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维诗歌的中和之美
2019-02-15焦健
焦健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广西 桂林 541001)
在历史文献中,唐代诗人王维的言行皆可谓恬淡清雅,允执厥中。而他的诗歌也相应地呈现出中和之美。王维诗歌的中和之美,从内在的思想感情到外在的内容笔法都体现得十分突出。
一、内在思想感情的节制
王维诗歌的中和之美,首先体现在内在的思想感情方面。《论语·八佾》中提出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一向是中和之美的恰当的注解,而王维的诗歌正合此要义,其作品中体现出的喜悦、哀伤都相当有节制。
王维一般不直接写喜悦之情,而是通过景物婉曲地表现出来。如《归嵩山作》前半写道:“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作者以“闲闲”二字写车马,衬托出自己轻松愉悦的心情。颔联再将流水和飞鸟都赋予了人类的感情,可谓“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正是因为作者有情,所以在他眼里流水才“如有意”;正是因为作者将飞鸟看作同伴,所以在他眼里暮禽才“相与还”。黄生《唐诗矩》评得精当:“‘流水’二语虽写景,却连自己归家之喜一并写出,看其笔墨烘染之妙,岂复后人所及。”又如《山居秋暝》,从自然世界带给人们的美好感受出发,透露出作者的的愉悦之情。“空山新雨后”写出空气的清新,“天气晚来秋”写出天气的凉爽,前两句给人触觉上舒适的感受。“明月松间照”摹写松叶之间光斑闪烁之貌,给人视觉上优美的感受。“清泉石上流”则写出淙淙水声,给人听觉上畅快的感受。“竹喧归浣女”先闻人声而后见人,“莲动下渔舟”先见荷动而后见舟,此二句通过听觉和视觉给人以惊喜之感。而最后两句反用《楚辞·招隐士》和谢脁《王孙游》的典故,改变了前人悲秋的传统,认为即使春芳消逝,诗人亦可自得其乐。从整首诗来说,处处写的都是美好景物,处处透出的都是愉悦之情。这也正是孙昌武先生在《禅思与诗情》中评价此诗时所说的:“一种蝉蜕尘埃之外的禅悦境界。”[1](P295)而这种境界,是通过写景和用典婉曲地表现出来的。
王维很多诗作里都透出淡淡的喜悦之情。之所以说透出,是因为它们都是通过外在的景物和婉曲的艺术手法实现的。与李白的“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将进酒》)、杜甫的“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等直抒胸臆的诗句相较,王诗中的喜悦更显深隽收敛。这也正是赵殿成在《王右承集笺注序》中所说的“乐而不流于荡”。
在对哀伤情绪的处理上,王维也十分有度。除《哭殷遥》《故西河郡杜太守挽歌三首》《哭储司马》等挽歌外,其在一般题材诗作中,并不采用过于哀伤的字眼。如在怀念好友的作品《哭孟浩然》中,作者写道:“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洲。”此诗首句入题,以“故人”二字写出作者与孟浩然的交情,再以“不可见”表达出两层意思:第一,“不可见”的前提是“欲见”,这里婉转地表现出作者希望与逝者再见的心情;第二,“不可见”的原因是故人已逝,这里又透露出诗人的沉痛。按照常理,第一句写故人已逝,第二句应借势抒情,但王维却给出了一个开放式的景象“汉水日东流”——风景不殊,人事已非,对比之下更增伤感。富寿荪先生评道:“汉水东流,故人不见,江山寂寞,风流顿歇,殊见悼惜之深。”[2](P125)是非常恰当的。第三四句再次以江山城池衬托孟浩然的去世,委婉地表现出孟浩然在作者心中的分量,使抒发出的哀思更加绵长。
在抒写他人的哀伤情怀时,王维也非常节制,如《班婕妤三首》(其一)写道:“玉窗萤影度,金殿人声绝。秋夜守罗帏,孤灯耿不灭。”此诗写汉成帝宠妃班婕妤失宠后独居的哀伤。诗中并没有痛哭流涕的情态和声嘶力竭的倾诉,而是从人物周遭的环境入笔。前两句中的“玉窗”和“金殿”呼应,突出班婕妤的高贵身份,而同是这两句中的“萤影度”和“人声绝”却在反面着笔,共同写出班婕妤身处冷宫的孤单与寂寞,造成诗意的跌宕。后两句进而写人物情貌,却都是静态描写,“秋夜守罗帏”的“守”字写出了班婕妤心中复杂的情绪——盼望着帝王的回心转意,同时又忍受着无穷无尽失望的煎熬。所以清代学者吴瑞荣在《唐诗笺要》中评价道:“可怜在一守字,若换为掩字、卧字,便是索然。”最后一句写孤灯不灭的场景,暗示出其不灭的原因——第一,等待帝王回心转意,故灯不可灭;第二,愁思百转无法入睡,故灯不需灭。此诗将班婕妤的哀思写得复杂而深刻,在哀伤情怀的表现上可谓引而不发,发而有度。深合中和之要义。另如《息夫人》《秋夜曲》《早春行》等,都可看出王维对哀伤情绪的处理是如此的节制。
当然,王维在思想感情的节制方面,并不仅限于乐与哀这两类。诗人以《杂诗》抒写思乡之情,亦十分收敛。其中一首写道:“家住孟津河,门对孟津口。常有江南船,寄书家中否?”诗中无一丝着力痕迹,却透过对家书的关切,委婉地表现出了作者的思乡之情,故刘拜山先生在《千首唐人绝句》中评价道:“此闺人念远之辞,不作怨语,而遥情深恨,跃然言外。”另一首写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诗中同样不明写思乡,却借回忆家乡的绮窗和寒梅,表现出了作者的思乡情怀——没有对家乡的深情,怎能将细节记得如此真切,又怎会如此关心这些细节呢?所以清人宋顾乐在《唐人万首绝句选》中评价此诗道:“问得淡绝妙绝。……此亦以微物悬念,传出件件关心,思家之切。”另如《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寄河上段十六》《和使君五郎西楼望远思归》等诗皆可归于此类。
王维对朋友的感情也是节制的。在《山中送别》中,诗人写道:“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此诗直接从送别结束写起,并无一字一句写到二人的依依不舍之情貌,甚至连一句嘱托交谈都没有。看罢前二句,似觉诗人无情,但后两句从诗人内心写起,今年未去,诗人便念及明年此时友人是否再来,细细品味,其中竟暗藏无限情谊。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指出此诗:“盖用《楚辞》‘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此善用事也。”为什么胡仔认为这个典故用得好呢?这是因为它在切合当下情境的同时,还对《楚辞·招隐士》的内涵进行了正用和反用——说其正用,是因为两首诗的出发点一样,都是源于对对方的关心和在意;说其反用,是因为《楚辞·招隐士》的主旨在于让隐士离开山中,用力于当世,而王维在《山中送别》一诗中却问的是友人会不会离开俗世,归于山中,给人耳目一新之感。由此可见,王诗在表达情谊时,也多不采用直接的情态描写和抒情,而是更倾向于将这份感情藏于心中,以含蓄内敛的方式表现出来。
文学史上常将王、孟相提并论,认为二人风格接近。实际上,就情感表达来看,孟浩然作品中的情感要激烈得多。他有“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与诸子登岘山》)的吊古之句,也有“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早寒有怀》)的思乡之词。送别友人时,他写道:“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送杜十四之江南》)。登山望远时,他又写道:“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秋登万山寄张五》)。这些“性情之语”在王维诗中很少出现,并不是因为王维没有感情,而是诗人有意克制,以免失去中和的艺术效果。故张文荪在《唐贤清雅集》中有“王气较和,孟骨差峻”“右丞多解语,襄阳多苦词”的评价。从这个对比入手,则更显示出王维在创作时对思想感情的节制和收敛。
二、外在内容笔法的收敛
虽然《礼记》里中和的本义说的只是人对思想情感的控制,但将这个概念的内涵稍作引申,也适合概括诗歌的内容、笔法特点。承载内在思想感情的文本,其内容和笔法亦有落拓与节制之分——作诗落拓者笔下有风雷霹雳,千军万马,而作诗节制者笔下多山明水秀,皓月千里,而王维无疑属于后者。
先说内容。王诗选取的内容,感情色彩不那么强。以同一种题材为例,如边塞诗——由于历史原因,唐代边塞诗的数量是很大的,但在这个题材的范畴内创作,要做到中和确是不易。这是因为大多诗人面对这一题材时,都围绕思念家乡、夫妻眷念、戍边之苦、舍身报国这几个固定的主题来写,而这几个主题都容易衍生出激烈的情感——故土之念常流于哀伤,蒹葭之思易伤于离愁,干戈之苦则失于凄惨,捐躯之志又过于亢奋。而王维是怎样写边塞诗的呢?试看其著名的《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这首诗避开了边塞诗最常用的一些意象:兵甲、征人、战马、敌军。诗人选取了车、雁、天、孤烟、长河、落日、候骑几个意象落笔,打开了空间的广度,突出了塞外的辽阔瑰丽的景象。诗人从内容的选择开始,就避免了读者对战斗、杀伐的联想,引导读者的心绪归于平静。此诗也避开了边塞诗常见的场面:行军、厮杀、望乡、宴饮。诗人选取的场面只有单车问边、大雁飞过、孤烟袅袅(一条狼烟代表平安无事)、长河落日这样一些寻常场景,给读者以从容安宁的感觉。再如《出塞作》也是如此,诗中写道: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山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清人赵臣瑷在其《七言律诗笺注》中评价此诗:“《出塞作》,先生诗温厚和平之气,溢于言表。”和平之气何在?前四句写塞外景象,有白草烧山的奇景,有暮云空碛的闲景,有秋日平原的丽景,也有驱马射雕的壮景,其中透出的是淡淡的愉悦。这首边塞诗中没有“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李颀《古从军行》)的悲苦,没有“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高适《燕歌行》)的激烈,没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凉州词》)的幻灭,也没有“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卢纶《塞下曲》)的豪迈。王维在场面和意象的选择上就已淡化了边塞诗中特有的喜怒哀乐。诗的后半厚重稳健,“乘障”“渡辽”两句写出将士的勇武却不涉杀伐之事,无戾气,无凶气,无血腥气,可谓收敛有度。而末两句一方面写出将士功高,一方面又写出天子威仪,两句自然收束全诗,显得尤为得体,深合中和之美。
其游侠诗也是这样。司马迁曾在《史记·游侠列传》中指出游侠的特点:放荡不羁(“不轨于正义”),一诺千金(“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诺必诚”),舍生取义(“不爱其躯,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这几个特点都容易引发冲突,造成读者思想感情上的剧烈起伏。王维的《少年行》四首是其游侠诗的代表作,其思想感情的起伏却较其他诗人诗作要平和得多。第一首写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少年行》为乐府旧体,原名《结客少年场行》,多写地方少年任侠使气之事;但王维的这首诗却通过内容的剪裁,只保留了侠士相逢后于高楼上饮酒的场面。它摆脱了游侠诗中常有的杀气与俗气,显得壮而不烈,俊而不猛,十分节制。杨文生先生在此诗后评道:“唐代《少年行》写的游侠少年,常有市井气。李白诗:‘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人胡姬酒肆中。’杜甫诗:‘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阶下马坐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都离不开马和酒,王维诗的第一首也一样。但是,王诗比李、杜诗要高雅些,立意取境也大不相同,他写的是典型的盛唐少年风貌。”[1](P57)指出了王诗在内容选取上收敛有度的特点。再看其后三首诗: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其二)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其三)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其四)
显然,王维已经改变了传统游侠诗“任侠使气”的核心,转而塑造光明磊落、奋勇报国的男儿形象。在内容上,诗人尽量强调少年建功立业、出身名门、吃苦无畏、身手不凡等特点,同时规避血腥、泪水、呼号等导致情绪剧烈起伏的场面。唐代学者杨倞注《荀子》,曾在《王制》一篇中写道:“中和谓宽猛得中也。”王诗中的少年正是去掉了市井气,处在“宽”“猛”中间的“侠之大者”。连“边塞”和“游侠”题材的诗,王维都秉持着中和的创作理念,更不用说他最为擅长的山水田园题材作品了。一方面,山水田园诗本身就不容易造成感情的跌宕。另一方面,王维在选取诗歌内容时,更是不险不怪,基本上都采用常见的意象和场面,可谓“一字一句,皆出常境”(殷璠《河岳英灵集》),自然更合乎中和之美。
再说笔法。王维在艺术手法上也遵循着中和的原则,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点到即止。这个特点也要从两个方面来说。首先,是点到。从描写的角度看,王维山水田园诗中所点到的意象,密度比其他诗人同一体式的山水田园诗要大。诗人常将众多意象串联,给读者以丰富的视觉感受。代表性作品如上文列出的《山居秋暝》,其中就有“空山”“新雨”“明月”“松”“清泉”“石”“竹”“浣女”“莲”“渔舟”十种之多。黄培芳在《唐贤三昧集笺注》中甚至评此诗“写景太多,非其至者。”实际上,《使至塞上》《渭川田家》《韦侍郎山居》《过李揖宅》《李处士山居》等几乎王维所有的山水田园题材作品都有这个特点。其次,是即止。王维在列出意象后,一般会止于对这个意象的具体特征进一步渲染。诗人更倾向于通过前后意象的关联将其特征暗示出来。如《送梓州李使君》中,作者写道: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文翁翻教授,不敢依先贤。
诗中只知有壑,壑的深度却通过其中参天的树木暗示出来——树能参天,壑必深不可测;只知有鸟,鸟的数量却通过其栖身的群山暗示出来——鸣遍千山,鸟必不可计数;只知有雨有山,雨的大小、山的高度却通过其变化成的泉水暗示出来,“凡泉流多傍山麓,言树杪,见雨之盛山之高也”[3](P29)。另如《文杏馆》:“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做人间雨。”清人李瑛在《诗法易简录》中分析道:“山上之云自栋间出而降雨,人犹不知,则所居在山之绝顶可知。”可见王维以暗示法避免了对事物进行过多的正面描摹,防止了诗歌因渲染太多而显浮艳,故赵殿成在《王右承集笺注序》中说王诗“丽而不失之浮”——因处处“点到”而觉“丽”,又因处处“即止”而不“浮”。这正是中和之美的表现之一。
第二,饰而不激。周裕锴先生在评析“落日鸟边下,秋原人外闲”(《登裴迪秀才小台作》)两句时,认为其没有用到任何修辞技巧。[1](P397)此说值得商榷。除诗歌本身固有的对偶手法外,这两句至少还用到了“错综”和“移情”两种修辞方法。清人顾安《唐律消夏录》:“本是日边鸟下,原外人闲,看他句法倒转,便觉深妙”(错综)。朱光潜《诗论》评道:“‘落日鸟边下,秋原人外闲’为同物之境。同物之境起于移情”[4](P61)(移情)。那么,为什么包括周裕锴先生在内的很多学者认为王维不用修辞呢?笔者认为,其原因在于王维用的修辞多归于深隽平和之流,不容易看出;而能格外激发情感的夸张、想象、对比、呼告之类的修辞,他的确用得不多。如同写山的大,李白用想象和夸张正面描写:“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梦游天姥吟留别》)。王之涣用对比和夸张正面描写:“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凉州词》)。杜甫同时用比拟、夸张和对比,也是正面描写:“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咏怀古迹》其三)。而王维却偏用衬托侧面描写:“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终南山》),通过写终南山两侧分属不同分野以及每个山壑的天气不同,来暗示山体的阔大。从接受角度来说,这样写可以让诗歌的情感表达不那么激烈,在突出事物特征的同时收敛诗情,产生中和之美。在对用字的锤炼修饰上,王维也秉持着饰而不激的原则。例如同写水势浩大,孟浩然在《临洞庭湖赠张丞相》中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名句。这两句诗用“蒸”和“撼”两字来表现水面的阔大和波涛的汹涌,可谓点睛之笔。需要注意的是,这两个字一个强调沸滚蒸腾的动势,一个强调巨浪撞击的力量,给读者以巨大的冲击力,所以明人胡震亨在《唐音癸签》中评孟浩然诗“冲淡中有壮逸之气”。而王维在《汉江临泛》中却写道:“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两句诗与孟诗所写内容类似,冲击力却小得多。“浮”字配以巨大的“郡邑”,静态描写,从侧面显示出水势无边无际;“动”字写出波澜起伏的视觉效果,并没突出主体(波澜)对客体(远空)的冲击。所以说,虽然这两句诗也写出了水势的浩大,却要收敛得多。李因培《唐诗观澜集》认为王诗“超逸而不使气”。这个评价正和孟诗的“壮逸之气”相对,点出了“王孟”之间的差异。
综上所述,王维诗歌的中和之美,在内部表现为思想感情的节制,在外表现为内容笔法的收敛。朱庭珍将王维与高适、岑参、李白并举,认为其“词不欲尽,故意境宽然有余;气不欲放,故笔力锐而时敛,最为词坛节制之师” (《筱园诗话》),正是对王维诗歌中和之美的合理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