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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理论视域下互联网时代的中国民间笑话研究

2019-02-15赵经纬

关键词:狂欢节笑话话语

赵经纬

(华中师范大学 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9)

一、从狂欢理论到民间笑话的狂欢精神

狂欢节源于中世纪欧洲的节日饮宴和游行庆典。人们在特定的时间走上街头,走向公共广场,一连数日,甚至数月,自发地举行复杂的表演和游行。小丑、傻瓜、巨人、侏儒和有特别技能的人与兽纷纷登场,宗教神秘剧和讽刺闹剧更增加了狂欢的气氛。诙谐的表演更是少不了,它们讽拟严肃庆典(奖励竞技优胜者、移交领地权、册封骑士,等等)的各种活动,就连日常酒宴也不能没有欢聚逗乐的成分。[1](P6)

中世纪的狂欢节是全民参与的生命狂欢,它不是一个人的节日,而是完全生长在群众中,牵引起每个个体的共情符号。在狂欢节,民间生活与节日表演融为一体,夸张的表演与诙谐的语言充盈着来自民间的坚韧生命力量与心灵的欢喜与激情。同时,狂欢节又天然带有一种颠覆性与抗争性,在狂欢节的广场上,人与人之间失去了等级之分,一切社会制度、规则的压迫暂时失效,老百姓甚至以各种戏谑的形式对当权者和权威发起挑战与嘲讽。实际上,狂欢节是中世纪等级社会的安全阀,显示出民间对于自由世界的追求。

(一)狂欢精神的核心因素

诙谐是狂欢节的基本构成,也是狂欢精神的核心因素。但诙谐不仅仅是快活和高兴的节日音调,民间的诙谐因素通过贬低与降格的方式,将一切严肃的、理想的、高雅的东西与物质—肉体下部相联系,表现民间对于肉体生命的特殊感受和对社会恐怖的抗争。民间诙谐与肉体下部的结合具有为崇高降格的意图,把一切高雅的、精神性的和抽象的东西转移到不可分割的物质—肉体层面、大地和身体层面,把一切崇高的礼仪与仪式“贬低化、世俗化、肉体化”。这种行为是对束缚和压迫人的,由道德、权威所带来的社会恐怖的挑战,同时也显示出群众以笑来唤醒新世界的意识。因此,民间视角的肉体贬低实际上不是真正的“贬低”,而是将对方推入绝境,推入绝对下部埋葬,以求得新生。肉体下部也不是所谓的“糟粕”,而是民间对肉体生命的特殊感受。总之,诙谐有两种含义,一是毁灭的否定含义,二是肯定和再生的积极意义。

(二)巴赫金狂欢理论的精神内核

狂欢节在巴赫金的狂欢理论中成为一个寓言对象,在对这个寓言的解读中,巴赫金特别强调与官方世界相对抗的民间视角,强调活跃的下层文化对僵化的上层文化的挑战,强调具有包容性、多元性的民间文化、大众文化与单一化的官方文化、精英文化之间的冲突关系。因此,巴赫金狂欢理论的关注点不仅仅是民间狂欢节,更着力于对狂欢化的意识形态进行阐释,暗含着“转型”的力量。

巴赫金认为,在意识形态狂欢化的过程中,往往“出现众声喧哗的局面,出现多语现象和杂语现象”[2](P70~71),而语言的杂多是文化的基本形态,也是文化转型时期的根本特征,是社会各类意识形态与话语体系形成的离心力对单一独白的中心权力话语这一向心力提出的挑战。

文化转型时期的公共话语空间往往具有强烈的狂欢特征,新的话语力量与僵化教条、失去活力的旧有意识形态展开对话、交锋,力图颠覆旧有文化秩序,产生新的意识形态。“包容大量彼此对立、相互冲突的情感冲突和价值取向,而不将之提纯精炼为一种单一、‘纯正’的意识形态”[3]的民间文化,就是转型时期的重要对话力量。因此,在文化转型时期的公共广场上,民间文化声嘶力竭地为自己争取地位和话语空间,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

巴赫金在狂欢节的民间诙谐因素中挖掘出来自民间的两个核心意图:一是对话,赞美自然力量与生命原始美,打破独白式的社会话语中的禁忌,表达来自下部世界的审美、需求和人向自身的回归,寻求更加开放多元的话语空间;二是对抗,以贬低和降格的手段对抗来自官方的恐怖力量,消解极端、一元的话语权威,寻求意识形态上的更替重生。

1.对话

转型时期众声喧哗的公共广场上,权威话语失去其权威地位,不同话语力量得以平等对话,构成了意识形态狂欢化的文化和审美意义。“巴赫金主要想描述一个文化和审美的公共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大众的文化需求,即日常生活的美满幸福、感性欲望的充分满足等,可以得到实现。”[4](P7)无论是赞美生与死、更替重生精神和自然生命力量的民间文化,还是追求感官愉悦、充满“低俗”与嘲弄笑骂内容的大众文化,甚至是具有鲜明革命性与现代性的精英文化,在公共对话空间里都试图放开手脚,与高高在上的权威文化争夺一席之地。

2.对抗

语言杂多的离心力导致权威话语逐渐解体,必然也导致中心意识形态的解体或者弱化。因此,转型时期的意识形态狂欢化在其蕴含的文化与审美意味以外,还具有鲜明的强烈的社会政治意味,具有来自下层坚定的话语立场与政治诉求和试图将现行文化秩序“一举翻转过来的愿望”和“更替的激情”。新的话语和观念在上下阶层文化的对话和碰撞中生成,因此,来自下层的声音往往孕育着社会更替重生的新的因素。

实质上,在巴赫金的对话理论中,对抗本身就是对话的一种表现形式,是民间力量与上层权威的对话。而本文取“对话”的狭义内涵,意指在公共话语空间中,民间对自由生命、自然力量的追求以及下层民众意愿需求的表达。

(三)民间笑话的狂欢精神

笑话是民间狂欢的重要表现形式,以民间性、简短以及诙谐为主要特征。民间笑话是全民的笑,它包罗万象,题材广泛,对象甚至包括嘲笑者本身;笑话的语言往往具有一定的粗鄙性,充斥着亵渎、恶搞、戏耍、破坏的色彩,常见各种方言俚语、骂人话、性语言和过度夸张的用语,迥异于含蓄优雅的书面语言,以密集的诙谐性因素表现来自民间的狂欢精神。虽然笑话使民间世界呈现出轻松愉悦的一面,但是这种欢乐是具有相对性的,因为民间的欢乐往往建立在对抗社会秩序的基础上,民间笑话的诙谐源自一种生活的痛苦与无奈,是“缺乏话语权的民众以戏谑的方式表达生存的荒诞感”的方式,因此,在这种戏谑嘲弄中蕴含着深刻的民间疾苦,具有笑中带骂的双重性。民间笑话作为民间故事的一种形式,在反映民间生活的同时,具有心理宣泄功能和娱乐功能。一方面,以狂欢式的笑排解生活的痛苦与无奈;另一方面,以戏谑与讽刺的笑冲击秩序与规范,对社会、人性阴暗丑陋面和荒诞性的揭露往往不遗余力。

马克·吐温说:“幽默是痛苦的产物,天堂里没有幽默。”在民间笑话中存在大量平民大众对苦难生活的控诉。弗洛伊德认为,人的群体生存方式以及人类文明是建立在对个人自由、欲望的限制和对本能的压抑上的。但是被压抑的情绪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它们总是积极寻找各种各样的机会、场合,以适当的形式表现和发泄出来。[5](P25)民间笑话就是人们试图摆脱现实重负、战胜内心恐惧的一种心理宣泄方式,是一种被压抑的生命本能,因此,在民间笑话的笑声中,平民大众的内心真实被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作为一种本能冲动的情绪宣泄,民间笑话的狂欢精神还体现为其对社会伦理道德观念的忽视和对现行社会黑暗现象的质疑。笑话的传播需要一个“纯自然”的精神前提,正如西方世界的狂欢节期间,一切权威与秩序暂时失效一样,在不受任何外界束缚压迫、身心放松的环境下,民间笑话才可以听和讲。因为笑话的娱乐效果相当一部分是在对各种社会腐败现象和人性黑暗面的讽刺中,对生活不满情绪的宣泄中,甚至是对伦理道德和社会规则的挑战中呈现出来的。

伯格森的“僵化相械说”认为,“我们不能不把社会看成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如果有那么一个形象暗示我们社会化了妆,成了一个假面舞会,这个形象就可笑了。当我们在活生生的社会表面看到存在着惰性的东西、刻板的东西、造作的东西的时候,上面这种暗示就产生了。这还是一种僵硬,它和生命内在的灵活不相调和。”对民间笑话而言,这种僵硬的东西、与生命内在的灵活不相调和的东西,就是压抑本性的道德环境与僵化的社会秩序。在文化转型时期,这种与健康生命相违背的社会环境僵化问题更加突出,来自民间的对话与反抗力量更加强烈。并且,相比在单一话语权威控制下的僵化社会,在转型时期这个多元话语活跃的巨大“对话广场”上,来自下层的声音更加丰富有力。因此,通过民间笑话,我们能够从文化转型时期中下层社会敏锐的反应中发掘出民间生活的真实面貌和平民百姓的精神世界。

二、从互联网时代的转型到中国网络民间笑话的狂欢特征

20世纪末,随着社会开放和经济的繁荣,文化也开始转型,民间文化精神与大众文化的需求空前活跃,民间审美趣味和大众的乌托邦理想逐渐得到承认和延伸,去严肃化的大众文化将精英文化边缘化。民间笑话作为民间狂欢精神的重要表现形式,同时也是底层社会文化天然的晴雨表和民间生活中最敏感的神经,在文化转型时期尤其活跃。在互联网广泛运用的当代,大众文化利用发达的信息传播系统建构了一个虚拟的、高度开放的、充满狂欢精神的“自由对话广场”,平民大众大规模地参与到对话的公共空间中来,取得了更大的发言权,民间的文化需求和表达愿望得到实现。民间笑话在大众文化序列中也取得了新的呈现形式——网络段子。网络段子是比笑话内涵更广的一种民间表达形式,它以网络笑话为中心,还包括各类网络留言、小短文和人物语录等形式。尽管有些不是很幽默,但具有强烈的讽刺性和解构特征,发人深省。网络段子依靠廉价便捷的新媒体终端,迅速成为大众情感与意愿表达的新出口。依靠新的传播方式,民间笑话活跃在互联网民间世界中,其数量、呈现方式、内容广度和狂欢特征与传统笑话相比都发生了空前的变化。

中国民间笑话作为源远流长的民间语言艺术,在不同历史时期延续着其表达民风民情民意的重要职能,是平民大众增添生活娱乐的重要方式和宣泄情感的有效出口,也是讽刺世情和对抗独白式话语权威的重要途径;同时,民间笑话特殊的诙谐因素,为公共话语空间保留了来自民间的自由审美需求,保留了大众对自然生命力量的追求。网络段子是大众文化娱乐性的集中表现,是狂欢精神在互联网最突出的表现形式,它延续了民间文学集体创作与集体传播的特点,对民间生活和社会公共事务给予及时的关注。民间笑话依附于网络段子的大众狂欢序列中,以一种对抗姿态针砭时弊,消解一切传统、权威,或是宣泄现实的苦恼,持续传递来自民间的民风民情民意和大众的需求,是公共话语空间中来自民间的对话窗口。但互联网时代的民间笑话与传统笑话相比具有以下特点:其一,社会背景的转变使民间笑话的主题、嘲讽对象与特征都有所转变,严肃性、对抗性逐渐减弱,而娱乐性、对话性逐渐增强;其二,从口口相传的传统传播方式发展到以互联网和移动终端上的文字或音频甚至视频方式传播,随着社会生活的多元化以及信息传播技术对时空的打破,笑话的内容和数量得到空前扩充。

(一)主题与特征的转变

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发展一路高歌猛进,人民对生活有了更高的需求。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更是为大众打开了一扇天窗,营造了一个人人可以发声并被围观的“狂欢世界”,空前激发了平民百姓表达意愿和心声的欲望,为“民声”提供了对话空间。在匿名的网络民间话语空间里,社会发展进程中制度不健全导致的一切社会问题、一切人性的丑恶面、一切令人看不顺眼的行为都可能被民众审视,并以下里巴人的语言和嬉笑怒骂的态度在网络上“晒”出来,引发民间的网络集体狂欢。在这种环境下,民间笑话“反抗”和讽刺的对象由传统民间笑话重点关注的官方话语逐渐转向社会公共事务或现象,对抗性、严肃性逐渐减弱,对话性、娱乐性逐渐增强。

首先,网络笑话对社会公共事务表现出强烈的关注热情和表达热情,主要表现在用戏谑与讽刺对专家、官员等话语权威发起挑战。例如《蜘蛛的听觉在脚上》:

为证明蜘蛛的听觉系统长在蜘蛛脚上,专家做了一个实验。先是把一只蜘蛛放置在实验台上,然后专家站在一边,突然冲着蜘蛛大吼了一声,把蜘蛛吓跑了!然后,专家又手忙脚乱地把这只蜘蛛抓了回来,把蜘蛛的脚全部割掉以后,再冲蜘蛛大吼一声,蜘蛛果然纹丝不动了!于是专家发表论文,证明蜘蛛的听觉在脚上。

这则网络笑话讽刺了当前被戏谑地称为“砖家”的某些专家权威的荒诞,显示出民间话语对于权威的解构热情。

其次,网络笑话对社会现象、民生问题和人性丑恶的讽刺也不遗余力,民众本身也成为了被嘲讽的对象,从中我们不难发现大众生活中的种种忧患。民间笑话仍然担负着民众心理宣泄和娱乐的功能,在笑骂声中最能看到民间大众生活中遇到的问题。

(二)传播方式与内容的更新

当前网络笑话的集中平台、传播方式和形式对传统民间笑话口传方式具有颠覆性。目前,在手机应用市场可下载的段子笑话专门APP超过100款,其中热门APP有“内涵段子”“糗事百科”“爆笑段子社区”等,而在“今日头条”“腾讯新闻”“凤凰新闻”等客户端中也有专门的段子、笑话板块。除此之外,网络笑话还集中在微博、微信、QQ等社交平台。民间笑话也从口头语言表达转变为文字、图片甚至视频,在网络上传播,填充民众的碎片休闲时间。

互联网时代,技术手段颠覆信息传播的速度、广度空前提高,这使得民间笑话的内容更显即时性以及和社会现实联系的紧密性,因此,当代互联网背景下的网络笑话更新了许多从未出现过的内容。一些不良社会风气、行为在网络上的曝光传播迅速引发民众创作大量笑话、段子,掀起网络狂欢和社会讨论。例如,《儿女在朋友圈里最孝顺》表达了对当前人们过于依赖网络现象的讽刺:

网上孝子真是多,可惜爹妈不上网。

再如《摸手机》:

听说每个中国人平均每天都要摸手机150次,我笑了:怎么可能?明明就只有一次——睁眼拿起,闭眼放下。

当下,网络已然成为民间世界的重要表达阵地,这些别具时代特色的笑话,以多样的传播方式和平台丰富了民间文化的内涵,也提高了公共话语空间中民间话语的地位。

(三)网络笑话与新狂欢节的形成

网络笑话形成了网络民间狂欢节,这是民间笑话在当代出现的一个独特现象。一些特殊事件或活动节点(如“春晚”“春运”)、固定时间发生的新型民俗节日(如“双十一”购物节),已经成为了网络笑话狂欢的固定时段。例如,每年除夕,人们已经形成了边看春晚,边用手机吐槽春晚的过节模式,不少网友甚至认为“吐槽春晚的段子笑话比春晚好看多了”。再如,每年“双十一”购物节,有些年轻人一边争分夺秒买买买,一边在微博上吐槽各种“剁手”段子。

这类高度娱乐化的网络笑话已经成为了民众生活的一部分,参与度高,影响范围广,极易引起共鸣。实际上,当前网络笑话所承载的相当一部分娱乐性因素,仍来自于民间大众在压力巨大的生活中、高度紧张的工作中必要的心理宣泄,来自于被社会规则压抑的民间心声的呐喊。

三、结语

文化转型时期,面对信息传播技术对传统文化传播方式的颠覆、大众文化的崛起和多元文化的冲击,承载着民间话语的民间笑话借助网络实现了内容、形式的更新,在多元文化对话的公共空间里呈现出对抗性、对话性与娱乐性并存的特征,在文化转型时期显现出了民间活跃的狂欢力量。因此,应重视民间笑话中狂欢的声音,它不仅传达着来自中国广袤大地上“根”的声音,也为社会的进步和国家的发展提供了社会真实的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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