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心老哥哥竟然是90后

张振华　杨瑞

11月19日上午9时，湖北省襄阳市襄州区居民曾慧接到襄州区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樊其江的电话，让她下午两点到刑警队一趟。这不是曾慧第一次到刑警队了，自报案后，她已去刑警队五六趟了，去做笔录，去辨认嫌疑人，去反馈消息，配合警方工作。这一次跟往常都不一样，这次，到刑警队没十分钟，曾慧就拿着她被骗子骗走的8.9万元，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曾慧告诉《方圆》记者，下了出租车，进了小区，走在回自家房子的楼梯上，摸索着沉甸甸的失而复得的人民币，想到这半年时间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她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拿回钱的这天晚上，自己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这半年来，曾慧的心一直是悬着的。

遇到暖男“老哥哥”

2019年5月14日晚上，曾慧在社交软件上通过了一个名叫“宁静致远”（网名）的男性网友的添加好友请求。几年之前，曾慧和老公离婚了。失败的婚姻，糟糕的生活，让曾慧觉得自己很挫败，也使曾慧内心更加孤独和封闭。而她又很要强，不愿意和身边的朋友、亲人展现自己挫败和脆弱的一面。在网络里，反倒能放开自己，释放内心的压抑。

在和同样离异的“宁静致远”开聊之后，曾慧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两个人共同话题很多，彼此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很快，两个人互加微信好友，开始更深层次的热聊。关系迅速走近的两个人在微信里以“兄妹”相称，曾慧喊“宁静致远”为“老哥哥”。宁静致远喊曾慧“丫头”，短短几天时间，两人便无话不说，无所不谈。

曾慧对这个喊自己“丫头”的高富帅“老哥哥”特别信任和依赖。这个“老哥哥”每天对曾慧嘘寒问暖，关心备至，也时不时地表示要飞过来看望妹妹，还要给妹妹快递礼物，邀请妹妹去他的别墅、企业参观，甚至允诺带她出国，去欧洲游玩。曾慧对“老哥哥”的感情也在嘘寒问暖中火速升温。那几天，曾慧过得很开心，忘却了不少的烦恼和孤独。

5月16日，“宁静致远”通过微信告诉曾慧，他在国防部老战友的帮助下，参与投资了一些赚钱的项目。那就是通过网络平台“中邦能源”购买股票投资，收益非常可观。为了说服曾慧，他还给曾慧晒了很多自己的投资和收益截图，晒了自己的豪宅、豪车，晒了在国内外旅游、开会、聚会的照片。

看到“老哥哥”赚那么多钱，过这样富足的日子，曾慧有些心动了。当“老哥哥”提出让曾慧跟着自己在“中邦能源”平台上注册账户炒股理财时，曾慧爽快地答应了。

5月17日、20日、21日，曾慧在这3天里分4次在“中邦能源”平台上购买共计10万余元的股票，其间有盈有亏，之后从平台上转出1万余元。可到了5月23日这天，曾慧猛然发现自己平台股票账户里剩余的8.9万元神秘消失了，而且自己股票賬户里的钱只能进不能出，她立即联系“老哥哥”，而“老哥哥”总以网络出现故障、系统升级等借口糊弄她。

（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短短三天，连面都没有见，8.9万元就没有了，从“老哥哥”的温情蜜意里清醒过来的曾慧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立刻到公安机关报了案。

8人组成“杀猪”团

襄阳市襄州区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王玮告诉记者，在接到曾慧报案之后，民警迅速将案情上报局领导。局领导立刻抽调精锐警力成立专案组，并请求上级公安机关技术支持，第一时间按照公安部打击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机制展开侦破工作。

侦查期间，民警发现“宁静致远”和他手下的人并没有发现曾慧已报警，仍然花言巧语诱惑曾慧继续“投资”。民警还发现骗子也正在对武汉一位姚女士实施同类诈骗，该女士已经向“中邦能源”平台转入资金8万余元。民警立即联系上姚女士，第一时间开展调查工作。

之后，警方根据曾慧提供的转账记录，全面开展查询、止付、冻结工作，同时，对被诈骗的资金流向和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信息进行核查。

民警查看银行流水单据发现，曾慧转账的四笔资金并没有转入所谓的平台公共账户，而是直接进入了户名为刘某福和武某彩的工商银行账户。很快，这两个账户中的钱款又分别转入其他多个账户。据此，警方断定，这是一个专业的洗钱团伙所为，资金下落查处难度较大。考虑到受害者的实际情况，警方研判当前最重要的是，及时为受害者止损，当即采取措施，冻结刘某福和武某彩二人涉案账号8个，共冻结资金175万元。警方这个动作，为后来顺利返还受害者被骗资金，打下了重要的基础保障。

民警通过对账户进行追踪，查到该犯罪团伙诈骗窝点位于福建省福州市仓山区一家写字楼内。经过多方侦查和走访，2019年7月1日晚，专案民警来到福建，一举将“宁静致远”等6名犯罪嫌疑人抓获。（经查，该犯罪团伙共8人，其中2人已离职，后追缉到案）

据这个诈骗团伙主犯叶某交代，他是老板，每个月给底下的7名“马仔”开3500元工资，他们的业绩提成为10%，骗得多，拿得多。为了诈骗成功，他们经常在网上学习相关话术和技巧，还多次进行演练。据叶某说，他们先是在网上购买了一些网络聊天软件的账号，将自己精心包装成为一个45岁的成功男士，然后团伙成员都用这个名字和资料，寻找那些经济条件好的中年女士实施诈骗。第一步，先是和受害者聊天，先打探和了解受害者的个人情况，包括爱好、家境、财务状况、感情状态，嘘寒问暖，增进感情，获取信任，然后装作无意识地透露一些自己赚钱投资的信息，吸引受害者注意，在说服受害者之后，让受害者参与投资。第一次带受害者进入投资时，会让她至少赚到35%的收益，第二次继续让受害者赚钱。之后，以丰厚的收益诱惑受害者第三次投入更多的钱，待受害者第三次投资亏本之后，劝说其第四次投钱，让她把亏损的钱赚回来。等四次操作之后，基本上就能把受害者的钱骗光了。

令民警哭笑不得的是，该犯罪团伙的内部工作群竟起名为“撸起袖子加油干”，直至民警采取行动，冲进屋子抓人的时候，几个人还在网络上诱导鼓动受害者打款。

66名受害人，仅1人报案

犯罪嫌疑人到案后，民警立即展开突审，固定证据。结果，让办案民警大跌眼镜的是，受害人并不只曾慧一人，而是遍及全国各地，共计66人。而且除了曾慧，其他受害人均未报警。据叶某交代，他们诈骗的对象都为女性，年龄从24岁至50岁不等。之所以选择这个年龄段的女性诈骗，是因为这部分女性一旦情感空虚，容易受骗。

而这个“宁静致远”，“网络人设”是一名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离异，但是善于投资，事业有成，每天都在各种高大上的地方吃喝玩乐，是典型的高富帅，成功成熟的“暖男”。其实，在现实中，“宁静致远”是一群只有20来岁、无正当职业的普通人。

叶某和手下几个马仔的主业就是包装自己在虚拟网络交友平台上的多金男形象，与各种目标女网友热聊，终极目的就是将其引入“中邦能源”平台上倾尽钱财。

警方调查发现，“中邦能源”平台其实是诈骗团伙找专业团队做出来的APP，后台控制权掌握在团伙手中。受害人进入平台投资股票，钱款直接流入诈骗团伙的私人账户，诈骗分子操作后台数据，制造投资假象，让受害人以为自己真的是在炒股。这是诈骗团伙掩盖自己违法犯罪事实的伎俩，而这个套路，也是其他一些受害者被骗后没有及时报警的原因，她们都以为是自己炒股亏了钱，即便后来知道自己上当了，也不愿意承认，怕家里人责怪，也怕丢人。

樊其江告诉《方圆》记者，“杀猪盘”是业界的一种俗称，实际上它是指一种打着交友名义，通过培养感情获取信任，再诱惑受害者至博彩网站、投资平台投资，从而实施敛财的新型情感投资类诈骗手法。

“杀猪盘”犯罪分子常见诈骗手法为，通过购买虚假身份在各种网络社交平台注册，假扮单身高富帅、白富美、成功人士等身份，在婚恋、交友网站寻找用户，通过一段时间的网上交流增进信任与好感，并确立男女朋友关系，继而诱导受害人进行网络博彩或投资。其间，犯罪嫌疑人先让受害人获得小利，而后诱骗其不断加大投入，最后通过后台修改数据或直接关闭赌博、投资平台非法获利。

樊其江介绍，“杀猪盘”原本在2008年左右起源于我国台湾地区，后来逐渐延伸至国外，在东南亚一些地区比较盛行，譬如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等地。最近两年犯罪团伙借助移动互联网、第三方支付等新型科技手段不断升级诈骗手段，诈骗主体由个人诈骗向公司诈骗转变，作案手法由粗犷式向专业智能化转变。与此同时，他们逃避警方打击的手法也日趋高明。

一般情况下，一个杀猪盘养“猪崽”的时间约为15-20天，而“杀猪”的时间只需要两三天。等到周期建立起来之后，每天都会有“猪崽”可杀，少则几千元多则上百万元。不少受害者因上当受骗而背负上了巨额债款，无法回到正常的生活;有的受害者人生观、世界观从此崩塌，性情大变不再信任他人;甚至有一些受害者，由于无法接受事实，最终选择结束生命。此类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严重侵害人民群众财产安全，社会影响恶劣。

樊其江说，随着互联网的普及，某些社交平臺和软件的出现，让很多不满足于现实的人，通过这些软件缓解寂寞，开始试图在网上寻找“真爱”。但这也给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创造了机会。因此，大家一定要擦亮眼睛，提高警惕。不要为情所迷，也不要为利所惑，自觉抵制诈骗行为。投资理财更要慎之又慎，要切实加强识骗防骗意识，时刻保持警惕，切记不要随意透露个人信息，不转账、不汇款，一旦发现被骗，请及时向公安机关报警，报警越早挽回损失的可能越大。

10月24日上午，《方圆》记者（左二） 在湖北省襄阳市襄州区看守所采访了涉嫌曾慧案的诈骗团伙主要犯罪嫌疑人叶某。（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在看守所流下忏悔的眼泪

10月24日上午9时许，《方圆》记者在襄州区看守所采访了涉嫌曾慧案的诈骗团伙主要犯罪嫌疑人叶某。

记者：在里面这些天，都想些什么？

叶某：想自己这些事情，想自己的错误和罪行。

记者：认识到自己错了？

叶某：知道自己错了，犯法了，自己不对，以前不觉得是犯罪，觉得自己只是在赚钱，打法律擦边球。

记者：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叶某：偶尔的一个机会，我进入了一个类似的群，给他们干过一些日子，后来，熟悉了他们的套路之后，我就自己出来，找了些小伙伴自己做了。

记者：干了多久？

叶某：其实也就三个多月。没有怎么开始，就被警方抓了。

记者：现在对这个事有什么认识？

叶某：很后悔，我错了，对不起家人。我本来想赚钱，照顾家人，想赚几十万，我就上岸，然后开服装店，过正常人的日子，可是后来没有收住手。

记者：你为什么要干这个，不去找份正常工作？

叶某：我以为有钱就有地位，有话语权，干这个来钱快，我想多赚点钱，出人头地。现在觉得我走错路了，要是知道有今天，打死我也不敢干这个。

记者：你有什么想要对你的同伙和受害者说的？

叶某：我对不起跟着我干的那几个小伙伴，是我害了他们，对不起受害者，特别对不起襄阳的曾慧女士。我愿意向她道歉，愿意退还所有骗她的钱，认罪认罚，请求从宽处理。

记者：以后有什么打算？

叶某：我不知道这个事对我有什么影响，我其实很想参加司法考试，做一名律师，我如果懂法也不至走到今天，如果我被判刑，律师资格也考不了了。这个事情过去之后，我好好读书，重新做人，吸取教训。如果我出去后奶奶还在，我会好好孝顺她，再也不干违法犯法的事。

去看守所采访嫌疑人的第二天，记者采访了受害人之一曾慧。对自己被骗这个事，曾慧说，她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她怕被人家笑话，40岁的人了，被一群“90后”小孩骗得团团转，感觉很丢人。

曾慧对自己轻易相信网络上的投资深感后悔，她说自己之所以上当，一是因为离异后感情世界空虚，自己寻求精神安抚，放松了警惕，二是在虚拟的巨大利益面前，自己动了心，想赚大钱。曾慧说，这个事对她是一个提醒，也是一个教训，她愿意以自己的遭遇现身说法，提醒那些和她一样的姐妹们，切莫轻易相信网络感情，更别妄图一夜暴富。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事。一定要提高警惕，切莫上当受骗。（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