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资本在自助组织中的溢出作用
2019-02-14翁玉华
翁玉华
[摘要]采用参与式观察和无结构访谈法,以A村自助组织为研究对象。围绕社会网络、互惠规范、信任关系与自助组织之间的作用关系,分析社会资本与自助组织的互动机制。继而呈现社会资本通过自助组织在社区层面的溢出作用:提升村落共同体意识、激活社区参与能力、丰富社区照顾服务、传承村落文化。基于此,得出结论:社会资本是自助组织生存发展的先行条件,然而自助组织“消耗”社会资本而产生的“能量”不止于个人和群体的双重性作用,组织所在村庄是其潜在受益者。
[关键词]社会资本;自助组织;溢出作用
[中图分类号]G302[文献标识码]A
1概念界定
根据学者Kate的定义,自助组织是指:为了满足共同需要,克服共同面对的困难和问题,寻求个人和社会改变的一群人自发形成的组织。学界对社会资本的定义莫衷一是,可以被广泛接受的是普特南(2000)给出的定义:它是一种重要的私人和公共利益,包括社会网络、互惠规范和信任关系。社会资本是研究自助组织的重要视角,国内外学者大量研究了社会资本在个人和群体层面的双重性作用,但目前仍较少有研究关注社会资本在自助组织之外的益处。
2案例简介
A村地处广州市从化区北部山区,面积约18km2,下辖6个经济社,在籍人口745人,常住人口仅212人;村民以种植高山番薯、毛竹及砂糖桔为业;因地处深山,交通不便;又因该村属于水源保护区,不宜发展工业及家畜养殖业,因此经济较不发达,青壮年多外出务工,留守村庄的多为老年人及妇女儿童。为提升该村的福祉,回应村民的生计需求,在广东省妇联和区民政局的支持下,广东省L社会工作发展中心进驻A村开展“妇女之家”项目服务,L机构以 “城乡合作、公平贸易、共创生态文明与可持续生活”为愿景,关注妇女创业、社区互助、社区教育,探索乡村可持续生活方式,陆续培育了生态种植与青梅加工小组、开心娱乐广场舞队、竹编小组、腐竹小组等娱乐性自助组织以及经济生产自助组织。
3 文献回顾
在分别梳理自助组织”、“社会资本”以及关键字同时包含二者的相关文献中发现,社会资本是倡导自助组织和社区发展计划的重要基础,学者们十分关注社会资本和自助组织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为清晰呈现二者关系,将文献梳理如下:
3.1 社会资本是自助组织发展的必要基础
社会网络、信任关系、互惠规范作为社会资本的基本构成内容是自助组织成立及发展的重要影响因素。学者熊跃根、何欣(2005)以病残青年俱乐部为例,在阐述自助组织和自助组织成员社会资本两重性变化的过程中提到:成员参与群体的时候,会将他在其他网络中的社会资本带到这个刚参加的群体中来,成员所携带的社会资本为俱乐部的整体发展提供了便利。同理,缺少社会资本的自助组织则难以建立和持续发展。正如Thorp等人(2005)所指出的那样,长期贫困人群处在组织形成的不利地位中,因为他们缺少权利和资源,Kuntala等人(2006)则使用行动研究方法证实:过分强调贫困妇女自助组织的成立而未考虑到这些边缘化群体所遭遇的社会资本不足,诸如文化水平低、健康状况差、社会网络窄的实际限制,导致印度东部Burdwan地区自助组织的成功率低于发起者的期待。
3.2 自助组织是社会资本积累的重要平台
当代研究表明,组织成员的定期社会互动,有助于成员个人及组织社会资本的发展,社会资本是一种可在组织中培育的资源(Putnam&Campbell,2010)。例如,学者Al Mamun(2014)对马来西亚半岛集团提供的低收入妇女小额信贷互助组织项目作用进行实证调查表明:自助組织为她们提供了投资人际关系的支持性环境,这显著提高了受访者之间的互动、信任和合作,最终提高她们建立资本的能力。治疗性自助组织则为遭受社会排斥的成员提供一个与他人建立关系的机会、成员在互助的过程中获得心理的重构,由此,他们积累了对社会关系的普遍信任感,这为他们建立稳定的关系网络做好了准备。以意大利酒精依赖自助组织为例,Folgheraiter测量了组员的社会资本指标,结果显示:成员的社会资本指数与参与时间呈正相关,拥有长期参与酒精相关自助组织经验的人与年轻的参与者在社会资本总量存在显著差异;该发现进一步证实,自助组织的关键特征是双向的帮助、相信联合行动,这些特征回应了社会资本所包含的基本内容:网络、信任和互惠性规范。
3.3文献述评
综上所述,自助组织消耗社会资本,继而再造社会资本。自助组织需要成员的原始社会资本才得以建立并解决共同问题,在集体行动的过程中进一步产生了个人和群体的社会资本。同时,可以发现,在二者关系的探究中,学者们十分关注社会资本在个人和组织发展两个维度所发挥的基础性作用及其积累过程。目前还较少有研究关注自助组织在成员和组织之外所积累的社会资本(Knowles 2013),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自助组织和社会资本的作用结果不仅停留在个人和参与群体的两重性变化,有效的自助组织将无形的增加社区的社会资本总量。学者Knowles和Saha均选取印度小额信贷项目下的自助组织为研究对象,分别使用定性研究方法和定量研究方法探究了自助组织为社区层面的社会资本所做的贡献。学者们在这方面的有益尝试,为本文探究社会资本在自助组织中的溢出作用起到启发作用。
4社会资本和自助组织的互动机制
4.1 社会网络是自助组织的支点
社会学家布迪厄、林南和科尔曼都认可社会网络的工具性功能,他们都认为:社会资本是一种个人通过自身所拥有的社会网络关系而获得的资源。也就是说,个人可以在网络中获得实质性的帮助和信息,从而实现个人和组织的活动目标。过去,A村村民与亲房共同住在传统建筑“围屋”中,婚丧嫁娶都由亲房共同操办。近十年来,随着政府给予每户村民的建房补助政策落实以及村民对城市生活的想象,A村几乎家家都拆了围屋建小洋房,独户独院的生活方式挤压了公共空间也疏远了邻里亲房关系。正如村民所言:“白天开工,休息也不回到一处去,少去(亲房家里)喝茶了,以前聚在围屋大厅包糍粑,现在没有了。”(ST大叔)
“妇女之家”项目开展初期,为重新粘接村民的社会网络,社会工作者从最容易吸引人群的娱乐活动入手,鼓励妇女们共同学习舞蹈并组建广场舞队。为培养村民自助互助的能力,社会工作者引导队员从村民和广场队都需要舒适稳定的的公共活动空间这一迫切需求入手,鼓励队员整理装饰旧村委楼,将之改造为全村聚会的重要场所。A村广场舞队妇女还积极主动的扩展网络,授予邻村妇女组建广场舞队的经验,并陆续组织了三村联合新春联会、六村广场舞大赛等活动。值得一提的是,活动经费的申请亦是得益于妇女的人际网络,广场队某一队员的丈夫在村委会工作,因而她了解到村委会有一定预算可以投入到社区活动当中,获取该信息后,妇女们与村书记商量并顺利争取了村委会的赞助。活用社会网络,使得A村广场舞队从单纯的文娱小组成长到可以自主开展活动并回应村民文娱需求的自助组织。
4.2 互惠规范是自助组织的保障
A村生产性自助组织的初衷是团结小农智慧来应对市场化的共同困难,生产生态产品吸引城市用户以获得收益,采用无化肥生产保护乡村生态。显然,相较前文的娱乐性自助组织,生产性自助组织存在更复杂的利益交汇,集体行动面临更大的挑战。因此,自助组织不能仅是人的集合,要顺利的开展互助自助行动,还需要集合制度规范,规范是自助组织发展的要素之一,也是社会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普特南所认为的那样,互惠规范有助于解决集体行动中的困境。因为规范督促人们在互动的博弈中认识到:实现个人利益的同时也需兼顾他人的利益。
A村腐竹小组的成功正得益于此,该小组的规章制度由全体成员共同决策而得,小组成员定期举行会议探讨组织工作。在小组成立之初,组员就达成了“共同责任、按劳分配”的基本共识,团体的每位成员共同出资,共同生产,生产的人工成本按照工时计算成本,收益共享,并抽取收益的固定比例投入到本村公益服务。而A村生态种植小组解散的导火索也正是规范的不成熟,该小组是A村第一个生产性自助组织,可借鉴的实践经验不足。生态小组在规范尚不明确的情况下开展集体行动,因而在生产行动中,陆续出现成员出勤率低、积极性不强、收益分配矛盾等问题并最终导致小组解散。对比可见,规范是成员对期望行为和风险规避的共识,有利于自助组织在互动中降低交往的成本达成一致行动,是社会资本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
4.3 信任关系是自助组织的核心
意大利学者Folgheraiter(2009)研究发现:信任,这一社会资本的重要方面,随着参与自助组织而增长。该发现与普特南对信任的解释契合,他认为:信任是一种期待,人们期待被帮助人未来会给予回报,这种期待被多数人认可时,信任就在群体中产生了,同时这种信任促进了成员对互惠规范的遵守,对规范的遵守又进一步增强了信任。科尔曼则认为,信任的产生与权威的形成类似,都是从人们转让某种资源开始的,二者的区别在于:信任强调行动者在关系中考虑风险因素,权威关系则更强调控制权。
自助组织的信任涉及人们产生的对组织和对成员的感受,自助组织的社会网络为成员增加了自尊和联系,因而产生信任,对规范的共同遵守又巩固了成员互信。A村自助组织的形成仍是基于村民间的普遍信任,成员在村庄的口碑和信用对其是否能够顺利加入组织发挥着影响作用,管理者则通过正式程序由组员选拔而产生,她们有明显的特征,诸如:更高的受教育水平、可熟练使用汉语对外沟通、更懂得使用媒介平台。管理者的存在意味着组员让渡了部分决策权,具有能力优势的管理者如何保持被信任而不是权力的压迫得益于平等的交流和信息公开。A村自助组织的生产计划、社区服务方案等行动内容均在例会中由成员共同商讨产生,管理者在例会中则扮演引导者角色并在活动阶段即时公开财务信息。基于此,成员间互信与对规范的遵守在自助组织网络中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5社会资本在社区层面的溢出作用
Knowles等人研究发现:透过集体行动,社会资本可以投资于更广泛的社区。社会资本的发展不限于自助组织及其成员,而是通过个体参与集体行动对社区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为调查A村自助组织对社区的潜在益处,笔者驻村实习,调查访问了该村村委、社会工作者、邻村村民、自助组织成员以及社区中的非自助组织成员。调查结果显示:村民参与A村自助组织发起的集体行动,有助于增加有形社区资源,也有助于无形社区资本的生成。社会资本经由自助组织发酵后,在社区层面的溢出作用主要有以下几个表现:
5.1 提升村落共同体意识
田胡杰(2018)认为,“合村并组”的推行打破了传统村落的边界,加剧熟人社会的瓦解,进而使村民对新社区产生一定的抵触情绪,减少了村民们对村庄的认同感。村落共同体意识提升主要是指村民对村庄的情感从低情感认同到有一定程度的归属感再到采取行动守护村落。A村自助组织的存在则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激活村落认同感的作用。以公共空间改造为例,广场舞队队员首先装饰了旧村委大礼堂,而后社工协助该村自助组织向“招商局幸福家园项目”申请了空间改造资金,自助组织成员们则号召村民共同参与空间的修缮,完成了礼堂改造、儿童乐园和妇女之家的设计布置,使其成为全村老少可以娱乐聚会的共同场所。此类自助组织带动村民共建美好家园的活动唤起了彼此对村庄的情感认同,村民的社会生活不仅限于对自身益处的考量。正如生态种植给村庄带来的“健康生活、守护村庄生态系统”等理念,成员Y姐说到:以前我想小孩吃的健康,就不用化肥种菜,现在我也会想为了保护我们村庄的土壤,所以带动大家少用化肥、不用化肥。即使该生态小组最终解散,但该村的大部分村民都在种植中减少了对化肥的使用,还激发了村庄其他妇女开始以种植生态莲藕为实践的个体创业。
5.2 激活村庄参与能力
社工在培育A村自助组织的过程中,始终坚持以村民为主体,注重村民参与策划,培养村民骨干。随着该村自助实践经验的传播,不少公益人士被吸引来参观学习,村民骨干们则担任“社区讲师”,从主体视角总结历程、分享经验,这打破了传统农村社会工作中的客体视角,村民在其中得到参与能力的提升和自信,这促使部分村民成为A村的村庄精英并在村落中产生了权威和号召力。在“城乡汇”、“食物工作坊”、“腐竹制作体验”、“自然教育”活動中,这些村庄精英又带动村民参与城乡交流活动,在此过程中加强了村民自我认同感和村庄妇女参与处理村庄事物的能力。在最近一届的村委换届选举中,不少曾经“参与冷漠症”的村民都突破自我设限,积极参与了村委和监委会委员的竞选。
5.3 丰富村庄照顾服务
该村青壮年多外出务工,留守村庄的多是老年人和妇女儿童,自助组织成立后,开展了多项面向该群体的照顾活动。组织成员义务为长者理发、教授老人保健操、节假日组织村民们制作各类糕点美食赠与老人;策划并开展儿童夏令营、绘画比赛、亲子活动等各类文娱活动丰富儿童的生活。
5.4 传承村庄文化
为了更好的向城市居民和参访者介绍村落,组织成员常家访做长者口述历史,向老年人了解本村历史、村落风俗、围屋建造技巧、记录歌仔(当地特殊的歌曲形式)。生产性自助组织力图生产与工业化不同的乡村原味产品,在此过程中组织成员常主动的向老年人学习传统工艺,如:茶油蜂蜡唇膏、编织、腐竹以及生态种植技巧。此类行动一方面激发了老年人的生命价值感,另一方面鼓励当地青年儿童了解并参与保育村落文化。在驻村基金会工作者的帮助下,村民还与美术家共同选取了一座围屋作为乡村美术馆,陈列能体现村落文化的系列作品。
6结语
对于自助组织生长中促成社区资本溢出的关键要素,笔者尚未着墨,对此有以下几点思考:定期会议和活动的必要性,如Polson(2013)指出的那样,当人们定期互相交流并建立信任关系时,他们更有可能共同努力实现共同目标并解决社区问题;社工的支持引导,在该村自助组织培育过程中社工所实施的社区教育是促成社区意识形成的重要一环,是社会资本得以溢出的关键点之一;开放性和封闭性:组织的发展阶段对于群体的密度有不同的要求,组织需要调整方能维持和再生社会资本。
对本论文,笔者亦有如下幾点反思:与其他社区和村落相比,该案例村庄所存在的资源具有不可复制性,因而选择该村自助组织作为个案在解释性上存在局限性;本文主要描述了社会资本的积极作用,暂未呈现它潜在的消极功能,例如将社会资本作为自助组织发展的先决条件,实践中可能已经排除了缺乏或缺少社会资本的村民参加自助组织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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