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旅游视野下古镇文化功能转换的实践理性
——以湘西边城为例
2019-02-13王才道
王才道
(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新型城镇化、乡村振兴战略以及美丽乡村计划的实施加快了民族地区特色古镇文化旅游发展,同时也加快了古镇文化转型的步伐。古镇作为文化存在的一个场域,其转型必然带来文化的转型,但文化转型的动因不仅是经济理性,而且还有文化理性的因素。萨林斯曾把人类的一切具有功利性的实践统称为实践理性,而把摆脱物质利益的象征或意义称为文化理性,两种理性相互对立。但本文认为人类的实践除了具有经济性外还具文化性,文化理性与经济理性是相互统一的关系。正如舒瑜在《丰产的文化理性解释》中谈道:“两套丰产仪式的并存看似是相互矛盾的。看似相悖的两套丰产仪式要诉诸文化理性的解释才能得以全面理解。”[1]对丰产仪式的解释不光有追求收获“最大化”的经济理性,还有“反常规”的文化理性。从本质上说,“经济就是一种生计策略或生计方案,‘经济’也就赋予了‘节约’和‘最大化’的含义。”[2]因此,经济理性就是一种追求生产或生活最“节约”,效用“最大化”的思维方式。“文化是人类共享的价值和偏好,应当看作是一套行为的控制机制——包括计划、配方、规则、指令等。”[2]所以文化理性就是人们按照自己业已形成的价值和偏好来控制生产或生活的思维方式。两者有一定的区别,但也有一定的联系,“人的所有物质过程不能脱离于实践利益,但是实践利益则是由文化逻辑象征性地建构起来的,意即文化构造了功利。建立在人类活动之上的文化秩序,即萨林斯所说的文化理性,总是充满了象征逻辑和文化意义,并且规范着人们的实践行为方式。”[3]所以在古镇文化的转型过程中不光有经济理性的作用,还有文化理性的作用。探索古镇文化转型中文化主体的经济理性与文化理性问题,不仅有利于古镇及其文化的转型,而且还有助于特色古镇文化的保护与传承。
1 特色古镇及其文化商品
文化资源是指对人们能够产生直接和间接经济利益的精神文化内容,而文化产品是原生态文化资源的社会可见形式。文化商品是注入人类文化且参与经济交换的有形物质商品和无形服务商品。从功能上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把文化商品(Cultural Goods)定义为“传播思想、符号和生活方式的消费品。它能够提供信息和娱乐,进而形成群体认同并影响文化行为”。所以文化商品是能够传达生活理念、表现生活方式的消费品,在取得版权后,文化商品能够通过工业过程大量生产并在全球广泛传播,具有建立集体认同感、影响文化实践活动的特有属性。[4]边城镇[注]①边城镇原名茶洞,2005年7月改为边城镇,以沈从文所写《边城》小说名称命名。但是边城古镇的居民还是更喜欢叫“茶洞”,而原来官方名称叫“茶峒”。在后文中根据不同的语境需要,“边城”与“茶峒”会交替出现,但都是指同一地方。历史上曾是军事重镇,商业重镇,自文坛巨匠沈从文老先生名著《边城》问世后,边城已成为一个著名的世界性品牌。2016年10月,边城镇入选第一批中国特色小镇,现在边城定位为旅游小镇、休闲小镇,以隘门口村和水井村、码头社区和茶峒社区为核心区域,打造一个具有民族特色、传统文化浓厚、环境美丽宜居的“书中的边城”的小镇。作为一个特色古镇,丰富的文化资源不断转化为文化商品,其特色文化商品主要有三种类型。
1.1 历史文化遗迹
历史文化遗迹来源于边城的悠久历史文化。边城原名茶峒,是明清时期(永绥厅)花垣县内两所协台之一,修建了大量的军事建筑,拥有悠久的历史;同时自明清西南大开发以来,大量外地商贾云集,民国时期商业达到顶峰,银行、学校、客栈、码头等基础设施相继建设。时过境迁,当年的建筑设施能够留下来的都成为今天古镇旅游的特色产品,这些历史文化遗迹讲述着边城的故事,见证了边城的发展历程。当地以历史文化为特色的文化产品主要有:古镇城墙,太平开西征将士牌位,刘、邓大军进军大西南宿营指挥所,清政府在边城设置的协台及练兵校场,古朴典雅的国立茶师(今茶峒中学)以及拉拉渡,百年古房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房屋,古街道,复兴银行旧址,马头墙,古渡口等历史文化遗迹。
1.2 以书中“边城”为特色的景观
边城景观有一部分是人造景观,边城镇在2006年由茶峒更名为边城,缘于沈从文的文学作品《边城》。当前的旅游开发中,边城主要是以书中的边城为蓝本,将现实中的小镇改造成书中的模样,这些人造景观有:三省观景台,白塔,翠翠和爷爷的屋,官道,水车及碾房,翠翠岛,拉拉渡船,百家书法园,仿古包装的房屋及街道。现在边城镇就如同沈从文先生在《边城》中所描述的那样:“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这种悠闲而静谧的形象是边城独特的魅力,因此边城旅游文化景观吸引着慕名而来的海内外宾客。
1.3 少数民族特色文化
边城古镇也是一个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族文化融合之地,边城镇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是土家族、苗族与汉族聚居地,少数民族特色文化主要包括五个方面,一是特色建筑:吊脚楼、古街道、庙宇等;二是特色民俗文化体验:篝火晚会、拉拉渡、清水江游船服务、穿苗服拍照等;三是特色饮食:一锅煮三省或一口吃三省,米豆腐,泡菜,米酒,油粑粑,米线,腊肉,干菜,玉米酸等;四是民族文化展演活动:划龙舟比赛,苗族绝技表演,边城舞龙表演;五是民间技艺制品:竹编技艺,苗绣,苗银,酿酒技艺,糖人画,姜糖。
2 特色古镇文化功能转化过程
特色古镇文化功能的变化也是文化消费结构的变化[5],古镇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型引起古镇文化的转型,其实质也就是古镇文化功能的转化,其转化可表现为从文化资源经由文化产品转化为文化商品。
文化生产主体根据自己的文化需要,利用文化资源生产出相应的文化产品,这些文化资源的功能主要是在一定程度上满足文化主体自身的需求,即文化生产主体就是文化消费主体。这种文化理性主导下的生产生活在没有外力的干预下是相对稳定的。如:竹编工艺是边城古镇的特色文化之一,虽然现在有许多更好的编织品能代替竹编产品,但人们还是偏爱或者习惯于使用竹编制品,使得竹编工艺一直传承至今。“一个结构表现出系统的特征,对于它的某一组成成分做出任何变动都会引起其他成分的变动。”[6]文化消费主体独立导致了文化商品的出现,在文化商品结构中,主要体现的是文化生产主体与文化消费主体,通过文化商品产生的结构关系。文化生产主体首先根据自己的文化资源——文化传承所得的生产经验或技能、当地历史文化或自然风光——生产出自己的文化产品与文化消费主体进行交换,如果文化产品能很好地满足文化消费主体的目标,那么文化消费主体就会让渡自己的经济资源,使文化生产主体获得相应的经济收入,此时文化资源通过与外界交换变成了文化商品。文化商品的主要功能就是在满足文化需求主体的同时,通过交换满足文化生产主体的经济需求。正因为文化消费主体是一种外来力量的介入,其文化需求是多元的,对文化商品的要求也是多元的,文化消费主体会通过各种方式告诉文化生产主体他们需要什么样的文化商品,文化生产主体为获得文化消费主体的经济资源就会按照其要求对自己的文化商品进行再创造,来满足文化消费主体的需求。就这样,文化生产主体与文化消费主体,再一次通过交换形成了稳定的结构,使文化资源到文化商品完成功能的转化。
进入文化商品时代,边城古镇居民的文化资源有了游客的参与就变成了文化商品。比如:边城古镇有一道特色饮食——一锅煮三省或一口吃三省,也只有在边城这样特殊的地方才能吃到这样特色的菜肴。边城位于贵州、湖南、重庆的交界处,所以一道菜中能够有三个地方的特色。听当地人讲:“三省的意思是贵州的酸味,四川的麻味,湖南的辣味,把这三个口味融合在一起,又酸又麻又辣。另一种说法是这道特色饮食采用了湖南清水江的鱼,重庆的腌菜,贵州的豆腐三种食材,味道上以酸辣为主。”不论哪种说法,刚开始这不就是一道河鲜吗?对于依酉水而居的边城人民,河鲜是这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存法则的一个物质体现。进入文化商品时代,为满足游客对异文化的需求,边城人民充分发挥文化创造力,给这道河鲜赋予一个响亮的名字,突出当地特色味道,为了满足游客多方面的需求,一锅煮三省也可以做成多种多样的形式。从一道普通的河鲜菜肴到边城特色饮食的变迁,这种变迁不是凭空变化,而是在一定的地理特色、水文化基础上进行的变迁,通过文化再造,“一锅煮三省”就出现了。文化主体也渐渐适应了这个名字,并把它当作边城的特色。
3 古镇文化功能转换的文化理性与经济理性
文化商品结构中不光有文化传承关系,还有商品交换关系,这种经济理性支配下的商品交换关系主导了古镇文化旅游的发展,同时文化理性与经济理性共同促进了特色古镇文化的创新性发展。
3.1 文化理性支配下的古镇文化保护传承与利用
文化理性是普遍存在的一种思维方式。首先在文化资源的原始生产阶段,外界力量参与,只能按照文化理性在自己的文化圈子内向其他的文化生产者学习,所以文化具有后得性,就是说文化是人类的“社会遗传”。[7]在向他人学习的过程中,人们不仅习得了此种文化,获得相应的文化资源,而且也逐渐适应在这种文化体系下的环境,形成了自己的风俗习惯。其次在特色古镇文化形态转型的初始阶段,文化生产主体的文化理性占主导地位,此时文化生产的主体还没能与文化商品环境很好地融合,文化生产主体依靠原有文化资源简单转化为文化商品。一旦外部力量的大量介入,文化生产主体与文化商品环境开始融合,文化的再生产过程就变成一种文化传承与文化创造的复杂过程。最后在文化资源成功转化为文化商品阶段,文化消费主体是独立的且来自外部,仅仅依靠传统的文化资源转化的文化商品很难得到文化消费主体的认可,文化消费主体的文化需求是多元的,所以根据文化消费主体的喜好,在文化传承的基础上适当增加新元素进行文化创造是一种趋势,也是一种文化理性的高级表现。同时文化商品的再生产过程中,也只有在文化理性的支配下文化再造才能更好地体现出文化商品的文化特色和文化根源。
笔者就古镇文化古迹开发与当地居民进行深入交流,有人认为,“从总体上讲,我自己的想法,现在茶峒搞旅游区,原有的文化底蕴和原有的文化古迹没有破坏,在那个基础上变,那么茶峒旅游就能搞起来了。”看到历史文化古迹在当代的价值,谈到许多历史文化遗迹在早期被破坏时,一部分人后悔莫及,他们说:“从茶峒的古迹来讲,我为这个事情,感到很悲凉,如果古迹仍然保护到现在,茶峒人民的儿子儿孙都是福,那是祖宗留下的遗产了,现在就算能够复修,也已经没有原貌了。”正是这种经济理性的崛起,特色古镇的文化价值得以突显,这从一定程度上激发了人们的文化理性,从一个新的层面来认识古镇特色文化,自觉保护并传承古镇特色文化。所以,文化商品结构中的文化创造是一种传承之上创造。文化生产主体不论是文化资源的传承还是文化商品的再创造都有文化理性的表现。同时如果文化再创造遭到曲解或破坏便会引起其他文化主体的质疑和反抗,就如受访的居民所说:“打造古镇,如果不用古的历史,新开途径是不可能的。没有按照古代遗留的遗产去恢复景点,而是想当然,比如邮电局那里的招牌,那是什么东西,和阴间地府有啥区别,本来很闹热的地方搞得阴暗沉沉,如果是我,老城墙恢复,庙宇、庵堂恢复,这样一来,走到边城来看古镇,就看出了点眉目,能感受古代建筑的启示和古文化的魅力。”
3.2 经济理性主导着古镇的文化旅游发展
相对于文化资源结构,文化商品结构更具有开放性,其最大的不同点就是文化消费主体从原来的文化生产主体中独立出来,文化消费主体来自外界,也可称他们为“外地人”。这里的“外地人”对异文化有强烈的好奇心,因此对文化商品的需求较大。据《边城镇2017年年鉴》可知,边城镇2017年接待游客实现旅游收入6 830万元,同比上涨9.3%。所以“外地人”参与到文化商品的运作过程,就不知不觉给文化商品系统注入新力量。经济理性支配的这股新力量就是与文化产品结构产生差异的源泉,也引起了相互之间关系的变化,对当地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边城居民也有同样感受:“现在好一点,以前没什么人,你去过凤凰没有,那里商业化虽然更重一点,但是经济上,给当地老百姓带来好多实惠了。你必须要走这条路了,难道还是坐井观天?世外桃源?坐在山区里的世外桃源,连路都不通,自产自销,一年到头自己喂猪,自己种菜,这种慢节奏生活也可以啊!但现在时代发展了,不行了。”随着边城古镇居民思维的转变,他们也逐渐适应了这种变化。如古镇以翠翠岛为核心,呈扇形分布,越向后古镇特色越淡。边城古镇特色文化与文化商品的分布区域大致相同,普通商铺主要集中于古镇外围,而带有古镇特色文化的商品主要分布在古镇的核心区,即古镇人流量较大的区域,文化商品生产主体为方便交易,在经济理性的支配下文化商品主动向核心区域流动。
经济理性促使文化资源成为一种生计方式,也促进了当地文化旅游产业的发展,2008年边城景区成功申报为国家3A级景区,2017年圆满完成申报国家4A级旅游景区各项工作。在整个文化旅游活动框架内,文化消费主体从文化生产主体手中获得文化商品或服务,体验到特色文化,而文化生产者从文化消费主体手中获得经济收入,这种经济交换是以经济理性为基础。文化消费主体想从文化生产主体那里获得质量更高的文化商品,得到更好的文化体验。而文化生产主体则想从文化消费主体手中获得更多的经济报酬,为自己的生产或生活奠定经济基础。正如边城居民所讲:“我们茶峒人有一句话,‘人是绳子,钱是猪’,这是老人说的,为什么我记得这个,你是根绳子,钱是猪,你可牵它到哪里去都行,我给他们讲这个他们体会不到,茶峒旅游业要靠购买力,没有人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无法完成交易。”这是边城居民对经济理性最朴实的思考,在经济理性支配下的文化旅游业对这种交换关系的维持起到重要作用。
3.3 经济理性与文化理性共同促成特色古镇文化的创新性发展
文化资源转化为文化商品的本质是古镇文化的功能转化,这种转化是一脉相承、不断进化的过程。文化资源中的文化理性在文化商品中继续呈现,并得到应有的创新,这是文化传承的必然要求。经济理性支配下的文化商品与外界的接触机会更多,外界需要什么样的古镇文化都能通过文化商品的交换情况得到回应,古镇文化也得以不断调整。
首先,古镇文化转化为观光型的文化商品,大量的历史文化遗迹以及优美的自然风光,在文化理性支配下得以保存至今,同时经济理性释放了这些文化资源的价值,共同构成了一幅特色景观,其中以“书中边城”为特色的古镇景观更是吸引了海内外游客。其次,古镇文化转化为体验型文化商品,古镇中的传统祭祀仪式、节日庆典等文化资源在两种理性的支配下发展成为体验型文化商品。这既增加了文化展示项目,也让文化消费者参与互动,娱乐其中。如篝火晚会、寻找边城翠翠、苗族巫傩文化展演、特色饮食“一锅煮三省”等都是在原有文化资源基础上转化而来。再次,古镇文化转化为实物型文化商品,古镇中的一些特色技艺也属于古镇文化的一部分,原本是文化主体生产、生活必备的技能,如今在经济理性的推动下转化为实物型文化商品,如竹编工艺品、干菜、米酒等。所以特色古镇文化总的功能是:让文化消费主体在欣赏完古镇风光、体验到古镇文化,离开时带着边城故事和美好的回忆。
此外,文化商品系统的经济理性也表现出文化资源系统没有的特性,产生了交换关系,进一步刺激了文化理性,使得文化主体主动去挖掘传统文化,发展传统文化,特色古镇文化的创新性发展是文化理性与经济理性的共同作用。从反面来讲,就像一心想为特色古镇文化做贡献的非遗传承人经历:“我原先准备推出我的龙的系列,我是九十九节巨龙创始人,作为非遗传承人,有责任把我的龙搞出来,但是搞出来没有人过问,比如我的巨龙,我现在在家已经推出花伞、花凳、女子、板凳龙等七八个龙,基本上已经问世了,但是,一个是上面没有引起重视,二是没有这么多经费,我就干脆没搞了,没有搞了现在就变成了一个不为家乡做事业的人。”强烈的文化理性支配下,文化传承人想推出自己的产品,将边城舞龙文化继续传承下去,同时丰富边城古镇文化旅游产品,为家乡的发展做贡献。但由于缺乏经济支持,考虑到自身的经济实力,最终受经济理性的影响,未能实现。从反面证明了特色古镇文化的发展是文化理性与经济理性的共同作用。
4 结语
随着古镇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型,也促使古镇文化的转型,文化产品升级转化为文化商品,对于文化产品结构和文化商品结构的分析,更清楚地看到在转化过程中经济理性与文化理性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两种结构既一脉相承继续发展又相互区别,在古镇特色文化的保护与传承过程中发挥着独特作用。一方面文化理性是无处不在的,是维护特色古镇文化根源的利器,另一方面经济理性支配下的特色古镇文化更具有活力,同时也激发了文化主体的文化理性,这种刺激来源于文化主体对自己的文化资源的价值重新认识。我们需保持高度的文化自觉,正确处理两种理性的关系,合理利用两种理性为古镇发展服务,不偏不倚。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讲:“只有在认识自己的文化,理解并接触到多种文化的基建上,才有条件在这个正在形成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确立自己的位置。”[8]