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山水诗与“浙东唐诗之路”
2019-02-18林家骊汪妍青
林家骊 汪妍青
(浙江树人大学 人文与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5)
“浙东唐诗之路”以浙江(钱塘江)为发端,渡江抵萧山西陵渡口,入运河至于越州(今浙江绍兴),后沿剡溪上溯,经剡中而至佛教天台宗发源地与道教圣地台州天台山。此条游览路线大致可拟如图1。
图1 古时“浙东唐诗之路”游览路线
在“浙东唐诗之路”上,绍兴(又名会稽、越州)颇具独特性。以会稽为代表地的越州山水诗,启盛唐山水诗先声,对唐代山水诗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晋室南渡后对越中山水之美的认知与琅琊王氏会稽“兰亭”雅集
西晋末年,北方士人避难至江左。浙东山水颇为中原士人所重。《世说新语·言语》载:“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①刘义庆撰,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70页。又“王子敬曰:‘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梁刘孝标注引《会稽郡记》曰:“会稽境特多名山水,峰崿隆峻,吐纳云雾。松栝枫柏,擢干竦条,潭壑镜彻,清流泻注。王子敬见之曰:‘山水之美,使人应接不暇。’”余嘉锡笺疏引刘盼遂曰:“《戏鸿堂帖》载子敬《杂帖》云:‘镜湖澄澈,清流泻注,山川之美,使人应接不暇。’”②以上三条,皆见《世说新语笺疏》,第172页。《法苑珠林》卷四十八载:“晋剡沃洲山有支遁,字道林,本姓关氏,陈留人,或云河东林虑人。幼有神理,聪明秀彻。晋王羲之睹遁才藻,惊绝罕俦。遂披衿解带,留连不能已。仍请住灵嘉寺,意存相近。又投迹剡山,于沃洲小岭立寺行道。”③释道世撰:《法苑珠林校注》,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1463页。
这种对浙东山水的欣赏赞叹,贯穿于绍兴至天台一路。孙绰《天台山赋》云:“天台山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登陆则有四明天台。皆玄圣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夫其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环富,尽人神之壮丽矣。所以不列于五岳,阙载于常典者,岂不以所立冥奥,其路幽迥,或倒景于重溟,或匿峰于千岭;始经魑魅之途,卒践无人之境;举世罕能登陟,王者莫由禋祀,故事绝于常篇,名标于奇纪。”[注]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806页;第1808页。顾恺之《启蒙记》注曰:“天台山去天不远,路经油溪。水深险清冷,前有石桥,路径不盈尺,长数十丈,下临绝涧。唯忘其身,然后能济。济者梯岩壁、援萝葛之茎,度得平路,见天台山蔚然绮秀,列双岭于青霄。上有琼楼玉阙,天堂、碧林、醴泉,仙物毕具也。晋隐士白道猷得过之,获醴泉、紫芝、灵药。”[注]乐史撰:《太平寰宇记》,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966页。《世说新语·文学》载:“孙兴公作《天台赋》成,以示范荣期,云:‘卿试掷地,要作金石声。’范曰:‘恐子之金石,非宫商中声。’然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注]刘义庆撰,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316页。
晋室南渡后,江左士人眼中的山水,渐趋由行旅感官的附属而转变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士人们登山临水,感受山水之美。庾阐《三月三日临曲水诗》《三月三日诗》《观石鼓诗》,谢混《游西池诗》,湛方生《帆入南湖诗》《还都帆诗》《天晴诗》等,皆是佳篇。山水在这些诗篇中含灵秀之质,颇有韵味。琅琊王氏的会稽“兰亭”雅集,即于此背景下发生。
《晋书·王羲之传》载:“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注]房玄龄撰:《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098-2099页。又《晋书·谢安传》载:“(谢安)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注]《晋书·谢安传》,第2072页。琅琊王氏兰亭之会,可与曹丕南皮之游、石崇金谷雅集相媲美,且其山水书写的主体性愈为突出。逯钦立将“兰亭”雅集所存于世者辑入《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并冠以《兰亭诗》之名。
除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颇有盛名之外,孙绰为兰亭诗题的序跋《三月三日兰亭诗序》亦为佳篇,兹将其全文录下:
古人以水喻性,有旨哉斯谈。非以停之则清、混之则浊邪。情因所习而迁移,物触所遇而兴感。故振辔于朝市,则充屈之心生;闲步于林野,则辽落之志兴。仰瞻羲唐,邈已远矣;近咏台阁,顾深增怀。为复于暧昧之中,思萦拂之道;屡借山水,以化其郁结。永一日之足,当百年之溢。以暮春之始,禊于南涧之滨。髙岭千寻,长湖万倾,隆屈澄汪之势,可为壮矣。乃席芳草、镜清流、览卉木、观鱼鸟,具物同荣,资生咸畼。于是和以醇醪,奇以达观,决然兀矣,焉复觉鹏鷃之二物哉。耀灵纵辔,急景西迈,荣乐时去,悲亦系之。往复推移,新故相换,今日之迹,明复陈矣,原诗人之致兴,谅歌咏之有由。⑥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806页;第1808页。
孙绰将山水与性情相系联,认为山水是士人心灵的重要慰藉,以山水之乐排遣胸中郁结与人生苦闷。其叙“兰亭”雅集之盛,以明丽之笔描绘会稽山水澄澈之美,同时冥想感发,以遣人生苦短的悲怀,与王羲之所作序中的惆怅与幽情颇为相通。而这种惆怅与幽情,亦是彼时士人们的普遍心态。
然而诸生书写的山水诗,以山水玄理二者互参为主线。如王羲之诗:
三春启群品,寄畅在所因。仰望碧天际,俯磐绿水滨。寥朗无厓观,寓目理自陈。大矣造化功,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⑩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07页;第911页;第913页;第895页。
暮春之初,山阴兰亭,曲水流觞,千古雅事。此诗雅致天成,寄以老庄玄言,韵味悠然。再如谢安之诗:
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兹言执。寄傲林丘。森森连岭,茫茫原畴。回霄垂雾,凝泉散流。[注]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06页;第911页;第914页;第901页;第921页。
此篇兰亭,效古之贤者,寄傲于林丘间,望山林森连,原畴苍茫。云雾回环,泉水散流,似于春日中多了一份清冷之意。又如袁峤之《兰亭诗》:“四眺华林茂,俯仰晴川涣。激水流芳醪,豁尔累心散。遐想逸民轨,遗音良可玩。古人咏舞雩,今也同斯叹。”②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06页;第911页;第914页;第901页;第921页。前三句写山水之景,疏阔静好。后五句则是人世感发,既期盼隐遁的潇洒,又欣羡舞雩的从心所欲,将内心的小隐忧寄于山水之间。情与景的转承自然和畅。再如王彬之的两篇:
丹崖竦立,葩藻暎林。渌水扬波,载浮载沈。
鲜葩映林薄,游鳞戏清渠。临川欣投钓,得意岂在鱼。③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06页;第911页;第914页;第901页;第921页。
山水朗丽,动静相宜,篇幅虽小,却灵动有味。篇二又寄之以玄理,颇有情致。诸《兰亭诗》中值得一提的还有孙绰的两篇:
春咏登台,亦有临流。怀彼伐木,宿此良俦。修竹荫沼,旋濑萦丘。穿池激湍,连滥觞舟。
流风拂枉渚,停云荫九皋。莺语吟修竹,游鳞戏澜涛。携笔落云藻,微言剖纤毫。时珍岂不甘,忘味在闻韶。④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06页;第911页;第914页;第901页;第921页。
篇一写水与竹,篇二写风、云、莺、游鱼。篇一纯写春景山水之美,篇二诗末寄之以体悟之理。体悟山水方式各殊,而其志一也。此篇对山水景致的体悟生动有味。历来以孙绰为玄言诗的代表,此二篇却是灵动有致。
除“兰亭”雅集之外,王彪之《登会稽刻石山诗》亦是对越中山水的书写。其诗曰:“隆山嵯峨,崇峦岧峣。傍觌沧州,仰拂玄霄。文命远会,风淳道辽。秦皇遐巡,迈兹英豪。宅灵基阿,铭迹峻峤。青阳曜景,时和气淳。修领增鲜,长松挺新。飞鸿振羽,腾龙跃鳞。”⑤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06页;第911页;第914页;第901页;第921页。此诗写登山风景,登山而遥想古之世,发思古之幽情。山水作为其述志的承载,含醇厚之气。其以飞鸿与腾龙收尾,在端庄的四言体中多了几分活泼与自然。
以此可见,以“兰亭”雅集为代表的江左山水诗写作,将庄老情致渐趋融于山水景致中,清丽明朗,思理有致,渐趋接近于后世对于山水诗的定义。
二、山水方滋:南朝以谢灵运为代表的会稽山水诗书写
刘勰《文心雕龙·明诗》所谓:“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注]刘勰著,周振甫译:《文心雕龙今译》,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61页。历经由曹魏至两晋的孕育、打磨,山水诗于刘宋时期正式成形。而后的齐、梁、陈三朝,山水诗不断成熟而至于圆融。其中,谢灵运的山水诗书写,是山水诗发展的中坚力量。
谢灵运生于东晋太元十年(公元385年),卒于南朝宋元嘉十年(433年),祖籍陈郡阳夏,出生于会稽始宁,谢玄之孙,世系康乐公。东晋义熙元年(405年),初入仕途。入宋,降爵为公。永初三年(422年),出任永嘉太守。任职一年后,托病回故乡会稽始宁隐居。元嘉三年(426年),被诏至京,为秘书监,寻迁侍中。元嘉五年(428年),再次托病回始宁,二次隐居,寻免官。因请求决湖为田,与会稽太守孟顗有隙。元嘉八年(431年),出守临川,后流放广州。元嘉十年(433年),因被诬与农民谋反之事有所系联,诏被刑于广州。观其一生,于仕与隐间徘徊,作为名门之后,存重兴家族之心,却无此机缘,其一生桀骜、清狂并充满不甘,以玩世与放浪的姿态进行反抗,充满悲剧性。
于玩世之间,谢灵运的山水诗却奠定了后世山水诗发展的基础。“从谢灵运的山水诗,到谢朓的山水诗,再到唐代的山水诗,大致代表了我国山水诗发展的三个阶段:奠基—发展—成熟。”[注]顾绍柏校注:《谢灵运集校注》,台北里仁书局2004年版,第33页。以目见材料观之,谢灵运有关会稽山水的书写,存十二篇,集中作于两次隐居会稽始宁之时。
《过始宁墅》作于永初三年赴永嘉太守任途中,期间其绕道故乡会稽以游:
束发怀耿介,逐物遂推迁。违志似如昨,二纪及兹年。缁磷谢清旷,疲薾惭贞坚。拙疾相倚薄,还得静者便。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山行穷登顿,水涉尽洄沿。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葺宇临回江,筑观基曾巅。挥手告乡曲,三载期归旋。且为树枌槚,无令孤愿言。[注]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59-1160页;第1165页;第1172页;第1173页;第1172-1173页。
此篇起首以楚辞之典,明己身之心性,以仕途为“违志”,却因时局之无奈而违背本心夙愿,故而绕道家乡,以为旧游。“山行穷登顿”至“筑观基曾巅”是对会稽山水的描写。谢灵运登山临水,见壁立千仞。“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灵动地描绘了始宁山水的神韵。诗人遂发隐居之愿,以期三载秩满,遁世乡里,徜徉山水以度余生。
实际上,谢灵运于永嘉太守任一年后便归隐始宁,其“修营别业,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与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纵放为娱,有終焉之志”[注]沈约撰:《宋书·谢灵运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754页。。以现存材料观之,其于第一次归隐时,写下六篇与会稽相关的山水诗:《石壁立招提精舍》《石壁精舍还湖中作》《田南树园激流植楥》《南楼中望所迟客》《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从斤竹涧越岭溪行》。
在《石壁立招提精舍》《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中,“石壁”为山名,在今浙江上虞。《石壁立招提精舍》有诗曰:“四城有顿踬,三世无极已。浮欢昩眼前,沈照贯终始。壮龄缓前期,颓年迫暮齿。挥霍梦幻顷,飘忽风电起。良缘迨未谢,时逝不可俟。敬拟灵鹫山,尚想祗洹轨。絶溜飞庭前,髙林映窗里。禅室栖空观,讲宇析妙理。”③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59-1160页;第1165页;第1172页;第1173页;第1172-1173页。其于山水中关照人生,发挥想象,以咫尺间之山水想见千里外之灵山,体物禅理,希冀于此中解己生之惑。
《田南树园激流植楥》有诗:“樵隐俱在山,由来事不同。不同非一事,养痾亦园中。中园屏氛杂,清旷招远风。卜室倚北阜,启扉面南江。激涧代汲井,插槿当列墉。羣木既罗户,众山亦当窗。靡迤趋下田,迢递瞰高峰。寡欲不期劳,即事罕人功。唯开蒋生径,永怀求羊踪。赏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④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59-1160页;第1165页;第1172页;第1173页;第1172-1173页。此诗写养病隐居游山之乐。“激涧代汲井,插槿当列墉”以明谢灵运于登山临水之外,亦足躬耕之乐,山水与田园,相得益彰。末四句则运用了蒋诩与求仲、羊仲的三径故事。据《汉书·鲍宣传》记载,蒋诩隐居杜陵,于住宅门前的竹林中辟三条小路,只允许故人求仲来访。谢灵运以此典故,以明与二三子徜徉山水,体道人生之心。
《南楼中望所迟客》有诗:“杳杳日西颓,漫漫长路迫。登楼为谁思?临江迟来客。与我别所期,期在三五夕。圆景早已满,佳人殊未适。即事怨睽携,感物方悽戚。孟夏非长夜,晦明如岁隔。瑶华未堪折,兰苕已屡摘。路阻莫赠问,云何慰离析?搔首访行人,引领冀良觌。”⑤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59-1160页;第1165页;第1172页;第1173页;第1172-1173页。有关南楼,谢灵运《游名山志》有言:“始宁又北转一汀。十里直指舍下园南门楼,自南楼百步许对横山。”[注]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2616页。此篇谢灵运于南楼等候故人,虚与实糅合得恰到好处。眼前杳杳日暮为实景,而瑶华与兰苕既是虚写,又有所指代。末两句既写现实路途之难行,又兼有人生实难的喟叹,由此更期待与故人的相聚,以慰忧愁幽思之心。此篇与其他山水诗不同,它削弱了对山水景物的描绘,增强了内心忧思之表达,在山水与内心间自如切换。
《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有诗:“朝旦发阳崖,景落憩阴峰。舍舟眺迥渚,停策倚茂松。侧径既窈窕,环洲亦玲珑。俛视乔木杪,仰聆大壑淙。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解作竟何感,升长皆丰容。初篁苞绿箨,新蒲含紫茸。海鸥戏春岸,天鸡弄和风。抚化心无厌,览物眷弥重。不惜去人远,但恨莫与同。孤游非情叹,赏废理谁通。”⑦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59-1160页;第1165页;第1172页;第1173页;第1172-1173页。“南山”即指今浙江嵊县西北的嶀山、石门山一带,为谢灵运所辟之卜居之地,为新居。“北山”即今浙江上虞南的东山一带,为谢灵运祖父谢玄所创,有故宅及别墅。“湖”即指大小巫湖,也称太康湖。谢灵运此诗,即从南山新居经巫湖返回东山故居时一路游览、晚眺诸景所作。此诗兴象玲珑,其写晚景,洲渚、乔木、初篁、新蒲、海鸥、天鸡,诸景交错,动静相宜,充满色彩感与灵动感。末三韵平添悲愁,与日暮之冷相应,所欣赏之美景无二三子之共赏,终究有所遗憾与落寞。此诗的这三韵,不再是玄理的介入,而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其对故人的情义,感人至深。
《从斤竹涧越岭溪行》有诗:“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逶迤傍隈隩,迢递陟陉岘。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川渚屡径复,乘流玩回转。蘋萍泛沈深,菰蒲冒清浅。企石挹飞泉,攀林摘叶卷。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握兰勤徒结,折麻心莫展。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注]③⑤⑥⑦⑧⑨⑩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7页;第1176页;第1166页;第1166页;第1179页;第1167页;第1195页;第1560-1561页;第1610页。此诗既是山水游览之篇,亦是怀念旧友之作。谢灵运所思之旧友,所谓“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据学者考证,以庐陵王刘义真为宜[注]顾绍柏校注:《谢灵运集校注》,台北里仁书局2004年版,第179页。。“猿鸣诚知曙”至“攀林摘叶卷”写斤竹涧越岭溪一路之风光,其行一路登山,观山中诸景,至山顶而观川渚之色。于是下山乘舟,见蘋萍深沉,菰蒲清浅,飞泉濯濯,林叶青青,诸景清丽脱俗,遂思及故友,景色依旧,而故人已矣,悲从中来,益用增劳,只能以玄理慰己心,体道而灭烦恼。
元嘉三年,谢灵运入职建康,然不得重用,于元嘉五年再度归隐。此番始宁之归隐,所作山水诗目见五篇。其中,《登临海峤初发疆中作与从弟惠连可见羊何共和之》有诗曰:
杪秋寻远山,山远行不近。与子别山阿,含酸赴修畛。中流袂就判,欲去情不忍。顾望脰未悁,汀曲舟已隐。隐汀绝望舟,骛棹逐惊流。欲抑一生欢,并奔千里游。日落当栖薄,系缆临江楼。岂惟夕情敛,忆尔共淹留。淹留昔时欢,复增今日叹。兹情已分虑,况乃协悲端。秋泉鸣北涧,哀猿响南峦。戚戚新别心,悽悽久念攒。攒念攻别心,旦发清溪阴。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还期那可寻。傥遇浮丘公,长绝子徽音。③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7页;第1176页;第1166页;第1166页;第1179页;第1167页;第1195页;第1560-1561页;第1610页。
据《宋书·谢灵运传》记载:“灵运既东还,与族弟惠连、东海何长瑜、颍川荀雍、泰山羊璿之,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时人谓之四友。”[注]沈约撰:《宋书·谢灵运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774页。其诗为行旅之诗,非仅书写会稽始宁山水。彼时谢灵运自始宁南山伐木开迳,直至临海,此诗即作于自始宁至临海的途中。“杪秋寻远山”至“汀曲舟已隐”为会稽山水风光,并抒与谢惠连的惜别之情。“隐汀绝望舟”至“忆尔共淹留”为会稽始宁自台州临海的行旅历程,以抒怀为主。“淹留昔时欢”至“悽悽久念攒”为以景写情之章,回忆昔时与谢惠连之游,以目见之秋泉、北涧、哀猿、南峦之景,书写对惠连之思念。“攒念攻别心”至“长绝子徽音”则是写行程安排,自清溪而发,登天姥而归。其虽有仙道之思,却难以抛却尘世凡心,浮丘公难遇而子徽音不可绝。
《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登石门最高顶》《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石门岩上宿》四篇,悉数是对“石门”山水的书写。“石门”为山名,位于浙江嵊县西北。这些山水诗,除了陈述游览路线、书写山水风貌、体悟玄理之道外,更为动人之处,则在故人之思。这四首石门山水诗,皆饱含着对故人同游山水的期盼。无论是“结念属霄汉,孤景莫与谖”⑤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7页;第1176页;第1166页;第1166页;第1179页;第1167页;第1195页;第1560-1561页;第1610页。,还是“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⑥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7页;第1176页;第1166页;第1166页;第1179页;第1167页;第1195页;第1560-1561页;第1610页。,或是“倘有同枝条,此日即千年”⑦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7页;第1176页;第1166页;第1166页;第1179页;第1167页;第1195页;第1560-1561页;第1610页。,抑或是“妙物莫为赏,芳醑谁与伐。美人竟不来,阿阳徒晞发”⑧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7页;第1176页;第1166页;第1166页;第1179页;第1167页;第1195页;第1560-1561页;第1610页。,皆以无知音共赏为遗憾。山水之间融入的这种情感表达,作为连接山水与玄思的纽带,渐趋将景、情、理相融合,使山水诗的书写更有灵性更为自然。
以此观之,谢灵运的山水诗,逐渐发展成早期山水诗的一种书写范式。其首述游览概况,中绘山水景致,末悟玄理之道。值得注意的是,其诗在景致书写与体道玄理间虽有割裂之弊,但已有了情感介入的主观意识。而其诗一旦介入己身情感,则具备了圆融的可能性。其以感情为纽带,缔结情、景、意三者,使三者渐趋融为一体。这一方式对后世产生重要影响。
三、“浙东唐诗之路”延伸段上的山水诗书写
随着交通的发达与审美的发现,士人们的足迹已不满足于绍兴至于天台山一路(即传统意义上的“浙东唐诗之路”),他们向南至于永嘉(温州),又沿着瓯江溯流而上,回至钱塘江:
天台→温州、永嘉(温州)→瓯江(逆流而上)→青田→处州、括州(丽水)→缙云→永康→婺州、金华(东阳)→兰溪→睦州、建德→桐庐→富阳、富春→严子陵钓台(严陵)→钱塘江。
在这条路线的开发上,谢灵运又有着重要意义。谢灵运在出任永嘉太守的一年里,写下的永嘉山水佳篇甚夥。如《登永嘉绿嶂山》:“裹粮杖轻策,怀迟上幽室。行源迳转远,距陆情未毕。澹潋结寒姿,团栾润霜质。涧委水屡迷,林迥岩逾密。眷西谓初月,顾东疑落日。践夕奄昏曙,蔽翳皆周悉。蛊上贵不事,履二美贞吉。幽人常坦步,高尚邈难匹。颐阿竟何端,寂寂寄抱一。恬如既已交,缮性自此出。”[注]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3页;第1162页;第1161页;第1160页;第1179页;第1160页。此诗作于永初三年秋,由登山而冥想体悟道家思想。再如《登江中孤屿》:“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怀新道转迥,寻异景不延。乱流趋孤屿,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想像昆山姿,缅邈区中缘。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②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3页;第1162页;第1161页;第1160页;第1179页;第1160页。此“江”即为“永嘉江”,又名“瓯江”,江上有孤屿山,在今温州市北瓯江中,素有“瓯江蓬莱”之称,其诗因新景而欣喜,产生养生之念。再如其名篇《登池上楼》: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狥禄反穷海,卧痾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③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3页;第1162页;第1161页;第1160页;第1179页;第1160页。
彼时诗人久病初愈而为此篇。其写节候更替的新生之象,有所寄寓。“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一句,笔墨寥寥而天然成韵,清新怡人。而诗至此处,诗笔一转,援引豳歌楚声之典解伤怀惶惑之愁思:“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古今之思虑,境遇不一而心境一也。愁思固在而解忧之道亦相伴而生。
谢灵运于赴永嘉途中,还写有关于富春诸景的山水诗,如《富春诸》:“宵济渔浦潭,旦及富春郭。定山缅云雾,赤亭无淹薄。遡流触惊急,临圻阻参错。亮乏伯昏分,险过吕梁壑。洊至宜便习,兼山贵止托。平生协幽期,沦踬困微弱。久露干禄请,始果远游诺。宿心渐申写,万事俱零落。怀抱既昭旷,外物徒龙蠖。”④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3页;第1162页;第1161页;第1160页;第1179页;第1160页。又如《初往新安至桐庐口》:“絺绤虽凄其,授衣尚未至。感节良已深,怀古亦云思。不有千里棹,孰申百代意。远协尚子心,遥得许生计。既及泠风善,又即秋水驶。江山共开旷,云日相照媚。景夕群物清,对玩咸可喜。”⑤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3页;第1162页;第1161页;第1160页;第1179页;第1160页。其诗作于秋,以秋景写秋情,清冷中又带有温暖之色,再如《七里濑》:
羁心积秋晨,晨积展游眺。孤客伤逝湍,徒旅苦奔峭。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遭物悼迁斥,存期得要妙。既秉上皇心,岂屑末代诮。目睹严子濑,想属任公钓。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⑥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3页;第1162页;第1161页;第1160页;第1179页;第1160页。
七里濑位于浙江省桐庐县南,北岸便是富春山。诗人于清朗的秋日之晨,孤身行于山水之途,并对沿途景致展开细腻的描写。其关照山水清音,发思古幽情,感念严陵钓台,既有恨不同生的遗憾,又有异代逢知音的欣喜。
齐梁时期,“浙东唐诗之路”延伸段上的山水诗书写代有继作。沈约、江淹、任昉和何逊等人皆有佳作传于世。任昉有《严陵濑》,绘濑峰之奇丽:“群峰此峻极,参差百重嶂。清浅既涟漪,激石复奔壮。神物徒有造,终然莫能状。”[注]②③④⑤⑥⑦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01页;第1559页;第1602-1603页;第1636页;第1634页;第1633-1634页;第1648页。江淹有《赤亭渚》,以山水之冷暖遣胸中之苦闷:“吴江泛丘墟。饶桂复多枫。水夕潮波黑。日暮精气红。路长寒光尽。鸟鸣秋草穷。瑶水虽未合。珠霜窃过中。坐识物序晏。卧视岁阴空。一伤千里极。独望淮海风。远心何所类。云边有征鸿。”②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01页;第1559页;第1602-1603页;第1636页;第1634页;第1633-1634页;第1648页。丘迟《旦发渔浦潭》,亦为富春江而作:“渔潭雾未开。赤亭风已飏。棹歌发中流。鸣鞞响沓障。村童忽相聚。野老时一望。诡怪石异象。崭绝峰殊状。森森荒树齐。析析寒沙涨。藤垂岛易陟。崖倾屿难傍。信是永幽栖。岂徒暂清旷。坐啸昔有委。卧治今可尚。”③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01页;第1559页;第1602-1603页;第1636页;第1634页;第1633-1634页;第1648页。而沈约于东阳太守之任上的山水诗则庶几可入“浙东唐诗之路”的延伸段范畴。如《早发定山》:
夙龄爱远壑,晚莅见奇山。标峰彩虹外,置岭白云间。倾壁忽斜竖,绝顶复孤圆。归海流漫漫,出浦水溅溅。野棠开未落,山樱发欲然。忘归属兰杜,怀禄寄芳荃。眷言采三秀,徘徊望九仙。④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01页;第1559页;第1602-1603页;第1636页;第1634页;第1633-1634页;第1648页。
据《梁书·沈约传》记载,隆昌元年(公元494年),沈约除吏部郎,出为宁朔将军、东阳太守。此诗以“奇”为诗眼,极写钱塘江景定山之奇美。山峰高耸入云,似在霓虹之外而置于白云间,凌厉而奇伟。悬崖陡峭,极尽姿态。钱塘江水激切成韵。此时,野棠纷纷盛开,山樱绽蕾怒放,在一开一落的悠然间缤纷满地。山水之景的单纯美好与朝廷政治的复杂胶着形成强烈的对比,诗人不禁起了归隐之念。末四句,诗人虽身在宦海沉浮,却愿释怀尘世苦厄,倾心于兰杜,寄情于芳荃。诗人愿效法“山鬼”之行,采三秀(即灵芝)而望九仙,在山水清辉间畅游。该诗写景既注重气势,又注重色彩,画面舒展,意境开阔。又如其于东阳太守任上的《登玄畅楼》:“危峰带北阜,高顶出南岑。中有陵风榭,回望川之阴。岸险每增减,湍平互浅深。水流本三派,台高乃四临。上有离群客,客有慕归心。落晖映长浦,焕景烛中浔。云生岭乍黑,日下溪半阴。信美非吾土,何事不抽簪。”⑤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01页;第1559页;第1602-1603页;第1636页;第1634页;第1633-1634页;第1648页。“玄畅楼”位于金华城区东南隅,坐北朝南,面临婺江。此诗登楼眺望,见北峰危耸,南峰层叠绵延,上有高树凌风,下有长川湍流,落日辉映山川。诗人遂生归隐之心,表现了对自然优美风光的无限眷恋和热爱。又如《游金华山》:
远策追夙心,灵山协久要。天倪临紫阙,地道通丹窍。未乘琴高鲤,且纵严陵钓。若蒙羽驾迎,得奉金书召。高驰入阊阖,方睹灵妃笑。⑥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01页;第1559页;第1602-1603页;第1636页;第1634页;第1633-1634页;第1648页。
此诗写自己与旧友慧约一同游赏道教圣地金华山,表达在远离了皇权争夺激烈、政权更替频繁的政治中心之后,复归自然的喜悦之情。此诗以扬鞭远策来到金华、与知交旧友一同赏玩山水、实现自己返归自然的夙愿为开篇,而后通过山峰高峙入仙第、下通神仙洞宇的描写,刻画了金华山之高峻深邃,描绘出道教仙山的美好景致。再以琴高与严光的典故,表现自己追慕神仙高士、纵情山水、悠游自得的乐趣。末叙渴望成仙的愿望。全诗紧扣金华山作为道教仙山的特点,既写出了仙山的雄峻旖旎之美,又展现了诗人高雅的情怀。诗歌因景生情,情景交融,并注意节奏韵律之美,偶句押仄声韵,清新峻切。再如《泛永康江诗》:
长枝萌紫叶,清源泛绿苔。山光浮水至,春色犯寒来。临睨信永矣,望美暧悠哉。寄言幽闺妾,罗袖勿空裁。⑦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601页;第1559页;第1602-1603页;第1636页;第1634页;第1633-1634页;第1648页。
此诗为沈约在春寒料峭的初春时节泛游永康江而作。首写初春江边的景象,树枝发芽,长出紫叶,而水草在明净清澈的江水飘动,充满生机。次写远处山色,无边山色倒映于水中,似从清澈的水中潜浮而来,而春天则冒着严寒而来,其写初春之冷与春天之勇,充满动感而又有生趣。其后作者将笔触转于江水上,极写江水之渺远的朦脓之美。篇末以思妇加以烘托,将景致与人情结合,江水因思妇之情而更加充满朦脓迷离之感,而思妇之闺情忧思也因江水之朦胧渺远而愈为深重。
概之,自谢灵运以后的山水诗,其山水书写愈发自然,渐渐淡退玄言的痕迹,而将其融入对山水的体道与感悟之中。以山水体悟哲思,蕴藏感情,寄言志向。在谢灵运的带动下,“浙东唐诗之路”延伸段上的山水诗书写,于数量上、质量上,甚至是书写方式上,皆有所突破,从而进一步推动了山水诗的发展。
《世说新语·容止》刘孝标注引孙绰《庾亮碑文》曰:“公雅好所托,常在尘垢之外,虽柔心应世,蠖屈其迹,而方寸湛然,固以玄对山水。”[注]刘义庆撰,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727页。有学者认为:“要不忘‘自尔’,做到物我同一,‘以玄对山水’则是必然的途径,而山水自然也正因为这样‘玄同’的过程而成为审美对象的山水自然,而摆脱野生环境或道德喻体的地位。”[注]刘云飞:《山水方滋——魏晋南北朝山水诗画兴起探源》,浙江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毕业论文。魏晋至于隋唐,山水渐趋由行旅的附属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士人们徜徉于山水之间,取诸怀抱,以山水抒发情致,感怀人生。山水诗的书写,渐渐以情感为媒介,将山水与玄理相系联,使诗歌由雕琢渐臻圆融。而以谢灵运为代表的南朝山水诗,则构建了山水诗的书写范式,并带动了后世“浙东唐诗之路”上的山水诗书写,为盛唐山水诗的发展导夫先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