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里克的普通认识论与他对直观哲学的批判

邓然怡

内容摘要：石里克认为，知识就是概念在一个时空性的判断之网中一义性地配列一个对象，知识只存在于概念与对象的判断之网中。以此，他批评直观哲学最大的错误是混淆体验和认识，在他看来不能形成具有时空性、一义性判断之网的知识只是体验或者定义，所以直观哲学通过直观获得的知识和问题，只是无意义的知识和假问题。虽然，石里克的普通认识论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科学理论的统一性与确定性，但他对直观哲学的批判，更多的是建立在对直观哲学所面对的问题进行置换与对直观哲学的理论有所误解的基础上，所以他对直观哲学的批判难以成立。

关键词：石里克 逻辑经验主义 认识论 直观哲学

19世纪科学的蓬勃发展，使得科学在不同领域内都得到了极大的成就，不同科学理论的出现使科学发展呈现出一幅丰富繁杂的图景。不过，这种现象并没有持续多久，在20世纪，各别的科学理论逐渐地统一起来。与此同时，欧洲大陆兴起了一种心理-直观哲学的思潮，以此来解释人类知识的统一性。石里克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提出了他的普通认识论，“普通”一词旨在解释什么是真正的知识以及各别的科学理论为什么能够统一的原理;并且他认为心理-直观哲学只是一种没有意义的解释，它并不能解释科学知识的确定性。解释科学理论的统一性、确定性与批判心理-直观哲学成为石里克认识论的正反两面。然而，石里克基于分析与综合判断绝对区分的立场，对直观哲学的批判不过是一场稻草人演义，更进一步说，石里克对心理-直观哲学所提出的诘问难道不同样地可以反问于他自身吗？

一.石里克的普通认识论

石里克认为：“认知就是再认识或再发现。”[1]32通过这种再发现，我们把通过具体定义和蕴含定义得到的概念——也可以称作记号——与我们发现的对象等同起来，石里克把这一行为也称为配列。而知识就是概念在一个系统中一义性地配列一个对象。所谓一义性配列一个对象，就是一个概念在一个判断系统中明确地指向某一个对象而不会造成歧义。如果一个概念只在一个判断中出现，那么它只是一种定义，而不是一种知识。概念只有在联结多个判断时才有知识的意义。因此概念与概念的多个判断形成的一个具有一义性的判断之网，才是知识本质。石里克说“只有在判断中才有知识。”[2]69而概念如何与对象被判断为同一呢？首先，石里克用时空的同一性来解释这种关系;其次，石里克再把时空同一性还原为因果关系，从而确定了他的的逻辑经验主义的认识论形态。精确的科学知识是这样形成的：从具体定义开始，再通过时空的因果关系转化为由蕴涵定义形成的判断之网，在其中使用的概念越少知识理论就越统一。

在石里克的认识论中，对象既可以是经验领域内的事实，也可以是概念关系的事实。石里克说：“雪是冷的是一个事实，2乘以2等于4也是一个事实。”[3]62所谓经验事实即是指在时空序列中的存在物。与此相对的是概念事实，概念不受时空的限制。在形而上学和宗教中某些记号只匹配于一些超验的对象，这些对象超出时空序列，并不能验证其存在的经验性。石里克认为，如果它们不能通过经验事实来验证，并且进一步地在时空关系中形成一义性的判断之网，那么它们就只是定义或某种模糊的经验体验，这样的定义或体验还不具备知识的意义。如此，石里克通过概念在时空性的判断之网中一义性地配列于一个对象这一标准，认为经验中模拟两可的体验和思想中无法验证的演绎都不是知识，不仅对经验范围内的某些直观的体验给予否定，而且把形而上学和宗教某些超出经验范围内的“主张”给清除出了知识的领域。因此，他的普通认识论不仅要对知识统一性与科学确定性作出解释，还包括对心理-直观哲学作出批判。

二.石里克对直观哲学的批判

石里克认为心理-直观哲学的最大错误在于：直观哲学混淆了体验与认识。所以他认为，某种直观哲学所主张的直观自明性根本完全无法确定什么是知识。直观自明性作为知识确定性的标准，首倡于笛卡尔哲学。笛卡尔从怀疑一切事物的存在性开始，寻找无法怀疑的真正存在，以此找到这个世界确实性的知识基础。最后，笛卡尔提出了“我思故我在”这一著名的观点。石里克认为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这句话虽然是正确的，但他不是知识。石里克说：“真是一义性的标示，这种一义性不仅可以通过知识获得，而且还可以通过定义获得。”[4]112而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正是一种不恰当的定义。这里石里克主要从两个方面去批评笛卡尔：第一，如果“我在”是经验或意识内容的存在标示，那么它就是一种概念，而不是直观;而笛卡尔却想在这一命题中诉求于直观的自明性而不是概念的证明。第二，意识状态的经验是最根本性的基础，它既不是知识，也建立不起知识的体系。意识状态的经验就只是事实，只是存在者，存在者这种事实不需要自明性来证明。

因此，石里克进而对近代以来流行的心理-直观哲学和现象学进行了批评。石里克认为，康德设定先天综合判断存在是康德提出物自体这一假问题和无法正确认识科学知识的原因。康德意识到了概念性的加工对知识的重要性——“直观没有概念则盲”。但石里克认为康德还是没有足够地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性。所以康德陷入了直观哲学的陷阱——知识只有在直观中获得对象的本质才能产生。这种把直观与对象的内在联系看作知识的一个必要因素，是康德不能解决物自体何以能认识这一假问题的关键所在。所谓物自体的问题不过是对知识是什么没有正确的理解。知识只因一个概念一义性地与对象在时空性的判断之网中配列而产生，概念与对象的本质可以是毫无关系的东西。石里克基于分析判断与综合判断二分的立场，认为并不存在先天综合判断，在直观中获得的知识根本不是知识，它只是一种体验。体验总是在流变和缺失之中，不可能把直观看到的对象完整地纳入意识中去，画画永远不可能完全地描绘出与真实一模一样的场景。所以把知识要求为在直观中获得对象的本质，永远也无法达到这一目标，因为无法在直观中看到事物如其本质一样永远保持不变，也就是说在体验中只有综合判断。而正确的知识概念则不会有这一問题，概念的配列在系统中对应于每个记号-对象本身。虽然配列在一开始也具有一定的主观性，但从本质上来说他并不依赖发出观点和行为的主体，配列的一义性是一分析判断。

布伦塔诺是把自明性提升为哲学原则的心理-直观哲学的代表。布伦塔诺的观点，简单来说就是每一个知觉中必然含有一个判断，这种判断依靠内在的自明性，也就是内知觉必然的指向一个对象，所以每一个知觉都是一种认识，都是知识。而石里克认为，布伦塔诺把体验与认知混为一谈，因为由经验表明知觉并不包含判断，所以知觉不是知识。纯粹的未加工的感觉和知觉只是体验，它并未提供给我们任何概念与事实的判断之网，所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直观知识。如果知觉是指一种与统觉相复合的感觉印象的话，这虽然是知识，但它已经不能算作直观了，它已经过概念性的加工。总的来说，石里克基于分析与综合判断二分的立场，区分了体验与认知在知识论中不同的性质，并且否认统觉、一般意象、先天综合判断是直观的一种能力。因此，石里克认为近代以来的心理-直观哲学对知识统一性的解释是一种错误的认识论。

三.对石里克批判直观哲学的反思

石里克的对知识统一性的解释自成体系，然而他对各种直观哲学的批判，则未必如他所想的那么有效。首先，石里克对笛卡尔的批判，不过是把笛卡尔的存在问题给置换掉，然后给出自己的答案。石里克认为存在不需要怀疑，而笛卡尔正是从怀疑存在开始。石里克认为存在是一种事实，然而笛卡尔认为存在并不是一种事实。如果石里克并不能与笛卡尔站在同一个问题去讨论，那么他们所看到其实并不是同样的视野。站在笛卡尔的视野上，石里克所谓的一义性判断之网就有存在疑难，如果存在都有问题，那还谈什么知识？

其次，石里克对直观的理解与直观哲学对直观的理解并不相同。石里克认为，直观仅仅是体验，仅仅是对经验材料的获取，所以直观中并不能获得确定性的知识，同时他批评直观哲学所带有概念-直观的说法，都不能成立，已经都不是直观。然而直观哲学的直观，最原本和最根本的立场就是带有统觉、规范性意义的直观，经验材料的获取并不是直观的首要功能。从表面上看，这好像是双方定义不同造成的分歧。然而往深层次说，这是两种根本不同的世界观。当看到一个对象时到底是先获得经验材料还是先获得意义形式？事实上人们正是在最原初的时候先建立了某种意义形式的存在，然后才把经验材料给填充进来，观察才能成立。意义形式在经验之前，不然就无法感知到经验。直观带有的形式功能并不能形式地与物自体相匹配，这才是康德说人们不能认识自在之物的原因。因此，石里克批评直观是一种描绘所以不是知识，并不能切中直观哲学的要害。因为直观哲学，所要达到的目的是一种直观思维形式与对象意义形式的同一，而不是直观知觉经验与对象实在材料的同一。

最后，石里克最大的问题是他对直观哲学提出的疑难亦可以反问于他自身：既然体验与认识有本质区别，那么概念的配列能保持事实的本来面貌吗？概念与对象的一义性判断之网如何能够达成？换句话说，既然体验与认识有本质区别，那么体验与认识又是如何能结合为一个具有统一性的系统呢？这一问题可以称为知识论中的超越问题。石里克大方地承认概念一义性的判断之网，并不能保证对事物的实在本质的知识，想获取事物的本质知识恰恰是直观哲学的错误。然而，直观哲学的本质论恰恰是以悬置事物的存在为前提，所以直观哲学绕开了实在本质的问题，而石里克却以事物的存在为事实，那么实在本质的问题就成为石里克认识论难以解决却如影随形的难题。

参考文献

[1][2][3][4]莫里茨·石里克.普通認识论[M].李步楼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