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选择与理想选择思辨
——论坚持尊重人民群众首创精神的长期方针
2019-02-18卓勇良
卓勇良
(浙江省信息化发展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经济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经济社会进入“新常态”,经济增长速度有所放缓,其深层次原因并不复杂,缘起于贫穷激励的改革或将因富裕而逐渐滞缓。尤其是贫穷激励下自然选择的种种粗鄙,促使一些人转而向往理想选择的种种美妙。而在此时,民粹主义又进一步推波助澜。这就引出一个重要的理论命题:生存和更好的生存以及经济体制的自然选择和理想选择。前者是改革发展的激励和目标,后者是制度变迁的路径选择,亦即市场抑或计划、多种经济共同发展抑或单一公有制。而所有这些问题的实质,是如何坚定不移地坚持尊重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当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若干理论问题长期没有较好解决时,也就意味着经济改革缺少必要的理论指导。只有当理性激励取代物质激励而形成更好生存的理性支撑,只有当廓清社会选择中的自然选择和理想选择问题时,只有当坚定不移地坚持尊重人民群众首创精神的长期方针时,改革才能走得更好更远。
一、生存激励的自然选择与更好生存的理想选择
改革开放前,我国城乡居民总体处于勉强温饱状态,国民经济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正是改变这种苦难的生存状态的强烈愿望,促使人们义无反顾地推行改革。1984年10月,《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长期使我们焦虑的农业生产所以能在短时期内蓬勃发展起来,显示了我国社会主义农业的强大活力,根本原因就在于大胆冲破‘左’的思想束缚,改变不适应我国农业生产力发展的体制,全面推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发挥八亿农民的巨大的社会主义积极性。”如今回顾,才感觉到当年改革进展是如此之迅猛。
1988年通过的“八二宪法”修正案肯定了私营经济的存在和发展。1997年确立的“基本经济制度”进一步提高了私营经济的地位。在浙江,浙东南个私经济的发展促使浙东北乡镇集体企业于1992年开始全面改制,且于1998年前后基本完成,主要是改制成为经营者或经营班子持主要股份的股份制企业;国有企业于2000年前后基本实现全面改制。2001年底中国正式加入WTO时,至少在浙江已形成快速发展对外贸易的制度准备,这才有了2001—2011年全国出口按美元计算年均增长21.7%、GDP年均增长10.7%的辉煌10年。这是典型的生存激励下的自然选择。生存时期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别无选择,只能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只能尊重市场经济的选择。因此,这一时期加快推进改革,是一个可以被称作自然选择的阶段。这不仅因为它是一种基于满足物质需求为主的选择、是一种自然选择,更重要的是因为它是基于亿万人自然而然的制度建构形成的选择,亦是一种以自然选择为基础的社会选择。
物质条件大为好转后即进入更好的生存时期,改革进展渐渐放慢。如今民间经济事实上已是市场经济竞争性领域的主体,但凡发展较好、负面事件及其新闻较少的区域,大都是民间经济发展较好和国有经济比重较低的区域;而那些发展较慢、负面事件及其新闻较多的区域,大都是民间经济发展较慢、国有经济比重较高的区域。实践不仅已证明还将继续证明民间经济对于我国发展的积极作用。
“八二宪法”修正案颁布实施已有30年,在宪法层面上民间经济仍是被“允许”和“补充”的。这在改革开放初期或许情有可原,但十七大和十八大提出“以人为本”,十八大和十九大进一步提出“以人民为中心”,在这样的背景下,再以“允许”心态对待民间创业,于情于理或许不太说得过去。这时,需要更好生存之下的理想选择发挥影响。正是在更好生存的状况下,物质产品丰裕之后就不再是别无选择,可以具有多种选择。因为改革开放初期为满足基本温饱的问题已不再存在,改革本身也不再如此急迫,于是原本以计划经济为主体的理想选择开始影响自然选择。理想选择当然很好,但问题是影响了民间经济发展。更严重的是极少数既得利益者在理想选择的幌子下,扭曲市场经济关系,谋求一己私利,腐败像空气一样弥漫在社会的各个方面;同时,由于市场经济的扭曲,自然选择弊端丛生,致使相当一部分弱势人群误以为是市场经济导致他们的窘境,这是改革中令人惋惜的一个场景。日子过得好了,少数人忘了当年的苦难和自然选择,对人民群众首创精神的保护和激发逐渐松懈,放缓了改革的持续推进,尤其是对于民间经济的批评和留恋计划经济的说法逐渐增多,甚至有多位大佬公开扬言要实行计划经济。对此,统计分析亦能予以证实。
政府规模持续扩大,对经济活动的直接介入不断加深。政府工作人员占人口比重和政府支出占GDP比重,是世界银行在10余年前的一份年度报告中提出的衡量政府规模的两个基本指标。1978年,我国政府工作人员占全国人口比重为4.9‰,2016年达12.1‰(见图1)[注]这里的政府工作人员系《中国统计年鉴》载明的公共管理、社会保障和社会组织的三大类就业人员。。由于县乡镇基层政府使用大批事业编制人员,政府工作人员占人口的实际比重应该更高一些。随着经济规模的扩大,适当增加政府工作人员当属合理,但问题是增长的数量过快。2000—2016年,政府工作人员增长相对于GDP增长的弹性系数为0.277,即GDP增长1个百分点,政府工作人员增长0.277个百分点,明显高于1985—2000年期间的弹性系数(0.227)。
图1 1978—2016年全国政府工作人员占人口比重走势/‰[注]财政数据来源于财政部网站和历年《中国统计年鉴》,政府工作人员数据来源于历年《中国统计年鉴》。
同时,政府支出占GDP比重持续上升。根据历年《中国统计年鉴》,1978年全国财政支出占GDP的30.5%,1996年降至最低点的11.1%,随后逐年提高,2017年达24.6%(见图2)。由于财政支出并非政府支出的全部,2010年及其以前,国家统计局公布预算外支出,占财政支出最高时达近90%,后来逐渐降至占财政收入的10%以上。2011年以来,国家统计局不再公布预算外收支数据,财政部则开始公布全国政府性基金收支,如果加上这一块支出,则全国的政府支出占GDP比重一直居30%以上,2017年为31.9%。如果再加上各级政府的借债支出,那么政府支出已占GDP的1/3以上。政府正在越来越深地直接介入经济活动的状况,显然不符合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的“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要求。
图2 1978—2017年全国财政支出(不包括预算外支出)占GDP比重走势/%
生存及自然选择的问题已然比较复杂,更好生存和理想选择的问题显然更为复杂。当我国发展从生存走向更好生存的时候,改革也从单一选择进入多元选择,在这个时刻,更需要基于自然选择的社会选择,并以此进一步推进改革,这就是本文所谓的生存与更好的生存和自然选择与理想选择的问题。
二、生存和更好生存释义
生存,可以解释为基本生存,是人类的基本目标,更好生存则是人类的根本追求。按照马斯洛的五层次需求理论,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大体属于生存或基本生存范畴,因为相当一部分生理需求已不再属于生存范畴,而是属于更好生存范畴。部分社交需求、尊重需求以及自我实现,则属于更好生存范畴。更好生存的最高层次是价值生存,是人的本质特征。生存的本能和更好生存的渴望是同时存在的,因为人类的生存是一个基本的结构性问题。对原始人遗址的考古发掘,通常出土简单的珠子状饰物。具有7 000年历史的河姆渡文化遗址出土了数十件骨笛。可见,只要有人类存在,就会有起码的精神文化生活;只要有人类存在,就必然追求更好的生存,哪怕是在异常艰难困苦的条件下,而这也正是人类社会前进的基本动力。
因自然地理和历史因素差异所形成的国家或地区,为了更好生存形成了三个发展阶段:一是丛林法则阶段,二是贸易法则阶段,三是价值法则阶段。虽然这第三个阶段很可能难以完全达到,正如英国哲学家以赛亚·伯林所揭示的“人类多元价值目标存在着不可消除的相互冲突”,但仍不妨予以追求。人类无论是作为群体还是个体,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更好生存的追求,因为这是理性人对于美以及对于美好生活追求的社会本能。
生存和更好生存亦是人类的一种存在状态。生存是指物质产品匮乏时的存在状态,更好生存是指物质产品丰富时的存在状态。生存主要是物质性的,尽管也存在着精神性的因素,但精神性占比显然较低;更好生存则更多地具有精神性的因素,在人类全部生活中的占比显然较高。尤其是随着物质丰裕程度的提高,精神性需求因素的占比将逐步提高。
三、理想选择思辨
人类有理想,这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最主要因素。生存时代因物质产品贫乏,人类别无选择,只能以自然选择为主。这虽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但还是会伴有理想选择的一些具体行为。随着物质产品的逐渐丰富,人类开始具有多元选择,即更好生存的占比开始较快上升,就个体而言,作为动物本能的自然选择的占比逐渐降低,人类社会选择的分叉由此形成。
人类社会在逐渐走向更好生存的过程中,总是有一些人在进行着深层次的思考。基于动物本能的自然选择总是难免粗鄙,因此总有一些先哲进行理想选择的思考。“后世的中国人,尤其是儒家,将乌托邦视为自己追求的理想目标,并命名为‘大同’。大道之行,没有等级差别的安稳平和的社会。”[注]陈舜臣:《从神话到历史》,出自《中国的历史(第一卷)》,福建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0页。孔子显然是其中的典型,《礼记·礼运篇》强调“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在这一思想影响下,我国文化长河中产生了众多追求“社会大同”的碎片式的名人名句,如老子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等。比较典型的系统学术研究和表达,如柏拉图提出确立城邦的三个等级之间的分工合作、互相帮助的关系,以达到全体公民的普遍幸福[注]柏拉图:《理想国》,译林出版社2009年版。;15世纪英国人托马斯·莫尔的名著《乌托邦》,则描绘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国家。因此,基于人类对于美和美好生活追求的天性及人类的社会性特征,一些人在更好生存时代,或者是在对更好生存的追求过程中,总是很难避免提出理想选择的愿望。计划经济的提出,显然是其中的一个典型表现。
作为个人的理想选择,只要是在习俗和法律法规的框架内,不影响和损害公共利益,就无可厚非,而且应该保护其应有的权利。从社会宏观层面而言,这具有自然选择的属性,甚至也是一种自然选择。然而,个人实施其超自然的理想选择,也必须适合其自身状况才具有现实可能。如果目标很高、能力欠缺及环境拒绝,超自然的理想选择除了让人抑郁之外,并不会产生较好的效果。当然,多数人能在社会实践中调整自己,形成切合实际的选择。作为个体的理想选择,是个体的自由选择,从一定意义上说,亦属自然选择范畴。不过亿万人具有千差万别的理想选择,因其难以整合,较难为公众接受,从而难以成为社会选择。然而,当个人的理想选择以超意志的力量施加于其他人、某些群体乃至全社会之上时,就形成了一种基于理想选择的社会选择。一部人类文明史表明,那种个别人的美轮美奂的理想选择作为集体意志乃至作为国家意志而成为社会选择时,几乎没有成功的案例。公元1世纪的《新约·使徒行传2》就有关于实行原始“共产主义”的记载,“使徒又行了许多奇事神迹。信的人都在一起,凡物公用,并且卖了田产、家业,照各人所需用的分给各人”。这句“照各人所需用的分给各人”,在《新约·使徒行传2》中出现两次。该著还说,有对叫亚拿尼亚的夫妇,因为没有把出卖田产的价银全数交出,结果夫妻双双“立刻仆倒”,可见早期基督教曾狂热地推行这种原始“共产主义”。基督教后来也觉得这些举动过于激进而未继续实行,反倒是在中世纪实行的“赎罪券”罪恶做法,终于在16世纪激发了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
正是基于现实的不可行,美好的理想选择最后仍不得不回归粗鄙的自然选择。1620年11月,满载着102名乘客的“五月花号”抵达北美大陆,头两年“因为食物短缺而使居民变得虚弱不堪”。因为当时实行同耕同种,效率堪忧,居民们总是吃不饱,1622年秋季又遭遇严重灾荒。1623年4月,他们决定“分地到户”,“各家种自己的那块地……每家保留自己的收成”,“大家劳动态度的巨变让人吃惊,家家户户都愿意比以前更卖力地干活……从那以后,居民们再也没有挨过饿。”[注]纳撒尼尔·菲尔布里克著,李玉瑶、胡雅倩译:《五月花号》,新星出版社2006年版,第155页。历史发展不乏相似之处。分地到户不仅是我国改革开放初期使农民吃饱的唯一招数,即使在300多年前的北美大陆开拓期间,分地到户也是让人吃饱的唯一招数。这里用得上张维迎的一个句型,如果不知理想选择的不现实性而硬要实施,那是无知;如果明知理想选择通常是失败的前景而仍要实施,那就是无耻。
有鉴于此,便有了哈耶克著名的《通往奴役之路》。目标的美好使统治集团有了正当理由迫使人们实行,然而正如哈耶克所说:“现代的计划运动是一种反对竞争本身的运动。”[注]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43页;第57页;第53页。巨大灾难由此而生。在哈耶克的另一部著作《自由秩序原理》中,他引用布兰代斯的话说:“对自然的最大危险,则潜藏在那种热心者的诱人但剧毒的行径之中,潜藏在那些善意但却令人无法理解其为何如此之善的行径之中。”[注]哈耶克:《自由秩序原理》,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3页。奥威尔的《1984》描绘了实行理想选择所出现的可怕情景,那个执掌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老大哥总是无处不在,令人恐惧至极。哈耶克指出:“如果让世界上每一方面最著名的专家毫无阻碍地实现他们的理想方法的话,那将再没有比这个更难忍受和更不合理的世界了。”③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43页;第57页;第53页。
计划经济是典型的理想选择。然而正是由于计划经济对人民群众自由选择的束缚,加之十年浩劫,使国民经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尤其是在农村,百业受损、经济凋敝、人民困苦。也有人说,改革开放前GDP年均增速达到5.8%,也还不错。然而,这是在牺牲人民群众收入增长情况下实现的,1952—1978年,全国职工平均工资年均增长仅0.367%;1957—1978年,全国农民人均纯收入年均实际增长仅2.3%。
四、自然选择思辨
即使在更好生存的时代,也应该尊重和保护自然选择。就经济发展制度架构的社会选择而言,仍应是基于自然选择,而不应基于理想选择。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人类有一个容易健忘的通病,日子稍稍好过一些就会故态重生,就会想到如何继续增强和实施主观意志,就会往理想选择方向滑去。作为个人的理想选择当然没有问题,不但具有自然选择的属性,甚至就是自然选择本身,同样需要保护;但如果以政府意志实施这种理想选择,则显然会出现较多问题。因此,有必要着重强调自然选择。
市场经济是一种基于自然选择的经济模式。亚当·斯密认识到分工和规模经济的积极作用,提出尊重和发挥每个人的利己心,通过人们的逐利行为来推进社会发展。“我们不说唤起他们利他心的话,而说唤起他们利己心的话;我们不说自己有需要,而说对他们有利”[注]亚当·斯密:《国富论》,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14页。。哈耶克提出:“分工之所以能达到使现代文明成为可能的程度……就是它不是被有意识地创造出来的,而是人们无意间摸索到的一种方法。”⑤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43页;第57页;第53页。200多年来,尽管市场经济已创造了丰富的物质产品,却仍以建立于利己心之上的自然选择为基础。自然选择是一种听从内心召唤的选择。亿万人的愿望多半是增进自己的福利,实现个人的具有千差万别的小愿望。千万不要以为所谓的福利主要是物质愿望,而应有相当部分是精神文化需求,这也符合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作为个别人的内心和作为总体的内心,均难免粗鄙、难免犯错,然而这只是一个概率问题,正常人的正常愿景在正常的社会环境下,总是以健康向上为大概率;随着物质产品的增加,人类有更多时间充实知识、增进理性,内心粗鄙和犯错的概率总体上逐渐降低。同时,人类自我学习加上自然及经济的制约机制,进一步使自然选择具有较强的内生和外生的纠错机制。当然,这种遵从内心召唤的自然选择,也包括所谓的超自然的理想选择,因为这两者作为个体的选择来说,只要不是强加于其他人、不是强加于社会之上,仍属自然选择的范畴。
自然选择是一种个体的自主选择。所谓“自然”,康德认为并不是自然本身,而是一切可能经验之表象的总和。他还指出:“如果我们把自然这个词理解为本应以正当的、合理的方式发生的事,那也就没有比这更自然的了。”[注]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6页。如果个体在某种外力的强烈作用下,违背自己心愿而不得不被动选择,那就肯定不是出自内心的自然选择。或许社会有必要对某个特定的个人进行必要的限制,但如果对社会全体施予这种限制,那就不再是自然选择,而是走向了自然选择的反面。
自然选择是一种社会多元选择。基于理想选择的社会选择总体而言一定是单一的,基于听从内心召唤和尊重个体自主的自然选择一定是多元的。大自然的色泽有多少,人类内心从阴暗到光明的层次也有多少。为什么需要多元选择,为什么可以也应该包容某些个人的阴暗的选择?一方面,当然是出于对习俗和法规框架内的自由选择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受人类理性和大自然的局限,人们不可能事先知晓某种被认为是阴暗的自主选择一定不是光明的选择,一定会把人们引入歧途。允许一小部分人乃至一个群体试错,是社会进步的一个途径。真理多跨一步就会变成谬误,常识在特定情况下就是谬误,人类的有限理性决定了人们只能从多元选择的结果中作进一步的选择。所以,尊重个人的自然选择,并形成基于自然选择的社会选择,也就是对于一种将在实践中胜出的较佳绩效的选择。如果自然选择不再是社会选择的基础,人类很可能将因此而不再进化。尽管仍会有具体的个人的自然选择,但这不仅会受到打压,也会独木难支。由于人类活动的干扰,大自然的物种多样性受到了致命影响,所以,尊重自然选择就像保护物种多样性一样,也就是确保和促进人类的进化。
在20世纪80年代初,党和政府就开始注意到这一点。1982年党的十二大报告,在中央重要文件中第一次提出“首创精神”。10年后党的十四大报告,第一次在党代会报告中提出“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 随后至2013年党的第十八届三中全会的改革决议,每一次重要报告和文件都提到“尊重”或“发挥”“群众的首创精神”。十九大报告因有更积极的提法而没有出现这句话,下文详述。
五、自然选择是经济社会持续保持活力的基础
计划经济之路是不可能再走下去了,尊重城乡居民求生存、求福利的自然选择成为唯一选项。先是农业大包干,乡镇集体工业随之崛起,紧接着是“三资”企业和个体私营的工商经济快速发展,随后是集体企业和国有企业改制。与此相应的则是全面提高农副产品收购价格和改革农村流通体制,逐渐推进计划和价格的全面放开及一系列综合配套改革。我国经济开始展现巨大活力,迅即进入更好的生存时代。经济发展水平提高了,从生存进入更好生存,是不是经济社会发展就能以理想选择为主呢?这种思路的实质是把改革开放所推进的自然选择作为一种权宜之计,事实上不认可自然选择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这种思路和做法将阻碍、扼杀自然选择,阻碍经济社会发展。因此,在更好生存的时代,经济社会发展更须促进和张扬自然选择,夯实自然选择的基础。
改革开放是一场伟大壮丽的社会实验,其本质特征是尊重、促进和保护人民群众的自由选择。正是在人民群众自主创业和创新之下,经济社会发展从理想选择转变为自然选择,从生存较快转变为更好生存。这一实验的巨大绩效已充分表明,尊重、保护和促进以自然选择为基础的社会选择,是完全正确的发展道路。当前进行的改革开放,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存,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此,应深入总结改革开放的经验和教训,进一步坚持以自然选择为基础的社会选择,促进经济社会更好发展。
(一)更好的生存更需个体的自由选择
著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指出:“行动的首要条件是自由。”《共产党宣言》强调:“各个人自由发展为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注]中共中央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91页。也有版本将这句话译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既然是各个人和一切人的自由发展,那就一定有个体的创造发明,就一定有个体的自主创业,就一定是从最简原则出发,选择最有效率的制度模式[注]卓勇良:《民间经济从不得不然到深以为然的积极演进》,《浙江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第16-22页。,从而形成以自然选择为基础的社会选择。因此,发展民间经济不仅是一个“允许”的问题,还是人民群众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利,也是十九大提出的“以人民为中心”的本质体现;民间经济也不应只是“补充”,而是市场经济竞争的主体,是人民群众当家作主、行使主人翁权利的具体体现。当然,尊重个体自由选择具有隐含的制约的当然前提。
(二)更好的生存更需高度活力的创新
为了应对外贸出口高速增长的终结,为了应对经济发展的边际递减规律,为了持续保持较高的边际产出,当前更需要极大地调动亿万民众的多层面创新,唯一选项就是积极发展民间经济,进一步优化和提升最简化的产权关系及最优化的要素配置结构。经济史研究也已表明,现代经济发展实际上并未出现边际递减,关键就是以民间活力为主体的持续创新,不断地推迟边际递减的到来。而持续的创新必须具有长期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环境。因此,在党的坚强领导下,要造就认知没有禁区、思想没有约束、行为没有羁绊、知识没有障碍和重大发明创造泉涌的积极局面,必须继续营造更有利于民间经济发展的“放”的环境。
(三)更好的生存更应是多样化的生存
多样化的生存是由个人所从事的事业以及同一事业千差万别的多样性所决定的,亦如海德格尔所说:“人从事什么,人就‘是‘什么。”[注]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276页。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于多样化的生存具有经典描述:“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注]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出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7页。这一多样化的生存显然必须以多样化的选择为前提,而多样化的选择正是马恩所说的“自由发展”的同义语。在生存时代,人们只能以繁重的体力劳动为主;在更好生存时代,人们具有选择多种劳动以及生产多种物质和非物质产品的可能。这些选择因为是基于个人而实施,当属自然选择范畴。显然,这种多样性的个人选择,不可能产生于单一的计划经济之中,也不可能产生于政府对微观经济的高度干预之中。
中国经济需要持续的更强活力,才能攻克长期存在的短板,不断缩小与发达经济体的差距,而这唯有进一步尊重个体的自由选择才能实现。中国经济大厦整体建立于西方的物质文明和部分的精神文明之上,国内当前所需3/4的铁矿砂[注]庞无忌:《我国铁矿石对外依存度升至78.5%》,《中国矿业报》2015年2月3日,第1版。、2/3的原油[注]中国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石油市场研究所:《国内外石油市场分析》,《石油商报》2018年1月15日,第1版。、90%以上的高端芯片[注]《国产集成电路如何摆脱“缺芯”之痛》,《经济日报》2014年11月13日,第6版。,绝大多数高端工作母机和高端成套生产线均来自发达经济体,须臾离不开的信息化的固定与移动终端的核心器件,绝大多数依赖境外发达经济体的供给。因此,即使是出于保持已有发展势头的需要,也应保持民间活力不致衰减,更应尊重社会的多元、主体的自由和个性的张扬,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激发社会发展的整体活力,才能促进科技、文化和社会的持续发展。
中国经济需要不断保持改革开放以来形成的活力,才能持续发展,而这唯有保持基于自然选择基础上的民间活力才能实现。发展能解决问题,但发展也会产生更多的新问题;发展水平提高后产生的问题比发展水平低时产生的问题更难解决,因为发展水平低时的问题主要是物质性的,发展水平提高后的问题更多是精神文化性的,显然这些问题的解决难度更大;尤其是发展水平提高后,经济社会规模成N倍扩张,从而具有更多选择,选择为错的概率或将是经济规模扩大的平方倍。在这样一个时刻,更应顺应自然选择,坚定不移地坚持尊重人民群众首创精神的长期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