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于”的词汇化
2019-02-18林望帆
林望帆
(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在现代汉语中,“勇于”是一个动词,《现代汉语词典》解释其意义为:在困难面前不退缩;不推诿。近年来的相关研究主要有:谢雯瑾(2008)分析非比较类形容词与“于”的融合过程①谢雯瑾:《“于”及其“V/A于X”的发展与演化》,上海师范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刘红妮(2010)探索“X于”词汇化过程中的介词并入问题②刘红妮:《“终于”的词汇化——兼谈“X于”词汇化中的介词并入》,《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第25-28页。;毕爱华(2011)则对“A于”的构造和功能进行研究③毕爱华:《“A于”构造及功能研究》,上海师范大学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龚娜等(2011)探讨“X于”结构的语法化过程④龚娜、罗昕如:《“X于”结构的语法化》,《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第123-126页。。虽然他们都在现代汉语层面对“V/A于”结构作研究,但并没有人对“勇于”这个词进行历时研究。“勇于”一词经历了怎样的词汇化过程?本文拟对此进行探讨。
一、句法结构“勇+于+X”
“勇”的本义是勇气。《说文》:“勇,气也。”段玉裁注:“勇者,气也,气之所至,力亦至焉。”后来引申为勇敢、果决。《玉篇·力部》:“勇,果决也。”“勇”在上古汉语中,既有保留本义的用法,也有作为形容词的用法。例:
(1)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又。有夏昏德。民坠涂炭。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尚书·仲虺之诰》)
(2)众者暴寡。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礼记·乐礼》)
(3)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於亲,则民兴於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论语·泰伯》)
在例(1)中,“勇”为“勇气”,保留了本义。例(2)、例(3)中的“勇”则表示“勇敢、果决”的意思。“于”的介词用法来源于它的动词用法,在先秦时期,“于”已经可以用作介词,经常与“於”混用。“先秦典籍中的介词‘于’在书写上有几种变体,即又作‘於’‘乎’‘诸’。”⑤郭锡良:《介词“于”的起源和发展》,《中国语文》1997年第2期,第131-138页。现代汉语中又把“於”简化为“于”。学界有关“于”和“於”的研究很多,大都赞同郭锡良对于“于”和“於”的看法,认为“于”和“於”在用作介词时没有本质区别,仅是出现时间先后不同⑥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年第4期,第17-24、80页。,在此不再赘述。
在上古汉语中,“于”的介词用法十分强势,有多种功能,可以用来表示时间、处所和涉及的对象等。例:
(4)阴之行,固常居虚,而不得居实,至于冬,而止空虚,太阳乃得北就其类,而与水起寒,是故天之道,有伦、有经、有权。(《春秋繁露·阴阳终始》)
(5)昔子夏在于西河之上,而文侯拥彗,邹子处于黍谷之阴,而昭王陪乘。(《晋书·阮籍》)
(6)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汉书·谷永》)
(7)济善于清言,修饰辞令,讽议将顺,朝臣莫能尚焉。(《晋书·王浑》)
在例(4)中,“于”引进表示时间的“冬”;例(5)则引进表示处所的“黎谷之阴”;例(6)中“于”所引进的对象有所省略,根据前文补全可以看到,“于”引进表示比较对象的“《春秋》所书(之灾)”;例(7)则引进与动作相关的对象“清言”。在上古汉语中,“于”作介词引进涉及对象的用法是十分常见的。
“勇”和“于”在线性结构上紧邻的例子出现得非常早,先秦至秦代都见其用例。例:
(8)凡战法必本于政胜,则其民不争;不争则无以私意,以上为意。故王者之政,使民怯于邑斗,而勇于寇战。(《商君书·战法》)
(9)尚泣曰:“吾之生也,为世所笑,终老地上,而亦何之?不能报仇,毕为废物。汝怀文武,勇于策谋,父兄之讎,汝可复也。吾如得返,是天祐之,其遂沉埋,亦吾所喜。”(《吴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传》)
(10)曰:“勇于义而果于德,不以贫富、贵贱、死生动其心,于勇也,其庶乎!”(《法言义疏》 渊骞卷第十一)
(11)民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此王者之民也。(《史记·范雎》)
(12)在镬中之时,其神安居?岂怯于镬汤,勇于江水哉?(《论衡校释》卷第四书虚篇)
在秦汉时期,“勇+于”作为一个线性紧邻的结构,其后绝大部分跟名词或名词性的短语。如例(8)中“勇+于”结构后接“寇战”,例(9)中后接“策谋”,例(10)中后接“义”,例(11)例(12)中分别接“公战”和“江水”,这些词都属于名词。除例(9)外,其余例子中“勇+于+N”与“怯+于+N”或“果+于+N”结构对举使用,都处在“A+于+N”的结构中,用来比较两件事情。在此结构中,“勇”和“于”仅是线性紧邻而非一个词。分析结构可以看到,“勇”在该结构中是一个形容词语素,作为句子的谓语中心;“于”为介词,引出涉及的对象,与后接名词构成的成分充当形容词的补语,整个结构的意义可以理解为“对于某事很勇敢(果决)”。这种用法在“勇于”词汇化前一直处于强势地位。
二、“勇于”词汇化的历史演进
在先秦至秦汉时期,除“勇+于+N”用法以外,也出现少数“勇+于+V/VP”的用例。例:
(13)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知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坦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子·德经》)
(14)诘之曰:“所谓厄者,沽酒无处,藜羹不粒,乏食七日,若……且子路为人,勇于见义,纵有豚酒,不以义不取之可知也,又何问焉?(《孔丛子·非儒》)
(15)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史记·货殖》)
(16)勇于当敌,仁爱士卒,号令不烦,师徒乡之。作《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史记·太史公自序》)
在例(13)中,“勇+于”结构后所跟动词“敢”,义为“对于进取很勇敢”;例(14)中“于”后接“见义”,义为“对于展现道义很勇敢”;例(15)和例(16)中“于”后分别接“持刺”和“当敌”,可以理解为“对拿起武器很勇敢”和“面对敌人很勇敢”。此时,由于结构中出现另一动词,相对于形容词“勇”来说,“VP”的动词义更实在、更明确,就有可能进一步升格为句子的谓语或谓语中心,撼动“勇”的谓语中心地位,从而削弱“于”的引介功能,“于”就会产生向“勇”靠拢的倾向,因此“勇”与“于”的关系变得较为紧密。在用法上,“勇+于+VP”更靠近现代汉语的用法,易于将“勇于”看成一个词。不过,经过分析发现,例(13)和例(15)均可将“勇+于+VP”与前文的“A+于”联系起来,看成是对两件事情的比较,那么就与主流的“勇+于+N”相似了。尤其是例(15)“勇+于+VP”与前面的“怯+于+N”对举使用,严格意义上来说,“持刺”应该与“众斗”的词性相同,表示与“众斗”相对的“私斗”。
上述例子中虽都出现“勇于+VP”的用例,但是从先秦到秦汉,“勇+于+V/VP”共5例,而“勇+于+N”则有10例。综合“勇于”的相关用例并结合该时代“于”的词汇化进程,可以判定“勇”与“于”在此时仍然是两个紧邻的线性结构,“VP”与“于”结合,作为形容词“勇”的补充。因此只能大致推测,在秦汉时期,“勇于”有了词汇化的萌芽。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勇+于+V/VP”的用例开始增加,检索该时代文献发现,“勇于”大约有13例,而“勇+于+VP”已经有9例。例:
(17)习凿齿曰:向伯茂可谓勇于蹈义也,哭王经而哀感市人,葬钟会而义动明主,彼皆忠烈奋劲,知死而往,非存生也。(《汉晋春秋·后主》)
(18)嗣初立慕容氏女为后,又娶姚兴女,并无子,故焘得立。壮健有筋力,勇于战斗,忍虐好杀,夷、宋畏之。(《宋书·索虏》)
(19)文远,善骑射,勇于攻战。以军勋致效,自给事中,稍迁中散大夫、龙骧将军。(《魏书·江悦之》)
(20)兆窜于穷山,杀所乘马,自缢于树。神武收葬之。兆勇于战斗,而无将领之能。(《北史·尔朱荣》)
在例(17)(18)(19)(20)中,“勇于”后分别接“战斗”“蹈义”“攻战”“战斗”,均能解释为“(做某事)不退缩”。“勇”作为一个黏着语素,同“于”在使用过程中长期处于线性紧邻的状态,两者之间的界限易在使用中磨损以至消失,逐渐融合成一个词。“同时,由于汉语语法系统和语音系统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于’单独作介词时的功能被后起的介词(如‘在’‘从’等)取代,它逐渐衰落,不再单独承担介词的功能,而是在原来的句法位置上与前面的单音动词融合,使得‘X于’结构进一步凝固。”[注]龚娜、罗昕如:《“X于”结构的语法化》,《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第123-126页。种种原因使“勇”和“于”融合成为一个词。“勇+于+VP”结构完全可以进行重新分析,“勇于”成为一个独立的词,“VP”不再和“于”构成介宾短语来充当“勇”的补语,而是直接充当“勇于”的宾语。此时,“勇于”的用法已经与现代汉语的用法一致。不过,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勇于”后接的宾语范围非常小,几乎都是与战斗有关的词。隋唐时期的“勇+于+VP”的用例继续增多,但用法没有太大发展。例:
(21)倚马曰:“扶风二兄,偶有所系,吾家龟兹苍文毙甚,乐喧厌静,好事挥霍,兴在结束,勇于前驱。此会不至,恨可知也。”(《东阳夜怪录》)
(22)罗艺字子延,本襄阳人也,寓居京兆之云阳。父荣,隋监门将军。艺性桀黠,刚愎不仁,勇于攻战,善射,能弄槊。(《旧唐书·罗艺》)
(23)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进学解》)
(24)有梁正言者,勇于射利,自言与守谦宗盟情厚,頔子敏与之游处。(《旧唐书·于頔》)
唐代“勇于”后接的成分范围终于不再仅限于战斗,而是从战斗扩大到人类的普遍行为,比如例(21)(23)中的“前驱”“敢为”。隋唐时期的“勇于”约有19例,其中有13例都是“勇+于+VP”。虽然隋唐时期的“勇于”并没有发生质的飞跃,但是后接成分范围的扩大也是其词汇化的一个进展。至宋元时期出现大量“勇于”的用例,如:
(25)唐温璋为京兆尹,勇于杀戮,京邑惮之。一日,闻挽铃声,俾看架下,不见有人。(《北梦琐言》)
(26)陵轹公卿,勇于杀害,人不聊生。及谪通州长史,市里讙呼,皆袖瓦砾遮道伺之。(《鹤林玉露》)
(27)范文正公笃于忠亮,虽喜功名,而不为朋党。早岁排吕许公,勇于立事,其徒因之,矫厉过直,公亦不喜也。(《龙川别志》)
(28)朱子曰:“横渠学力绝人,尤勇于改过,独谓戏为无伤……至于戏,则皆有心为之也,其为害尤甚。遂作《东铭》。”(《言行龟鉴·学问门》)
词汇化的过程是缓慢的。“在一个成分A虚化为B的过程中, 必定有一个A和B并存的阶段,即‘A→A,B→B’。在这个中间阶段有的成分既可按A理解又可按B理解。”[注]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年第4期,第17-24、80页。“勇于”就长期处于这样一个阶段,虽然能够通过重新演绎将“勇于”分析成一个词,但是观察隋唐和宋元时期“勇于”的所有用例,后接的成分只有双音节的VP,功能也较为单一,可以判定该词的词汇化程度较低。至迟到明代,“勇于”的后接成分不再是单纯的“N/NP”,而是由“N/NP”拓展成为“V/VP”甚至是小句,当“勇于”的后接成分拓展成为小句时,就不能再把“勇于”看成单纯的线性紧邻关系,而要将其重新分析为一个词了。例:
(29)故当日勇于为国之熊经略,今日安在?今者云从之役,中国当必有群起而攻之者。(《辽海丹忠录》第三十二回)
(30)斌卿怯于大敌,而勇于害其同类。丙戌,副使荆本彻至舟山,屯小沙岙;斌卿奉乡民杀之。(《海外恸哭记》附录一)
(31)孝起何怯于论事之是非,而勇于诬人之本末哉?人之立品,盖棺始定,非孝起一人之言所能悬断。(《岭海焚余卷下·再请勘定会推是非疏》)
(32)堂上分付为酒禁事,于本月二十三日有应天府学生员白山、白岐告称:本家委系新开酒面铺店,事属违例,乞要改正等情到部,看得二生勇于从善改过,其意可嘉。(《泉翁大全卷之八十二·参赞行事》)
在上述例子中,“勇于”后接成分均由原来的“V/VP”拓展成为一个小句。当“于”后所接的对象由“V/VP”拓展成为小句后,“于”的引介就进一步弱化甚至消失,虚化为一个构词后缀,“勇于”的结合程度就更为紧密。此时,“勇于”已经完全词汇化为一个词,词汇化程度较唐宋更高。但是,“勇+于+N”的用法也没有很快消失,而是经历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演化过程,最终才在现代汉语中被完全取代。例:
(33)庄宗好战,勇于大敌,或临阵有急兵,行钦必横身解斗翼卫之。(《唐书·元行钦》)
(34)子曰:勇一也,而用不同。勇于气者,小人也。勇于义者,君子也。(《二程粹言·人物篇》)
(35)土而堪哈敦为康里巴牙乌脱部酋勤克石之女,康里人多从至西域入伍籍,勇于战阵,王倚重之,屡有功。(《新元史卷·西域上》)
(36)时文贞年少,勇于酒,互举无算,欢然而别,曰:“公大器也。”(《玉堂丛语》)
(37)久之,仓败食尽,有健儿最少,勇于义,实孚浪曰:“度吾不能复举,不如子以吾出为功。”(《鲁春秋·监国记》)
上述例子中,“勇于”后面所接的仍然是名词。例(33)(34)(35)分别来自于唐、宋、元,例(36)(37)分别出自明晚期和清初期。用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第四版)分时段检索“勇+于+N”的例子进行筛选,结果见表1。
表1 “勇+于”及“勇+于+N”在各时段的用例统计
“勇+于+N”用例从秦汉至明清,在每个朝代基本都保留有5例以上用例,但随着“勇于”词汇化程度的不断加深,其所占比例总体上不断减少,直到现代汉语才明确规定,“勇于”作为一个动词,后接成分必须是动词或者小句。至此,“勇于”后接“N/NP”的历史完全消失。
三、“勇于”词汇化的动因与机制
“勇于”的词汇化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涉及多个方面。
1.“勇于”词汇化与“于”的演化过程有密切关系。董秀芳(2013)认为:“发生词汇化的跨层结构中往往包含着一个功能非常虚化的虚词,而且其功能还可能在发展过程中衰落(如发生跨层结构词汇化的‘因而’‘终于/於’中包含的‘而’和‘于/於’的功能在后代都衰落了),这样,这个虚词的独立的词的地位就容易弱化,而且,有虚词经常是轻读的,因而有可能与相邻成分粘合为一个词。”[注]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节词的衍生和发展》,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285页。“勇于”的词汇化也是如此。从汉语发展历史来看,“于”的演化经历了“动词→介词→附缀→词缀”过程。在秦汉时期,“单音动词+于+X”是一个普遍使用的结构,“A+于+X”结构的产生与之息息相关。秦汉之前,“A+于+X”中“于”所引介的大部分都是名词。但在秦汉之后,汉语的语音和语法系统都发生了较大规模的改变,“于”的介词功能逐渐被新兴起的“在”“从”等介词替代,“当介词‘于’后成分是VP甚至小句时,介词最基本的范畴功能:介引功能就弱化、消失,‘功能悬空’,发生去范畴化。”[注]刘红妮:《“终于”的词汇化——兼谈“X于”词汇化中的介词并入》,《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第25-28页。“于”所引介的对象发生变化,导致“于”的引介功能削弱,在结构“A+于+X”中,“于”逐渐向“A”靠拢,“勇于”由原来单纯的线性结构变成“黏着语素+附缀”的状态,“于”成为“勇”的附缀,发生虚化。随着“于”介词功能的进一步削弱,“于”完全丧失引介宾语的功能,最终成为一个构词词缀,成为“勇于”的词内成分。此时,“勇于”完全词汇化而成为一个词。
2.双音化趋势是“勇于”词汇化的重要因素。“汉语的两个音节构成一个标准音步,一个标准音步就是一个标准的韵律词。”[注]冯胜利:《汉语韵律句法学》,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78页。“勇于”最初只是线性相邻,并不在同一个句法构造中,随着汉语双音化产生了韵律制约,“勇”和“于”之间的界限变得不那么明显,在长期使用的过程中,两个词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以至消失。“就附缀‘于’的情况而言,‘于’跟宿主‘V/A’本来并不在同一个句法构造当中,由于紧邻共现和类推效应,在心理上和认知上就有可能被压缩到一个附缀化组块之中,这是汉语谓词后介词一个基本的类型特点。”[注]张谊生:《从错配到脱落:附缀“于”的零形化后果与形容词、动词的及物化》,《中国语文》2010年第2期,第135-145、191-192页。在使用过程中的长期紧邻使人们心理上易于把“勇于”分析为一个词,而这也符合汉语双音化的大趋势,“勇于”这个韵律词固定下来,从一个句法结构变为一个词。
3.使用频率的增加是“勇于”词汇化的动因之一。“使用频率是语法化的一个重要因素,一种语言形式在话语中出现得越频繁,越容易语法化。”[注]Hopper P J, Elizabeth C T, Grammaticalization,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1, p.103.在先秦至秦汉时期,“勇+于+X”的结构总体来说用例很少,随着后代“勇于”用例的不断增多,“勇于”的使用频率不断增加,最终使得“勇于”融合成为一个独立的词。
4.重新分析是“勇于”词汇化的重要机制。Langacker(1977)把重新分析定义为:“没有改变表层表达形式的结构变化。一个可分析为(A,B),C的结构,经过重新分析后,变成了A,(B,C)。”[注]转引自刘坚、曹广顺、吴福祥:《论诱发汉语词汇语法化的若干因素》,《中国语文》1995年第3期,第161-169页。最初将“勇+于+X”结构分析为“勇+(于+X)”,也就是以介宾短语作谓语的宾语,由于词义变化、韵律制约、使用频率等原因的共同作用,又可以将“勇+(于+X)”结构重新分析为“(勇+于)+X”,“于”成为一个构词词缀,与“勇”组合在一起,所接成分直接充当“勇于”的宾语。整个结构的表层形式没有改变,但是语义和语法层面发生了巨大变化。“就语法化的一般机制来看,当实词转化为虚词以后,如果该虚词进一步发展,最终通常是进入词的内部成为词内成分。”④张谊生:《从错配到脱落:附缀“于”的零形化后果与形容词、动词的及物化》,《中国语文》2010年第2期,第135-145、191-192页。“于”从动词变为介词以后仍然进一步发展,以至于意义不断虚化,功能也发生变化,最终成为一个构词词缀,与“勇”融合成为一个词。
“勇+于+X”最初只是相邻的线性结构,由于词义变化、韵律规律和使用频率的共同作用,“勇+于+X”可以重新分析,将“勇于”融合成为一个词。在秦汉时期“勇于”出现词汇化的萌芽,但使用频率并不很高;至迟不超过宋代,“勇于”已经词汇化为一个动词;从元代开始,“勇于”的后接成分就不再是简单的V/VP,而拓展成为一个小句,此时,“勇于”已经完全词汇化,与现代汉语的用法完全一致。但是,“勇+于+X”的结构也没有立刻消失,而是经过不断演化,最终在现代汉语中被“勇于+X”完全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