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侠

张劲羽

一

“海螵蛸没了。”年轻人从木梯子上下来，拍拍袖子上沾的灰，把桌上的油灯提起，向门口走去，“母亲近来哮嗽，我想抓服药。”

“正好明日我去趟城里，捎一包。”老板轻轻缓缓地说。

年轻人走到沉重的厚木门前，落锁。

药店旁的烧饼铺正掌灯。

二

“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武功呢？”年轻人住在街那头，他总是一边走，一边想，一边踢着石子。

我要当侠，锄奸扬善的侠！当英雄！——像……像老板一样。老板他……我若如他当年那般显赫，决不来这里开什么药店。他杀过多少奸人啊，偏要当个大夫。这天下恶人数也数不清，杀一个算一个！可他非要卖什么药。治病救人算什么本事？快意江湖才是追求！

他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呢？他若不教，我也要自己想法子当大侠，为民除害。

三

家门口站着盛子。

年轻人一惊，脚步一个趔趄。他马上稳住，心想自己是好汉是大侠。

盛子纹龙的手臂青筋绽露，仿佛是不经意，拳头在身侧握紧。

“你来作甚？我可要揍你。”年轻人思量自己在气势上绝不能输给他，于是说了这么一句，脸色却发白。

“揍我？老子做大当家时砍过多少人，会怕你这小孩子？”盛子露出狰狞的笑容，随即又沉下脸来，“我问你，你可有法子找到老人参，要百年的，要九品。”

年轻人不回答，不过他记得老板留着一根老人参。

“没有吗？没有也得有。”盛子忽然一把揪住他，“你们店里一定有，你去给我偷出来，明儿个就要！老子的妈病得要死了！”

“凭什么？你让我偷我就偷？我偏不！”

盛子大笑，朝年轻人的家努努嘴，右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左手狠狠扔下年轻人，大步离去。

年轻人推开门的时候，母亲正把饭菜端到桌上。

他心中一酸。

四

第二天老板上城里去了，铺子里只剩年轻人一个人。

切片研散都做完，他百无聊赖，翻起了老板的书箱。最上头一本是《菜根谭》，他读了几页，发现不是讲做菜的，觉得无趣，又放下了。

他只好发呆。这一天好长，他想起了许多事。

他想起盛子的威胁，想起盛子的母亲，想起自己的母亲；他想起哮嗽的药方里有一味是砒霜；他想起盛子最爱吃隔壁的烧饼。

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对自己说，这是为民除害。

五

老板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年轻人还没走，不知道在等什么。

老板让年轻人去扫扫院子，自己则开始分药。他称了止哮嗽的药：一钱海螵蛸、一钱面、一钱砒霜。然后把剩下的放进一个个小抽屉里。

他拖出書箱，看到最上面那本书被移动过。他轻轻一笑，把书取了出来，然后打开一把锁，取出一物。

最后，他把这些东西放到一起，让年轻人进来。

六

一包药，写着：“哮嗽，每服一字，用井花水作一呷，服良久，吐出为度。”

一根参，写着：“你母亲得病，且补。”

一小包砒霜是单独放着的。

一本《菜根谭》，翻着一页：“一念错，便觉百行皆非，防之当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针之罅漏；万善全，始得一生无愧。修之当如凌云宝树，须假众木以撑持。”

七

年轻人发了很久的呆。在关上门离开的那一瞬，他看到堂上的牌匾：日行一善，悬壶济世。

他走出来。左手是参，右手是砒霜。

年轻人想：什么是大侠呢？《菜根谭》里的话突然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药店旁的烧饼铺正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