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妆桥
2019-02-14张政瑛
张政瑛
水乡吴江,水多桥多。每座桥承载的,除了每个人童年时那抹温暖的记忆,更有朝花夕拾时的淡淡忧伤。七都吴溇妆桥,便是我心目中的那座桥。
太湖南岸的七都镇,位于江浙交界处。很奇怪,像吴溇这样的河流,在浙江被称为“溇”,在江苏则被称为“港”——吴溇是唯一一条地处江苏却被称为“溇”的河流。而妆桥,只是吴溇上一座普普通通的水泥平橋。岁月深处的记忆一经翻动,便牵引出一段段难以忘却的往事,不由得想起四十多年前,妆桥边的那些店、那些人。
妆桥东面市口最好的位置,是一排开间很大的朝南门面,走到里面有两家店,东边是酱园店,还没进店就可以闻到浓浓的酱香;西边是南货店,店里有位美玲阿姑,当时有三十来岁,她是营业员,圆圆的大眼睛里总是满带笑意。当我攥着攒了很久的零用钱去买一个苏式月饼的时候,她会特意加一点酥皮给我——物资匮乏的年代,一点点酥皮会让一个孩子开心很久。那时我常常被大人派到酱园店打半瓶酱油,或者买两毛钱的什锦菜。只见酱园店里那个胖胖的男营业员拿一个长柄的提子,从比我还高的酱油缸里舀起酱油,用漏斗迅速灌进我自带的瓶子里,一点都不漏,打多少全凭手上的功夫。我对他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后来学《卖油翁》这篇课文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全是他的形象。
酱园店对面是一家饮食店。早上卖油条豆浆,中午卖面条馄饨。从滚烫油锅里现炸出来的油条,裹上刚出炉的大饼,那味道至今令我难忘。我的零花钱很少,如果能吃上一碗小馄饨,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一年冬天,放学后的我看到爸爸的朋友迎祥伯伯正靠在柜台上喝酒,便叫了他一声,他开心地给我叫了碗小馄饨。那碗小馄饨的热气,一直在我的记忆里飘着。
布店在妆桥西边,过年时,母亲就会来这里买布做新衣。布店里有一个高高的木质柜台,那是用来扯布的,一匹匹布竖着陈列在柜台后面的货架上。主妇们喜欢请一位永远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子来剪布,什么样的人,要做一件什么样的衣服,需要多少尺布,他都会帮你想好。主妇们犹豫着看看这块料子,捏捏那块料子,终于选定了,他就会用木尺量好尺寸,然后剪一条口子一撕,随着一声裂帛的声音,主妇们的犹豫不定立刻化为得到新料子时的欢喜。结账的台子很高,一条条钢丝绳上挂着一个个夹子,他收了钱,夹好后用力一推,夹子便在钢丝上快速滑行,对面那头的会计收了钱,又将找零送回来。一来一往,这笔交易才算完成。小孩子看得眼花缭乱,觉得这是个“神奇的机关”。
妆桥上,时常会有渔民将捕捞的水产品拿来摆摊,也有周边农民将新鲜的蔬菜挑到这里来卖。桥上,讨价还价热闹非凡;桥下,水流涌动船来船往。后来,七都镇的商业中心逐渐南移,妆桥头便冷清了下来。
不久前,我遇到美玲阿姑,她已是一位白发老人,我喊她,她并没有应我,也许是没听见,也许她已认不出我来。去年,父亲生了一场大病,我想起迎祥伯伯,可惜没有得到他的音讯。还有母亲常去买布的那家店,也不知道在不在了。
当我感叹美玲阿姑老态龙钟的时候,我更为深切地体悟到:时光易逝,再美好的人和事,终将离我们而去。只有故乡的桥,一直横跨在记忆深处……
摘自《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