)让我成功了,重新塑造了我。我走路都不一样了——不是趾高气扬,也不是扭着腰横冲直撞,而是阔步向前,缓慢而稳重”(36)。布莱德只穿白色衣服来突出自己的“黑”之美,使得自己像“雪中猎豹”(4)。她凭借合乎时尚的深黑肤色帮助她成功立足美容界,成为一家大型公司的区域经理。布莱德前后对深黑肤色认识的转变以及她对于美的追求和实践诠释了莫里森独特的黑人实用美学观。首先,昔日深受歧视的深黑肤色如今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新的黑色”,这是对“美是动态的”美学观的阐释,更是对以肤色为唯一价值衡量标准的做法的质疑和讽刺。莫里森认为劳动蕴涵着创造力和美,她高度肯定美国黑人从事的富有创造性的美容美发实践,提出,美容美发活动是黑人(妇女)体验、追求和展示美和自我的方式。在小说中,这一观点通过以布莱德和黑人服装设计师杰瑞为代表的黑人对待美容美发活动的态度和做法以及他们从事的工作得到了体现。小说女主人公布莱德从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化妆品行业,她和黑人服装设计杰瑞一样,从事的都是通过自己的劳动去发现和创造“美”的工作。布莱德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不仅创造了“美”,而且最终还在化妆品行业成功立足,成为一家大型公司的区域经理;而杰瑞则是洞察了黑色的商业价值,并通过自己的劳动和想象力充分挖掘和利用黑色之美,说明“美不仅是让人欣赏的事,它还是让人去做的事”(Morrison,1974:86-90)的观点。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由于黑色具有商业价值,布莱德开始接受自己,认同自己的身体,并充分利用其深黑肤色,并通过只穿白色、不化妆、不刻意装饰来充分展现自己作为黑人女性最原始、最纯朴的黑皮肤之美,同时将自己深黑肤色的商业价值发挥到极致,凭借“新的黑色”成为一个自尊、自爱、自立自强的新黑人女性。黑人服装搭配师杰瑞和布莱德对美国社会“消费黑色”之风下深黑肤色的认同及积极利用诠释了“新黑色”的时代内涵,传达了莫里森“有用即美”的实用美学观。莫里森借布莱德的个例表明,身体是一个人自我认同的基础,热爱自己的黑皮肤,热爱自己的身体,这是美国黑人获得身体认同和建立自我的第一步。

2.4 母亲身体的回归与女性主体建构

在莫里森看来,身体认同是身份认同的前提,黑人女性还须回归母亲的身体,继承并发扬黑人母亲身体的爱抚、喂养及孕育等传统,才能最终实现黑人女性主体性的建构。小说通过布莱德前后身体的变化和回归母亲身体的经历诠释了这一观点。事业成功的布莱德很快认识了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黑人布克,俩人彼此互相吸引,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然而,由于她企图为自己当年做伪证而接近白人女性索非亚,这导致男友布克突然不辞而别,这让布莱德顿时觉得人生失去了意义,她的自我感再一次被彻底摧毁。在布克离开之后,布莱德的身体发生了明显变化:她身材变小、胸脯变平、耳洞消失、体毛全无、仿佛退缩到童年时代。这些亦幻亦真的体征的变化反映了爱情的幻灭所带来的痛苦和主体性的遗失。“在爱的破灭过程中,女性经历的最深切的痛苦、最难以表达的痛楚,都要经由身体灼体验和感知而获得。因此,女性主体性的遗失也必然与“身体”的话语密切相关(刘岩等,2012:257)。主体性的破碎使得布莱德急切需要重新找回自我。在布莱德寻回自我的道路上,莫里森巧妙地安排了两位母亲——别人的母亲,来给布莱德提供帮助,为她身体上的伤痛,修复儿时的创伤记忆。莫里森指出,别人的母亲能够扮演“他母”角色,在关键时期为黑人女性疗伤,展现“延伸的母爱或‘泛母爱’(extended maternal love)的愈合伤痛、治愈一切的力量”(朱荣杰,2004:viii)。

布莱德遇到的第一位他者母亲是白人女性伊芙琳(Evelyn)。布莱德寻找布克途中受伤,由于遇见伊芙琳的养女雷恩(Rain)而有幸得到伊芙琳一家人的帮助。伊芙琳及其丈夫虽然都是白人,但是他们与其它富有的白人不一样,他们选择过着返璞归真的生活,二人还收养了被生母虐待而无家可归的白人女孩雷恩。在伊芙琳家疗伤期间,伊芙琳一家人对布莱德悉心照料,时不时的家庭大合唱让布莱德深深的感受到这个家庭的爱和温暖。值得一提的是,伊芙琳还亲自帮助受伤的布莱德清洗身体,甚至有时边给她洗澡并给她唱歌,这种场景一度将布莱德带回到了童年的记忆。布莱德还记得自己孩童时期妈妈一边哼着歌一边洗衣服的场景,她非常想要跟着妈妈一起哼唱却又害怕妈妈会惩罚她。对比之下,伊芙琳给予布莱德的身体的触摸和歌声弥补了布莱德幼年心理的缺憾,让她得到了她渴望已久的与母亲/他母身体的接触,伊芙琳在布莱德身体幸存方面充当了他母(othermother)的角色,完成了本该由生母甜甜应尽的义务。在与这个他母发生身体的接触过程中,布莱德不仅得到了身体上的疗伤,而且修复了她童年的创伤记忆。第二位他母是黑人老妪奎恩,奎恩是男友布克的姑母。她虽结过七次婚并生育了多个小孩,但最终却落得独自一人生活。布克十分信任这个姑母,因此离开布莱德之后便住在了她家附近。布莱德得知消息后立刻来到了奎恩家里。俩人一见面,奎恩就为布莱德长时间未进食而表现出的疲惫不堪的身体而惊讶不已。她赶紧准备了一碗作为非洲黑人传统食物的什锦汤让布莱德食下。布莱德对此汤赞不绝口,认为它是凡间甘露,滋养着她干枯的身体,让她很快恢复了体力。对布莱德来说,奎恩也扮演着他母的角色,不仅给她提供身体上的滋养,后来还为她和布克提供精神鼓励,使得二人最终有机会面对面言说自己的过去。在奎恩的鼓励下,布莱德向男友布克坦白了自己儿时作伪证的罪过,随后,布莱德便 “感觉获得了新生”(162)。很快她就感到耳洞的恢复,一度萎缩的身体也恢复如前,焕发生机,丰满美丽。她重拾了爱人的信任,找到了遗失的自我。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布莱德的身体经历了魔幻般的变化,这种身体特征的变化隐喻她自我身份和自我认同的前后变化。女性身体特征的恢复意味着布莱德又重新具有了黑人女性的身份。之后,布莱德还与男友布克一起照顾因火灾而住院的奎恩,他们一起给奎恩擦洗身体、给她按摩,他们做起这些事情来“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心理想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帮助他人”(167)。布莱德通过照顾奎恩、给她按摩再次回归到母亲的身体,面对受伤的黑人母亲,这次她自己也反过来扮演起非洲他母的角色,给予奎恩爱的抚触,帮助奎恩走完了最后的日子。故事结尾,布莱德得知自己怀孕,她和布克都欣喜万分。她知道,这一次身体的变化带来的是巨大的身份变化——她完成了由女儿身份向母亲身份的转化。她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性,即将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这个生命不仅是她和布克生命的延续,更是美国黑人群体生命的延续,而这种延续也是其女性主体最终确立的标志”(周权,2017:37)。

3.0 结语

“身体是我们身份认同的重要而根本的纬度。身体形成了我们感知这个世界的最初视角,或者说,它形成了我们和这个世界融和的模式”(舒斯特曼,2011:36)。莫里森深谙身体这一能指具有多个话语所指。在《上帝救助孩子》中,她通过人物的身体呈现了当代美国社会风貌,透过身体叙事再现了二十一世纪美国社会的权力和话语分布。非裔美国人从奉行的“黑即为丑”的身体美学观是白人文化和主流社会意识形态对黑人身体的不断构建的反映;儿童性侵则是美国性暴力文化最直接的体现,它将矛头直指话语权最弱小的儿童,表达了莫里森对这一儿童替罪羊这一群体的忧思。然而可喜的是,在当代社会背景下,对于非裔美国人而言,身体/肤色已经有了新的内涵。小说中以布莱德为代表的黑人所践行的黑人实用美学观颠覆了白人主流文化下的身体美学观,“解构了只反映白人价值观和审美观的‘镜子,唤醒了黑人的主体意识’”(王玉,2010:92),帮助他们重拾民族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从而构建新的生存空间。莫里森通过布莱德的故事不仅呼吁全世界关注孩子身体和心灵的健康成长,同时也告诉读者:热爱自己的身体、重视黑人日常生活经验,回归母亲的身体,奉行传统的母亲角色和信念,黑人女性才能获得身份认同、最终实现主体性的建构。

注释:

① 以下所有出自莫里森原著GodHelptheChild的引文均用页码标注,由作者本人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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