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初期中印文化交流图景
——以义净代表作为中心考察
2019-02-15孟亮
孟 亮
(武汉大学,武汉 430072)
中国与印度都是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两国文化的交互影响和相互传播历史源远流长。驼铃阵阵的陆上丝绸之路与波澜壮阔的海上丝绸之路是两国联系的重要纽带。唐代中华文明高度繁荣,对外政策开放,积极同周边国家进行外交往来,同时印度佛教的发展渐至巅峰。中印交往进一步密切,两国海上交通进一步畅通,自中国西行赴印度求法的僧人络绎不绝。义净时期,伴随着航海技术的提升和陆地丝绸之路的“阻塞”,海上丝绸之路成为中国僧人西行赴印的主要通道,在佛教的推动下,中印共同谱写了一部璀璨的海上丝路交流篇章。
义净是唐代自南海西行求法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其最具代表性的著作《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简称“高僧传”)和《南海寄归内法传》(简称“寄归传”)先后被翻译为英文、法文和日文,是研究印度佛教思想史、中印古代文化交流史、中国古代交通史弥足珍贵的著作。以季羡林、王邦维先生为代表的前辈学者对义净的生平及著述进行了极有价值的研究[1-3]。但国内现有研究成果仍多集中于义净在佛教传播和经学翻译方面的贡献,而述及其在中国对外交往史中的贡献者多以其在东南亚和印度洋游历的历史作为重点,集中论述义净其人及著作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的贡献的则付之阙如。本文拟以义净的代表著作为中心来探讨这一主题,以求教于方家。
一、义净其人及代表作在中印丝绸之路交往史上的地位
义净与晋代法显、唐代玄奘并列为中国古代西行赴印求法活动中最著名和影响最大的三位僧人,又与鸠摩罗什、真谛、玄奘并称为佛教史上四大翻译家。唐中宗李显曾专为义净著《大唐龙兴三藏圣教序》。唐初欲西行求法的僧侣虽数量众多,但是因身体状况、路途艰险、文化障碍等退却者众多,踏上征途者则“去时成百归来十”。义净“仰法显之雅操,慕玄奘之高风”,游历南海诸国、印度诸国二十余载,不但携经归唐,而且撰写了“高僧传”和“寄归传”等代表性著作。其贡献不仅表现在佛教领域,也表现在中外关系史和海上丝绸之路发展史上。
(一)《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较详细地记载了当时通往印度的海上航线,是中印文化交流由以陆上丝绸之路为主向以海上丝绸之路为主转移的重要佐证
义净时期中印海路通道的发展与兴盛具有代表性意义,其所著“高僧传”以传记形式记述了61位[注]其中主体部分为56人,后补写689—691年间广州4位僧人随大津到室利佛逝的事迹,加义净本人,共61人。赴印求法的僧侣事迹,共历唐太宗、唐高宗及武则天时期三朝。东晋高僧法显赴印时走陆路,归国时走海路;早于义净几十年的唐代玄奘则是往返皆从陆路;至义净时往返皆从海路。同时,义净的“高僧传”时间范围跨域前后46年(自公元645年玄奘归国至本书完稿),其中有37人选择海上交通航线。义净自述其记载顺序“多以去时年代近远存亡而比先后”,从记载中可以看到,前7人往返均经陆路,至第8人开始选择海路者渐多,而至第21人明远开始,几乎全部选择海路。这种渐次变化显示出赴印通道中海路取代陆路而成为首选通道的趋势。义净书中所述僧侣或为义净途中遇到,或听闻所得,虽不免因时间久远和道听途说而有所疏漏,但内容大体翔实可信。王邦维、方豪、汤用彤、释东初等大家均在著作中对其价值予以肯定[2,4-6],也有学者对其记述代表着中印交通线路的转变这一说法提出质疑,认为该著作主要是据义净自身经历所写,因其去往皆从海路,所见所闻者也多走海路,并不足以代表海路的兴盛[7],笔者认为这种看法有失偏颇。固然义净本人经历是全书所述僧侣的重要来源,但义净在印度游历十余年,所识所闻僧侣众多,样本广泛,具有相当的代表性,且从义净所记僧侣赴印的时间顺序和所选途径来看,具有较强的规律性。因此,“高僧传”确实可从一定程度上客观反映该时期海路的兴盛。
汉武帝以来,海上丝绸之路逐渐发展成为沟通中西方,促进中西方政治、经济、文化往来的纽带。随着航海技术的提升,海上丝绸之路逐渐兴盛。西行求法者众多,功在千秋者也非义净一人,但是对中印海上丝绸之路如此熟悉,并将自己及所见所闻其他僧侣的亲身经历完整记录下来者,义净当为第一人。他的事迹及著作是考察海上丝绸之路通道上中印交往不可或缺的资料。
(二)《南海寄归内法传》是以自传体形式记述的,了解印度文化及中印物质文化、非物质文化交流情况的历史文献
《汉书》是已知记载南海、印度洋东西方海路交流情景的最早文献,记述了公元前206年至公元23年两百年间的史事,并在其中述及汉武帝时期开辟海上丝绸之路的具体情状,其意义弥足珍贵。然而《汉书》并非当事人亲身经历和具体记录,而是介绍性叙述,其视角、具体程度、翔实程度等均与自传体叙述不同。义净作为海上丝绸之路成为主流后的第一位代表性僧侣,以及居于“西国”逾十年的高僧,其著作的意义不容小觑。“寄归传”是义净根据自身在印度和南海诸国的见闻所著,涉及的领域较“高僧传”更为广泛。义净其书或不及玄奘《大唐西域记》翔实[8],但其记载不仅能对《大唐西域记》中的一些记载予以佐证,更可对其中部分疏漏进行补正。例如关于中印之间的海上通道,玄奘所载甚少,且均为听闻所得,而义净结合自身所见,对其线路进行了细化记述。而且义净对于印度文化的记述领域、方法与玄奘《大唐西域记》也不尽相同。玄奘所记多围绕佛法,而义净除佛法外,对印度有关医疗手段、生活习惯、饮食结构等方面均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对比记述,其对中印情况的对比是描绘当时中印文化交流图景的宝贵资料。因此,“寄归传”在中印关系史和印度文化史上的价值不可取代。
(三)《梵语千字文》对梵语的记载有助于梵语的传播,推动了中印文化交流
梵语是历史悠久的印欧语系语言,对南亚、中亚等的文化有重大影响,至今仍是印度的22种官方语言之一。唐代时,西行求法的僧侣几乎均学习梵语,不仅是精进佛法的需要,也是在印度维系基本生活的必然要求。《梵语千字文》是义净编写的双语词汇汇编,被称为我国双语词典编纂的原始雏形[9]。
语言是交流思想的媒介,也是保存和传递人类文明的必要工具。义净《梵语千字文》的撰写为欲学习佛法和探寻“真理”的众多僧侣提供了较为实用、快捷的学习工具。《梵语千字文》序中有言:“欲向西国人。作学语样。仍各注中。梵音下题汉字。其无字者。以音正之。并是当途要字。但学得此则余语皆通。不同旧千字文。若兼悉昙章读梵本。一两年间即堪翻译矣。”[10]190可见,义净在作千字文时,其中一个目的即是为后来者赴印求法提供语言学习的宝贵资源,对后世赴印者学习梵语、深入理解经文及印度文化大有裨益。而且千字文的写作内容多为印度佛教基本知识及对印度生活习俗和礼仪的介绍,旨在为西行求法者提供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识,帮助他们更快融入印度社会。时至今日,该书仍然是梵语学习的重要资料。
二、义净著作中的文化交流实景
唐朝时期,与佛教的极盛相伴随的是僧侣腐化问题的愈发严重。义净出行的主要目的为“求取真经”的同时,用印度的“正统”典范纠正中国佛教的偏误。义净的“高僧传”和“寄归传”及其所译经籍对“律”的侧重无不表现了这一特征。关于义净及其著作在佛教史上的贡献的研究汗牛充栋,但非本文研究重点。而从义净对沿途及印度境内僧侣生活的描绘中可以窥探当时印度文化发展情况及中印文化的对比和融合状况。
(一)室利佛逝:印度洋沿岸的大型中转场所,印度文化东渐的前沿
义净往返皆从海路,其中在室利佛逝居住的时间仅次于印度那烂陀寺。虽然诃陵、狮子国等国也是当时赴印僧侣的常见中转地之一[注]义净《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中,常慜及其弟子、明远、会宁、运期、昙闰、道琳、法振、法朗等人经诃陵中转,窥冲、大乘灯经狮子国中转。,但室利佛逝作为印度文化东渐之前沿与南海海上交通总枢纽具有代表地位。室利佛逝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位于苏门答腊东部的战略重地,有强大的海陆军控制马六甲海峡与巽他群岛之间的制海权,主宰了印度洋到中国的航道,包括义净和两位来自新罗的僧人善行、志弘等九人经此中转至印度。
室利佛逝(10世纪后常作三佛齐)是当时的南海大国,在今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南部,义净离开广州后曾在此学习梵文和佛教典籍,作为西行赴印的准备阶段。义净在“寄归传”中记载:“此佛逝廓下僧众千余,学问为怀,并行多钵;所有寻读,乃与中国不殊;沙门轨仪,悉皆无别。”[11]从义净的记载可以看出,僧人们泛海,多搭乘商舶。僧人们求法的路线其实就是当时商业贸易的路线。义净记载室利佛逝是一个国际化的市集,走在街上便可听到泰米尔语、阿拉伯语、缅甸语、暹罗语、缅甸语及中文,佛教氛围相当浓厚,“寻读”“轨仪”等均与印度无二,也从侧面证明了海上丝绸之路南线的兴盛以及印度文化在海上航线的盛行。更有甚者,义净建议后辈赴印求法的僧侣可以在室利佛逝停留“一二载”再行西去,可见该地佛教风气之盛。
另外,室利佛逝的官方语言是梵语,国王对佛教推崇有加,支持并资助中国僧侣的求法活动,义净前往印度便得到了当时室利佛逝国王的资助。因此,有印度学者指出整个印度支那半岛和马来群岛的岛屿在当时事实上形成了“印度文化圈”,抑或“大印度”(Greater India)[12]。这些海上国家是中国和印度交流的纽带。
(二)医药发展与生活习惯:印度文化与中华文化的对比借鉴
1.印度医药:与中华医学的对比与借鉴
医学的发展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标志之一,根据义净在“高僧传”中的记载,所载56人有21人在途中或到印度不久后死亡,其中到印度后死亡的5人均死于疾病,路途中死亡者则有10人死于疾病,即因疾病而“中道崩殂”者占据了总死亡人数的70%,这一数字令人触目惊心。可见疾病对于当时的求法僧侣而言,威胁程度甚至胜于海难等自然灾害。印度古典医学与中国古代医学具有一定的相通性。在中印两千年的交往史中,医学交流是其中的重要方面。义净著作中除对保健卫生习俗介绍较多外,关于印度医药学的介绍及中印药物种类、医疗理念、治病方式等的对比也较为详细。
就药物种类而言,义净在“寄归传”中记述“西方药味与东夏不同。互有互无事非一概”,表明中印药物具有一定的互补性。他又具体举了相关例证,例如人参、茯苓、当归等药为“神州上药”,印度“咸不见有”。印度较为普遍的药物是诃黎勒(中药中也作诃子)[3]153,在后文中,义净还提供了诃黎勒与干姜、砂糖制成三等丸治疗腹泻等病的药方。该味中药的药用效果在中药经典《本草经疏》《药品化义》中也有记载,体现了中印医学的相通性。另外,北道的郁金香、西边的阿魏、南海的龙脑等也是义净认为中国所需的药物,其余药物则“不足收采”。可见在药物方面,义净认为中国较印度药物种类更加丰富,他在“除其弊药”章感慨道“长年之药唯东夏焉”[13]225,表明“神州上药”总体优于印度药物。
医疗理念方面,印度佛教医学的理念源于佛教教义,义净颇为认可并对此进行了详细的记述。“寄归传”中提到“然而食毒死生。盖是由其往业。现缘避就非不须为者哉”。这里他将一个人的生死与其遣使因果联系在一起,是佛教教义的集中体现。在其归国后翻译的佛经中也有一部分专门阐述印度的佛教医学观念。卷三“先体病源”条中,义净将印度的医学理念概述为“八医”,并将其明确包含在“西方五明论”中的“医明”之中。而治病方式方面,“除其弊药”章中,义净对印度的一些“鄙俗”方法进行了批驳,如“病发即服大便小便。疾起便用猪粪猫粪”[13]225这一方法被义净嗤之以鼻。义净认为中医的针灸之法和号脉之术非他国所能及。
从义净的记述中可见当时印度医学已形成较成体系的医疗理念和治病方式,在药物使用方面也已系统化,其与中华古代医学的相通性和互补性使二者之间的借鉴、融合具有可行性。由于佛教信仰的原因,义净对印度根源于佛教教义的理念较为认可,但他同时对其中的一些“糟粕”进行了批驳,总的来说保持了客观的态度和立场。
2.生活习惯:对先进理念的宣扬
义净在印周游十余年,对印度生活习惯颇为熟悉,其著作中关于印度生活习惯的介绍和中印生活习惯的对比章节繁多,主要分为卫生保健、卧息方法、饮食习惯三部分。
其一,卫生保健制度。印度的卫生保健制度是义净最为关注的领域之一,“寄归传”中至少有五章涉及这个领域,分别是卷一的“餐分净触”“食罢去秽”“水有二瓶”“朝嚼齿木”,以及卷三的“洗浴随时”。“餐分净触”和“食罢去秽”两章中,义净详细介绍了印度进餐前后的卫生习惯,并总结“不嚼杨枝便利不洗。食无净触将以为鄙”。同时,他对比中印差异道:“然东夏食无净触。其来久矣。”“朝嚼齿木”一章中,义净对印度的净齿制度做了更加细致的记录和评论:“每日旦朝。须嚼齿木揩齿刮舌务令如法。盥漱清净方行敬礼。若其不然。受礼礼他悉皆得罪。……俗嚼齿木自是恒事。三岁童子咸即教为。圣教俗流俱通利益。既申臧否行舍随心。”[13]208义净《梵语千字文》中也可见到“餐罢迁位,齿木梳濯”[10]1192的表达。可见当时印度良好的卫生习惯,义净对其良好卫生制度充满赞美之情。
义净对印度卫生保健习惯的赞美,原因之一在于对其科学性和益处的认知,从他对印度沐浴之法的叙述中可以看出一二。“夫论洗浴之法,西国乃与东夏不同。……又洗浴者并须饥时,浴已方食有其二益:一则身体清虚无诸垢秽;二则痰癊消散能餐饮食。饱方洗浴医明所讳。”[13]220-221这种关于空腹沐浴的益处的分析是义净较强的养生保健意识的反映,这些保健方式在后世大多逐渐为中国人所接受和运用。
其二,卧息方法。“寄归传”所载印度习俗众多,从医药卫生到生活饮食,在卷三“卧息方法”中,义净着墨介绍了东南亚诸国和印度的枕头做法:“取帛或布,染色随情,缝为直袋,长一肘半,宽半肘。中间贮者,随处所出。或可填毛,或盛麻缊,或蒲黄柳絮,或木绵荻苕,或软叶干苔,或决明麻豆。随时冷热,量意高下。”[13]221义净对这种枕头的制作非常推崇,认为“神州独有”的木枕不利于人体健康,而印度等国的枕头较为舒适,优点繁多,内芯不仅可依季节更换,更可选择麻豆、决明子等药材,起到安神健体的功效。有趣的是,随着中国与各国交流的日渐频繁,国人逐渐接受了义净“寄归传”中介绍的枕头做法,抛弃了不能“随时冷热,量意高下”的木枕。
其三,饮食文化。义净对印度饮食文化的描绘散见于其对医药卫生、礼仪等的记述中。《梵语千字文》中提及“踞坐小床,反系衣角。餐罢迁位,齿木梳濯,牛粪涂拭,洗涤匙杓”[10]1192-1193,就是对饮食礼仪的描述。这与“寄归传”中“各各别踞小床”“地以牛粪涂净”相吻合。这一饮食礼仪与当时中国僧侣的“排膝而食”迥异。义净在《梵语千字文》和“寄归传”中两次提及,其中一个原因是告诫后辈僧侣印度用餐的相关利益,避免“将以为鄙”。不过,义净对印度将牛粪作为清洁用品的习俗颇不赞同。
饮食结构方面,在“寄归传”卷三的“进药方法”中,义净提及中国的饮食结构不及印度有益于身体健康:“东夏时人,鱼菜多并生食,此乃西国咸悉不餐。凡是菜茹,皆须烂煮。”[13]225另外,关于印度粮食农作物的分布,义净也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记载:“摩揭陀国面少米多。南裔东垂与摩揭陀一类。苏油乳酪在处皆有。饼果之属难可胜数,俗人之流膻腥尚寡。诸国并多粳米。栗少黍无。有甘瓜丰蔗芋。乏葵菜足蔓菁。然子有黑白。比来译为芥子。压油充食。诸国咸然。其菜食之。味与神州蔓菁无别。其根坚鞕复与蔓菁不同。结实粒粗复非芥子。其犹枳橘因地迁形。”[13]209从其记述中可以得到当时印度粮食作物的大体情况和主食的主要构成。
总之,义净的代表作以细致的观察、翔实的资料生动描绘了当时印度文化的发展情况,夹叙夹议的叙述方式更为对比当时中印文化的差异和分析中印文化交流图景提供了宝贵的财富。
三、义净及其著作对中印文化交流的重要影响
义净其人,继法显“开辟荒途”、玄奘“中开王路”之后,在中印关系史上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古代中印文化交流集中体现在佛教的交流上,而佛教的交流又集中体现在印度佛教向中国的传播上[14]。交流本质上具有双向性,以佛教传播为载体的中印文化交流对双方关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促进中印佛教文化的交流传播和兴盛
唐初是中印交通史的高峰,随着海上丝绸之路进一步兴起,义净时期渐渐成为西行赴印的主要通道。玄奘赴印求法,著《大唐西域记》,虽然也是中外交通史上的的不朽丰碑,但囿于路线原因,书中对于海上丝绸之路的描绘十分有限,偶有涉及也为道听途说,地理位置并不精确。而义净“高僧传”所述经南海至印度海上丝绸之路的路线为其亲身经历,对沿途各国名称、位置、风土人情的介绍更为可信。同时,义净记载的南海—印度洋海上交通线路非常详细,当时的海上线路主要是从广州、交趾或占婆启航,经南海,越马六甲海峡,至印度洋。其后,或在室利佛逝、诃陵、狮子国经转或直抵耽摩立底港口。记载路线的多样性反映了海上丝绸之路线路的不断扩展、中印海上交流日趋频繁的趋势,较《新唐书·地理志》中所载“广州通海夷道”更加具体、翔实。
义净居于印度11年,游历南海各国达14年,时间跨度在中外交通史上无出其右。在研习佛经、梵语的同时传播了唐文化,室利佛逝国王多次接见、资助义净之后到达室利佛逝的中国僧侣,并资助他们赴印求法,还曾于670—741年间多次派使者赴唐,不得不承认是义净等中国僧侣的突出贡献。另外,在义净的鼓励与支持下,又有部分僧侣踏上了赴印求法的征程。唐代慧日法师是义净感召之下赴印求法的代表人物,其自印归国后传播净土法门,在中印佛教交流史上也颇有地位。
(二)佛教的传播带动文化的全面交流与发展
义净时代,中外之间的交通技术虽然大有进步,但是仍然颇为艰险。义净怀着对“真理”的渴求,艰难跋涉,舍身涉险,传播的虽然主要是佛教,但同时伴随中印两国文化的相互传播。两国之间生活习惯、医疗医药、饮食习惯的交流和沟通能够增进中印两国彼此的了解,并在交流中逐渐进步。
生活习惯方面,中国逐渐接受了一些值得借鉴的经验,在卫生、寝具、饮食方面均有所体现;医疗医药方面,义净在印期间曾采取针灸等中国传统医疗方式为人治病,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对中国传统医药身体力行的宣传和对印度医药的细致介绍促进了中印两大文明古国在医药方面的沟通与融合,为医药事业作出了贡献;饮食习惯方面,义净的记载有利于后世僧侣及商人未雨绸缪,了解印度习俗,对于增进中印两国彼此交流起到促进作用。
通过精神文化交流建立起的良好国家关系具有稳定性和长期性,这种柔性的手段在两国交往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正是得益于法显、玄奘、义净以及无数知名和不知名的僧侣们前仆后继,中国同印度的传统友谊和交流如涓涓细流般源远流长,从未断绝,这种精神纽带在今日中印关系的发展中仍然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三)保存、提供了丰富的印度古代史史料
马克思曾经感叹“印度社会根本没有历史,至少是没有为人所知的历史”[15],这并非否认印度深厚的历史积淀和优秀的文化传统,而是指印度人怠于记述历史的“传统”。印度古代历史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典籍和记述,这也是有学者认为古代中印文化传播具有单向性,仅印度向中国传播,而中国未影响印度的重要原因。有学者指出:“印度人虽有传统,但却认识不清其传统的重要意义,他们更没有将传统作为保存民族的基本条件。”[16]事实上,由于印度方面典籍匮乏,印度古代史、古代对外关系史的研究一直只能依靠外国人的记载,而中国的求法高僧所传著作,包括玄奘《大唐西域记》、义净“寄归传”“高僧传”、《梵语千字文》等,无疑是研究印度第七世纪历史不可或缺的宝贵资料,也是这些著作较早被译为外文、流传海外的重要原因之一。
义净的著述不仅涉及当时的佛学经典,也有语言学习辞典及僧人传记、文化记叙等方方面面,对于全方位描绘当时印度古代社会的文化图景意义重大,也是中印文化交流的另一魅力所在。
四、结语
古今文化交流之道不一而足,印度佛教文化在中国的长期传播及彼此僧侣的长期往来,为增进中印了解、维系中印友谊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间接推动了双方的政治和经贸往来。义净时期中印以佛教为纽带谱写的可歌可泣的历史,是海上丝绸之路及中印关系史上的璀璨篇章。
丝绸之路将古代中国同古代印度连接在一起,丝绸之路的发展是友谊之路、开放之路。今天的印度和中国同样是印太区域首屈一指的大国,中印关系仍然是我国周边关系的重中之重。随着我国“一带一路”倡议的持续推进,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继续发展,回顾这段历史,探讨中印历史上的海上丝绸之路交流图景,铭记中印友谊之旅、文化之旅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西行路上,面向波涛汹涌的大海和前途未卜的漫漫长路,无数僧侣在这片海洋上一往无前、披荆斩棘。正是这种不畏艰险、追求真理的执着精神为今日的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史料和宝贵的文化遗产,也是今日我们建设“一带一路”仍需大力发扬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